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读完“哇”一声,“写得也太好了!”她盯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不过琪,你看这字迹……”

    祁琪这才凑过头,一字一字看过去,心跳乱了。

    宋丛的字,倒着看她都认得。

    自己的书竟然去了宋丛那里!可他应该不知道吧,等下,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希望我也能留存在你的时光里”,或许知道?怎么知道的?

    冰到极点的心突然被浇上一盆开水,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唯一能确定的是,心快要爆炸了。

    “好像是……”欢尔还在纠结。字模样冷不丁看上去很像宋丛的,可这家伙写字快连笔居多,连考试作文都没写得这样工整哪有功夫一笔一划给陌生人留这么一大段?

    要么就是在哪个班板报上见过?

    祁琪抢过书,宝贝一般贴近心口抱着,“赶紧回去吧,英语要小考呢。”

    陈欢尔撒腿就跑,“快走快走,我忘了,课文全没背。”

    和旋转木马比起来,很多人更喜欢海盗船。

    祁琪就属后者。

    徐徐开始,越来越快,由一个顶端俯冲至另一个顶端,在巨大的失重感下模糊视线,心脏持续蓬勃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膛。

    激烈,勇猛,没有退路。

    她向往过这样的生活。

    19,最近的分离1

    省中学生足球赛结束,天河校队拿到季军,仅次于市足校和临市体校。而景栖迟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非专业院校出身的最佳球员。

    此前校队从未进入过三甲。课间操通报表扬、宣传栏喜报、广播站采访,景栖迟一夜之间成为人人知晓的天中之光。

    对学校而言,这是响应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典型案例;对全校体育老师来说,这是石头缝里蹦出个美猴王天上掉馅饼的惊喜;而之于校队那帮每天挥汗如雨球比娘亲的男生们,履历上的荣耀先不提,他们终于能在嘲笑“书呆子还会踢球”的那些人面前小小扬眉吐气一次。

    与周遭的热闹相比,景栖迟倒显得格外冷静。回来后猛补两天作业未踏入球场半步,去食堂路上被认出也只聊两句作罢,连老徐课前打趣“咱们班又出来个明星”男生们叫着起哄他没有借机显摆一番,高兴劲也能看出来,不似想象中那样兴奋罢了。

    当然,如此细微差别只有亲近的伙伴们才能感知到。

    这天上学路上欢尔问他,“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没。”男生反问,“怎么说?”

    “还不是看你过于低调。”宋丛接话,“确定打比赛一切正常?”

    “喔。”景栖迟这才了然他们心思,不在意的语调,“正常,得说超常发挥了。”他想想与宋丛坦言,“我和足校那帮人有差距,而且这差距会越来越大。”

    “主要差在哪里?”

    宋丛一向理智。

    “感觉。”景栖迟说得含糊,“他们每个人感觉都很对,什么时候跑哪个点,角球开出来怎么接应,甚至技术犯规都犯得恰到好处。把我扔里边,不一定比他们做得好。”

    天中训练环境和足校相差巨大,这是事实。

    宋丛一下理解,安慰道,“他们有专业教练做战术指导,客观条件拉不平的。”

    “是。”

    “感觉这东西得靠自己慢慢找。”

    “嗯。”

    “也不是坏事,”宋丛看着他,“知己知彼,反正去一趟就当学习。”

    “我琢磨往后还是加强针对性训练。”

    欢尔似懂非懂,见俩人大清早都一脸严肃“哎哎”打断,“琪要生日了,我们一起送她个礼物?”

    “可以啊,我没问题。”宋丛朝景栖迟坏笑,“有人是不是想单独准备。”

    “哎,真热。”景栖迟不理,加快速度。

    又一个夏天来了。

    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炉,宋丛依旧年级第一,欢尔依旧中段游,景栖迟依旧倒数,而祁琪破天荒拿下语文英语两门年级单科最高分。

    像是一种宣告,在分科已经被提上日程的这时,她将离他们而去。

    对有些人是举棋不定的选择,对另外一些人却是卸下重担的拯救。

    欢尔、祁琪和景栖迟皆数后者,宋丛无所谓,可他要学医,必定选理科。

    离别的气息开始游移。似村落上空的袅袅炊烟,很轻,很淡,时有时无。

    欢尔因被老徐叫去谈话未出席课间操,待回到教室,景栖迟正趴桌上奋笔疾书抄宋丛笔记。

    体育特长生偶尔早晨训练,学校便留给他们间操时段补习功课不做硬性要求,景栖迟这一年几乎没去过,特权攥得稳稳的。

    男生头也不抬问她,“老徐跟你说什么了?”

