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机再次来电。孙倩秀疑惑了片刻,还是伸手选择挂断,然后快速给对面回了条消息:“我在上课,等会儿回电。”

    “同学们,这篇理解大家的正确率还不错,除了最后三格,现在请看……”孙倩秀的话音顿住,眼神犹豫地看着桌角的手机。

    底下学生嚷嚷不停。

    “老师,你快接电话吧!”

    “万一有急事。”

    “接吧,老师。”

    明诚高中校规严苛,教学期间不准任课老师使用手机。孙倩秀平日谨遵校方规定,今天不知怎的,心脏急切跳动,直觉告诉她,必须要接电话。

    于是按下接听键:“喂,爸,我正在上课呢。”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话,孙倩秀瞬间愣在原地,眼神犹如被抽空了思想般空洞。

    教室底下窃窃私语,孙倩秀充耳不闻。挂断电话,她一时间忘记组织语言,望着满教室好奇的眼神,匆匆道:“抱歉,老师有事离开,等下请隔壁班的李老师来代课。”

    学生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没过几分钟,满脸凝重的李老师踏进教室代课,在诡异又安静的气氛中上完下半节英语课。

    下课后,后排偷玩手机的男生惊诧地叫起来:“有地震!”

    “哪有地震?”旁边的男生嘘他,“我看是你前桌在抖腿。”

    “不是,我是说孙老师的老家,”男生把手机突发新闻页面转向同学,“地震了!”

    同学们涌在小小的诺基亚手机屏幕前读那条快讯。

    教室闹哄哄,岑依洄彻底清醒了。

    这些平原地区长大的孩子没见识过大地震的恐怖威力,只有一个模糊概念:地震来了,房子会晃动。

    岑依洄从抽屉中翻出下节课堂的书本,抬眼瞥见白板边上的电子日历。

    此刻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3点21分。

    大约一小时前,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发生里氏8.0级大地震。山体合并崩塌,震中区大量建筑物损毁,数万人顷刻失联。

    -

    孙老师半个月没来学校。

    《新闻联播》每天跟进灾区救援工作,画面里碎石瓦砾遍地,受困人员在断垣废墟中呼救,医疗人员一批批赶赴现场,明诚中学也向师生展开大规模募捐动员。

    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一个个在教室里抹眼泪。岑依洄吸了吸鼻子,取出她小香猪储蓄罐的一半存款捐给灾区。

    而另一半——她放学后背着周惠宣,独自坐车到梁家。

    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她记得庭院每一棵玫瑰树的形状。可惜玫瑰树最近无人修建,枝桠和叶子生长得肆无忌惮。

    岑依洄背了与她身型极不相衬的巨大双肩包,在梁家门口徘徊踌躇。

    熟悉的黑色跑车毫无征兆地隆隆驶近。

    车主显然也看到了她,伴随车轮胎呲啦的摩擦声响,跑车停在岑依洄身旁。玻璃窗降下,梁泽平静的脸出现在眼前。

    一段时间不见,两人在关系上,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岑依洄握紧背包袋子,局促半晌,叫了声“梁泽哥哥”。

    梁泽微点头。

    “我来还你参考书。”岑依洄浑身不自在。

    “留给你吧,我用不到。”

    眼看车窗再次上升,岑依洄情急之下伸手挡住车玻璃:“除了参考书,我还有其他东西要还。”

    虽然不是梁世达的亲生女儿,但当初梁世达爱屋及乌,给周惠宣花钱如流水的同时,也没忘送岑依洄礼物。大多是贵重的金属饰品,岑依洄没戴过,梁世达开玩笑,说让她好好锁在保险柜,等他和周惠宣办婚礼那天,全戴上。

    梁泽闻言,道:“你自己去跟二叔说吧。”

    “叔叔应该不想见我和妈妈了,他已经删除拉黑我的号码。”岑依洄从大书包中,拿出一个大袋子,“梁泽哥哥,麻烦你替我转交给梁叔叔,想如何处理,都由他决定。”

