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盯住看了一会,眼里情绪各变,最后说了一句:“我会尽快回去。”

    通话结束,梁招月没急着回屋里,她坐在院里待了好长时间。

    夜色深沉,院里空幽寂静,她心里的那份落空情绪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我调解后的安慰。

    她知道,这段感情就是这样的,哪怕周云川答应和她开始,哪怕她们的关系早已戳破那份窗纸往前更进一步,可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一段以结束为前提的感情怎么可能开花结果,那艰难程度无异于在机场等一艘船,实属空欢喜,又或者白日做梦。

    她永远不会是周云川的第一选择,他随时可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抛下她。

    早在港城时,那会她和周云川的感情还未开始时,周云川的母亲孟望夕便提醒过她此事。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这一幕的到来,可当真的直面这一幕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

    这种清晰的认知覆盖了那晚被邀请去他房间居住的欢喜。

    顷刻间,她从云端坠进了泥潭。

    可是又能如何呢?

    这段感情才刚开始,她做不到在它发芽的时候就掐断。

    轻轻地叹了声气,梁招月抿抿唇,起身回到屋里。

    见她回来了,柳依棠问:“云川是不是快到了?”

    孟安安和赵阿姨也看着她,甚至赵阿姨已经准备煮水等着待会下饺子和汤圆。

    梁招月声音略苦涩,说:“他临时有点事,要晚些时候再回来。”

    柳依棠像是早就猜到了,以前这样的事情发生次数不少,说:“那就不等他了,天冷,我们先吃,他的那份等他回来再说。”

    原本热热闹闹的晚餐,因为周云川的临时有事,瞬间少了几分活力。

    吃完水饺和汤圆,三人坐在客厅看新闻,看了一会,柳依棠说:“招月,让你受委屈了。”

    梁招月说:“奶奶,没有,我理解的,这行业就是这样,突发状况很多。以前实习那会,我经常加班到凌晨,回宿舍睡没两个小时,又被叫起来赶去公司整理材料。”

    “你这孩子就是实诚。”

    梁招月没作声。

    一旁的孟安安大概也知道今晚这氛围不太对,乖乖玩游戏没插话。

    九点左右,柳依棠到底年纪大了,撑不住了一直犯困,梁招月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前院,说:“奶奶,您先去休息,我和安安等他就行了。”

    柳依棠也不勉强,打开沙发旁边的抽屉,拿出两个楠木盒子,说:“今天你送的几份礼物我都很喜欢,这是给你和云川准备的新年礼物,本想一起给你们的,今晚他太让我失望了,他的那份你一并收了。”

    梁招月傻眼了:“奶奶,我……”

    柳依棠说:“真是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能熬,我先上楼睡了。”

    说完也不给梁招月说话的机会,将盒子往她面前一堆,径直上楼。

    柳依棠准备的礼物是两盒金条,一盒各十根。

    梁招月看看那空无一人的楼梯,再看看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孟安安,说:“这礼物,我……”

    孟安安扔开手机,坐到她身边笑着说:“是不是很吃惊?”

    是很吃惊,灯下金灿灿的黄金光泽衬得梁招月越发目瞪口呆。

    孟安安不以为意:“每年过年,奶奶给家里晚辈的压岁钱就是一盒金条,大伯二伯还有姑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他们不住在北城,一年也就回来一次,这次恰好你不在家没赶上。”

    梁招月说:“年年如此?”

    孟安安想了想,说:“以前都是发钱,一人十万,后来奶奶觉得人还是要有居安思危的意思,就改成黄金了。也该哥哥不懂事,今年的压岁钱他是拿不到了。”

    孟安安和柳依棠都把她当成了一家人,可梁招月极是心虚,她将盒子推到桌子中心,说:“这礼物等你哥哥回来再说。”

    孟安安问:“哥哥晚上放你鸽子,你伤心吗?”

    梁招月想了下,转过头,看着她,说:“不伤心是假的,但是想到他是因为工作我就又想开了。”

    “不会觉得他没把你放在第一位而失望吗?”

    “会失望,但是一想到日后我要是工作了,我一定也会以工作为先,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将他放在第二位,我就不会有愧疚心理了。”

    这思维转变属实是孟安安没想到的,她瞬间兴奋起来,抱着梁招月亲了一口,说:“我怎么没想到,凭什么他们男人就可以为了事业忽略我们,而我们就要以感情为先呢?”

    梁招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和那个谁顺利吗?”