    “就考试,”欢尔坐到他身边,“顺便问问分班意愿。”

    她成绩太稳定了,虽然这意味着一直没有放松稳定也不是坏事,可老徐说人必须得给自己一把劲往前冲一冲,舒适区呆着,不行。

    “分班啊。”景栖迟放下笔,“祁琪生日有计划吗?”

    “琪叫我们去她家吃饭,还有一些别的朋友。”欢尔告诉他,“礼物我想好了,宋丛没意见,你……”

    “我也没,你看着送吧。”景栖迟转头看看四周,靠近她,“我打算录个视频,让大家每人说一句生日快乐之类的。时间紧,你得帮我。”

    原来他早有准备。

    欢尔同意。绝不是不情愿,祁琪生日她自然一百个想出力,只是心里怪怪的。

    因为冬天时自己生日,景栖迟连份礼物都没送。

    “陈叔不有台小

    DV

    么,你回头研究研究怎么用,能录上就行。我用数码相机,回头让宋丛剪一起,反正他学东西快。”男生站起来对教室划分区域,“从这里,你左边我右边,单人或者两三个一起说没所谓。原则就是别被发现,要不没惊喜了。”

    景栖迟绝不是认真仔细的性格。除了在球场上,他鲜少将一件事规划地清晰合理井井有条。

    某句话像鱼刺卡在嗓子里让欢尔没办法忽视,她心一横问出口,“你喜欢琪,对不对?”

    对,还是不对。

    她认为自己知道答案,可总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念头,非要他说出来。

    广播体操已进行到最后一节整理运动。教室里静悄悄的,微风将浅蓝色窗帘掀起一角,阳光像也好奇答案,迫不及待钻进只有两人的空间里。

    黑板右侧的时钟秒针一如往常规律,一,二,三,四。

    景栖迟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承认了。

    欢尔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从大海游回岸边,最后要站起来时背后扑来一个浪花,于是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着摔到岸上,嘴里有沙子也有咸涩的海水,她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景栖迟重复问题。是啊,凡事皆有个为什么。因为一直一个班,因为她文采棒有才华,因为长得漂亮马尾顺眼,因为性格好从来不真生气,这些算理由吗?这些是自己喜欢她的理由吗?

    景栖迟被问懵了,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过原因。

    “小孩子家家哪那么多为什么。”他揉揉陈欢尔脑袋,蘑菇炸刺真好玩。

    课间操结束,楼道里再次喧嚣。

    欢尔拢拢头发,“你这次期末好好考吧。琪不用你让,她有实力。”

    “我知道。”

    “买新手机借我玩玩。”

    “寒碜我是吧。”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说重了,于是赶紧找补,“我指的是万一。我当然希望你名扬千里春风得意家财万贯走上人生巅峰。”

    “哎呦小马屁精。”景栖迟再次让蘑菇炸毛,也顺理成章跳过问题。

    祁琪生日这天是个周三。临放学前一刻钟,廖心妍站上讲台,“耽误大家几分钟,学校要统一放个视频。”

    USB

    插进电脑,幕布拉下,关灯。

    祁琪还对班长耿耿于怀,压根没抬头。

    可下一秒声音响起,“祁琪,生日快乐。”

    屏幕上开始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有人说你作文写得真好,听说你想当作家,任重而道远,加油吧;有人说大家看这就是传说中的豪华男厕,祁琪啊我们为了不让你发现连根据地都暴露了,你看到可别感动哭啊;还有人说下学期你去文科班见面机会就少了,想跟所有学文科的兄弟姐妹们说一句常回家看看,五班大门随时进。

    欢尔说,我的琪,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宋丛说,祁琪,祝你披荆斩棘筑一座高楼。

    景栖迟说,生日快乐。

    每个人都在说,生日快乐。

    祁琪哭了,靠窗有个同样将去文科班的女生也眼圈红红。长大一岁,向独立的成人更近一步,分班分科,离灿烂的梦想更近一程,这样的时刻却有人哭了。

    视频里的他们在笑,教室里的他们却笑着哭。

    悲伤好像是所有情绪里最具感染力的那个,想到成长,想到离开,想到怎么也提不上去的分数,想到一回头再也看不见的那个他,每个人似乎都有哭泣的理由。

    付主任声音自广播传出,“五班五班,你们搞什么。赶紧把投影关了,还没放学知不知道。”

    后排男生直接用校服遮住摄像头。少年们由哭转笑,欢闹声更甚。

    十六七岁正在学习隐忍,殊不知那比答不出来的物理题难上百倍。

    祁琪抹抹眼泪站起来,“谢谢大家,这是我最难忘的生日。”

    才走过一点点人生,当然什么都是“最”。最好的朋友,最难吃的食堂,最期待的礼物以及最想留住的时光。

    有人搭茬,“祁琪,你真要选文啊?”

