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调头走开。

    一旁的赵可推了推陈月洲:“跟我没关系拉着我干什么?”

    “哎呀……”陈月洲一脸尴尬,

    “刚才那个小姐姐长得像是我一个熟人的姐姐,

    小时候管我早恋,

    我看到她本能就……”

    “小姐姐?”赵可瞅了眼李薇离去的身影,“你怎么见谁都叫小姐姐,

    她一看就奔四的年纪了,应该叫阿姨。”

    陈月洲脸上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碎碎念道:“她其实应该也就三十来着,就是操心多又劳动量太大显得上了年纪……”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自己连李薇的出生年月日都不太记得了……不,

    不如说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知道。

    毕竟一头犁地的牛而已,没有了解的必要。

    陈月洲迅速就打理好了因为见到李薇一瞬间有些混乱的心情,开始点单。

    “吃什么?”陈月洲翻了翻菜单,“你什么不能吃?”

    赵可随口道:“你想吃什么点什么,我挑我能吃的吃就行。”

    “好啊,那我多点几样。”陈月洲顿时抬手招呼服务员点单。

    空闲的服务员有两人,李薇和一个年轻的小姐姐,陈月洲停顿了一下,选择了年轻的小姐姐。

    点单还是找不认识的好,他现在看见李薇就尴尬,总有一种偷人的感觉……吃个饭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尴尬?

    然,看到陈月洲招手,小姐姐没过来,倒是李薇小跑着过来了。

    陈月洲:“……”

    妈的,这顿饭是注定吃不太平了。

    陈月洲只能指着菜单道:“这个,你们的招牌皮皮虾套餐一份、烤牡蛎十只、炒蛤蜊和烤蛏子各一份、五香虾尾一份、凉拌生蚝一份、然后这个火锅要鸳鸯锅……呃……这个招牌牛肉一盘,虾滑一盘、五花肉一份、鸭板肠一份、牛肚一份……”

    陈月洲还打算继续叫单,李薇打断道:“你点的这个量一定会剩很多。”

    陈月洲顿时有点惋惜地看着菜单,赵可扫了眼菜单,看向李薇,语气平淡:“你们家店外送吗?”

    李薇点头:“我们家和几大外卖APP都有合作。”

    赵可点头,然后抓住陈月洲另一只空闲的手,声音温柔:“这么想吃海鲜,我让他们做成外卖,你叫回去吃吧。”

    “唉?可以吗?”陈月洲眨了眨眼。

    “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赵可浅笑,“你就住那里,我不吃又不是你不能吃,保姆经常趁我不注意吃那种她家乡寄来的厚厚的豆腐干,我也照样不管她。”

    陈月洲顿时点点头,继续指着菜单道:“那……那刚才的海鲜全部送外卖,我给你们地址……然后……呃……然后火锅套餐里……我再要一个大份菌类套餐和山芋……”

    李薇默默用笔记下了全部内容,回前台去下单。

    过了会儿,鸳鸯锅先被端了上来,刚才的年轻小姐姐负责打开桌子下方的电磁炉,李薇端着锅了架上去。

    陈月洲去给自己和赵可准备料碗回来,余光落在了李薇的手上,总感觉她的皮肤比一般人斑驳了许多,察觉到异样之后下意识看向李薇的手。

    手腕处全是伤疤,而且大多数像是……像是……烟头烫伤。

    自己过去虽然抽烟,虽然也打过她,但是没用烟头烫过人,因为觉得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

    家暴的情况分为很多种,有些人是为了省事、有些人是为了统治,有些人是为了泄愤,有些人各种情绪都会有,心理素质越差的人一般下手越不知道轻重。

    而且,烟头的烫伤不止一处,还有些伤口正在结痂,这很明显是持续性受到伤害……

    陈月洲顿时皱眉。

    自己死了她好不容易摆脱苦海了,一个月虽然薪水不多但好歹也有五千,在北川郊区和人合租个房子勉强过日子应该没问题啊?怎么又跳到更深的苦海里去了?

    陈月洲只觉得看着心烦,顿时嫌弃地挪开眼。

    他这个小表情被李薇察觉到,对方放好锅后顿时拉了拉袖子,挡住自己的伤口,然后狠狠地瞪了眼陈月洲,和年轻的小姐姐将推车上面的菜品端到桌子上后离开。

    陈月洲没看到李薇脸上的表情,转头看向赵可,将芝麻酱碗推给他:“你要的,纯芝麻酱。”

    “嗯。”赵可转头扫了眼心神不宁的陈月洲,“你很在意那个女的手上的伤疤?”