    “不顺利t?,但是不重要了,”孟安安说,“我决定和你学习,毕业之前暂时忽略他一段时间。”

    梁招月不太信:“你能忍得住?”

    孟安安:“……”

    说话间,孟安安的手机响了,是一串乱码备注,梁招月纯属无意看到的,毕竟手机就在茶几上。

    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梁招月知道那串乱码绝对是孟安安喜欢的人。

    孟安安有点不自然,说:“我本来是想和你等哥哥回来的,不过呢,我现在有点其他的事,只能明早再赶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溜到厨房拿了一盒速冻好的饺子,然后再匆匆离开。

    昏沉夜色下,她的身影极是匆忙,而又显目亮眼。

    那种迫不及待去见心上人的气息,就像是静谧夜里的萤火虫,为那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带去一缕生息和光芒。

    梁招月站在门口,看着那辆粉色甲壳虫驶离院子,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她就想,沦陷在爱情里的人,从来都称不得上是理智者。

    一边清醒理智,一边臣服于情感,复杂而又单一明确。

    她们备受折磨,却又从来脱离不得。

    在门口站了一会,晚风越来越凉,夜色越发冷沉,而她等的人还一直没有回来的迹象,梁招月转身回屋,坐在温暖的客厅,打开iPad一边看考题一边等待。

    -

    周云川回到北城已是夜里十一点。

    车子下了高速返回市区的途中,好友姚崇景打来电话,感谢他之前帮忙牵线医院仪器设备的事宜,然后问他这会有没有时间正好送份资料过来。

    周云川说:“我今晚回老宅。”

    姚崇景问:“这么晚了还回去?这个时间点柳奶奶都睡了吧。”

    周云川瞥了眼屏幕,说:“她在那边。”

    他没明说名字,但姚崇景却听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听说你们今年过年在国外忙工作,这一回来就是夫妻一起回老宅看老人家了?”

    周云川没言语,显然默认了。

    姚崇景没忍住揶揄:“现在归心似箭往家赶,是因为家里还有个人等着吧。”

    他不置可否。

    姚崇景连连感慨:“没想到你也有这天。”

    周云川不咸不淡问了句:“什么今天?”

    “以前一副无情无爱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就这样了,谁能想到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

    正值路口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周云川摇下车窗,点了根烟,慢慢吸了一口,说:“是吗?”

    “不然呢?以前聊到这种话题,哪有我在这说废话给你听的份,你早就挂电话忙你的工作去了。”

    “我不排斥她。”他如实说。

    “那是自然,不然你们能结婚?”姚崇景说,“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直到在老宅附近的停车道见到姚崇景,周云川还是没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

    他不排斥这段感情,但要说就一直走下去确实也不是他所想的。和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或平淡或相敬如宾或恩爱过完这漫长的一生。这种近似循规蹈矩的婚姻生活,早在他少年时期已被他彻底摒除。

    这种想法至今都未曾变过。

    姚崇景将一个资料袋扔给他,然后递过来一支烟,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别墅宅院,说:“她在等你吧?”

    这栋宅院就柳依棠在住,她睡得早,往常这个时间点就院子里的路灯亮着,屋里早就掀灭。

    周云川接过他的烟,低头点燃,再抬头时,他深深吐出去一口,夜色下白色烟雾腾空缭绕。他笼在烟雾里,眉眼极是深邃。

    他一向不怎么爱说话,姚崇景见怪不怪,说:“我和瑶瑶准备要孩子了,最近这段时间正在备孕。”

    周云川声音淡淡:“恭喜。”

    “你呢?这婚都结了,你怎么想的,以后的生活有规划了吗?”

    这是今晚第二次周云川听到这个问题——

    他怎么想的。

    尤其这个问题是来自认真选择踏入婚姻的姚崇景。

    旁观者总比当局者要看得清局势。

    周云川吸了口烟,抬头望向这漆黑却又能隐约看得见星星的夜空。

    半晌,他说:“长久稳定的婚姻生活不在我规划内。”

    姚崇景不意外这个答案,甚至他觉得如果周云川不这么回,反倒稀奇了。

    一个亲自见过父母婚姻不堪的人,早早离家独立学习和生活的人,要是突然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来个大转变,这反而不是周云川了。

    周云川是个什么人呢?