    “嗯。”女生坐下,朝问话者点点头。纵然有太多不舍,可现实就是这样,她做不到因为眼下的留恋去更换到另一条跑道,那不理智,更不成熟。

    未来,祁琪想,我会和你们,和你,在更好的地方重遇。

    放学后,待教室只剩三两人,欢尔从储物柜背后捧出藏了一天的礼物,“我们三个送给你的,你不是一直想学

    ukulele

    吗?现在没时间,那就以后。”

    祁琪又一阵感动,“视频也是你的主意吧?”

    欢尔去看景栖迟,见对方不停朝自己点头只得蚊子般“嗯”一声。

    祁琪抱紧欢尔,在她右脸颊留下一个重重的亲吻。放开手又双臂环上景栖迟,嘴里叫着“辛苦辛苦”。最后一刻她鼓足勇气抱了抱宋丛,同学间的,友情意义上的,心怀感激的轻微拥抱,她说“谢谢”。

    欢尔揉脸,“这可是我的初吻。”

    景栖迟替祁琪拿上书包轻飘飘甩一句,“傻蛋,亲嘴的才叫初吻。”

    20,最近的分离2

    期末考试,景栖迟的排名是全班三十九。

    刚刚好过了景妈“没出过倒数后十”的诅咒。

    宋丛理性点评是沾了分科的福利。打算学文的同学理科基本放弃,关注重点也由总名次转至日后更需要的文科单科排名。

    欢尔看他卷子,这次倒答得认真,但这一年下来基础越来越差。

    欢尔给祁琪去电话邀她一起,补课日程已经排满的祁琪满心羡慕,“我也想去啊,但我妈肯定不让。”

    “再争取下嘛,宋丛说班长也来,大家都在多热闹呀。”

    “廖心妍?”

    “对啊,她找宋丛辅导功课,宋丛就顺口说了。”

    祁琪内心泛起酸涩与失落相交的情绪,不由叹一口气。

    连生日当天都逃不过过家教上门补习,祁琪插翅难飞。

    想到此欢尔安慰一句,“别愁了,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嗯,”祁琪心事重重小声念叨,“下次吧,下次。”

    如此一来欢尔本没抱希望,却不想出发当日祁琪从天而降出现在大巴车上,一路介绍自己和母亲斗智斗勇经过,这段心酸又艰难的经历惹得欢尔捧腹大笑。车行三小时抵达首都,奥运风潮仍在,第一站便是鸟巢水立方。讲解的话一句没听,道路、座椅、栏杆、灯光,每一处都让欢尔想到父亲。她想象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昂首挺胸站在这里,背后是盛事,旁边是战友,肩上是责任,而眼前一切皆是祖国。她一直以父亲为荣,尽管他很少回家,尽管他总是唠叨锻炼身体,尽管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家长会,陈欢尔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和同学们一样拥有一个寻常爸爸,可若有下辈子她仍会选择做他女儿,不,下辈子会有前世记忆,她要更早懂事,更早告诉他你是我此生骄傲。

    晚上入住酒店时欢尔才有些犯愁,祁琪紧拉着自己不放,不远处的廖心妍神情有些尴尬。她只得对好友说明,“以为你不来,我早就答应和班长一间住了,老师也这么分房的。”

    祁琪放开手,可下一秒又挽回去,“可以换的呀,我想跟你住。”

    “不好吧……”欢尔见廖心妍走过来,大咧咧说道,“要不咱们三个一间,我睡床垫,本来我睡觉就往地上滚。”

    她不知其他两人心事,只觉答应别人又反悔有失诚信。

    又是廖心妍。祁琪不知自己怎么了,遇到这人就有种较劲心态,可欢尔的为难全写在脸上,她不忍让朋友难做,只得支支吾吾让步,“那行吧,不然我就……”

    “我自己住一间吧。”廖心妍抢先声明,对两个女生笑笑,“都一样。”

    这段小插曲很快结束,可欢尔仍觉得过意不去。办理好入住,放下行李,她拿几袋零食预备出门,临走前询问室友,“去慰问下班长呀?”

