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邵明曜接着说,“要是假设你已经死了的话,一切就变得很合理。比如从不回消息、只偶尔打电话来又不出声,这不就是鬼爱干的事吗?”

    “……”林晃终于憋不住了,“鬼的电话你还敢接啊。”

    邵明曜乐了两声,“接了几次之后确实有点不敢了,但后来你不是说过一次话么,忘了?”

    林晃一愣,“说过么?”

    “嗯。”

    邵明曜抬头看着两家之间那堵低矮的墙——有只小狗玩偶正坐在墙上。

    他刚才去坡底扔完钢笔回来,就见隔壁院的灯泡亮了,一坨烂得屎一样的白色玩偶坐在墙上,像冤魂来索命。

    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当年的小狗。

    吓死个人,怎么能烂到这种地步,变态杀人狂看到都会以为碰到了卷王同行。

    邵明曜起身到院墙底下,踮脚一捞,指尖够到小狗的脚,把它抓了下来。

    另一头,林晃看着他拿走小狗,无声地松了口气。

    “我说了什么?忘了。”

    邵明曜回忆着,“第三年吧,有一通电话是半夜十二点多打来的,一直到凌晨五点,天都亮了,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也打算去睡。”

    “学一宿,肚子饿,就先烧壶开水给自己泡了个面……”

    林晃想起来了。

    邵明曜接着说,“我都忘了电话免提还开着,要上床前忽然听到你说——”

    ——“邵明曜。”

    那年电话里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三年没听过,记忆中那个尖锐恶狠狠的小孩音变成了低低的少年嗓,很陌生,但又有丝微妙的熟悉感。

    那时邵明曜定在床前,那轻飘飘的一声像条丝线,把他捆住了,捆得他脑子直发懵。

    “晃晃?”他抓起手机,不确定道:“林晃?”

    “邵明曜。”电话里的人又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顿了很久,才小声说:“别忘了给烧水壶断电。”

    那时邵明曜才能确定,电话另一头的人一直在听着电话里的动静。

    他的翻书声,写字声,做对题捏的响指,做错时的叹气,起来活动走路,烧水,沸腾,吃面,洗手……

    那人从不回应,但确实一直在听。

    整整五年,林晃只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但也够了。

    林晃扭过头,透过窗子,看着灶台上的烧水壶。

    现在的水壶电路都有熔断机制,一直插着电也很安全,陈亦司平时也不拔。但上回他的手被自行车链划伤,邵明曜送他回家,烧完水后还是自然而然地拔了电源。

    那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很有安全感。

    林晃捏紧了老手机,“邵明曜。”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地面,视线又飘到围墙去,低声说:“我被噩梦惊醒过好多回。”

    “但我没给陈亦司打过电话。”

    学霸推断错误,陈亦司不了解他的事可有很多呢。

    比如蝴蝶和烧瓶,比如小狗玩偶的由来,比如那些上蹿下跳乱七八糟的安慰,都发生在那个短暂却漫长的、他毕生恐惧和酸涩在沉默中爆发的夏天。

    小姑和陈亦司都觉得他是平和的孩子。

    陈亦司说他连打架都透着一股子仁义和温吞。

    从头到尾,也只有邵明曜一口咬定他暴戾尖锐、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子。

    林晃叹了一口气。

    “陈亦司见到的,是已经好了的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9】

    呆蛋扔掉手机,大字型瘫倒在床。

    尽力了。

    它手脚在床上划了划。

    很努力回答明蛋十万个为什么了。

    要是听不懂就把它砸烂。

    第30章

    |“不上大学,上哪?”

    林晃睡醒时,阳光撒满被子,小狗凌乱地栽在脚边。

    他脑子里灌了一通浆糊,对着屏幕上硕大的“13:20”发懵。

    陈亦司倚在门口哈欠连天,“有饭没?”

    林晃回头,缓缓用眼神扔出一个问号。

    “我刚回来。”陈亦司捣了捣一头乱发,转身往他的屋子去,“给我整点吃的啊。”

    说什么梦话。

    林晃捞过小狗捏了两下,昨晚的记忆终于回笼。

    ——邵明曜最后把狗给他扔回来了,特冷酷地说了句,“都祸害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还我,自己留着吧。”

    挺好,他其实也不是很想还。

    装一下而已。

    林晃拾掇好自己,刚走出门,陈亦司又喊了一声,“吃啥?你不做饭啊?”

    林晃拳头紧了,“我要上学。”

    “上学,上啥学。”陈亦司纳闷地嘟囔两声,然后才想起来似的,“都睡到这个点了,你还去啊。”

    林晃懒得理他。

    推开院门,秋风往身上一扑,他也有点饿。

    隔壁,邵松柏的声音混着饭香一起从门缝里漏出来。

    林晃没控制住脚,往旁边挪了两步。

    邵家院里的桌上摆了午饭,有肉香,北灰在桌子底下,但尾巴尖却指着地,小狗严肃地盯着邵松柏。

    “韵绮,和我老头子讲话就坦诚点吧。你那些究竟是醉话,还是借酒吐真言?”

