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烦他。”邵明曜答得干脆。

    “那为什么不让爷听法治讲案?”

    邵明曜脚步不停,“我学习,不爱听。”

    “你学习不怕吵。”林晃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轻问道:“邵明曜,是不是陈亦司告诉了你什么?”

    邵明曜终于停步,转回身来。

    他看着林晃,“他没说什么,我也不想听他说。”

    林晃一顿,“哦……”

    也是,陈亦司都说了他没兴趣。

    风吹得脚腕有点凉,林晃捋了捋胳膊,打了个哈欠。

    “那我回去睡了。”

    他转过身,刚往回迈了下腿,却忽然听身后那个声音淡道:“放心吧,我不会听他说任何你的事。”

    林晃脚步一顿。

    “因为我需要你自己告诉我。”

    邵明曜声音很轻,像一阵似有似无的风从林晃背后吹来,扫在他的耳边。

    “当初为什么戴上口罩,脸到底多吓人,为什么怕狗,是不是避讳……家暴,怎么和他认识的,病怎么好起来的,当初一个有孤独症的小孩为什么会和陌生人学打拳,还混熟到这种程度……

    “这些东西,我越是死命地想知道,就越不会听别人说一个字。

    “林晃,你的事,你必须得自己告诉我。”

    长坡安安静静,空空荡荡。

    林晃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倒一口气,邵明曜的话音都散了,他似乎滞住好一会儿。

    他拧回身看着邵明曜。

    邵明曜神色平和地看着他,“发什么呆。”

    他比林晃站得低一小截,略略抬着视线看他,“你不想说也无所谓。”

    林晃眼皮微动,“无所谓么。”

    不是说死命想知道么。

    “因为我会等。”

    草丛里传来虫子窸窸窣窣的动静,邵明曜又定定地看了林晃好一会儿,“不过早上他来送碗时看到了北灰,说——”

    林晃抬眸,“说什么?”

    “他说——林晃有只长得差不多的娃娃,天天搂着睡觉,难怪他不怕你的狗。”

    又一阵冷风卷过来,扑在脸上,凉得人一激灵。

    林晃莫名地脑子空白了一下,他别开头看着旁边无人住的院子,不语。

    邵明曜忽然轻笑一声。

    “你脖子冻红了。”他语气仍淡,“很冷么,睡衣穿了么?”

    隔了得有半分钟,林晃才“嗯”一声,“没穿。”

    “没穿就行。”邵明曜说。

    “嗯……嗯?”

    “穿了也行,随你便。”邵明曜淡淡道:“已读乱回呗,谁不会。”

    他把垃圾袋往上提了提,哗啦啦的声响终于让这条坡不那么静得吓人。他转身继续往下走,等他走开两步,林晃才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

    结果邵明曜忽然又回过头,像是料定能捉到他一样,定定地抬头与他对视。

    “但我确实有点不爽,林晃。”

    林晃抿了下唇,“什么不爽?”

    “你能不能告诉我——”

    邵明曜的声音被风送回他耳畔,像在逗他,又分明地带着几分抱怨。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是我当年每天跑到你家逗你开口,也是我后来天天给你发短信。”

    “但为什么,却是他了解你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8】

    明蛋:那个蛋,你怎么和它认识的?

    呆蛋:鸡蛋好像比鹅蛋营养价值高吧。

    明蛋:你和它什么关系?

    呆蛋:吃糖火烧吧。

    明蛋:你俩平时一起出去玩吗?

    呆蛋:它大,目测比你高4毫米。

    明蛋深吸一口气,受不了了。

    你瞎吧?它怒道:它是横径大,我是纵径高。

    呆蛋看了它一会儿: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明蛋忽然一愣。

    忘了?呆蛋打了个哈欠:那走了,拜。

    第29章

    |“邵明曜,别忘了给烧水壶断电。”

    为什么是陈亦司了解他的全部。

    林晃垂眸看着地面,“邵明曜,你问题好多。”

    他好喜欢问为什么。

    离开时没有说再见,他要知道为什么。

    拿走一颗杏也要刨根问底。

    不回消息要给个解释,认识了新朋友也要说清原因。

    当年无非是害他被爷抽了一顿,像把整个人都欠给他了似的,事事都要给交代。

    “你想什么呢?”邵明曜问。

    林晃瞟他一眼,没吭声。

    想很不公平。

    想爷还是抽得太轻了。

    邵明曜微扬着下巴,用眼角瞥着他,哼了声。

    “陪我扔完垃圾再走。”

    “干什么?”

    “都跟我下到一半了,还干什么?”邵明曜用垃圾袋碰碰他的腿,“自己扔没意思,走。”

    大少爷矫情,傲慢,还事多。

    林晃跟他走了。

    扔完垃圾走回家门口,邵明曜停步,望着面前自家大门,“你怕狗,但不怕北灰吧?”

