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柳朝明又道:“案情汇总既已整理好了,便命人送一份来都察院,赵衍也好赶在入秋前将上半年的事务收个尾。”

    三法司之间的职责休戚相关,许多要务要共同行使。

    苏晋点头道:“好,我将就手里的这份奏本的内容,赶在明日廷议前再写两份,送去都察院与大理朱南羡听了这话,怕她又熬更守夜,便道:“一旁的隔间里头笔墨齐全,左右我这里与柳御史龚尚书议事,你去那里写不耽误。”

    苏晋称是,与朱南羡,柳朝明与龚荃一起对行过礼,拿着案宗与奏本往隔间里去了。

    朱南羡这才看向龚荃与柳朝明,问:“二位大人前来,可是西北出了乱子?”

    大随外有四患,即北疆的北凉,西北的赤力,岭南的安南,东海上的倭寇。

    而今朝中正值皇权动荡期,虎视眈眈的外敌趁机整兵来犯,其中,北凉由四王朱昱深率军对敌;东海那头,是戚无咎出征水上;而安南国与岭南流寇合整为一支大军,虽被罗将军击溃,但罗将军也不幸战死。所幸安南不知大随缺将少帅的内情,心想着令他们闻风丧胆的老对头十二殿下还在宫里歇着没出来打他们呢,于是急急忙忙派使臣过来和解,这才有了苏晋要回访的事宜。

    就眼下的时局来看,大随已是内忧外患,倘若西北的赤力再出乱子,都不说大随境内还能否找到第二个可领兵西北的帅才,单是对于军政民政而言,都是不堪重负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果然龚荃说道:“回殿下,今早接到急报,赤力确实有整兵的动向了。”

    朱南羡的眸光沉了下来。

    但再一想,又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大随立朝后,前朝留下的许多沉疴并未得到根除,江山原本就隐患重重,加之后来又实行封藩制,各皇储盘踞一方,又多虎龙之辈,相互间迟早有一战。

    像今日这样,几个厉害的王爷还没打起来就基本上死了废了个干净,没让外敌赶着江山内乱割据,长驱直入来分一杯羹已是很好了。

    可皇权动荡,连里头的贼寇都要趁机作祟,外头那些敌人岂能不趁火打劫?

    朱南羡道:“罢了,赤力既已整兵,我们只当及时应对,二位大人对于出征的将帅,军资军费可有见解了?”

    龚荃道:“回殿下,军资军费只有交给沈青樾想法子,老臣这头已与他说了。”又道,“至于出征的将帅,老夫与柳大人议过,意见有些相左,还请殿下拿个主意,早日定下来。”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看向柳朝明:“柳大人意属何人?”

    “十二殿下。”柳朝明道,“朝中将帅太少,除非戚都督或四殿下能赶在秋末得胜归来,否则这个人选只能是十二殿下。”

    龚荃道:“老夫的顾虑是,安南国那头的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如今苏时雨虽要出使,但一旦谈不妥,岭南一定需要十二殿下坐镇。且西北气候严烈,地势起伏,十二殿下到底没在西北领过兵,去了也不一定合适。要是罗将军还在就好了,他去倒能胜任。”

    他说着,又看了朱南羡一眼,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个真正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太子殿下您,您在西北领过兵,统帅之才朝中无人不晓,但您一走,朝局怎么办?是以老夫觉得,不如让朱将军去。”

    这个朱将军,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朱”这个皇姓是景元帝亲赐的。

    当年起兵时,朱荀也领兵征战过一方,但始终中规中矩,并无显赫的战功。

    朱南羡想了一下道:“若是寻常的战事倒也罢了,西北那里,朱荀未必能胜任。”

    “是,老夫也这么想。”龚荃道,“但西北那头,不是还有茅作峰这个参将么,朝廷先派朱将军过去,他二人合力,怎么也能抵御一阵,等四殿下戚都督那头得胜,或是苏侍郎将安南的问题解决了,十二殿下能征战,再派去西北也好。”

    其实茅作峰眼下不在西北,而是在安庆府守着朱沢微的凤阳军呢。

    此事龚荃一定知道,他这么说,其实是提醒朱南羡及时将南昌军与凤阳军的问题解决了,让茅作峰早日回西北。

    朱南羡自然也听得明白,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问柳朝明:“你怎么想?”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道:“臣相信苏时雨。”