    正晴资金链吃紧,梁兴华和梁世达整日不着家,到处找关系借贷款。仓库有一批积压的毛毯、床毯等纺织物资。按照梁兴华的意思,先全部捐给灾区。

    梁世达曾提出反对意见,但架不住梁兴华的命令。

    公司人手不够,梁泽周末从北京飞回来,协助仓库清点捐献物资。等到半夜,梁世达才应酬回家,他喝得醉醺醺,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揉太阳穴。

    梁泽想了下,还是如实汇报:“二叔,下午依洄来过,把你之前买的东西还回来了。”他指着桌面的袋子,“你看一下吧。”

    “首饰没多少钱,也就值个十来万。”梁世达随手拨了拨,懒得打开细看,“补正晴的窟窿简直九牛一毛。”

    “我打算处理掉跑车。”梁泽说,“折下来应该能有三百多万,有了现金流,能缓一阵。”

    “卖车?再说吧。”梁世达起身上楼,“哦,对了,依洄还来的那堆东西,麻烦你帮忙处理掉吧,我不想看见。”

    梁泽答应下来。

    他打开袋子,发现最底下还躺着岑依洄的小香猪储蓄罐。小猪头顶那块“妈妈&依洄-买房基金”的亚克力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祝正晴一切顺利”。

    打开储蓄罐底部的盖子,一沓百元现金掉了出来。梁泽数了数,总共一万三千四百港币整。

    对于高中生而言是笔巨款。但若想在香港买房,大约只能买一平方尺。若想用这笔钱解救正晴,更是杯水车薪。

    脑海中浮现岑依洄在梁家门口的模样,看着纤瘦柔弱,却背了那么大一只书包。

    梁泽忽然想,假如岑依洄按照原定计划,真正成为他名义上的妹妹,好像也不错。

    -

    岑依洄存了好多年的买房基金,连带储蓄罐全送出去了,一切从零开始。

    她窝在浦江边高级酒店的沙发里,盘算着找时间与母亲认真聊一聊未来计划。

    母女俩未来是在申城安居,还是一起回香港。

    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与母亲聊计划,周惠宣却在她期末考试那天,特意在校门口接她放学,说要带她去饭店。

    到了包厢门口,岑依洄不太情愿:“是和你的新男友吃饭吗?”

    “不是,陈俨最近在出差。”周惠宣牵着岑依洄的手进包厢,在门口,无端地顿了片刻。

    岑依洄从母亲的眼神中,第一次读出犹豫不舍,她以为周惠宣永远不会有这种脆弱的情感。心中升腾起异样不安的恐慌,岑依洄注视着母亲推开包厢门。

    看清餐桌中央的人时,她瞬间僵在原地。

    岑寅跃,她的父亲,法律上判给的抚养人。

    他正微微笑着,拉开椅子起身,“依洄,你长大了。”

    第15章

    岑依洄低下头,掰断手机卡。

    岑依洄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惠宣:“妈妈,今天安排这顿饭,是什么意思?”

    “依洄,你听我说。”周惠宣抬臂,试图将女儿拢近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在申城。你还在读高中,需要人照顾。”

    “一段时间是多久?”岑依洄刨根究底,“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要去哪里?”

    “我不确定,依洄。”周惠宣冷静宣布,“你暂时得跟你爸爸生活。”

    “又是这样!”岑依洄甩开母亲手臂,气势汹汹控诉,“你每次都是直接通知我,从不给我选择机会。”

    可她到底才十六岁,愤懑很快化为翻江倒海的委屈,嗓音渐弱,忍不住溢出哭腔。

    岑寅跃望着多年未见、已然陌生的女儿,脑海中还是她儿时被老师逼着边哭边练芭蕾的模样。他客套地起身打圆场,让母女俩先内部统一决定,再坐下一起商量。

    满桌鲜灵灵的菜,一筷未动,就让服务员撤了下去。

    周惠宣深知岑依洄听话懂事的性格,等她哭累了,牵着她回到下榻酒店。

    红色制服、戴白手套的门童拉开轿车后排门,一眼注意到眼睛浮肿的少女。少女微微颔首,似乎在走神,经母亲提醒才下了车。门童认出,眼前两位是行政套房的长包客人。

    “周女士,陈俨先生刚才来找你,正在一楼廊吧等候。”门童抬臂指引,“这边请。”