    “不怕。”

    “北灰挺亲切的吧?”

    “嗯。”

    “毕竟搂着同款从小睡到大。”

    “……”

    林晃别开头去,抱了一下胳膊。

    秋天是冷风的主场,嚣张起来了,不光把人脖子冻红,耳朵根也吹得烧得慌。

    烦,林晃晃了两下脑袋,让头发垂下来盖着耳朵。

    “小狗玩偶是我妈送我的第一件礼物。”邵明曜忽然说,“本来是该陪我睡到大的。”

    林晃心跳一顿,回头看着他。

    他没料到邵明曜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

    邵明曜仍然望着自家院子,北灰好像察觉到主人回来了,正在门里扒来拱去。

    “你那时候不太招人喜欢,我犹犹豫豫不太想给。但后来想到,我妈只是在外面闯而已,我总还有机会得到下一只小狗,但你却没机会了……才下了决心。”

    林晃怔然看着他,胸口涌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低声问:“那你得到下一只小狗了么?”

    邵明曜没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着林晃,“还算谢谢你,竟然真的好好对它了。”

    “……”

    酸楚被心虚暂时镇压。

    林晃想起小狗身上歪歪扭扭的缝线,避开了视线,生硬道:“不用谢。”

    邵明曜勾起唇角,“过两天去你家看看它。”

    “……”它不是很想见你。

    *

    林晃回去,微信弹了条好友申请,备注是钱佳。

    他扫一眼就清掉了通知。

    还在一个世界时都没能合得来,以后要分道扬镳了,还加什么加。

    洗完澡出来,钱佳又弹了一条申请,他无所谓地又清掉了。

    等到十二点,见陈亦司还没回,便关灯睡觉。

    结果半夜给冷醒了。

    窗户没关严,秋夜里的过堂风吹得他脚趾头都木了。

    他起来里屋外屋走了一圈,总感觉丢了啥,琢磨了十来分钟才想起,是陈亦司没回。

    “嘟”声响好半天才被接起,听陈亦司的声是喝懵了,别人喝醉会嬉笑发癫,陈亦司每次喝醉则是蒙头大睡,谁也找不到。

    “咋了崽?”陈亦司嘀咕,“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啊?”

    林晃问:“你在哪?”

    “睡觉啊。”

    “睡在哪了?”

    “你家啊。”

    闹鬼了不是。

    “屋里没你。”

    陈亦司在电话里嘟囔了两句,“老子在院里。”

    林晃顿了顿,“你等等。”

    林晃搂着小狗玩偶跑出屋,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纳闷地跺了跺脚。

    “你不会在地底下吧。”

    “啊,是。”

    “……下面冷吗。”

    “还行。”陈亦司打了个哈欠,“挂了啊,老子困着呢。”

    林晃沉默片刻,“。”

    挂电话前,他又忍不住叮嘱:“别在底下睡太久了。”

    万一回不来了咋办。

    电话里头听起来挺安静,没有风也没有车声,起码不是在大街上。

    那就行,别冻死在街上,落得和林守定一个下场。

    林晃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睡,耳朵里却突然飘进一个女声,语气尖锐,但声音发闷,像离他近,但又像隔着好几层。

    “滚,你他妈是哪来的野种,少管老娘。”

    林晃脚步停顿,仔细听听——周遭静悄悄,整条街都是男性居民,连狗绝育前都是公的,估计是幻听。

    他又走几步,那个声音却又响起。

    “哦,你又知道了,你那个爹就是个祖上缺德冒青烟的货色,你拿他类比别人,能看出别人什么好?”

    尖锐的嗓音里似乎漏着一丝电流声,中间卡顿了一下。

    林晃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围墙。

    声音是从邵家传来的,不仅隔了墙,还隔了电话,是话筒漏音。

    林晃走到墙根底下,果不其然,听到了邵明曜低沉的嗓音。

    “妈,你小点声,等会爷和北灰都醒了。”

    “嫌吵就别给老娘打!装什么关心啊,你们男的哪有一个好东西。”女的打了个酒嗝,声音一忽又染上哭腔,“全世界就这么一个好人,可他为什么不爱我了。”

    “他不是好人,被他放过是好事。”邵明曜低声哄着,“你去睡一会儿好不好,吃一片醒酒药就上床,等醒来叫几个阿姨出去吃晚饭,聊聊天,一切都好了。”

    邵明曜平静温和,像在安慰一个歇斯底里的小孩,比哄北灰还有耐心。

    女人的哭声填满了话筒,林晃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到几个关键词,写信、画画什么的。

    邵明曜耐心听她倾诉完,低声说:“妈妈,那我给你回信好不好?下次你给我写信,我一定回,对了,就用你送我的钢笔,那个笔尖写起来……”

    “谁乐意天天写来写去。”女人打着酒嗝,“别自作多情了,那是我同事给孩子寄礼物,我们一起逛的街,她非要给你也寄一支。”

    邵明曜沉默了。

    墙这头,林晃怔住,手掌下意识地轻轻覆上墙,冰冷。

    “你说咱们娘俩是不是命运共同体?都喜欢对着别人犯贱。”

    “原来糟蹋别人的心确实会有一瞬间的快感,你说他践踏我的心意时,是不是也很享受那一瞬间?”

