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滚蛋。”欢尔挂断前重申,“人家身体好得很!”

    聚会当日宋丛和祁琪结伴而来,廖心妍带着职业队男友,只有景栖迟单刀赴约。欢尔向众人介绍田驰,大家互换姓名学校专业等基本信息便开始点餐,没有人叽叽喳喳八卦“牵手了吗”“接吻了吗”“怎么表白的”这些小儿科问题,他们都长大了,拥有爱情不再属于石破天惊的新鲜事,成双入对也变成水到渠成的自然规律。

    席间欢尔提起杜漫,略带遗憾告诉田驰“她要在人就齐了”,祁琪这时说道,“上次一起吃饭我才知道你俩关系那么好,在天中我都不认识她。”

    “她俩念书时也一般。”景栖迟一边吃一边接话,“杜漫跟我们住一个院。”

    “她家要搬了。”宋丛漫不经心补一句,见欢尔诧异温和地笑笑,“等着吧,旅游回来就该告诉你了。”

    欢尔下意识先去看景栖迟,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两人一同转头朝向宋丛方向,接着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宋丛见怪不怪,“杜漫想考我们学校研究生,聊天时她说的。”

    欢尔与景栖迟再次对视,她笑一下,他抿抿嘴,谁都没有再往下问。

    “你们仨行了啊。”廖心妍拍桌子反抗,“又搞小团体,当我们空气人?”

    “好啦,他们仨情比金坚你又不是不知道。”祁琪打圆场,怕冷落第一次参加饭局的田驰于是问道,“学长,听说你也天中毕业?”

    “是。”田驰点头,“比你们大一届。”

    “我就瞧你特别面熟,在哪儿见过似的。”祁琪看着欢尔,“学长像不像……”

    欢尔赶忙岔开话题,“琪,你打算考研吗?”

    老实讲她很怕祁琪想起来那年的知识竞赛,因为那样一定会记得当时田驰是有位女朋友的。虽然后来问过田驰他也坦言“短暂交往过一段”,可眼下这种场合提起他该多尴尬啊,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守护秘密不是义务,可那却是一种尊重。

    “我没想法。”祁琪歪头靠到宋丛肩上,“家里有一个学霸足够。”

    大家一阵“哎呦哎呦”哄笑。

    祁琪抓起手边瓶盖朝景栖迟扔过去,“你笑什么,就不能有点出息带回来一个?”

    当事人迅速回嘴,“好像你这位是带回来的。”

    他愈发吊儿郎当活得洒脱自我,什么都不太关心,什么都不太在乎。

    欢尔拉着田驰提议,“要不我们把璐儿介绍给他吧?”

    她不清楚景栖迟交往过多少人,甚至不知道那其中是否有一段真正的恋爱。这一年多极少碰面,偶尔发消息也是建立在有必须要说的事情上,比如你回家车票买了吗,比如同乡会去不去,比如生日快乐今年什么愿望说来听听。他们都在长大,又或者最开始认识就不是无话不谈的年龄,他们只是被过往经历捆绑在一起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

    景栖迟做个打住动作,“外供转内销?拉倒。”

    他们说起各自专业,说起就业前景,说起增长迅猛的房价,说起家属院前面那片终于开始动工的商业基地。曾经被父母带去吃饭插不上嘴的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在这张饭桌上,没有先兆却也不显突兀,就像无法界定从何时开始变成大人,而意识到之后便也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时距离毕业还有一年。

    若没有黄璐偶然间说的一句话,日子好像会一直这样。

    43,

    杏仁核4

    大四开学第一天晚上,刚约会完回宿舍的黄璐见欢尔稍有吃惊,“你在啊,我以为你去看电影了。”

    “嗯?”