    岑依洄看到母亲又要伸手牵她,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手一缩躲开了。被拒绝的周惠宣显然同样诧异。

    这栋酒店位于黄浦江畔的核心地带,文艺复兴风格建筑外观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在申城,亦或伦敦纽约。诸多游客在酒店门口拍照留念,门童习以为常。周惠宣无声看着女儿,岑依洄与她对视,涌动的江风吹来游客们的欢声笑语。

    “惠宣,依洄,你们站在酒店门口干嘛。”不知何时走出旋转门的陈俨,眼神快速掠过岑依洄沉默的表情,“回房间聊吧。”

    岑依洄率先移开目光,闪身进入酒店。

    门童目送少女的背影踏入酒店大堂,她走在水晶流苏吊灯下方,像一个瑰丽将醒的梦。

    进了行政套房,三个人坐在套房的会客桌,架势仿佛有一场商务谈判。岑依洄已经冷静下来,她语气平和地打开话题,只是混闷的嗓音泄露了刚才的情绪失控:“妈妈,你要去哪里?”

    “洛杉矶。”周惠宣顿了顿。

    岑依洄瞥了眼陈俨。那个男人的眼角眉梢透露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精明气,她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美国那么远,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呢?”

    周惠宣嘴唇张开,却迟迟说不出具体时间。

    反倒是陈俨,挨着周惠宣坐下来,贴心地扶着周惠宣的腰,“你现在注意身体,不能累着,我和依洄解释。”

    “不用。我会解决。”周惠宣轻轻拂开陈俨的手,“陈俨,你先回去,让我和依洄单独待着。”

    陈俨笑笑,起身识趣地退开,反正他的目的已达成。在游轮晚宴上,他就看出岑依洄这个小姑娘聪慧。三言两语点拨,想必小姑娘已经知晓,周惠宣怀孕了,打算赴美生子。

    反正早晚要知道真相。陈俨心安理得。

    一股诡异的沉默蛰伏在房间,岑依洄只觉荒诞,她母亲竟然要在三十八岁的高龄为陈俨生孩子。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值得母亲冒如此风险?她着实难以理解。

    长久以来支撑岑依洄的某种信念,犹如被抽调横梁的积木叠塔,晃晃悠悠,岌岌可危。

    周惠宣养了岑依洄好几年,若不是陈俨明确并极力反对,周惠宣并不愿舍下依洄那么乖巧出挑的女儿。

    可是陈俨用生育机会当作条件。

    周惠宣从前交往的富豪,包括梁世达,恋爱前期便明确地开诚布公,声称没有再生子的打算,不会与她有后代。即使结婚,周惠宣得到的财产也相当有限,全凭对方心情施舍。

    但如果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一切都不同。她相当于拥有一份真正绑住陈俨的保险。

    诱惑实在太大,周惠宣无法放弃,所以只能放弃岑依洄。可人心再硬,也是肉做的,周惠宣自打做了赴美的决定,心头就蒙上一片挥之不去阴影,她私心瞒着岑依洄自己怀孕的事。

    岑依洄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去美国?机票买了吗?”

    周惠宣:“一周以后。”

    岑依洄算了算日子。办签证、联系美国孕妇服务机构,应该都是更早以前就着手操办的事项。

    暮色降临在黄浦江面,岸边的游人悠然漫步,两岸五彩斑斓的光芒倒映江中,随水波摇曳。江面游船来来往往,交织成一场璀璨的光影盛宴。

    岑依洄坐在高层落地窗边的沙发,她的背面,是如梦似幻的水域图景,“知道了。我该什么时候搬去爸爸家里?”