    好一会儿,邵明曜才开口,沉道:“你是我妈,我是你儿子,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妈和儿子DNA有一半相同而已,除了这一层,我和他还天天搂着睡,咱俩见过几面?”女人笑了两声,笑音还没散,她又哭了起来,一遍遍重复着,“我要的只有他,不要信,也不要钱”。

    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的。

    林晃回过神来时,隔壁已经没声了。搭在墙上的手掌冰得发僵,他屈了屈手指,收回手,搭在小狗上捂着。

    他想起邵明曜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他发乎直觉地一问,不知道答案会这么刺痛。

    可是邵明曜,既然再没有得到过下一只小狗,为什么还要一夜一夜地等着电话。

    林晃搂紧怀里的玩偶,正转身要走,忽然听到隔墙传来呼吸声。

    邵明曜没走,他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过几秒后,重复。

    林晃站在墙根下仔细数着邵明曜的深呼吸,数过了十来次才停,过一会儿,隔壁院门开了,邵明曜似乎独自往坡下去了。

    林晃没开门看,他隐约知道邵明曜要干嘛去。

    他想了想,把院里的灯泡点亮,找了个小板凳,把库房里那几大箱陈旧的书本账册都搬出来,睡衣外头套上件毛衣,坐在灯下一本一本翻。

    当时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妈妈有可能提前画好决赛作品设计稿,放在了老院。结果回来后忙着一轮一轮的比赛,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整理。

    正好,今晚找吧。

    书本堆放多年后都烂掉了,一股灰尘混着霉味,有的本子外皮看不清,一捏还扑簌簌地掉渣。

    林晃刚翻了几本,搁在一旁的老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邵明曜的电话。

    他顿了顿,右手接着翻腾那些书本,左手把手机捞起来,摁下免提放在腿上。

    电话里安安静静,谁也没吭声。

    邵明曜推门进院,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又窸窣地在院里小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晃这边慢悠悠地翻着书,一页一页抿开仔细找,翻到中途揉了揉眼,听到电话另一头也传来翻书声。

    学霸开始了。

    林晃瞟了眼时间——04:06。可真行啊。

    但他挺习惯邵明曜后半夜学习的行径,或者说是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五年里。

    “邵明曜。”林晃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电话里头的写字声停顿住。

    “怎么了。”

    “你睡一会儿吧。”

    “不困。”邵明曜翻过一页书,“这几天漏了不少卷子,从头补起吧。”

    林晃想了想,“计划了,就一定要执行吗?”

    “嗯。”

    “不能重新做个计划吗?”

    “没必要。”

    “真完不成了怎么办?”

    “不会的。”邵明曜说,“要做的事,一直在心里记着就好了。”

    难怪那么记仇。

    林晃抬头看着头顶小灯泡,光圈晕开好几层,晃在眼前晕乎乎的。

    “你要是困了就去睡。”邵明曜顿了顿,声音忽然远了,像在回忆,半嘲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总不会是不好意思睡吧。”

    林晃下意识地勾起唇角。

    口罩没遮住,漏出一声笑音。

    一墙之隔,邵明曜听着那一声笑,也抬头看着隔墙的灯泡,走了个神。

    他给林晃发了五年消息,从没得到过回复,换个人早以为对方换号石沉大海了。但他却没放弃,他知道他一直在。

    因为他有时候会接到这个号码的电话。

    每年那场火灾的日子一定会打来,其他时候也有过几次,没什么规律,可能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但总在深夜。

    林晃打来也不说话,头几次他还会试着“喂”几声,干巴巴地问候两句,但得不到回应,后来就也不吭声了。

    他不说,他也不说,就那样开着免提摆在一旁,他会点亮台灯开始看书学习,做自己的事。

    他夜间学习的能力就是跟林晃硬熬出来的,熬鹰似的。

    偶尔林晃会睡着,那时他才能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点弱弱的呼吸声,像个活人动静。

    邵明曜回过神,垂眸也抿了声笑,对手机里道:“你打电话不出声,我从前甚至想过,会不会真正的林晃已经死掉了。”

    林晃一惊,“什么?”

    “这么推测很合理啊。”一墙之隔,邵明曜开始翻旧账般地列举着,“毕竟当年你坐在院子里,一副随时可能要自杀的样子,怪吓人的。我拿蝴蝶哄哄你,你看着它的眼神像有多恨一样。送你小狗玩偶,你简直要当场撕了它。”

    林晃:“……”

    原来那么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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