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年短暂交集后,他被小姑领回D市,邵明曜没多久也被家人接去了北京。时隔五年,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遇,也想不明白邵明曜为什么会回来。

    只听说邵明曜也只比他早来半个月,但就在这短短半个月里混成了九中混子集体崇拜的老大,占据八卦热度尖尖。

    学校里传言他是大总裁的公子哥,来九中纯属过渡,陪陪当年的发小,下学期就要去附近的省重点。

    这位天之骄子让混子们大开眼界,比如雷打不动的五公里晨跑,主动加量的晚自习,课桌上的外国考试资料,从来不听课,摸底考提前走人,成绩一出却直接站上735——比前第一高了两百多分。

    在鸡圈里,凤凰本应受到排斥,但邵明曜不一样。

    九中和四中有仇,不久前四中来攻校,九中老大方威被摁着揍没了半条命。邵明曜刚好路过,放下书包,一个人秒了对面十几个,不仅救了方威,就连方威被抢走的包都拿了回来,所谓铁骨细心,当场就让方威心服了。

    据说方威被他从地上一把拽起来,就像落水狗终于遇见命中注定的主人,打完架直接跟着回了高三一班,坐在邵明曜边上期期艾艾地表忠心,最终眼含热泪问:“您要做新老大不?”

    邵明曜在他剖心时写满了两页纸,随口一问:“为什么?”

    方威豪情万丈,“光荣啊!权力的象征!”

    邵明曜用钢笔点了点纸上优美的英文字迹,“你是说,让我写进申请信,证明自己很有领导力?”

    方威表情一懵:“啥是领导力?”

    邵明曜盖上钢笔,送了他一个字。

    ——“滚。”

    林晃抬眸,看着横在他面前的人。

    “滚,别挡厕所门。”对方恶狠狠地说:“知道你惹的人多牛逼么,赶紧回家找妈妈吧,被打哭就来不及了。”

    邵明曜很能打吗。

    林晃想起那道挺拔的身影。

    确实,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五年不见,生长态势就像脱缰的野狗。

    他不置一词,进教室回到位子上。

    邵明曜下午啃完杏就冷脸拉上了窗帘,一副多看他一眼都晦气的架势,直接导致了那些血海深仇的传言。

    林晃本来就心虚,乐得眼不见为净,也再没回过头。

    晚自习形同虚设,没走的人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林晃戴着耳机刷短视频,首页推送了几条网红探店,都是最近特别火的D市甜品店F2F。

    博主用叉子敲碎焦糖泡芙的脆壳,浓郁的黒巧熔浆滴落,点缀其间的橙皮屑像金箔一样闪耀。

    林晃按下暂停,截屏发给自家店的店员。

    老手机只支持3G网络,楼里信号差,3G又变成GPRS,他很耐心地等着图片转过去。

    钱佳突然回头,“林晃,你不会真杀过邵明曜的宠物吧?”

    “……”

    “那你真完了,不仅方威的人会找你麻烦,邵明曜自己也不可能放过你。他很护短的,才转来几天啊,连外校欺负方威都忍不了,更别说自己的宠物啊!”

    扯,那家伙哪来的宠物。

    林晃毫无反应,等照片发过去了,又敲了一句。

    【没话说:看看这个。】

    “而且,你知不知道惹过北灰的都是什么下场?”

    “看没看见巷口有一只缺了颗牙的藏獒?据说年轻时很凶残的,后来想不开要咬北灰,那年北灰还小,被邵明曜看到了,直接把藏獒的牙拔了,那可是成年藏獒啊!”

    “现在也护短,就前两天,有个小孩打了北灰,他个一米八几的大人,把人家揍得嗷嗷哭着跑回家。”

    “……”

    所以北灰到底是谁。

    钱佳压低声,“老太太让我关照你,我也只能提醒到这了。方威最近在巴结邵明曜,他手底下一大帮人,都摩拳擦掌要收拾你呢,你小心点啊。”

    林晃从小就和混子打交道,牛鬼蛇神都交过手,但会在好学生面前摇尾巴的倒确实是头一回见。

    他困了,起身拎包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

    九中不大,但犄角旮旯多,光是校门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就有四个监控死角,林晃把学校每个角落都踩了踩,刚好在打放学铃时第一个出了校门。

