第14章

    我全身上下一丝油皮都没擦破,对上他坦荡赤诚的担忧,我只觉得自己真该死啊,鬼嚎什么嚎,挨两天打又怎么了!

    倘若又年是个性格多疑的人,肯定已经审视我八遍了。这一出受刑戏分明像是我和喜公公联起手来演给他看的,仗着他对我的袒护,从他口中骗取情报。

    我赶紧把昨天刑房中的情形事无巨细跟他讲了。

    他没怪我半句,反倒松口气。

    「你能平安回来,我不知如何高兴才好。」

    「那些刑吏,本都是铁石心肠。能让他们为你遮掩,是小鱼厉害。」

    可我有点想哭。

    「对不起……他们说你招了……」

    我曾看过历史上衣带诏的故事,一封天子血书密诏偷偷出了京,气得曹操怒斩五位大臣与其家眷七百多人,不论老小妇孺,屠戮全族。

    而这封「先帝遗诏」,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时代的政局与站位,从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又年但凡招出一个名字,那一户,一姓,甚至一族……

    他是这样聪慧的人,一声「对不起」,他就好似什么都懂了。

    「昨日我供出的是一位大贤,岳麓书院前任山长,是天下文儒之首。徐喜找得到他,也未必敢动他。」

    我的悔意稍稍纾解了些。

    文人的口诛笔伐如刀,统治者轻易不敢动。被杀的文人更是开刃的刀,启发民智、左右国运的总是这群人。

    牢房外有小太监窥伺着我们说话。

    又年阖着眼,形容疲惫,唇锋漠然。

    「名单上三十七人,太子也没我知道得清楚——我这小妹开心一日,我便供出一位。她若不开心,我便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跟你们皇上递个话。」

    他声音不大,牢房外的小太监忙把耳朵贴到铁栅上。

    「徐贼伤我小妹。要我开口,先让他死。」

    我抽噎一声,眼泪差点下来。

    呜呜呜妈妈,我找到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了!

    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我哥他运筹帷幄,临危不乱,好似金光闪闪的活神仙!

    14

    当天,徐喜的脑袋便被装进了锦盒,由御前侍卫呈上来,在我们眼前过了一圈。

    我想看一看,不等凑上前,被又年用手遮住视线。

    「别看了,我讲与你听。他青白淤肿的一张脸,死后比生前更丑。」

    年轻人主打一个不听劝,我扒开他的指缝,坚持看了一眼。

    「哕。」我干呕。

    又年莫可奈何,剥了瓣酸橘子塞我嘴里。

    我心说这篡位的新帝是真狠啊。喜公公这老太监是恶人不假,可怎么说也是新帝养了多年的忠犬,说砍就砍,只为拿来给又年卖个好。

    又年每天招供一个,未必能哄得住他。

    新帝深谙人心,短短两日,我们的牢房大变了样,昨天添了拔步床、檀木桌椅与矮凳绣墩,今天屏风字画、笔墨纸砚都齐了。

    宫中的人来了又来,一道道的圣谕,开头都是「皇上有赏」。

    甚至夜壶都送来十几个,每日一换。外壳鎏金工艺,金灿灿的闪瞎人眼。

    派来送赏的侍卫们挥锤砸了墙,打通隔壁牢房才将将摆下。

    至于好酒好肉好饭好菜,更不必提。

    酒度数不高,多数进了我的肚子。这年头没有蒸馏工艺,所谓的烈酒尝着不过三十度,醉不了人,只觉得从肠胃到手脚都暖起来。?

    我的月事隔了两个月才来,有了肉蛋奶,把前两月的亏空补了起来。

    可抱着被子,总觉得冷。

    这不是好事。

    说明天快要入秋了,斩首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们。

    薄酒醉不了人,越喝越愁。

    我愈发变成个话唠子,抓着又年侃大山,给他讲我们那年代的书籍和电影,讲我写过的几篇矫情网文。

    讲到口干舌燥,讲到脑子空空,难过才会慢慢地泛上来。

    我想我妈,想我爸,我掰着日子算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幻想这是一场梦,幻想大梦醒来,我妈大着嗓门喊一声:「宝贝,妈炖了排骨快来吃」。

    我张嘴就咬,排骨却飞走了,一把血淋淋的铡刀朝我脑门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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