    姚崇景想,这个人有自己一套自成逻辑的生存准则,然后按照那套逻辑不偏不倚地实行下去,从未有过一丝意外。这么多年过去,姚崇景就没见他脱轨过分毫。如今决定结婚同样是一时的选择,他还在既定的轨道以内,往后,亦是如此。

    姚崇景极是感慨:“倒是可惜那位梁小姐了。”

    周云川有不同意见:“一段感情携手走到白头才算是圆满吗?”

    “当然了,反正我和姜瑶决定结婚时,我就没想过分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一起走路,不好好走下去,偏要走散,我不懂这种人。”

    “如果走散才是常态呢?”

    姚崇景懵住了一会,不为别的,只为这句问话的哲学性还挺高的。

    他说:“最近瑶瑶在看哲学方面的书,她和我说,其实理性不为外物困扰的人更能参透哲学,我现在有些信了。”

    周云川正要说话,忽地,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他侧目,朝宅院门口看去。

    此时此刻,梁招月正站在门口的位置往这边眺望,她有些不确定这边人是谁,看了一会,走下台阶,穿过院子,推开铁艺门,朝这里走来,走得近了,她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本想走过来,抬脚的那一刻,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放下脚,站在原地等。

    姚崇景也看到她了,说:“这一幕让我想到瑶瑶,以前我下班晚了,她总会出来门口张望,一次次确认我回来了没有。”

    周云川熄了烟,说:“家里坐一会吗?”

    “改天吧,我和她打个招呼就回去了,时间有点晚了,瑶瑶还在家里等我,再不回去她该打电话来催了。”

    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幸福感,周云川当作没听到,抬步朝梁招月走去。

    梁招月猜不准周云川什么回来,一次次拿起手机想问他,但一想到可能他这会正在开车往回赶,她就不好打电话打搅他。于是,她只好一次次往门口瞧瞧,看他回来了没有,终于在她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次后,总算听到外边汽车停下的声音。

    那车子没开进院子,多半不是周云川,但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出门看了看。不料,还真的是他,那会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夜色深隔得远,另一个人的面孔看得不太清。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他为何没直接将车开进院子里。

    梁招月等了一会,见他们一直没进来的意思,外边到底冷,两人就站在车旁,一边说话一边抽烟。她思索了一会,想走过去问他们要不要进屋慢慢聊。等走进了,才发现另外一个人是之前见过的,叫姚崇景,在医院工作,和周云川关系很好。

    她及时停住脚步,没再往前,因此,当周云川和姚崇景走到她面前时,她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谈话了?我看天冷,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去屋里聊,免得着凉。”

    闻言,姚崇景挑眉,说:“没打扰,我就顺路路过给云川送个资料,马上就回去了。”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他一脸神色淡淡的,没有说话的意思,她想了下,跟姚崇景说:“家里今晚煮了水饺,你要不要吃点再走?”

    姚崇景说:“好意心领了,刚吃夜宵过来的,我家就在后边,下次欢迎来家里做客。”

    姚崇景很快离开。

    梁招月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这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周云川,说:“我当时没看清他,以为是你的合作伙伴之类的。”

    周云川不答反问:“一直在等我?”

    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周云川说:“怎么不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反应过来:“可以吗?”

    他不解:“为什么不可以?”

    她又是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怕你正在开车,或者在谈事。”

    书上说,由爱故生怖,喜欢竟会让人寸步难行,一件小事都要揣度分析,周云川不理解这样的心态,也没有去了解的想法,只是说:“以后想打电话直接打,一直没有目标地等着浪费时间。”

    说完,他打开车门上车,要将车子开进院子里,梁招月走到旁边的人行道,慢慢地往回走。

    她走得实在慢,一小段距离她硬是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周云川停好车,站在边上等她,等她到了,转身走进大门。

    梁招月想说什么,但见他风尘仆仆的背影,于是作罢。

    进屋后,周云川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留下里边的一t?件白衬衫,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出来时,就见梁招月在外边等着。

    她说:“你吃了吗?晚上包的水饺,你要不要吃一点?”

    他又想起了那张照片,沾了面粉却又笑得极为开心的她,转而又想起姚崇景那句——她在等你吧,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变成了:“好。”

    话落,她一脸的喜色。

    周云川无端松了口气,总算不是那副眉间微拧的模样。

    厨房里,周云川站在电磁炉前煮水饺,梁招月站在一边看着。

    锅里的水沸腾,水饺上下翻滚,等了一会,周云川将它们舀进盘子。

    实在太晚了,周云川只煮了十个素馅饺,梁招月坐在他对面,他在吃,她在看手机,偶尔也看看他。

    吃完最后一个,稍微整理下,两人离开厨房上楼。

    房间已经收拾好,周云川说:“你先休息?”