    “啊?”陈月洲一怔,随即摆摆手,“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挺惨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旧伤上面叠新伤,说明那就是她的选择。”赵可淡漠道,夹了一块牛肉在锅里涮了涮,放进陈月洲的料碗里。

    陈月洲夹起牛肉塞入口中吃掉,一边咀嚼一边道:“但是有时候,人们的选择是被迫的,人们被迫选择了某样生活无法离开同时,也是被迫的继续那样无奈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一个无所畏惧和刀枪不入的人……”

    说到这里,陈月洲想起给赵韩洋梓发微信的那晚,赵韩洋梓现在的生活。

    那个女人很多行为让人觉得恶心,还愚蠢到不可救药,但是跳不出那样原生家庭的人不止她一人,而是有一群人。

    也许因为思想观念、也许因为性格养成、也许因为缺爱、也许因为各种也许……

    男女都有、老少都有、贫富都有、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也许,李薇又有什么麻烦所以不得不这样了吧……

    也许吧……

    也许……

    唉……

    “所以这个世界上的人才有区别不是吗?”赵可夹了块牛肉,涮了涮,放在陈月洲的碗里蘸了蘸后塞入口中,“有些人就是病原体,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感染了病毒,不但不治病,还试图把疾病传染给别人,因为当全世界都有病的时候,病人就是健康人了。”

    赵可吐了吐舌头,被陈月洲碗里的朝天椒辣到了:“总之,这种负面内容知道就行了,不要和这种人来往,会让你的世界观狭隘,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健康人。”

    陈月洲看向赵可:“如果我没记错,我还没给你出示我的健康证呢吧?你就这么从我碗里夹吃的,不怕我传染疾病给你啊?”

    赵可猛灌了一杯柠檬水,转头看着陈月洲叹气:“你刚才怼我那么多下,现在要你的健康证还来得及吗?”

    陈月洲一听,浑吞了口中的牛肉,顶着一张油乎乎的嘴就去“怼”赵可。

    一通乱怼下来,赵可的半张脸都被蹭满了芝麻酱,他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推搡着陈月洲:“你别靠近我,吃你的饭!跟你在一起我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两人又吃了会儿,赵可去卫生间洗脸,陈月洲到前台去结账,李薇人没在,也省得他在多想。

    之后二人去了楼上的图书区,买完要用的书籍,已经是九点了。

    冬天的夜里格外的冷,司机的车堵在高架上一时半会儿下不来,陈月洲就带赵可到刚才饭店旁边的咖啡店坐下,还给自己点了份小蛋糕。

    陈月洲的视线正对着落地窗外的停车场,大口吃完了一块蛋糕,他正打算点第二块时,窗外突然出现的消瘦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李薇已经褪下了饭店的工作服,穿着丑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似的黑色羽绒服站在停车场边搓手。

    陈月洲别开头,不想去看,一时半会儿也忘了点单。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指着李薇说了些什么,动作有些大,以至于陈月洲余光不想看也会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不得不扭头看个清楚。

    对方是个男人,和李薇一样穿着米其林轮胎似的黑色羽绒服,比李薇高一些,但是严重驼背,身高目测有一米七,对方脸上褶子蛮多,胡子也挺多,眉眼之间看起来年纪不小了,目测在五十左右,嘴上叼着根烟,整体看起来经济比较拮据。

    他跟李薇说话的方式比较自在,显然是个熟人,没说两句就抬一次手,作势要打人的样子。

    而李薇,不断地低头躲闪,像是真得怕对方的手落下来似的。

    男人看着她,眼底满是漠然;而她看着男人,眼底满是讨好。

    陈月洲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这个男人该不会是……

    哇……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无语……

    好歹前任是自己,这现任是个什么狗屁玩意?

    他陈某人虽然家穷,但好歹是个北医硕士、和李薇年纪差不多、人长得能看、身高穿鞋一米八、各方面至少都是合格的……

    她现在和这么个男人在一起,是在表示自己也和这么个男人是一个档次的货色吗?

    陈月洲顿时翻了两个白眼,默默地又点了杯卡布奇诺。

    等喝了一口软绵绵的泡沫牛奶后,陈月洲正打算再叫一块提拉米苏,窗外的男人忽然就抬起了手臂,紧接着一个耳光落在了李薇的脸上。

    李薇本能地后退一步,抬起手臂拼命擦着眼泪。

    陈月洲:“……”

    妈的。

    你们要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可以去停车场深处偷偷演啊?