    出校门往东有条羊肠巷,巷里弄堂交错,林晃找了半天才在电线杆上找到片警的联系方式,存进手机,还设了快捷拨号。

    穿过羊肠巷就是老院坡街。

    H市被一条江分成新旧两个城区,新城区唯一没拆的老建筑都在这条街了。一条长而平坦的坡路,两边十来户青砖红瓦的独栋小房,如烟的往事和郁郁蓁蓁的树木都被锁在那些掉漆的铁栅栏后。

    百年前,这里住的都是书香大户,但如今年代变了,城市变了,人也变了,确实如林守萍猜测,整条街道都没什么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远隔岁月的生涩味。

    林晃沿着长坡一路向上,走到倒数第二间,从兜里摸出把扁平的铜钥匙,开锁进院。

    院里杂草长势癫狂,他站在杂草丛中,不急着进屋,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往院墙另一边飞快地瞄了一眼。

    隔壁那棵大杏树还在,甚至比记忆中还要繁茂了点。

    还在就好。

    林晃心虚稍定,又瞄一眼。

    但怎么好像没结果啊。

    烦,怎么可能。

    四下俱寂,他一个人杵在杂草丛中做心理斗争,斗争了一会儿,终于克服紧张,仰头仔仔细细把大树瞅了个遍。

    真没结果,一颗都没。

    不可能。

    估计是黑灯瞎火,看不清吧。

    他安慰了自己一通,先进屋收拾。

    这是他妈妈庄心眠娘家的老院,据说庄家曾是做官的大家族,但一代一代没落,到了庄心眠时就成了独苗,家里条件也很差。十八年前庄心眠嫁给做律师的林守定,跟着去了D市安家,没过多久庄心眠双亲陆续过世,这里就再没人住,她也只在过年时回来简单洒扫。

    五年前,庄心眠的蛋糕店起了一场大火,庄心眠没走出来,林晃成了孤儿,独自回老院猫了一个月,后来被小姑领走了,打那之后,老院就再无人居住。

    清扫工程巨大,林晃也不着急,先拿抹布把一楼卧室的灰擦干净,衣服收进柜子,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好多处的小狗玩偶丢到床上,又去杂物间找了把生锈的镰刀。

    院里的电灯泡通上了电,林晃挽起袖子利落地割草,时不时不死心地瞅一眼那棵大树。

    等把进门的路清出来,他也终于认命了。

    九月上旬应当是晚杏刚熟,可这树上一个果也没。

    隔壁就是邵家。邵明曜那个邵。

    五年前他猫在这儿,因为和邵明曜的一些小摩擦,把邵家百年老杏树上的杏全都打了下来,大概是知道他的情况特殊,邵家爷爷没找他麻烦,反而把邵明曜暴抽一顿。一颗杏果一皮带,老头下了死手打孙子,结结实实的皮带着肉声响彻长街,他在围墙这边听得心惊肉跳。

    邵明曜挨到最后,刚强的人设崩得稀碎,抽噎了好几声。

    所以,如果树也算的话,那他不仅“杀”过邵明曜的宠物,还差点把本人也弄死。

    邵明曜护不护短他不知道,但他确定邵明曜很记仇。

    五年来,除去最近三个月突然音信全无,他基本每天都会收到邵明曜的短信。那些细碎的日常中掺着大量恐吓内容,陪伴着他从十一岁到十六岁,哪怕他从不回复,对方依旧无怨无悔地恐吓了他整整五年。

    林晃突然好愁。

    他翻出手机里存档的两千多条短信,直接跳到最上面。

    前两条是当年邵明曜挨抽当晚发的。

    【这辈子,我迟早也让你肿上一回。】

    【把你的屁股准备好,皮带你喜欢牛皮还是鳄鱼纹?】

    往下翻几屏,是他不告而别,回D市一周后收到的。

    【跑是吧。我养了一头烈犬,已经带它翻去你家仔细闻过你的味道了。风里雨里,它会一直在这等你。】

    再往下……

    等等。

    林晃突然把这条陈年线索和钱佳提到的名字对上了号。

    叫什么来着……

    “汪!!汪汪汪!!!嗷呜——”

    凶残的狗叫声突然响彻老街,在院墙间回荡,吓得林晃心脏一阵痉挛。

    是狼狗,他确信。

    隔壁院门开了又关,传来一声冷淡慵懒的命令。

    “北灰。闭嘴。”

    林晃一脚踩灭了灯泡开关。

    狗叫声也立即停了,老街重归安静,两边院子都寂静无声。

    过了几十秒,邵明曜才放下书包,垂手落在狗头上重重一按,若有所思地说:“好久没见你这么兴奋了,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了吗?”