    信她出使一定可以解决与安南国的邦交,因此不必将朱祁岳分去岭南以防万一。

    朱南羡“嗯”了一声:“本宫也信她。”顿了顿,道:“那就这么定了,等沈青樾将军资军费筹出来,即刻派朱祁岳出征西北。”

    龚荃看了看朱南羡,又看了看柳朝明,总觉得这二人最后两句言语里似乎有些蹊跷,但他没能听明白。

    他是个直来直去雷厉风行的脾性,心想着既然出征的将帅选定了,那兵部的事宜也该紧着准备,因此也没多想,随即道:“太子殿下是帅才,拿的主意一定没错,此事既然定了下来,老夫这就回兵部拟咨文。”说着再拱手与朱南羡柳朝明各行了一个礼,退出堂外,看了仍跪在门槛外的罗松堂一眼,分外体己地将门为太子殿下带上了。

    栀子堂内于是只余下朱南羡与柳朝明两人。

    柳朝明因要等着苏晋的汇总的奏本誊录一份,是以不能走。

    朱南羡因要等着苏晋将奏本与案宗拿出来,因此也不能走。

    两人于是这么一起负手沉默地立着,谁也没开尊口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二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正要同时出声,忽闻殿外有人叩门。

    来人是朱南羡的护卫秦桑,他道:“殿下,延合宫那里像是出事了。”

    延合宫的主位正是身怀朱沢微之子的淇妃。

    朱南羡一听这话便道:“进来说。”

    “是。”秦桑推门进屋,又将门掩上,看到柳朝明也在,抬目向朱南羡请示。

    当初朱沢微派探子去蜀中打探苏晋身世,那探子的踪迹就是柳朝明告诉他的,而今他也用淇妃的事来对付朱沢微,自也不用瞒着柳朝明。

    朱南羡道:“无妨。”

    “是。”秦桑拱了拱手,“方才淇妃腹痛,安医正便带了药材赶过去了,不多时七殿下也进宫了,像是……今日就要为淇妃催生。”

    朱南羡闻言却是一愣,朱沢微与淇妃苟且是性命攸关的秘密,他即便再担心他这个孩子,此时也应当避嫌,不在府里好好呆着,进宫来做什么?

    朱南羡问道:“只是这样?”

    果不其然,秦桑答道:“还有一桩怪事。”他顿了顿,“方才来通禀卑职此事的金吾卫来了不久,延合宫一旁棠梨宫余美人跟来了,因她称有事关苏侍郎的大事,要亲自来禀报太子殿下,因此一路来都没人拦着。”

    事关苏时雨?

    朱南羡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说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余美人便被传进了栀子堂内,她素来胆小,待秦桑堂门紧掩了,她膝头一软便跪倒在地,颤着声道:“禀太子殿下,七殿下让卑妾带一句话给殿下,是……有关苏大人的。”

    “七殿下他说,他知道太子殿下最想立谁为妃了——谢家,阿雨。”

    朱南羡的面色彻底凉了下来。

    到底还是被朱沢微知道了。

    也是,三个月的功夫,自己即便能亲自杀了探子,能夺走他手里所有的证据,却不能阻止他此前与朱沢微传书告以实情。

    朱南羡淡淡问了句:“你知道朱沢微为何让你带这句话给本宫吗?”

    “回太子殿下,卑妾,卑妾不知,七殿下只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朱南羡于是道:“秦桑,你将她禁闭起来,不得见任何外人。”

    余美人听了这话,惊恐地瞪大眼,泪珠不断地从眼眶里滑下,颤抖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秦桑称是,正欲拖了余美人走,这时候,柳朝明道:“不。”

    他看了朱南羡一眼,然后说:“把她杀了。”

    第155章

    一五五章

    朱南羡没吭声。

    余美人好歹是朱景元的嫔妃,他可以做到对朱沢微一党的人手起刀落,但要对一名无辜之人动手,始终于心不忍。

    柳朝明又道:“殿下不记得当年苏时雨落水,随你跳下云集河的两名侍卫了?”