    干嘛要在别人家店门前演?

    还让不让人好好等车了?

    存心给他陈某人捣乱是吧?

    察觉到陈月洲脸上的表情一上一下的,赵可回眸看了眼,顿时了然。

    陈月洲原本想着喝完这杯卡布奇诺,这对脑残男女就能从自己面前消失,可谁知再次抬头时,两人还在外面争吵……哦不,不是争吵,是老头在单方面骂李薇,还时不时抬手抽耳光。

    陈月洲终是看得有些烦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边戴围巾一边对赵可道:“我出去一下。”

    没等赵可回答,陈月洲就已经迈着大步出了咖啡店,夜风很冷,他又将围巾缠紧了些。

    来到争执的二人面前,陈月洲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道:“我说,大爷,你好歹也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街上动手?她的年纪都能当你女儿了,人家一下都没还手,倚老卖老适可而止吧。”

    “我76年的!”男人扭头瞪着陈月洲,见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顿时不屑道,“我家的事你少管,小心我抽你。”

    陈月洲:“……”

    1876年的?

    开个玩笑,当然是1976年的。

    1976年的今年多大?42岁,还好啊,应该不至于看起来像个大爷啊?看来这厮相当显老啊……

    “你俩要是夫妻,我当然知道是你家的事。”陈月洲笑笑,“但是……看样子你们两个不是夫妻吧?情侣不过是陌生人,再闹的话我要打110了哦?”

    自己死亡还不到一年,李薇没有理由这么短的时间迅速找个男人结婚,没有道理啊?

    话说李薇找这么个男人谈恋爱都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他妈打一个试试?”男人显然正在气头上,一听陈月洲要报警,顿时抬手抓住陈月洲的围巾,怒瞪着她,“滚远点,不然连你一起打。”

    “呵……”陈月洲一听,本能地想要抬臂挥拳,但脑内瞬间出现了端琰的声音——

    “你的上肢结构限制了你的上肢力量发挥,不要老想着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你的手臂已经那样了,你要找到一个更低消耗的解决问题方式。”

    更低消耗……

    的确有很多更低消耗的解决方式……

    但是……

    这厮既然这么喜欢打人,那就让他挨顿打也没什么吧?

    陈月洲想了一秒,猛然提膝,用力顶在男人的“双黄蛋”上。

    对方吃痛,本能护“蛋”,陈月洲不给他防御的机会,提膝抬腿,高跟鞋的尖跟重重地踹在了对方的“兄弟”身上。

    男人顷刻面色铁青,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

    而这时,李薇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陈月洲的围巾,下一秒,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她挡在男人面前大声道:“你干什么你!有病是不是?信不信我报警了!”

    陈月洲错愕地看着李薇,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居然打了自己。

    这个向来跟自己说话唯唯诺诺的女人居然打了自己?

    这个向来屁都不敢放的女人居然打了自己?

    这个向来只知道唯命是从的女人居然打了自己?

    卧槽开玩笑呢吧?

    陈月洲震惊地看着眼前怒目圆睁的李薇。

    这个女人不是任由打骂不吭不响的类型吗?

    这个女人……原来是这么个性格吗?

    这个女人居然是有脾气的吗?

    一时间,陈月洲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个李薇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李薇是一个人。

    他怔怔地抬起手,摸着火辣辣的脸庞,定睛看着眼前愤怒的女人:“你以为我想帮你?我是看你精神失常找了这么个男人还被弄得遍体鳞伤,我还想问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你再侮辱一句我男人试试!”李薇指着陈月洲,“你不就是谈恋爱找了个看起来有点钱的小子吗?倒贴有钱男人的女人没几个好下场的!看看你能跟他恩爱多久!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公共场合跟男人fā情!不要脸!”

    陈月洲:“……”

    卧槽……

    李薇居然会说“fā情”两个字……

    她居然堂而皇之诅咒别人……

    卧槽、卧槽……

    等等……

    快等等……

    谁来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景象啊!

    就在这时,地上的男人捂着“兄弟”爬了起来,指着李薇:“你和她认识?是不是?”

    李薇刚才狠戾的表情瞬间消失,匆忙摆手:“不是,今天下午在我们店里见了一次……”

    “晚上回去收拾你!”男人凶完李薇,转头对着陈月洲,“你别想走!你赔我医药费!”