    隔着墙,声音清晰地落入林晃耳中。

    邵明曜瞟了一眼一墙之隔那枚挂在电线上晃晃悠悠的灯泡。

    “好狗。”大手又加力按了按狗头,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你果然还记得啊。”

    林晃:“……”

    他骂他。

    但他不敢吭声。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

    新蛋舍的冰箱空空如也。

    找不到小甜食,呆蛋抓了一把白砂糖含嘴里。

    出门看见一颗罕见的颜色均匀、形状优美的蛋在盯它。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那个蛋问。

    呆蛋直接走掉。

    不记得了。它低低地说。

    回到窝里,呆蛋紧急联络了从前的蛋舍。

    我能回去吗?它紧张地问。

    那边问原因。

    新蛋舍有蛇。它胡编乱造道。

    第3章

    |“少管闲事,他精着呢。”

    院里的洗衣机比林晃年龄都大。

    好消息:还能洗衣服。

    坏消息:它会边洗边走路。

    林晃跑出来看时,它已经走到快把自己的电线拔了。

    院里地动山摇,隔壁狗叫不止,林晃搂着他打小的陪睡玩偶在院里枯坐了前半宿,后半宿梦到邵明曜抡着皮带过来扒他裤子。

    凌晨惊醒,他焦虑地翻那些恐吓短信,翻到一条【无论过多久,下次见面,我都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时,终于绷不住了,连夜下单十瓶防狼喷雾。

    但,转学第一周比想象中消停。

    邵明曜自律得恐怖——每天不亮就出门晨跑,晚上还比其他高三生多上一节自习,比林晃早走两小时,晚归两小时。林晃起初还小心翼翼地躲,后来发现完全没必要,他想碰都碰不着。

    教室背后那扇窗也一直拉着帘,只有一次午饭时在食堂相遇,林晃排盖浇饭,邵明曜和那两个发小有说有笑地过来,和他一照面脸就冷了,绕开他去排旁边的牛肉面。

    学校里,他是邵明曜眼中钉的传言愈演愈烈,唯独邵明曜本人把他当空气。就像那些发了五年的短信,在三个月前戛然而止——原因不必问,他们本也不是一个道上的人,陈芝麻烂谷子里的那些纠葛,再多烦恨,五年总也磨去了兴趣。

    这一周,林晃也没从隔壁听到其他人的动静——当年小院住着爷孙,如今爷不见踪影,只添了一条狗陪着孙,原因,自然也不必问。

    忘了过去,相安无事,挺好的。

    终于熬到周末,林晃把老院彻底清扫出来,赶在返校前,准备去一趟市中心有名的法式甜品店。

    庄心眠从前开的店叫“眠蝶”,主营法甜。她过世后,小姑林守萍替林晃重新把店开了起来,林守萍是名义上的老板,实际是林晃在管店,一管就是五年。

    如今转来H市上学,店也还是要管,他从小就习惯了到处探店、试品,早就把H市的甜品店列好了,准备一家一家探过去。

    林晃提前做过功课,目的明确,打包了一份「黑柠檬」。

    小银勺自上而下一切到底,他拍下截面发给店员,先完整入口品尝,再每层刮一点细品。

    店员直接打了电话来。

    “小老板,照片太糊了,柠檬慕斯,夹馅我看到了百香果和柠檬蜜,还有日本柚子吧?”

    “嗯。”

    “小方粒是菠萝丁?”

    “是胡桃。”

    “很创新啊。喷砂怎么做的?”

    “竹炭和可可。”

    “喷砂有点老套了。”店员声音带笑,“不过「黑柠檬」喷砂都这么处理,只有您母亲会想到在喷砂后加一层黑桑葚和胡椒。”

    “妈妈的想法总是很新,但不一定融合得好,比例很难试。”林晃问:“我什么时候能收到样品?”

    “明天就发快递,店里现在要忙炸了。”

    “嗯。”

    林晃正要挂电话,店员又说:“包装袋拍一张。”

    “怎么了?”