    梁招月说:“不急,等你吧。”

    他没说什么,去找衣服,转身时,见她坐在床边看iPad,他想起刚才无意看见的手机内容,问:“你什么时候考试?”

    梁招月说:“CFA吗?下下周的周六。”

    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

    他又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说:“还可以,前几次的测试成绩还不错,应该能过。”

    周云川突然发现她这个人很实诚,那些虚伪的谦虚她从来不对他说。

    而且她很自信,是那种有把握、踏实的自信。

    他拿衣服进盥洗室洗澡。

    房间大,这会寂静如许,于是盥洗室的水流声异常清晰明显。

    梁招月听着,心莫名地慌乱。

    说起来,他们在纽约就同床而眠了,虽然没有发生到最后一步。

    这会不知道怎么的,她有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她想起刚才周云川说的那句话——

    没有目标的等待纯属浪费时间。

    她想,他可真理智。

    她犹豫好半天的问题,在他看来不过一件微乎其微,很好解决的小事。

    她呢,刚喜欢上一个人,还处在情感高发期,满腔爱意无处发泄,根本做不到他这般冷静理智。

    不对等的感情就是那般让人困扰、失落,梁招月叹了声气,继续看书。

    周云川出来时,梁招月已经看得双眼犯困,脑容量暂时被各种专业的词汇和知识占满,神经实在疲惫。可当周云川走到她面前,她抬头,望进他那双幽沉沉的眼眸,人又一下子清醒了。

    周云川说:“关灯睡觉?”

    她眨了眨眼,说:“有件事还没和你讲。”

    “嗯?”

    “晚上奶奶给了两盒金条,就在那边桌上。”

    周云川没回头看,只说:“你都收着。”

    梁招月说:“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

    为什么?

    梁招月很想听他说,但又不知道怎么问,表现在脸上,就是一张纠结的神情。

    这和她刚才慢吞吞走路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个想法刚产生的那一瞬间,周云川有种不明所以的困惑。

    他是怎么注意到,并一直放在心上的?

    他索性问:“刚才院子里往回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梁招月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么细微的一件事,而且她确实那会也有话想问他。

    她抓住机会,不假思索回道:“我在想,你觉得我等你回来这件事算是浪费时间吗?”

    周云川只沉默了一瞬,说:“未知的等待是浪费时间。”

    她很会变通:“那已知的呢?”

    有时赤诚的心意是会让人哑口无言的,甚至是会灼伤人的。

    此刻,周云川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他知道梁招月要的是一个什么答案,可他偏偏不能给。

    于是,这份无言以对在她明亮的心意下,瞬间化成烈火,灼伤彼此。

    许是心里早有准备,梁招月说不上失落。

    她说:“睡觉吧。”

    周云川没有说话,上床躺下,然后关灯。

    屋里漆黑一片,唯一透出来的光是厚重窗帘底下的一丝幽微光亮。

    那点光真的很暗,暗得可以忽略不计,梁招月看着却觉得,那是照进她心口的一道光亮,哪怕只是亮一点点,她都可以义无反顾、不计后果地一头往里扎。

    她转过身,面朝周云川,无声看了一会,她钻进他的怀里。

    黑暗中,一道吸气声响起。光线不明,她应该是撞到他的下巴了,因为这会她的头顶有点痛。

    周云川没言语,可能在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梁招月偏偏不让他得逞。

    都说黑夜给人力量和无限的勇气。

    他要观望,必要时再出手,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她偏不让。就算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就算是注定不能圆满、纯属浪费时间的感情,她都要把他拉下水,狠狠地拽进她的世界。

    而他只要给一点点回应就够了,她的要求并不高,她就是如此容易被满足。

    梁招月没再犹豫,抬手,寻到他的脸庞,而后倾身覆住他的唇。

    黑暗中,这一刻,清晰的只有她和他急促的呼吸。

    这一晚的等待,在彼此呼吸交缠的这一瞬,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的归处。

    31

    ?