    说话间,就要去抓陈月洲。

    就在这时,赵可冷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果你碰她一下,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间,两个男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陈月洲面前,同时摁住了眼前的男人。

    陈月洲定睛一看,是赵可的好哥们:上华和陈鸣。

    “我告诉你们!我要告你们!我明天就打城市热线!你们还管到别人家私事来了!”男人见陈月洲一方的人数变多了,也不敢再大力挣扎,只是不断地冲着赵可嚷嚷。

    “告吧告吧……”赵可耳根子疼,一脸满不在乎,“这点事能上都市热线,那我们北川市真是新闻太匮乏了。”

    说完,赵可转头看向陈月洲:“没受伤?”

    “嗯。”

    “那就好。”赵可叹,“司机还在堵着,据说发生了五车连撞,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我们两个今晚去陈鸣家住,他外婆家在附近。”

    “你找他们俩倒找得挺及时的。”陈月洲道。

    “那不然?”赵可无奈叹气,伸手摸了摸陈月洲的还有些泛红的脸颊,转头看向李薇。

    李薇顿时向后缩了缩。

    “我不亲自动手打你,不代表我不会用别的办法收拾你。”赵可冷漠道,“你,自己打自己十个耳光,打到脸比她红为止,我就放了你们两个。”

    李薇没说话,也没动。

    “不打也行。”赵可笑,“那你最近可要小心了,这一个月内,会不断地有不良少年上你家、你工作单位骚扰,不但骚扰你、骚扰你男人,还会骚扰你家所有人,直到骚扰到你们没办法好好生活为止。”

    “哦对了。”赵可扬起无比灿烂笑容,“看你的年纪……你们家有小孩子吧?我认识很多14岁以下、给钱什么都干的未成年人,校园暴力只要不出大事在我们国家不怎么会判,你知道的吧?”

    李薇一听,瞬间红了双眼,挣扎几秒后,缓缓地抬手自己的左臂,“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光落下,五指的红痕顷刻间印在了她的面颊上。

    紧接着,她又抬起右臂,再是一个耳光落下。

    而打她的那个男人,从赵可的话语间就已经渐渐估摸出赵可不太好惹,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听着一声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看着眼前红肿着脸挂着泪的李薇,陈月洲一时间觉得有点闹心。

    他不喜欢李薇,从一开始就不。

    即使到了今天,他对李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惭愧感。

    但是,自己虐待她的时候和看着她被虐待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

    就像是自己贫穷的时候没有手机用,于是买了一台不怎么好用的手机,反正价格也很便宜,就随便玩玩,甚至摔过和砸过,也没在意过。

    可是,当把这台手机给了别人后,如果别人也这么对待这台手机,自己心里总会觉得不太舒服。

    潜意识告诉自己:这台手机是我买的,我才有随意处置的权利,而别人没有。

    这并不是来源于对这台手机的爱,只是单纯地把手机当成物品在划分权属,简单的占有欲。

    但是,仅仅是这份占有欲在心中作祟,也是挺让人不舒服的。

    陈月洲仰头望着赵可道:“算了……别打了……人挺多的……她也怪可怜的……”

    “她刚才打你的时候我可没觉得她可怜。”赵可干脆利落地回复。

    “我……那个……我看她和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唯唯诺诺的……我还以为她没脾气呢……”陈月洲尬笑,“没想到……她还挺脾气大的……”

    “我和你相处的时候,你觉得我有脾气吗?”赵可低头看着陈月洲,“我对她和对你,差别大吗?”

    陈月洲:“……”

    “谁都有脾气,谁都有性格。”赵可抱了抱陈月洲,“面对利益冲突的时候、面对在乎的人的时候,收敛了脾气,不想去争、不想去闹或者不想去吵,甚至觉得息事宁人也挺好,不想去讨论对和错……这不是没脾气,这也不是懦弱。”

    赵可低下头看着陈月洲,一字一顿道:“不是谁脾气好,只是爱有时候,是一种忍让。”

    第219章

    104

    陈月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赵可,

    被赵可的话所震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好遥远。

    爱有时候……是一种忍让?

    忍让?