    “不急。”周惠宣察觉空气中有根无形的线断开,她下意识快速抓住岑依洄的手,迎着女儿不解的目光,“这周还和妈妈住一起。今晚要不要睡一间房?我们母女好好聊天。”

    岑依洄顶了一张遗传自周惠宣的漂亮脸蛋,温柔却不容置喙地抽回手。这个举动,无疑代表拒绝。

    “妈妈,我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岑依洄终究不够决绝,性格藏了几分周惠宣没有的心软,她补充道,“你帮我报的法语全日班,明天开课,所以晚上要早点休息。”

    周惠宣只能作罢。

    -

    一周的时间眨眼间流逝。

    岑依洄上完一整天密集的法语基础课,瘫在沙发上不肯再动。周惠宣绕到她身后,抬手帮她捏肩膀:“你爸……岑寅跃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

    “哦,那我到时直接搬过去。”岑依洄拿起手机,再次确认地址。

    离别在即,周惠宣轻声道:“依洄,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去洛杉矶。”

    “我知道呀。”岑依洄朝后仰起脸,与周惠宣对视,“我请半天假给你们送机。”

    周惠宣嘴角扯出一丝笑:“会怪妈妈吗?”

    “会。”岑依洄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回爸爸身边,他们也不会让我报考法国的舞蹈学校。但你身不由己,我理解。”

    周惠宣绕到沙发前弯腰,捧着女儿的脸郑重承诺,日后申请法国舞蹈学校的资金,以及所有学费,全由她承担。

    岑依洄只是笑笑,“很难考的,考上再说吧。”

    送机那天,岑依洄带着法语课本,直接从语言培训班赶往机场,路上堵车耽误了时间。一进机场大厅,远远就望见周惠宣翘首以盼、焦急等待的表情。

    目光捕捉到岑依洄身影,周惠宣挥了下手。

    岑依洄朝母亲的方向跑去。恍惚中,周惠宣想起当年女儿独自从申城出走到深圳的壮举,当她接到警察电话抵达罗湖口岸,岑依洄就是这样跑着扑进她怀里。

    周惠宣一把抱住岑依洄:“以为你不来送妈妈了。”

    “外环发生追尾车祸,堵了一阵。”岑依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赶上,早知道坐地铁。”

    周惠宣闭了闭眼,手臂不由地收紧。

    最亲昵的母女,此刻相顾无言。半晌过后,岑依洄就着拥抱的姿势,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妈妈,你该进安检了,陈叔叔在哪儿?”

    周惠宣道:“他已经先进里面的休息室。”

    “哦,你到了美国,要注意身体。”岑依洄瞥了眼稀稀落落的值机柜台,再次提醒,“该进去了。”

    周惠宣慢慢地松开岑依洄:“安心念书申请学校,有事打我电话。”周惠宣想再承诺一句,等到时间合适,我会接你回身边。但没有十足把握,她没说出口。

    岑依洄陪周惠宣到安检门口:“妈妈,再见。”

    安检口围竖了不透明玻璃做围挡,周惠宣的护照里夹着登机牌,到了转角口,停下脚步回头看。恰好望见岑依洄转身离开的侧影。

    其实岑依洄没有立即离开机场。

    她怅然若失地坐在安检外的椅子上,一直等到周惠宣的航班起飞。无端想起一句老话,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原来也适用于自己的母亲。

    机场大厅天南地北的行人步履匆匆,想来在大千世界中,相逢共度一段旅程,已是缘分。

    岑依洄低下头,取出手机卡,掰断了扔进垃圾桶。

    -

    岑寅跃搬过一次家,换了间更宽敞的公寓。岑依洄寻着新地址,来到紫荆名苑29栋。

    丰富绿植,崭新的健身步道,是个品质小区。

    岑依洄搭乘电梯到16楼,地址里写的是1601,她扫了眼,是左边那间房。

    指尖将将触碰到门铃,里面一道刺耳的女性骂声忽然穿破门板:“岑寅跃!谁让你自作主张把你女儿接回来的?当初是她自己要跑,现在想回就回?我们家是街边旅馆吗?”