    “我刚从电影院出来看见你家田驰了呀,也没准是和他兄弟……”

    半小时前通过电话对方说在图书馆复习,而他室友刚刚发布了联机游戏的朋友圈。

    欢尔提上外套就往外跑,黄璐迟疑一瞬跟了上去。

    所以一路上陈欢尔做的都是在找理由,找一个相信对方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比如黄璐看错人,比如和新认识的朋友,比如有无法拒绝的情况不得不来。

    偌大电影院,十个厅皆是放映中状态。欢尔一言不发买好两张票,推开一厅门就要往里冲。黄璐大力将人拽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半天就想出来这主意?一间一间找?”

    欢尔不说话。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找,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想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是否太小题大做,是否太轻薄两人之间的信任。

    “我就问你一句话,”黄璐口吻缓和些,“万一出现不该出现的情况,受不受得住?”

    脑子很乱,各种念头交织成一团,细细碎碎堵在心口。万一,万一万一,一定要受得住吧。

    欢尔对朋友点点头。

    “那你听我的。”黄璐说完拉她到洗手间过道处,用自己电话打给田驰。

    一遍两遍三遍,全未接通。她发去一条信息,“欢尔从床上摔下来了,我们先去医院,速回电。”

    等待时间被无限拉长。

    黄璐手机开始震动,与此同时厅外走廊出来一个打电话的人。

    欢尔要冲过去再次被拉住,直到那人重新进入放映厅,黄璐拽着她偷摸尾随。

    巨幕上的画面静止,环绕立体声消失,人群变为一个个没有意义的符号,明暗交错间,欢尔看到那个正被找寻的人,以及依偎在他肩头柳叶弯眉的女孩。

    陈妈接到过一个病例,下体遭遇重击可能会导致无法生育的年轻女子,住院期间正室追到病房破口大骂第三者不得好死打你只是让你长个教训。

    很多人围观,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一方怒气冲冲气焰嚣张,做错事的一方拖着病体俯首认罪。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仿佛他是这场闹剧的局外人。

    现实世界永远比社会新闻残酷百倍,那时陈欢尔同母亲感慨,“得蠢成什么样的男人外边找人还会被发现?”

    陈妈回答,“要么躲着藏着大意了,要么就是太自信,自信到可以随意践踏两人之间的信任。”

    电影院楼道外,欢尔看着对面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田驰,你是后者对吧。

    因为我相信你,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愿意相信,我们之间因为这种相信出错了,对吗?

    不讽刺吗?不好笑吗?不恶心吗?

    站在他身后的人欢尔见过,最最开始就见过,散打比赛时和他一起来的人。

    她甚至都不敢深想,交往近两年,这两年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是有多迫不及待,开学第一日就要约会。

    黄璐轻轻揽过欢尔肩膀,她用力抓两下试图让人不要抖得那么厉害,毫无用途。事已至此,黄璐扬扬下巴,“学长,解释一下吧。”

    他不会解释的。

    欢尔了解他,若有误会在厅里他就会拉住她一口气说完,他绝不会等到现在。

    “对不起。”田驰低下头,“欢尔,对不起。”

    再没什么可说。

    欢尔将手中的票搓成一团扔到他脸上,“你们可以看完。”

    她尽力了。教养告诉她不许骂人,身体告诉她现在动手会打伤人,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她拉着黄璐跑出电影院,一口气跑到马路上,像个罪责累累的逃兵。

    安全了,强忍的眼泪一股脑落下来。头疼眼睛疼心口疼,陈欢尔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疼痛体,不碰不摸却哪里都疼,二十几年从未这么疼,疼得想乱叫想捶墙,疼得要窒息了。

    生气,因为疼痛而对自己生气。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为什么像个傻子被人骗来骗去,为什么要付出真心为什么会想和他的将来,为什么要跑要逃明明你才是受伤的应该理直气壮的那个人啊。

    “怂包,你又没错哭什么哭。”黄璐一边数落一边掏出纸巾替她擦泪,“上手揍他啊,揍残大不了咱们赔,你赔不起还有我呢。”

    欢尔一头扎到她怀里,眼泪漱漱而下,“我觉得好丢人啊。”

    为自己的全无察觉,为自己的愚蠢大意,陈欢尔觉得丢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田驰他就不是什么好鸟。”黄璐拍她后背安慰,“之前我只觉得他会来事人老成,还琢磨方方面面能照顾你补你短板,拉倒吧,我也是瞎了眼。”