    忍让……

    在他从小长到大的世界里,“忍让”这个词,向来和爱无关。

    母亲对父亲的忍让,不是因为多爱父亲,他们两个是村上介绍认识,

    认识没多久觉得还行就搭伴过日子结了婚,

    根本谈不上“爱情”这两个字,

    只是对思想意识和生存环境的忍让罢了;

    过去的陈月洲对陈悦豪的忍让,

    不是因为多爱陈悦豪,

    她也许期待过这个家的爱,

    但对这个弟弟更多的是满腔的恨意,

    只是对父母强加在她身上的责任和孝道的忍让罢了;

    自己对羊露露、对端琰、对赵可的忍让,不是因为他多爱这些人,

    这些人中可能有些人他喜欢过,

    但这并不是忍让的理由,

    他只是单纯地在这些人身上有实际的需求、有实际的目的、又或者因为害怕和规避风险而选择了忍让。

    他从未因为“爱”而选择“忍”,

    所有的忍让都来自于被迫。

    这个词在他眼中一直都是贬义词:是羞辱、是说他无能、是形容他是被掠夺者。

    因为他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中,所有人都是一群心态生活在底层的生存者,

    不注意捕食的时候就会被捕食,不去压榨别人的时候就会被压榨,

    和平对他们而言只是电视和会涉及到的无望之物。

    这一瞬间,陈月洲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不舒适感。

    他想起了大一刚进入北川医科大学读书的自己——

    那时候,他张口闭口就是:不要对别人抱有期望,

    谈恋爱不如玩Steam,多追求追求自身的价值,以后不怕没有年轻妹子倒贴。

    这些话不止他一个人说过,很多人都说过,男的女的都有。

    这些话语听起来很帅、很鼓舞一部分和当时的他一个处境、一个心态的年轻人。

    有些人真的对恋爱没兴趣,人家有自身的天赋和理想,专注于价值的创造。

    但是,说这句话的更多人……并没有在做这句话后面最艰难的部分:提升自身价值。

    多看两本书或者多读两篇报,并不是足以“让年轻人倒贴”的“价值”,闲来读书的“兴趣”和提升自身价值的“专业”之间,隔着一道银河系的距离。

    自己也是一样,硕士毕业就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偶尔翻翻学校的专业周报看看最近又出了什么学术新闻,之后便无所事事打打游戏。

    反正铁了心不想工作,没什么理想所以觉得有钱花、日子能过就行。

    多数情况下,说这些话的人和自己一样: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也不努力打造自身价值、每天的日子得过且过还总是看一些虚幻的爱情类文学作品,明明对现实的爱情总是不看好,脑袋里却天天意淫着远超于现实的虚幻爱情:开后宫闯荡异世界,有一心一意的雷姆或者Ukyo为自己出生入死。

    试图扒开背景,不过是一群没人爱、受过伤或者生活在一个严重不健康环境中的人,因为生存环境“思想”的不健康导致严重缺乏安全感,于是想出的自己安慰自己的话语罢了。

    表面上对异性彬彬有礼,实际上内心对异性充满敌意。

    背地里,男性“器官”化女性,女性“人渣”化男性。

    对异性的有色标签贴得满满的,总觉得自己的性别所在的一方,在恋爱关系中弱势到无可救药。

    别人不喜欢自己,觉得自己也看不上别人;别人喜欢自己,又觉得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不会长久又或者抱有别的目的。

    自以为不动心的恋爱或者不谈恋爱是高明的做法,自认为自己比纠缠在恋爱关系中的旁人聪明无数倍。

    但是,却始终孤独着、寂寞着并盼望着虚幻的童话。

    实际上不过是可悲的处境导致了悲观的心态,只有爱人的想法、却没有为爱行动的能力、一旦不小心爱了又会变得偏执的“安全感匮乏症侯群患者”罢了。

    陈月洲心中的不舒适感在不断地放大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缺爱的人明明应该获得更多的爱,却要么为了求爱而偏执不得,要么害怕求爱而自我麻痹;反倒是被爱的人更擅长给予爱和表示爱……也能够获得更多的爱。

    仿佛在说:幸福的人理所应当幸福,不幸的人就该更加的不幸,这个世界才会多姿多彩。

    陈月洲渐渐摸清心中的感觉了。

    是嫉妒。

    好嫉妒。

    真的好嫉妒。

    就像出生在战乱年代的孩子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觉得草木皆兵,举起步枪的同时警惕、恐惧和充满敌意地望着四周的一切;而出生在和平、鲜花与掌声中的孩子听到风吹草动只会觉得今天是个风晴日丽的好日子,开心地邀请父母出门野餐。

    警惕的孩子会嘲笑开心的孩子:等到坦克开到你们家门口,你就不嚣张了!你一定会变得很倒霉!