    朱南羡的眸色彻底沉下来:“秦桑,动手。”

    “是。”秦桑应道。

    当年他秉着一念之仁,将那两名或许知道苏晋是女子的侍卫送去西北,岂知其中一人半途被朱沢微捕获,尸体在荒郊烂了半年才被找着。

    秦桑挟住余美人的臂膀,要将她拖拽出栀子堂。

    这时,一旁隔间的门开了。

    余美人认出从隔间出来的,正是掌刑罚大权的苏侍郎,惊骇之际也不知从哪儿提了一股力气,一下挣脱开秦桑的挟持,跪匍过去,扑倒在苏晋脚下哭诉道:“苏大人,求苏大人救救卑妾,求求您跟太子殿下,跟柳大人说,卑妾当真不知道谁是阿雨,谁是谢家的,当真不知道……”

    苏晋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这是——朱沢微已知道她的事了?

    余美人哭得悲痛难当,可苏晋看了看朱南羡与柳朝明,一时之间竟没开口为身下这个无辜的女子说话。

    不是没有悲悯之心。

    皇权之争如嗜血旋涡,当中风浪如刀,他们与朱沢微之间已不死不休,无辜的人若卷进来,只有被碾碎的下场。

    “秦桑。”朱南羡又冷着声唤了一句。

    秦桑拱了拱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径自将余美人扛了出去。

    堂门掩上后不久,外头便传来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堂内三人都没说话,过了会儿,秦桑进来禀报道:“殿下,余美人已薨逝了。”

    朱南羡道:“嗯,传令宗人府,给她晋个位分,厚葬了。”

    秦桑称是,又道:“只是方才卑职扛余美人出去时,外头跪着的礼部罗大人忽然晕过去了,也不知瞧见了多少,殿下可要卑职去礼部打声招呼?”

    “不必了。”朱南羡道,“他挑在这时候晕,还能瞧见什么?”

    柳朝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犹自发怔的苏晋,问了句:“案子汇总写完了吗?”

    苏晋的目色仍是黯淡无光的,她安静了许久,才回道:“已写好了,殿下与大人是眼下就要过目吗”

    朱南羡略想了一下朱沢微送余美人来此的目的,说道:“不必,你先回刑部,我与柳御史还有事相商,晚些时候自会看你的奏本。”

    其实苏晋知道朱南羡要与柳朝明相商何事。

    而今朱沢微手里,唯一的,最要命的筹码,便是她的身世了。

    可叹她当初本着为民请命的志向入都察院,而今却有无辜之人因她冤死。

    如果她身为女子跻身朝堂本来就是离经叛道,那么今日她所处的局面,究竟是与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驰,还是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苏晋应了声:“好。”慢慢地将手里的奏本与案宗搁下,却没有立时离开。

    她倒也没多么自责与难过,只是有些惘然罢了。

    柳朝明与朱南羡侧目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谁也没有先开这个口。

    这时,外头忽有一名金吾卫来报:“禀太子殿下,十七殿下听闻淇妃娘娘要行催生之事,带着人去延合宫了!”

    朱南羡因继任储君,回宫后,便将宗人府左宗正之位给了朱旻尔,让他协理后宫事宜。两日前,沈奚得空来东宫说朱沢微与淇妃的事,因朱十七协理后宫,倒也没避着他。

    朱南羡一听这话,皱眉道:“他用什么名目去的?”

    “回殿下。”来禀报的金吾卫有些犹豫,“秽乱宫闱,悖逆伦常之罪。”

    “状书状词呢?”朱南羡看了柳朝明与苏晋一眼,这样大的罪名,朱旻尔如果没跟都察院或刑部提证,怎么能擅自问罪?

    “安医正是未时过后去的延合宫的,当时十七殿下本是与七殿下一并在宗人府的,他得知此事后,也不知是听七殿下说了什么,忽然写了一份状词着人递去都察院,声称要请御史来审七殿下与淇妃娘娘。殿下您也知道,柳大人未时便来未央宫这里了,是以那份状词柳大人还没看过,十七殿下说怕夜长梦多,等不及都察院授意,已亲自带着人闯进淇妃娘娘宫里了。”

    “他怕夜长梦多,就不怕打草惊蛇?”朱南羡道。

    朱沢微老谋深算,既然敢送余美人前来递话,说明他对自己与淇妃的事早有应对。

    朱南羡与柳朝明原打算仔细想个法子,一并将朱沢微手里头关于苏晋的命门掐了,谁知道朱十七却要在这个关头中了朱沢微的激将法。

    这时,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自外头跑来,还没进堂内便跌跪在门槛处:“禀太子殿下,淇妃娘娘她……淇妃娘娘她生产时,因为十七殿下带人闯入殿内,受了惊吓,腹下出血剧痛难忍,小殿下……一生下来就死了,淇妃娘娘的命也只在一息之间,眼下七殿下正带着人过去问责十七殿下呢。”