    欢尔想到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眼泪落得更凶。

    “能看清一个人也是好事,对吧?”黄璐捧起她的脸,“陈欢尔,说对。”

    “是……对……”欢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感觉自己把这一辈子的心都伤完了。

    “行了行了,你且得哭几天呢,这才刚开始。”黄璐一副过来人口气,起身拉她手腕,“先回去吧。”

    这幅狼狈样子回去大家免不了问这问那,她全然未做好应对准备。

    黄璐懂了,翻翻小包又看看空手无一物的失恋者,“要不跟我回家?”

    好友与父母同住,欢尔拼命摇头。

    “那咋办,”黄璐有意逗趣,“咱俩也没开房条件呀。”

    得找个人带身份证过来。

    再丢人现眼都不怕被知道的,出任何事都能一起扛的,这样一个人。

    十分钟后,景栖迟慌慌张张出现在两人面前。之后事情的走向略微有些奇怪,深夜将至,一个男人带两个女人要开一间房,偏偏俩姑娘一个嚎啕大哭一个笑靥如花,酒店前台带着无限猜想目送他们进入电梯。

    黄璐最先开口,“简单来说,田驰被我们捉奸电影院,人赃并获。”

    “靠。”景栖迟低声骂一句。

    这厢欢尔听到又开始哭,意志控制不了泪腺,眼泪根本不听使唤。

    “没救了你,学功夫光打人不打狗?”景栖迟一边数落一边将胳膊递过去,欢尔顺势拽着袖口擦泪擦鼻涕。

    “怎么回事?”景栖迟一边揉她脑袋一边问黄璐。

    黄璐事无巨细讲述一通,从她们从宿舍出发到电影院两方对峙。

    景栖迟静静听着,最后低声骂一句,“孙子。”

    房门打开,景栖迟直接把人推进洗手间,水龙头打开抓住她手强制洗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就你喜欢的死去活来,这下长教训了吧……”

    欢尔听这些马后炮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与他大吵,“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时光能倒流还是让我当什么都没发生,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别人教!”景栖迟阴着一张脸,口气冷到底,“你跑回来哭哭啼啼算什么,日子不过了!”

    “我难受!凭什么我连难受的权利都没有?”

    此刻的她像一只战斗力满格的斗鸡,怒目而视满脸凶狠,对方再说一句,只一句她就会上去撕咬。

    陈欢尔是个窝里横。

    她知道这样坏透了,可景栖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甘心被他说被他教训,也不怕把最狼狈的一面暴露给他看,软弱、窝囊、无能,卸下所有防御和伪装的这一面,连自己都不耻不愿面对的这一面。

    这就是他们之间更深的那层连接。

    不用常见面,不用频繁联系,亦不用让别人知道我们关系很好,是即便对方暴露无疑也能全权接受,是任何言语事件都无法阻挡对一方的认知,是吵不散斩不断烧不透的异常坚固的连接。

    彼此都懂却也都不会提及的这层连接。

    景栖迟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拽过一旁毛巾扔到她脸上。

    黄璐靠在洗手间门口听两人吵一通,这时揉揉发涨的耳膜,“我去买点酒吧,她这状况不喝大消停不了。”

    景栖迟将自己钱包扔给她,“麻烦。”

    黄璐接过,看一眼欢尔叹气离开。

    欢尔可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可声音就像轰隆隆闪过的滚雷稍纵即逝。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没有办法将自己从那些与田驰的过往中抽离出来。

    一会是湿漉漉的怀抱他说终于,一会是初见当日那女生坐在他身边,一会是某个再平常不过的课后挽着他胳膊去食堂,一会又是电影院他挡在那女生面前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思绪停住的瞬间,欢尔发觉自己坐在床尾,房间里只开一盏台灯,景栖迟自茶几上拿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栖迟,我想回家。”