    “岚岚,你先别生气。依洄法律上判给我,不抚养是违法的,所以我……”岑寅跃窝囊地讨好。

    “去你的狗屁!”女人声音提高八度,“行啊,你好好抚养,我带儿子回我家!”

    “哦哟,我岑家的孙子不能带走的,寅跃,你快向她先道个歉……”

    门外的岑依洄懒得成为闹剧话题主角,她手指下按,悠扬欢快的门铃声打破室内的争执。没过几秒,房门从内打开,是她继母曾岚开的门。

    曾岚比印象中圆润了一些,那股神态里的刻薄劲只增不减。而她身后的岑寅跃,满脸敢怒不敢言。

    “我妈早上让人把我的行李,从酒店寄了过来。”岑依洄立在门口,“麻烦还给我吧,我就不进门了。”

    此话一出,曾岚也是一愣:“什么意思,你不住这里?”

    岑寅跃皱着眉头:“依洄,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不住这里,一个未成年怎么生活?”

    曾岚白了岑寅跃一眼:“家里就三个房间,要不我和儿子出去住,大房间让给依洄。”

    老人从后拍打岑寅跃:“你闭嘴吧。”

    岑依洄立在岑家门口,浑身穿着周惠宣购置的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加上毫无掩饰的淡淡厌倦的面容,莫名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曾岚看到她就不舒服,命令道:“儿子,去把客厅的黑色箱子推出来,人家在香港当大小姐,看不上这里。”

    一个穿睡衣的小男孩,积极响应母亲号召。滚轮在地板发出急促吵闹的响动。

    岑依洄接过,朝小男孩说了句“谢谢”。同时向众人微微点头,“打扰了。”

    拖着箱子到电梯口,岑寅跃追了上来。他做贼似的看了眼半开的房门,压低声音:“依洄,曾阿姨那边的思想工作我再做一做。这样吧,我先帮你在小区门口定个房间,等过几天……”

    “爸爸,你误会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住到你们家里。”电梯门开,岑依洄伸手挡住,先把箱子放进去,“如果妈妈打你电话找我,就说我不想接。”

    小男孩扒着房门,喊爸爸快进屋。

    岑依洄道了声再见,便进入电梯,留下立在走廊犹犹豫豫的岑寅跃。

    小香猪储蓄罐的存款分文不剩,岑依洄身上现金不多,她在学校附近,挑了家干净的连锁酒店。

    隔天去了法语学校,退出培训课程,将剩余课时折算成了现金。

    周惠宣帮她报的是最贵档的一对一法语课程,折算的课时费相当可观,足够一个高中生节省着过很长时间。

    至于芭蕾舞……

    岑依洄特地去了趟赵澜的舞蹈工作室。

    办公室门口,她踌躇犹豫着敲了门,里头的人说了句“进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医生说要动手术吗?”赵澜举着电话,向岑依洄示意稍等,“我有个同学就在脑科医院,等会儿让他帮忙咨询医院专家。”

    等到电话挂断,岑依洄礼貌告别:“赵老师,你先忙你的事,我改天再来找你。”

    “没事,你说。”赵澜揉了揉太阳穴,“刚才打电话的是梁泽,他爷爷住院了。”

    第16章

    梁泽翻出岑依洄的手机号。

    赵澜示意岑依洄坐下,问:“找我有事吗?”

    岑依洄酝酿好的说辞,在嗓间犹豫地滚了又滚,还是下定决心说出口:“赵老师,我不打算再考舞蹈学校,所以……以后不来上课了。”

    空气静了几秒。

    赵澜一瞬不瞬盯着岑依洄良久,起身到她身边,平和慈祥的语气带了劝导意味:“依洄,你练舞多年,就此放弃很可惜,我能问原因吗?”