    朱南羡听了这话,再顾不上多想,当即道:“柳御史。”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二人便一齐要往后宫去。

    苏晋随他二人走了几步,却不知是否该一并过去。

    她心知朱沢微失势后,之所以还能搞出这么多乱子,都是与他手握自己的秘密有关,心里实在有些过不去。

    朱南羡与柳朝明走到堂外,步子一顿,又回过头来,柳朝明想了一下道:“你若放心不下,就跟来。”

    朱南羡点了点头:“一起去看看。”

    今日延合宫一带的守卫是府军卫,朱旻尔原是带着几名金吾卫闯进淇妃的寝殿的。谁知淇妃一见着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颊更惨白了三分,被架起的双腿下渗出淋漓鲜血来,凄厉的惨叫简直骇人心魄,直到朱十七愣怔地带着人退出去,还犹自惊惶不安。

    他高估了自己,方才朱沢微与他说,淇妃肚子里的小殿下就是他朱沢微的,问他想不想为他的皇兄皇嫂报仇时,朱旻尔以为自己可以杀伐果断地带着人了断了这个孽种,审问淇妃,然后赐死朱沢微。

    但他一看到淇妃与她肚子里柔弱的生命时,他就退却了。

    他做不到,他平生见的血还是太少了。

    朱旻尔看着眼前风轻云淡一般的朱沢微,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的,故意跟我说那些话,诱我过来的。”

    朱沢微道:“怎么,上头有你两位太子皇兄庇佑,还怕担不起这谋害皇储的罪名,想要赖在本王头上?”

    “明明就是你——”朱旻尔怒不可遏,“而且她肚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储,是与你的孽种!”

    朱沢微失笑道:“你方才就是拿这番话惊了淇妃,让她产中受惊,让你我的十九弟生来便没了命吗?”

    他说着,面色忽地一沉,“父皇还在呢,别以为你头上有朱南羡撑腰能就为所欲为,来人。”

    “在!”一旁的府军卫听令道,方才朱十七闯淇妃寝殿乃是他们亲眼所见。

    “将本王的十七弟带回宗人府,本王要亲自审过,为他写一份状词。”

    “是。”

    守在延合殿外的府军卫正要上前拿人,忽听宫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柳大人,苏大人。”

    延合殿外站着的数人一并朝宫门望去,原来竟是朱南羡带着柳朝明与苏晋赶来了。

    朱南羡一看朱旻尔的胳膊正被两名府军卫揪住,眉头一蹙,说了句:“把他放开。”

    两名府军卫连忙应声,一并跪地与他请罪。

    朱南羡这才缓目一扫,延合寝殿外,除了朱沢微与朱旻尔,朱祁岳竟也是在的。

    此外,还环立着四名宫婢,数名府军卫,以及因闯了淇妃寝殿,被府军卫制住的五名金吾卫。

    朱沢微却不理他,目光落在朱南羡身后的苏晋身上,笑了一声道:“哦,苏侍郎来这后宫内眷之殿,倒是比旁的臣工格外合适些。”

    朱南羡一听这话,沉默了一下道:“府军卫,金吾卫。”

    “在。”

    “退去宫外守着。”

    “是。”

    朱旻尔仍是忿忿不平的,见着他皇兄将军卫全然请了出去,不解道:“皇兄,他方才已向我认了,说淇妃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就是他的,杀大皇兄皇嫂的人也是他,您……为何不赐死他?!”

    “为什么?”朱沢微一笑,“因为你皇兄怕有人给本王陪葬,所以不敢动手。”

    朱旻尔听了这话,却是出离愤怒:“你满身罪孽手染鲜血,谁愿给你这样的人陪葬?”他说着,忽然摸到腰间剑柄,伸手一拔,说道,“皇兄不杀你,我杀你!”

    长剑铮鸣出鞘,可朱旻尔终究不精武艺,剑身还没够着朱沢微,脖子上已被架了另一柄通体墨黑,镶着鎏金暗纹的剑。

    是朱祁岳的青崖。

    “你动七哥试试?”

    朱祁岳的剑虽未出鞘,但以他之能,抽剑挥斩也只在一瞬之间。

    周围环立的四名宫婢吓得俯首跪下。

    朱南羡看了朱祁岳一眼,忽然抬手握住十七持剑的手,举剑就要刺向朱祁岳,朱祁岳收剑反挡,将十七的剑挑飞,下一刻却被朱南羡拿刀将青崖抵住,回赠了一句:“你动十七试试?”