    泪水模糊视线,她恍然看到父母围坐在餐桌前,再去看,那张桌上还有亲切的正在笑着的叔叔阿姨们,还有宋丛和景栖迟。

    那里是她的家。

    孤独舔始伤口的小兽最依赖的温柔乡。

    景栖迟放下水蹲到她面前,手伸过去轻轻拭掉眼泪,“好了,我在。”

    欢尔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他。

    “我也不想难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欢尔的情绪在寂静中逐渐平复,“我气他们可我更生自己的气,早发现我一脚踹了他,什么玩意儿啊,真不值啊。”

    欢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景栖迟想推开她可又觉得对失恋的人这样做太残忍,意意思思试了几次奈何对方抱得太紧,最后忍无可忍道出实话,“你把手撒开,我腿麻了。”

    欢尔这才放开手,破涕为笑。

    景栖迟单手撑住床沿站起来,跺着脚一瘸一拐走两步,见她脸上挂泪嘴角却又弯着,哼笑一声,“你失恋,凭啥花我的钱。”

    黄璐这时提着两大袋啤酒零食推门而入,本已做好劝架准备,面前这副岁月静好的场景倒让她有些不适应。景栖迟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黄璐又递去钱包,“消停了?”

    景栖迟点头,一本正经问她,“小票呢?”

    “你休想。”欢尔在一旁揉揉哭得干涩的眼睛,“没有报销这码事。”

    黄璐不禁笑出来。前一刻吵得天翻地覆,后一刻却又和好如初,不用道歉亦不用原谅,这俩活宝终于要开始走阳关大道了。

    三人围成一圈坐好,黄璐晃晃手机说道,“姐姐关系用尽问一圈人总算清楚了。田驰追你之前有意追那学姐,结果快要好时遇到你了,田驰应该是直接跟她摊牌。学姐受刺激出国一年,回来后俩人又慢慢恢复联系,现在呢倒也没说好,但也就隔层窗户纸的事儿。”

    “她知道我?”欢尔情绪稳定不少,理智也被找回来。

    “肯定啊,那田驰朋友圈还晒着你照片呢。就陷进去了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黄璐暗暗瞄一眼景栖迟,“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远远看着真心祝福的。”

    鼻头又开始发酸,欢尔赶紧大口灌酒。错误的场合错误的时机,原本以为恰好的一切原来都是错误。

    “还有个事,”黄璐看看两人,“这事有待考证但我个人觉得八九不离十。那学姐家里条件不错,叔叔开私人医院的。医院背景呢可能你俩不知道啊,本地人都明白是什么规格,大富大贵们的康复基地吧。田驰也快毕业了,嗯。”

    不用讲得更清楚,陈欢尔除了刚才智商短暂离线,其余情况一点就透。

    景栖迟哼一声,“倒也挺有规划。”

    黄璐耸耸肩,“这世上利己主义者可不在少数。”

    所以他只会说对不起,也许在他看来今天所发生的不过是种解脱。

    他早已决定要怎么选。

    欢尔忽觉得没那么痛了,一场恋爱认清一个人,不算亏。可她还是难过,为那个付之全部真心珍视他的自己,为那个幻想着执他之手共白头的自己,为过去那个天真浪漫以为爱情只是爱情的自己。

    “喝吧,喝完好睡觉。”景栖迟与两人分别碰碰杯,一口干下。

    爱情在这个秋夜彻底结束了。

    44,

    红绿灯1

    失恋的痛是越想越痛。

    为让自己走出来,陈欢尔选择与慧欣整日泡图书馆借课业消愁。黄璐说对了,大哭一场只是开端,每排书柜,每张桌子,每对相邻而坐的情侣都惹得她落泪。感时花溅泪,一不留神视线就模糊,偷偷摸摸擦掉再重新扎回题海。

    怎就落得这般结局,她想不明白。

    某日闭馆回宿舍的路上,慧欣挽着她胳膊问,“毕业后怎么打算?”

    “找工作吧。”和大多数人一样,就业结婚生子,找个还算合适的人把这一生过完。

    想到这里,鼻头又一酸。

    慧欣这时停下来,双手拉住她的手,“欢尔,你有没有考虑过读研?”