    祁琪从包里翻出一瓶花露水扔过去,“你给她吧,我就不去了。”

    廖心妍今日穿条短裙,路上就一直抱怨“首都的蚊子有毒吧,怎么专挑一个人咬”,鼓包越挠越大,有的都破了皮,本来祁琪只看在眼里并未有安慰或帮忙的念头,可分房对方让了步,她不觉有些亏欠。

    一瓶花露水,就算两清。

    廖心妍住楼上两层。欢尔的到来让她惊喜交加,见花露水更是大呼救命,直接撩起长裙露出小腿,“我特别着蚊子,你看这一堆包。”

    “还是琪懂你。”

    殊不知哪有什么料事如神,只因一直暗地观察某人自然比别人多些了解。

    廖心妍一边往身上拍一边同她说起明日行程,欢尔在房间四下转悠漫不经心接话,“明天下午讲座我们不参加了,想去故宫博物馆,你有兴趣吗?”

    廖心妍停止手下动作,“是谁想去呀?”

    全班都知道陈欢尔与宋丛景栖迟住一个小区,我们自然是指他们。

    “宋丛提的,我和琪也都没去过。”

    “嗯……”廖心妍稍作沉默,“景栖迟去吗?”

    “去呀。”

    欢尔答得溜,她甚至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女生在特意问一个人。

    “那我也去。”廖心妍回答。

    “好啊。”欢尔大喜,拉着她的手说起计划,“讲座咱们就坐靠出口的位置,开场差不多就溜。宋丛知道路线,好像坐地铁可以直接到。你带点钱,门票价格……我忘了,反正多带点,穷家富路。”

    廖心妍比个“OK”手势,“没问题。”

    欢尔环顾房间,“班长,你自己睡不怕吧?”

    “放心。”女生笑,“我还怕打呼噜吵你们呢。”

    “你打呼?”

    “我妈说的。”廖心妍撇嘴,“谁知道真的假的,她那人特别夸张。”

    欢尔嘿嘿乐。

    平日在班上只是如常交流,出来一趟天南海北瞎聊倒亲近许多。

    廖心妍将欢尔拉到身边坐下,腿盘道床上,“那个……景栖迟喜欢什么?”

    她当然知道三剑客每日黏在一起上学下学,关系非同寻常。

    “足球呗,他能有什么追求。”

    “除了足球呢?”

    “除了足球……”

    陈欢尔太迟钝了。四水小城街坊邻居伙伴整日勾肩搭背一起厮混,被扔到陌生环境她整日想得都是如何追上他们脚步,景栖迟对祁琪没有缘由的喜欢她一知半解也分不出精力深究,过往经历让她对“心动”的概念全无意识。

    就像分科后即将到来的生物课,她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可究竟讲什么,学起来难不难,考试题型什么样,她压根没想过。

    此时的廖心妍是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她在告诉这位迟钝的学生,我只会看到一个人,想要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委婉辗转地去了解他的全部喜好,这就是心动。

    只是迟钝而已,陈欢尔不笨。在这陌生城市,炙热的酷暑盛夏,空调很冷的酒店房间,有个女生向她坦白了心事。

    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来。

    这次她理解为景栖迟变成校园里的名人,连班长都对他倾慕三分,只因他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平凡的每日一起上下学的朋友所以自己才觉得怪。

    陈欢尔说服自己,你这样很不好,朋友出名了你应该为他高兴,哪天他真成了世界级球星你跟着混个一官半职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岂不完美。

    面对廖心妍真诚期待的目光,欢尔细细数来,“打游戏,睡觉。不爱吃甜食,不吃姜。他这人除了足球真没啥追求,什么事都得过且过,但是有时候又特别轴,明明做错了还死不承认,结果每次惹完爸妈自己更郁闷。算仗义,宋丛我俩求他他肯定帮忙,其余的……”

    欢尔想说会默默对人好,可转念一想好的对象都是祁琪,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

    “还有呢?他喜欢……”廖心妍用眼神提示关键点还没出来。

    欢尔打马虎眼,“……宋丛?”

    廖心妍“噗”一声笑出来,“他俩是挺配的。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就直接问你了,我也就跟宋丛熟一点,每次都绕弯问,问得我自己都烦了。”

    欢尔也笑,“你还问宋丛?他更傻。”

    “替我保密。”

    “放心。”欢尔郑重许下承诺。

    21,最近的分离3

    景栖迟瞄一眼朝后扬扬头,“班长的。”

    “廖心妍。”宋丛回身叫一声扔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后排祁琪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自己的花露水怎就到了宋丛那里?这班长借花献佛倒是学的门清。

    她不自觉“哼”一声,怕暴露心思赶紧将头偏向窗外。

    宋丛将药和水一同递到坐身后的欢尔面前,看着她吃下去问道,“要不要跟老师说下停一会?”