    “刚才照片里露了个角,他们LOGO挺好看,我最近在准备秋季的新纸袋,找找灵感。”

    林晃又拍了一张发过去,多瞅一眼被夸奖的LOGO,是三只交错嵌套在一起的三角形,线条优雅又利落。

    他想着干脆给店里寄回去,就没急着扔,拎着袋子下车往学校走。

    事实证明,打破原本的行为模式,果然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羊肠巷18弄,风把一股尼古丁味送出来,但弄堂里却空空荡荡。林晃敏锐地加快脚步,但身后的人还是跟了上来。

    “Triangle的蛋糕不便宜,新来的,你好像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穷。”

    “也是,交得起借读费,能穷到哪去?”

    跟着林晃的人皮肤黑黄,眼角有几道松垮的皮褶。

    林晃迟疑了一下,“高三的?”

    那人把手里的小刀一抛一接,“高五的,算教职员工。”

    “哦。”

    林晃收回视线。

    确实挺像,没两年工龄造不成这样。

    那人走到他面前,“保护费,懂?”

    “嗯。”

    “那,麻溜的吧。”

    林晃把微信里的两百二十块余额清空,走出巷子,把晦气的纸袋也扔了,一身轻。

    手机响了,对方没抢手机,因为“倒贴十块都没人收”。

    林守萍正在逛商场,“小晃,姑在给你看毛衣呢。”

    林晃婉拒,“三十多度。”

    “秋老虎来得快走得也快,你得有厚衣服。”

    “带了的。”

    “你那都穿好几年了,别太节俭,再说你都长高不少了。”

    林晃回忆着去年穿的长度,终于妥协,“好吧,买件百十来块的就行。”

    “商场里哪能买到那么便宜的?你穿好点能怎么着?”

    “怕惹麻烦。”林晃如实解释,“有些坏学生专盯穿得好的。”

    林守萍乐了,“说的好像你被盯过似的。”

    “……”

    “我侄子又乖又安静,能被谁盯上啊。行了,我看着买了啊。”

    电话挂了。

    林晃只好揣起手机往学校走。

    *

    趁着晚自习,林晃琢磨了一会儿秋季上新,又把妈妈留下的「黑柠檬」配方重新推敲一番——外层慕斯除了黑桑葚和胡椒之外还有一种元素,但纸页破损,看不清了,黑桑葚和胡椒的比例也难拿捏,之前调了几十版都不理想。

    课间上厕所,猝不及防地,肩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林晃站定没晃,看着那张陌生的脸。

    对方从兜里揪出一截烟屁股点上,“听说你有点小钱?”

    林晃挪开视线,依旧不动。

    “不吭声是吧,听说你一周不摘口罩不说话,装得很。”

    那人抬手往林晃肩上搡了一把,林晃往后踉跄两步,像被推得站不稳,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那只要掀他口罩的手。

    他垂眼看着地面,缩着肩膀不吭声。

    “真他妈软蛋,老子揍你都嫌没斗志。”

    那人收回手,啐了一口,烟屁股往地上一扔,指着林晃的脑门恶狠狠道:“这才刚刚开始。”

    预备铃响,看热闹的都走了。

    林晃转回去洗了个手,抬脚把亮着火星的烟屁股踩灭。

    一回教室就是一阵掀翻房盖的大笑,他一直走到座位才意识到似乎是在笑他。

    新来的软蛋被收了一次保护费,不至于这么让人返祖吧。

    他往桌上一扫,顿时明了。

    上周的考试成绩出了,总分班级排名3737。

    “哥们,看不出来是友军啊!来解救苍生啊!”

    魏康鸿指着他说:“就冲你这仗义的分,下次被人收保护费时提我名字,让他们给你减十块!”

    一片哄笑中,林晃默然坐好,用手机拍下成绩条发给小姑。

    从小到大,他在外面挨多少欺负都没把痕迹带回过家。成绩方面也大大方方,就算考个位数也诚实告诉林守萍。

    小姑养了他五年,他乖,不让小姑操心。

    果然,没过五分钟林守萍就回了消息。

    【小晃学习别太累,心情要好好的。】

    “林晃。”钱佳转过身发愁道:“你成绩也太差了,连老师罩着这条路都走不通,可咋办啊?”

    林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无缘无故的,这人总在替他操心,婆婆妈妈的语气像极了陈亦司。

    陈亦司是他在D市唯一的朋友。

    他突然想起来上周攒了十多条陈亦司的消息还没回,掏手机一看,发现记错了,是五十多条,于是干脆一键删了对话框。

    “放学尽量别落单。”钱佳小声提醒:“保护费会一茬接一茬,你把钱分开带,真被要到头上了必须有的交,不然会挨揍。你看你瘦的,人家一拳就能抡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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