    开心的孩子会莫名其妙地回复警惕的孩子:你不要因为自己生活不幸,就觉得全世界跟你一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

    警惕的孩子会天天看战争新闻,了解最近战火打到了哪里,觉得全世界都是战场,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开心的孩子会天天看旅行攻略,了解最近哪里天气好,下次约小伙伴一起去好玩的地方出游,觉得世界真是美好、幸福、好开心。

    警惕的孩子有一天真的放松了警惕,坦克下一秒就压平了他们家;开心的孩子有一天开始学会警惕,这个孩子就变得成熟、自立、能够独挡一面且会保护自己的爱不受他人侵略了。

    他们不一样。

    他们什么都不一样。

    他们永远不可能一样。

    陈月洲越发沮丧。

    和认可某些规则的人接触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自己优秀、学历高、长得帅和聪明的优越感,但是每当离开某些规则,接触“上面”的人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些人刺眼的程度一定会烧伤自己,内心拧巴成一团。

    就像当年面对安汐对于自己这种从小出生在劣势环境下、只能靠泥里打滚和底层人民群众厮杀才能爬向更高的人而言,从不缺的是努力、努力和再努力,最稀缺的资源就是智力、天赋和机遇。

    安汐羊生下来就有了这一切,可是她却没有珍惜,而是随心所欲地挥霍着。

    他当时好恨、好嫉妒。

    心中满满的都是对安汐羊的厌恶。

    ——既然你如此糟蹋,你给我啊!我比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需要这些东西啊!

    可是又是如此羡慕。

    没有任何人规定:我天生会唱歌,我就要做歌手。

    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规定:我天生学术能力极强,我就一定要搞学术。

    对于处境卑微的人而言,上帝的每一次垂爱,都是为数不多的救生稻草,如果天赋能改变命运,那我就要拼命地利用天赋改变命运。

    但对于处境良好的人而言,上帝的每一次垂爱,都是上帝给的一个小礼物,收到礼物自然开心,但是并不会一定要拿来做些什么才甘心,生活怎么来应该全凭心情。

    这种莫名的卑微感,让他心底说不上来的难受。

    想要破坏。

    想要破坏这些“上位者”的优越感,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下面的风景,让这些人再也说不出那些悠哉悠哉的话语。

    这一瞬间,陈月洲忽然发现自己能够理解崔初原当初那般折磨安汐羊的原因了。

    崔初原和自己一样,都出生在一个“下位者”中的“下位”生活圈中,对于安汐羊这种出生在“上位”中,悠然、不食人间烟火、光与亮的象牙塔中却被上帝厚爱并赋予无数天赋的大小姐态度满满的都是恨意。

    陈月洲顿时使劲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自己怎么开始萌生这种阴暗情绪了,赵可是为了护着自己啊,也是为了给自己讲道理啊……

    陈月洲使劲拍了拍脑袋,就在这时,一名警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我刚才接到群众报警,说你们这里有打架斗殴,怎么回事?”

    众人:“……”

    毕竟这里是公共场合,让一个女人站在马路上哭着扇自己耳光,的确是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什么都别说了。”警察搓了搓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派出所,“马路上冷,你们看,我们局子就在马路对面,进去说吧。”

    一行人被带到了公安局,警察在了解了事情前后经过后,看了眼陈月洲:“你也是,人家两口子动手……”

    话外音是说陈月洲多管闲事。

    “这年头披上家庭的外衣,暴力成本就一下变得这么低?”陈月洲望着警察冷冷道,“再说了,他们两个不是两口子,情侣不过是陌生人,为什么我不能插手?”

    一旁的赵可一怔,显然是没料到陈月洲会这么上头。

    “你怎么就认为人家俩不是两口子?”警察笑了,“这年纪一看就是两口子好吗?”

    “那不信你问啊?”陈月洲道。

    “……”见陈月洲一副吃了炸药的表情,警察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转头看向李薇和男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夫妻?”

    李薇低下头,抓着羽绒服的下摆:“不……不是……”

    警察一听,转头看了眼陈月洲:“你们认识?”

    “不认识就不能见义勇为吗?”陈月洲冷冷道,“有问题能谈判就谈判,不能谈判就报警,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找人帮忙用别的文明方式解决,又不是战国,还能站在大街上动手的?他根本就是无视王法!”