    邵松柏在讲电话,老头眉心紧蹙,眸光凝厉,是林晃没见过的凶煞气。

    “不需要回忆说了什么,再说,你是真的不记得吗?”

    “没必要,是道歉还是拿捏他,你自己清楚。”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邵松柏忽然拍了桌子。

    “我不算是你公公,但我作为邵明曜的家长要求你,离我孙子远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北灰喉咙里溢出呜噜呜噜的怒音,邵松柏伸手在它头上一指,它又压下嗓门。

    邵松柏嘲道:“他是被教养得很好,但不归你,也不归泽远。明曜靠自个儿能长成今天这样,是我邵家祖上积德。”

    “叶韵绮你记着,他是不是个男人,有多少担当都和你无关。我不管你把他当什么,他在我这,先是个孩子。”

    邵松柏挂了电话,扬手把手机怒拍在桌。

    北灰气都不敢喘了,试探着挨了挨他的裤腿,见他不恼火,才慢动作歪倒靠在他脚背上。

    林晃正打算无声离开,邵松柏一回身,隔着门缝和他撞了个对视。

    林晃:“……爷……早。”

    邵松柏神情惊讶,而后手伸下去,狠狠摁了一把狗头。

    “又把门拱开了是吧。”

    林晃突然发现爷爷和邵明曜的说话方式很像。

    他们都喜欢在讨伐对方的句末加个语气词——“是吧”。

    别人加“是吧”会让人觉得语气软和,但这爷孙俩一般用来增强威胁感。

    邵明曜那些威胁一下子灌回脑子。

    跑是吧。

    耍心眼是吧。

    电话能接,短信不能回是吧。

    知道自己要挨揍,是吧。

    “又溜号,是吧。”邵松柏拉开了院门,“你这孩子,早什么早?这都下午了,你怎么又不上学?”

    怎么还带兴师问罪的啊。

    林晃懵了一下,从小到大,可从没人质问过他为什么不上学。

    他拎了拎书包示意,“正要去上。”

    书包太空了,没收住劲,差点抡爷脸上。

    林晃动了下脚尖,“对不起爷。”

    邵松柏摆手,退开两步,又叹一声,“晃晃昨晚陪着明曜了?”

    “没啊。”林晃耳朵尖微动,“他咋了?”

    “没陪就算了。”邵松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没听见爷爷刚才打电话吧?”

    听没听见呢。

    林晃耷下眼睛看着脚边瘪瘪的书包。

    “没听见,是吧。”邵松柏又问。

    熟悉的句式。

    林晃抬头,往院里桌上瞄了一眼。

    “我得想想。”林晃说,“爷,您中午吃啥?”

    *

    胡萝卜炖羊肉一大盆,配两只洒满芝麻的脆皮馕。

    林晃吃饱把嘴一抹,戴好口罩,从换水房出来。

    邵明曜刚从办公室领了卷子,扫一眼他手上拎的东西,把人叫住。

    “拿我家饭盒干什么?”

    林晃瞥他一眼,“这我家的。”

    邵明曜皱眉看着,不锈钢圆盒,一个拎手两个耳朵,就是他家的。

    林晃纳闷,“货架上的不都长这样吗?”

    他说着从兜里摸了张海贼王不干胶出来,往饭盒上一摁,“这是陈亦司刚从超市买的。”

    邵明曜立即收回视线,神情转淡,“哦,他做的什么?”

    “胡萝卜炖羊肉。”

    “这么荤的菜都闻不着香味。”邵明曜嘴角一撇,“我爷也会炖,下次让爷炖给你吃。”

    林晃点头,郑重道:“行。”

    刚回教室趴下没一会儿,邵明曜又从后门进来,扔在桌上两页纸。

    “给你的。”

    林晃挣扎着坐起身,人已经走了。

    他皱眉翻了翻,纸上一堆看不懂的公式。

    这不会是昨晚陪邵明曜熬夜的“报酬”吧……

    学霸回礼都回得一股学牲味。

    林晃把两页纸往脸底下一垫,接着睡了。

    晚自习,吴丽霞又来讲了一遍期中考分班的事,这次是全校同步,林晃回头看,邵明曜他们班主任也在讲着,高三一班的人都挺紧张,只有邵明曜还低头刷题。

    钱佳扭过身子,“林晃,为什么不加我好友?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做朋友?”

    林晃瞟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尖子班么。”

    钱佳反问:“我要是不去尖子班,你就能和我做朋友了吗?”