    31

    ◎她义无反顾地奔赴他的神明。◎

    次日清晨六点,

    梁招月在一阵闹铃声中醒来。

    甫一睁眼,映入视野的是一片洁净的白色;轻吸鼻子,嗅到的是清冽的气息。

    大脑空白了十来秒,

    终于在那嗡嗡震响的手机铃声下,她硬着头皮抬头,果然不出所料,

    周云川早已经醒了,

    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这会不比昨夜,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角,

    晨曦照进屋里,一室的亮堂。

    而梁招月双手还紧紧抱着周云川,

    靠在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片刻,梁招月红着脸,

    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就把闹钟关了。”

    她松开手,从他怀里起身,

    拿过一旁的手机,

    关掉手机铃声。铃声是停了,但梁招月的心却直打鼓。

    昨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由她先主动,在这之后,一切就都乱了。由于事发突然,这边没有准备安全用品,两人没有做足最后一步。但该发生的其实也发生得差不多了。

    梁招月一低头,朝他那里瞥了一眼,

    这一看让她原本红着的脸往上增加了好几个度。

    周云川的手指骨均匀修长,这样的一双手,

    从来只有别人驻足停留观看的份,

    可就在昨晚,

    他的手主动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梁招月至今记得那时他给她带来的颤栗感。

    她还未将他彻底拽进她的世界,倒是被他狠狠地拽进了属于他的世界。

    她的灵魂在他指尖的奏乐下,悄然轻颤。

    她到底不甘心,用同样的方式让他从高处坠落。

    黑夜让人强大,也同样让人肆意妄为;翌日太阳升起,她又现出了原形。

    梁招月想,在这方面谁都是新手,不必胆怯害羞。想罢,她抬头看向他。在她低头思索的这期间,周云川已经起了,他靠在床头,幽幽地看着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周云川先开口:“昨晚……”

    梁招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怕他说的是夜里发生的事,她抢先一步:“舒服吗?”

    有一瞬,周云川整个大脑都暂停工作了,很离谱但确实是发生了。

    他怔了好一会,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淡淡笑了,反问道:“你舒服吗?”

    梁招月揪着被子,还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纠结了好半天,她说:“还不错。”

    一如既往的实诚,周云川说:“没让你感到不适就好。”

    这对话……

    怎么奇奇怪怪的。

    梁招月抓紧被子。

    周云川清了清嗓子,将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昨晚奶奶有说什么吗?”

    原来是要问这个?她脸又红了许多,因为刚才的胡乱猜测,小声说:“没说什么,就说你那份饺子不用煮了,等你回来再煮这样吃起来比较新鲜。”

    “她没说其他话?”

    看来是不信,梁招月问:“想听真话吗?”

    他嗯了声。

    “奶奶夸你热爱工作。”

    因为这话,周云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招月看。

    许是谈话太过寻常,梁招月轻松了许多,他看她,她也就任他看,然后自己再大大方方地把他看回来。

    无声对视了一会,周云川率先别开目光,淡笑着掀开被子下床,走进盥洗室。

    这很好笑吗?

    她转达的确实是实话,虽然柳依棠是用很不赞成的口吻说的。梁招月在床上坐了一会,也跟着下床,追上他的身影。

    -

    洗漱完毕,两人下楼。

    阿姨正在准备早餐,见他们下来了,指指后院,说柳依棠在后院打太极拳。

    院子里,太极拳的播放声正放到中间时段,两人站在旁边的空地上等待,待到一套太极拳打完,周云川这才拿着毛巾上前,喊了声:“奶奶。”

    柳依棠没看他,径直越过他,朝梁招月走来,笑着问:“招月,昨晚睡得好吗?”

    梁招月看了眼被忽略的周云川,说:“奶奶,我睡得挺好的。”

    “睡得舒适那就好,以后经常回来,有些t?人不愿意回来就算了,少了他咱生活还是继续。”

    梁招月没想到柳依棠说起话来还能这样阴阳怪气。她忍住笑,拿过周云川手里的毛巾递给柳依棠说:“以后我和云川经常回来看您。”

    柳依棠拿毛巾擦了擦脖子的汗,说:“我还是喜欢你一个人回来,别个人我不在乎。”

    说到底,还是在生气昨晚周云川没按时回来一事。

    梁招月没接话,退到一旁,又朝周云川眨眨眼。周云川无奈地笑了下,走上前,说:“您不欢迎我,那我现在走?”

    梁招月&柳依棠:“……”

    梁招月闭眼叹气,有他这么明晃晃火上浇油的吗?