    “我?”

    开学初导员确实发过一张三年专业课综合成绩的排名表,陈欢尔排在第五,只不过召集开会那天正逢她发高烧,稀里糊涂在电话里听完一番有资格参加免推的话就睡了。一是压根没琢磨过继续深造,别人全国各地跑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她只惦记把手头的实验做完期末考个好成绩;二来自开学就陷在失恋的阴霾里,她正全力对抗自己的敏感多思,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致。

    “嗯。”慧欣郑重点头,“你专业成绩很好,英语又不差。上学期咱们一起做那个细胞分解项目也是加分项,如果你有这方面考虑……”

    欢尔红着眼眶打量面前的姑娘,“老大,你今天怎么了?”

    “我……”慧欣苦笑一下,“不读了。”

    那是刚入学就立下的志愿,慧欣常年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炎炎盛夏,阴冷寒冬,说一日不曾懈怠也不为过。努力的回报是成绩全院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

    导员说她的绩点是近五年最高。

    或者说,如果药院只有一个推免资格,那一定是董慧欣。

    “为什么?”欢尔不解。

    “我弟今年高三,成绩很好。”慧欣拍拍胸脯,“当姐姐的嘛,总要出份力。”

    欢尔懂了,可疑问并未消除,“保本校是免学费的呀。”

    “除去学费还有时间,任何事都有机会成本。”慧欣重新迈开脚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吗?邱里前几天跟我说没想好去美国还是去澳洲,璐儿呢玩着玩着就能毕业再不济家里也能帮衬,还有你欢尔,你轻轻松松的可过得多充实,还趁机谈了个恋爱……”

    “别说了。”一提这茬欢尔又要哭。

    慧欣揽过她肩膀,“好啦,为那么个货色多不值当。你有我委屈?老天给了我念书的天赋但没给念书的命。”

    毕业的十字路口,有人嬉笑而来根本不着急过线,有人却被命运的交通灯推着不得不走,一刻都不敢停留。

    校园刚刚泛起秋意,间歇被吹落一片绿黄相见的叶子,带有被淘汰者特有的凄凉静静躺在草丛里仰望枝头茂盛。

    慧欣默默叹一句,“我现在才知道,读书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做最幸福的事是不是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欢尔自言自语,“我倒也可以继续读。”

    老天馈赠一双好父母,从小到大未曾感受过生计压力;再者最近这段她着实低迷,就像深海里迷失航向的一条小船飘飘荡荡归去无依,学术也许会成为那盏带她靠岸的指明灯。

    “我退出会多一个保研名额。”慧欣笑笑,“你考虑清楚的话,回去我帮你理理材料。”

    “帮我?”

    “就当回馈这三年的照顾吧。”慧欣默默低下头,“欢尔,其实你做的你们做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我没得选,我现在也没有能力感谢你们。等以后吧,以后我一点点还。”

    家里老人常说吃亏是福,这句老套过时甚至有些懦弱的话陈欢尔现在懂了。吃亏亦像一场化学实验,失败则提取经验从头来过,可若成功将会反应出难以计量的善意因子,这份善意无可估量,而它最大的价值是告诉实验者,你做了一件对的事。

    因为慧欣的退出陈欢尔顺利补位递上材料,没有赶上第一次面试和全校免推的英文考试,材料交上去三天直接参加专业笔试和全院答辩,正常发挥,当天就收到确认通知。

    也就是说,她至少可以选择本校。

    欢尔去见了导师丁和平,一位文献遍布国内外期刊的科研大牛,入学之初就听过他的讲座,光是这场会面就让她心潮澎湃许久。那天下午聊了很多,包括学科分支、未来研究方向、行业发展趋势以及有待开展的项目,陈欢尔第一次觉得自己苦读那些分析化学微生物学医药统计学有着比换取一份漂亮成绩单更重要的意义,也许她真的可以用它们为这世界做些什么。