    陈月洲道:“如果纵容他动私刑随便打人,以后是不是遇到什么警察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大家都可以上私刑动手打人了?那力气大的壮士岂不是特别占理了?我们这些瘦弱的男……不,瘦弱的小女生是不是天天要提心吊胆别人看不惯我们就动手了?这和原始社会角斗场还有区别吗?”

    虽然他陈某人是个滥用私刑的专业户,穿越之前也动手打过人,特别是做任务的时候把私刑滥用到了极致,但谁让他是做任务呢?

    毕竟人类多多少少都有点双标狗嘛,自己又有“做任务”这么个正当的理由,但是面前这个自己的丑陋“替代品”就不行了。

    警察:“……”

    哪儿来的刺头。

    陈月洲说着,猛然起立走到李薇身边,二话不说抓起她的胳膊暴露出手臂道:“情侣之间不过是陌生人,这种程度,警察该管了吧?”

    看到李薇手臂上的伤痕的那一瞬间,警察的神色犀利了些,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男人道:“我说,这有点过分了吧?”

    男人也是个狡猾的:“不是我弄的

    ,她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我怎么知道跟哪个男人弄的?”

    警察看向李薇。

    李薇慌忙摆手:“我没……”

    “没”字还没说完,男人侧头狠狠地瞪了眼,她顿时缩了起来:“我……这不是他烫的……”

    男人听李薇这么一说,忙道:“警察你不知道,这不要脸的一天到晚工作完了和男人鬼混,还不知道跟外面什么男人弄了个野崽回来,我是看她可怜,勉为其难给她带着崽子,我根本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得那么多伤疤,可能是那个男人烫的吧。”

    “怎么回事?”警察又看向李薇,“什么野崽?说具体一点。”

    男人瞪了眼李薇:“你自己说。”

    李薇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警察:“我……警察同志……这真的不是他打的……你误会了……这些人……这些人……就是没事找事……”

    陈月洲一听顿时气得想打人,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可拽住了手臂。

    赵可看着陈月洲摇了摇头:“别闹了,这个女人显然还是想和这个男人继续一起过的,你现在越闹,这个女人晚上回去遭受的欺凌就越多。”

    “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的?”陈月洲指着老头,一脸不服气,“既然害怕被欺负,那就别回去了啊?”

    陈月洲转头指着李薇:“你一个月好歹五千块钱的工资,在郊区找个地铁沿线的房子,合几个女生租,平摊下来那种便宜的房子月付1000元,你在餐饮店工作饭钱不会太贵,稍微拮据一点,每个月省2000元出来,一年就是两万五,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你考个夜校有问题吗?实在不行离开北……”

    说着说着,陈月洲的脑内忽然出现了另一种说法——

    你一个女人家,上那么多学干什么?迟早都是要带孩子的,你学那么多习意思是让我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吗?

    你自己是什么智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自己能不能学进去习你自己不清楚吗?

    什么?你要上夜校?我告诉你,统招本科都满大街见的年代,夜校有什么用?自考文凭有什么用?自考就是垃圾!和统招本科比,自考本科连统招专科都不值!没有正规受过教育,基本的素养都没有,那种学校出来依旧是个废物!

    就算你上个自考本科,你能干的也不过就是私人小店的文职!北川中型企业以上的地方连文职都是211统招本科外加英语四六级起步是基本!

    拼死考上又能怎么样?拼死学习也不过是改变了成绩罢了!你再怎么努力也是进不去高端学府的!从你没有参加高考那一刻起高端学府就已经给你关上了大门!985名校是根本不稀罕招录你们这些连个统招本科文凭都没有的人的!除非你是精英中的精英!你是吗?

    人类中只有精英是不需要抱团取暖就能活得很好的,因为世人都会去讨好精英。而剩下的人,都需要抱团才能苟且,特别是你这种瘦弱的、没有亲人的、没有文化的、没有立足之地的女人。

    你离开北川你能去哪儿?你基本上就是个孤儿,在北川尚且有我,去别的城市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女人要想和男人稳定,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让男人觉得你持家、然后生个孩子稳定男人的心,男人一有了孩子,顿时就变得强大了……

    ……

    那声音很清晰又很熟悉。

    陈月洲认得,那声音……就是自己的。

    李薇出生在一个比自己生存环境还要残酷无数倍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没有爱、没有亲情……又或者说父母的那份亲情从来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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