    “不用。”欢尔面色惨白摆摆手。

    景栖迟单腿撑在座位上,转过身抱着椅背说话,“我跟你说个事,说完你肯定不晕。”

    欢尔胃里难受,半合眼挤出一个字,“说。”

    “宋丛要考北大。”

    这下连隔一排的廖心妍都笑了。

    全世界只有他把这当成新鲜事。

    欢尔翻个白眼,“不然呢?”

    未名湖、博雅塔、花神庙、蔡元培和李大钊像,本作为图片存在的事物现在一一看过摸过,于他人是心之向往,于宋丛倒更像坚定决心。

    景栖迟继续,“我能考体院,那就剩你了,我们北京走一发。”

    “我么,”女生牵牵嘴角,“清华……也不错。”

    “陈欢尔你真是,”景栖迟气急败坏点她脑门,“你是气球啊你,膨胀到上天了。”

    欢尔打掉他的手,抱胸小憩。

    够不到的事情才敢拿来说笑,谁都如此,越长大越如此。

    这个暑假欢尔只回四水呆了一周,离开时她抱着爷爷奶奶有种想哭的冲动。四水是童年,是乐园,是无需考虑未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现在她与它和它们渐行渐远。告别似某种自然规律,像她逐渐发育的胸部,日益增长的身高和愈加成熟的心智,不知不觉发生且不给予任何抗拒的空间。

    没有人能真正学会告别,我们学会的不过是尊重规律。

    开学后班里离开十人,分进来十二人。文科班统一在原本实验楼上课,与理科班所在主楼隔着教职工办公区。欢尔计算过,如果铃声响就往外跑,下三层穿越行政楼花园再上两层抵达祁琪教室,大概说上五句话后往回赶才不致迟到。这其中祁琪不能有上厕所接水讨论问题等耽误时间的额外动作,且对说话者语速及句子长度都有严格限制。简而言之,课间几乎无法见面。

    再然后,午晚餐也无法每日同步。压堂、小考、班会、补作业,总有各种各样的事重要性高于一起吃饭。

    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就是放学一起回家,十分钟车程的这段路仿佛是对分离做出的最后抵抗。

    新同桌叫杜漫,长脸带眼镜,除了第一天问过几句老师的基本信息,这女生大半时间都是埋头看书的沉默状态。欢尔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外侧,因为蹭到未干的墨水那里总是或黑或蓝一片,像某种无言的声明。

    杜漫住校,每周回家一次。某个周六欢尔奉母上大人之命去小区前面的超市买大蒜,结账出来发现前面有对父女并行的身影,女孩穿紧身牛仔裤格子衬衫,头发在脑后绑成小刷子,背影有点像杜漫。平日大家都穿宽大校服,她不确定那纤细高挑的身型是否属于自己同桌,加之离得远便没有开口叫人。回家同母亲说起这事,顺嘴打探起院里是否有杜姓医生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陈妈想想摇头,“在天中的上次夏令营基本都去了,剩几个念高三的……得了吧,你们仨每天横行霸道招摇过市,人家要住这儿肯定早和你打招呼了。”

    也是。再说离家这么近哪有人会住校,欢尔未做深究。

    同学与朋友中间其实隔一段很远的路,赶路需要时间也需要沟通,这种机会成本实质是一种双向选择。不言而喻,高考没有交友题,也永远不会有。

    这季运动会景栖迟下了一番功夫去打听其他班报名情况,之后基于田忌赛马的原理排兵布阵,五班以绝对优势拿到第一。老徐高兴的同时将他大大数落一番,“有那脑袋为什么就不往学习上用,田忌的忌你都写不出来”。不知老被数落终于触动灵魂还是夏令营一行有了点愿景,有次来欢尔家蹭完饭蹭笔记本,打开的网页竟是体院历年招生分数线。这行为惊得欢尔赶紧拍照留念,连一向淡定的宋丛问话都比平日认真,“真要考?”

    “想试试。”景栖迟看着他俩,“你们随便,那么大城市那么多学校好的一般的全有选择。但我……我怕没学上。”

    最近一次月考,景栖迟是全班倒数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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