    不,不用那么大。只为如母亲一样的医疗工作者就好,她可以为他们铸造一把利剑,在与疑难杂症抗争的路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从准备材料到报名到录取,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乡下大仙说对了,大难已过只剩命好。

    她不打算考虑其他。一来本校排名尚可,院系小的优势是自由度高,从资源配备到研究课题皆予以最大开放度;二来丁教授虽性格有些古怪但专业精湛,入他师门也算梦想成真。至于内因,有人力争上游事事皆求最好最佳,很遗憾陈欢尔不是这样的人。她试过上进心爆棚去追赶那些永远在自己之前的强者,可她渐渐明白世间性格千千万,有人欲乘风破浪上凌云九霄,也有人诗情画意安得一方恬淡,无从评价优劣,各有追求罢了。她喜欢学校喜欢这座城市,现在连阴冷的冬天也喜欢,在这里有个小小空间做一番研究她满心欢喜,极尽期盼。

    得,这对事业咖,个顶个的忙。

    第二位通知对象是慧欣,虽已放弃继续深造她仍保留空闲时间去图书馆的习惯,欢尔想那许是对方表达留恋与不舍的一种方式。电话打过去那头丝毫不惊讶,面对欢尔的连连感谢慧欣倒有些不好意思,“你本来绩点就够,我根本没做什么。”

    “不,”欢尔否定,“你做的太重要了。”

    是慧欣让她看到另一种可能性,而接下来这条路,陈欢尔知道那会全然改变自己的人生。

    还未按下通话键,景栖迟电话先打进来,“恭喜啊陈硕。”

    欢尔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才刚刚收到通知。

    “你妈进手术室前跟护士长说了,恰好护士长又碰到我妈。”景栖迟笑,“丽娜阿姨连台,今晚你有的等了。”

    在三院片区,好事坏事传遍都是一眨眼功夫。

    “我现在觉得特别不真实。”欢尔同他讲心事,“开学就像坐上火箭,什么都很快,丢得快来得也快,想停却停不下来。”

    这一个多月,她再没见过田驰。

    “丢的就别管了。至于来的……”景栖迟嗓子发痒,他捂住听筒咳嗽两声,继续道,“厚积薄发听过没有?那是你一直努力的回报。”

    没有响当当的专业成绩打底,任陈欢尔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到这一席名额。

    “再说,”景栖迟声音闷闷的,“你运气向来很好。”

    “是么?”欢尔想了想不禁同意起这种说法,“是。”听他一直断断续续咳嗽,本要回宿舍的她转身上桥,“你在哪儿?”

    景栖迟在主校区图书馆门口等来陈欢尔,一袭黑色长袖连衣裙趁得人肤白娴静,只不过手里提着的东西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先递过左手的小白塑料袋,一盒感冒冲剂一瓶止咳糖浆,连带嘱咐“回去就喝”,接着又递来右手的大红塑料袋,景栖迟一打开,足足十个硕大滚圆的雪花梨。

    “这……”他惦着重量一时语塞,“得有六斤吧……”

    “八斤半。”欢尔不甚在意,“我全挑个大的。”

    景栖迟有点懵。

    一个看上去漂亮温婉的姑娘拎着八斤半的梨穿越两个校区站在自己面前,此情此景应该如何反应?

    欢尔倒像不期待反馈,转到他身后拉开双肩包拉链开始往里装,“这种雪花梨就我们校区水果店卖,你一天吃俩吃五天,润肺止咳……”塞到一半自己也傻了,“你包怎么这么小。”

    整整八斤半的梨啊,那得是个筐才能塞进去。

    “别……别塞了。”景栖迟感觉肩膀负重一阵一阵,扭头看看用力拽拉链的人,“我电脑在里边。”

    “喔。”欢尔捡出三个放他手里,又把药和糖浆填缝装进去,这才大功告成拍拍包,“好了。”

    她站回他面前,见景栖迟怀抱婴儿似的捧着三个梨,“噗”一声笑出来。

    “还笑。”梨大王嗓子不适又开始咳,咳完立即数落,“你就不能少买点?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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