    “没有原因,是我自己不想考。”岑依洄垂下视线,目光滑过展示柜上一排水晶奖杯。

    “你母亲的事我有听说一些。”赵澜略思索片刻,“她出国前,在舞房预缴了未来两年的培训费。如果你有其他方面的困难,可以与我商量。”

    “也没有困难,我只是不想再跳舞。”岑依洄说。

    赵澜有女儿,深知青春期的女孩容易犯倔脾气,安抚道:“这样吧,舞房的学员名额,我给你保留到暑假结束。如果到时你还是坚持目前想法,那我就让帮办退课流程。”

    岑依洄答应下来。

    倘若岑依洄再年长几岁,她会有更多权衡利弊的耐心,然而十六岁的岑依洄,目光不够长远,只想立刻逃离所有周惠宣赋予她的期待。

    离开舞蹈工作室,岑依洄搭地铁到了医院。听赵澜电话中提起,梁兴华在这间医院就诊。到了住院部楼下,岑依洄忽然有些惶恐。梁兴华是因为中风住院,如果看到她,一气之下加重病情怎么办?

    算了,和梁家的家人缘分早就结束,不要节外生枝。

    岑依洄脑海中还在胡思乱想,双腿已经遵从内心往外走。

    私立医院大楼外的绿地造得像个植物园,岑依洄沿人工河,穿过一列香樟树,忽然看到前方两个男孩拉拉扯扯正在争论,其中还有张熟脸,是当日将她锁在游轮储物室的孙逸晖。

    “梁峥,你爷爷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别冲动!”孙逸晖张开双臂,挡着梁峥,逼他向后退。

    “孙逸晖,你闪开,正晴都快破产了,我再不去争点东西,一个子都拿不到。”梁峥一把扯开孙逸晖,“我爸也是老糊涂,断了我的信用卡,结果新找的女朋友竟然跑了。”

    “哥们儿,听我的,今天千万别去闹,梁泽哥也在医院呢。”

    提到梁泽,梁峥态度稍许冷静一些。

    孙逸晖顾忌被其他人看见闹剧,边挡着梁峥,边焦急地前后左右张望。一不小心瞥见想躲起来的岑依洄。

    梁峥注意到好友异常,问:“她是谁?你认识?”

    孙逸晖支支吾吾回答了。

    梁峥表情一顿,随即扯起嘴角,推开孙逸晖径直走到岑依洄面前。他眯起眼上下打量岑依洄,鼻腔意味不明地发出短促的轻声哼笑,“听说你妈跟人跑美国去了。”

    岑依洄直觉眼前的男生不是善茬,转身打算离开,梁峥大跨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跑什么。”梁峥问,“你今年几岁?”

    岑依洄默了一瞬,“我们不认识,你让开。”

    “还挺凶。”梁峥走近一步。

    岑依洄眼看他的手,轻佻地抬起,似乎想掐她脸蛋。心慌下灵机一动,眼神越过梁峥肩膀,喊了声:“梁泽哥哥,我在这里。”

    梁峥条件反射缩回了手,同时转头望身后。空空如也的长道,只有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老人在河边锻炼肩背。遭到戏弄的梁峥暗骂一声,等再回过头,岑依洄已经跑开。

    他朝孙逸晖发火:“你怎么不拦着?”

    “啊?”孙逸晖摸了摸头,“你也没让我拦啊。”

    梁峥无语地翻个白眼,胆大包天的玩意儿,竟敢在他面前耍花腔。

    岑依洄的脚力不及身型高大的梁峥,眼看他越追越近,岑依洄拐个弯去往大厅方向。跑得太急,隐约辨清前方人的轮廓好像是真正的梁泽,她一喜,却来不及刹车。

    梁泽手里还捏着缴费单据,下意识固定住岑依洄的双臂,防止她速度太快撞人。远看过去,像个拥抱保护的姿势。

    紧跟而来的梁峥刹住脚步。

    梁泽一看眼前场景,便知发生何事。他目光先落在岑依洄身上。小姑娘除了跑得脸颊有些泛红,没有其他不对劲,估计还没遭到为难,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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