    柳依棠本来还没怎么生气,被周云川这么故意一问,瞬间没什么脸色了。因此大清早从外面溜回来的孟安安正好撞上抢眼,她看着兄妹俩,失望道:“你们俩真的是……”

    孟安安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敢躲在梁招月身后降低存在感。

    周云川说:“您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气坏了可不划算。”

    柳依棠怒道:“你就会跟我不正经。什么时候能多想想你自己的家,多想想招月我就烧香拜佛了。”

    周云川侧过脸,看了梁招月一眼,说:“我心里一直想着她,昨晚工作结束我就第一时间赶回来了。”

    明知他不过是说场面话,纯属为了安抚柳依棠,不可否认,就是这么一句彼此都知道做戏的话,是他随口编织的谎言,梁招月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触动到了。

    孟安安咦了声:“难得见哥哥你讲情话。”

    说着,她又去拽梁招月的手,梁招月耳朵红了,很真实的身体反应,骗不得人,柳依棠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说:“先来吃早餐吧。”

    事情告一段落,几人回餐厅享用早餐。

    许是过年没回来,加上昨晚食言,周日这天周云川将工作都撇开了,全身心陪柳依棠,期间手机一次也没响过。

    早上是修剪院里的梅花,中午是陪下棋,下午则是请了京曲人员上门给柳依棠表演,之后则是陪写字画画。显然,在孝顺柳依棠这方面,周云川极是用心,比元旦节那次去港城见父母要认真上心许多。

    梁招月很好奇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能直接问周云川,倒是可以对孟安安旁敲侧击。此刻,她拿着刚才周云川作的那幅墨水虾画,说:“你哥哥画画是不是和奶奶学的?”

    孟安安点点头:“小时候爸妈上班忙,哥哥差不多跟在奶奶身边生活,奶奶就爱写字画画,哥哥跟着学了不少。我就不行了,我小的时候奶奶没少说我不如哥哥用心。”

    “我觉得你画的比你哥哥好。”

    “真的?”

    梁招月点头说:“真的。”

    孟安安切了声:“哥哥后来又没走艺术这条路,不如我是肯定的,只是招月,”她顿了下,“你说这话的时候真觉得哥哥不如我画得好?难道在你心里哥哥不是最好的吗?”

    梁招月本是敲门问路、打探消息来的,不想反被孟安安将了一军。

    她说:“我是真觉得你画的好多了。”

    孟安安望了眼她身后的人,笑眯眯地说:“是吗?骗人鼻子会变长哦。”

    梁招月很笃定地道:“我从来都讲真话。”

    孟安安不无得意:“哥哥你听到没,招月可是更欣赏更喜欢我的画。”

    梁招月拿画的动作一顿:“???”

    孟安安丢下一堆烂摊子,笑呵呵找柳依棠去了,将空间留给二人。

    一想到刚才那话被周云川一字不落都听了去,梁招月尴尬极了,同时她还很心虚。是以,她看都不敢看周云川,一直盯着手里的画瞧。

    这在周云川看来,以为她是因为说了实话却被他这个当事人听到而难堪,他往前一步,微俯身拿过她手上的画放在一旁的桌上,说:“我记得你毛笔字写得不错?”

    梁招月抬头,想起那会她在兼职教小孩子写字,他突然找来的事情。

    他说:“我给你铺纸研磨?”

    那边柳依棠和安安在池塘边看锦鲤,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往里投饲料,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梁招月看着周云川研磨,心一点点静下来。

    她写毛笔字是不错,但也就仅限不错,往前远没有更深的造诣。

    她站在楠木桌前,快速瞟了眼周云川,心有不安:“要是我发挥得不好,你可别笑我。”

    周云川扬扬眉,但笑不语。

    自从去年结束练字兼职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碰毛笔了,平时写字也是用iPad居多。于是落笔时,笔尖还有些不稳,加之她稍有纠结和犹豫,第一个字写得很没有形。

    她想,除了手生,还有周云川就在身旁看的原因。

    他做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不过第二个字开始,梁招月的手就稳了很多。

    不多时,她便写完了四个字,将毛笔搁在砚台上,站到边上,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走上前,垂眸。

    她写的是“岁月晴照”这四个字,但第一笔落得有些长,无端给人一种她一开始想写的并不是这四个字,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她顷刻间改变想法,换成了现在的这四个字。

    抛去这个细节,可以看得出她是有功底在的。

    她的笔锋格外遒劲有力,都说通过一个人的字迹大致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一点性格。

    周云川想,她确实字如其人,有种倔强的利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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