    也够呛。林晃想。

    但至少不是绝对不可能吧。

    “没必要。”他最终还是这句话。

    晚上放学,林晃和陈亦司终于一起坐在院里,陈亦司把三个场地的资料铺平列出来,优势利弊分析清楚,让林晃挑。

    林晃挑中的地方在老城区,一个独立的集装箱式场馆,面积很大,但租金贵,交通也不便。

    陈亦司犹豫了,这个原本是他最先排除的。

    “打拳和吃蛋糕不一样,和健身也不一样。顾客都愿意挑在周末,带上装备,开车跑远点,泡上一天,发泄爽。”林晃拨拉着碗里的面条,低头说着:“所以远是优势,有仪式感。场地大,就能把淋浴区搞好点。边上还有好几家地道菜馆,鱼头泡饼,羊排,牛肉锅,都是练后餐的好选择。反正如果是我,我愿意去。”

    陈亦司思忖了一会儿,“但这个租金实在太操蛋了,这地儿还空,首次放租,什么都要新布置。”

    林晃用筷子插进坨了的面条里,搅搅搅,“差多少啊?”

    陈亦司合计了半天,说了个数。

    林晃“哦”了声,“我帮你凑。”

    “嘿。”陈亦司伸手过来在他头上摁一把,“小崽子,翅膀硬了。”

    林晃皱眉躲开,不让他弄。

    陈亦司瞟一眼他碗里,“吃啊,怎么不吃?”

    林晃道:“想吐。”

    陈亦司皱眉回忆,“你最近怎么总想吐?是不是病了?”

    林晃耷拉着脑袋摇了摇,“没,可能是之前好的吃多了。”

    “什么好的?”

    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邵明曜放学回来,抓着个麦当劳纸袋子,连带两张纸往桌上一丢,“新的。”

    林晃探头一看,还是密密麻麻的公式,他伸手绕过那两张纸,把麦当劳抓了过来。

    汉堡搭在鼻子上,隔着两层油纸和口罩,牛肉和芝士味还是很香。

    邵明曜朝他伸手,“那两张呢?”

    林晃一头雾水,“什么两张?”

    “下午给你的两张。”

    林晃说:“没带回来啊。”

    “哦。”邵明曜顿了顿,“那明天找你拿。”

    闹了半天,学霸送人笔记还是个借阅制。

    林晃想说以后别给了,但邵明曜已经走了。

    隔着墙,他听见邵明曜朝屋里头喊——“爷,咱家以前那个不锈钢饭盒还在吗?”

    林晃拆汉堡的手一顿。

    邵松柏语气从容,“早扔了,都洗不出来了。”

    邵明曜“哦”了一声,“中午炖的什么肉啊?不是说要给我留夜宵吗?”

    “没留住。”邵松柏说,“狗都吃了。”

    邵明曜给北灰训了一顿,骂它是猪。

    陈亦司听着热闹,乐呵地说:“大户人家是不一样啊,狗都比咱俩吃的好。”

    林晃掀眼瞅瞅他,“比你吃的好。”

    “什么意思?”

    “没意思。”林晃把碗一推,“不饿,不吃了。”

    陈亦司皱眉,“那你把麦当劳也放下。”

    林晃背对着陈亦司往屋里走,边走边拆开汉堡,“明天带回学校还给邵明曜。”

    “哦……”陈亦司在后头抻着脖子问,“三轮比赛的命题下了吗?”

    林晃啃一口汉堡,囫囵扔下一个字,“酒。”

    院里,陈亦司慢悠悠地“啧”了一声,“酒啊,那不是你们店特长吗。”

    特长算不上,只是店里有三款常驻甜品都用到了酒,均沿袭自从前的眠蝶。

    每个甜品师都有自己擅长的元素,有人是巧克力,有人是芝士,或某种水果,唯独少有人在酒上下功夫。

    酒很难用,非常容易出错。

    但却是庄心眠的天赋。

    第二天下午课间,林晃睡得正香,又被邵明曜薅起来了。

    摆在他面前的又是全新的两页纸。

    “到底还有多少?”林晃困得睁不开眼,“别给我了,我不看。”

    邵明曜朝他伸手,“昨晚的呢?”

    林晃抓起书包倒过来晃了晃,“没带来。”

    邵明曜抿了下唇,似在压抑不悦。

    “那昨天下午的。”

    “昨天下午的有。”林晃手伸进书桌堂里摸,“等着啊。”

    邵明曜这才松了眉。

    但等林晃把昨天下午的掏出来,他眉毛又皱在一起了。

    他把两页纸放回林晃面前,手指点了点,“没写,还是都不会?”

    原本小声嗡嗡的左邻右舍突然都消音了。

    某人不高兴时的气场很难被忽略。

    林晃纳闷,“写什么啊?”

    邵明曜手往纸上一点,“题。”

    “……?”

    林晃这才仔细看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天书。

    行列之间竟然还有括号和横线。

    原来不是两页单纯的笔记,还有他发挥的空间。

    林晃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不会是给我出了三套卷子吧?”

    邵明曜深吸一口气,“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先按这个节奏来,不难为你。”

    林晃消化了半天这句话。

    他一个脑袋十个懵,把新的旧的四页纸并在一起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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