    苏晋见此时机,上前握了朱旻尔的手腕,将全然怔住的他往后带了一步,避开眼前的兵然而朱旻尔的手腕却是在微微发抖的。

    这是平生头一回有人将刀兵架在了他脖子上,方才朱祁岳拔剑时,锋利的剑锋离他的脸不过一寸。

    苏晋于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告诉他不可露怯。

    其实这话朱南羡早已教了他多次,大敌当前,切记不可露怯。

    朱旻尔咬了咬牙,反手紧握住苏晋的手腕,想让自己尽量不那么害怕。

    谁知这时朱沢微却失笑出声:“十七,你这样握着苏侍郎的手腕子,不怕你皇兄生气吗?”

    朱旻尔愣了一下,怒道:“你少挑拨我与我皇兄的关系。”

    朱沢微却似意外地“啊”了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吗?你身旁这位苏侍郎,其实是一名女子,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废相谢煦之后。”

    第156章

    一五六章

    朱旻尔听了这话,握着苏晋的手一抖,像是被烫着一般松开了。

    可他仍是不信朱沢微的话的。

    他看了苏晋一眼,其实他一直觉得她好看,格外清隽标致,可他从未想过她会是女子。

    他看过苏晋的文章,也知道昭觉寺事变后,她是怎么一步一步从绝境中挺过来的。

    这样惊才绝艳,坚韧不屈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你、你在胡说什么?!”朱旻尔勃然怒道,他转头看向朱南羡,“皇兄,您就这么任他诋毁苏——”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因朱南羡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是愤怒的神情,而是坦然的,沉默的。

    这样的神情告诉他,苏时雨是女子,这就是事实。

    “十七,你的皇兄待你如此亲厚,难道没与你提过这么多年来,他不愿纳妃的真正原因?”朱沢微笑着说道,然后“啧啧”两声,像是有些为他们担心似的又道,“女子倒也罢了,大不了判个欺君之罪,本王倒是记得景元十二年废中书省,当时的丞相高偬,犯的是勾结前朝乱党,要诛九族的叛国大罪,后来查到谢相那里,定的罪名好像是一样的。谁来告诉本王,这个早该被诛死的罪相孙女,今日为何竟好端端地站在本王眼前?还一路升任至手握大权的刑部侍郎,安的又是什么心?而跟前的二位,一个当朝太子,一个群臣之首,早知此却放任流之,怎么,究竟是被蛊惑了,还是要与她苏时雨一样叛国?!”

    “你胡说!”朱旻尔怒喝道,“我纵然生得晚,也知谢相早在景元三年就致仕了,后来那些罪名,其实……其实都是莫须有的!”

    “莫须有?”朱沢微失笑,“十七你可知你这话究竟是在质疑谁?你想说父皇平白冤死了谢相吗?”

    他说着,看向四周,金吾卫与府军卫方才被朱南羡请出去了,宫院里除了他们几人外,还跪伏着四名哆哆嗦嗦的宫婢。

    朱沢微又笑了一下:“对了,余美人呢?方才本王让她给太子殿下带话,怎么没见着她的人?”

    朱沢微说这话时,是盯着朱南羡的。

    他了解他这个十三弟,天生一副好心肠,从不忍对无辜之人下手。

    然而这时,朱南羡也回望进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地道:“这个宫里,已经没有余美人这个人了。”

    朱沢微的神色一僵。

    紧接着,朱南羡又高声道:“秦桑!”

    “在!”

    “把这四名宫婢拖下去,赐死。”

    “是!”

    不过片刻,秦桑便领着三名金吾卫进来,一并将方才听到“苏晋是谢相孙女”这个惊天秘密的四名宫婢拖走了。

    朱南羡看着朱沢微,淡而又淡地道:“你还想告诉何人?本宫都可以杀。”

    朱南羡明白,他不能让朱沢微以为拿着苏晋的把柄就可以有恃无恐,这样一定会陷她于不利,陷他们所有人于不利。

    他要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招已经没用了。

    朱沢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过了会儿,他又冷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将此事告诉天下人,你还要为了这个苏时雨杀尽天下人不成?”

    “不必。”朱南羡道,“本宫杀了你就行了。”

    “十三!”朱祁岳沉声道,他沉默了一下,又道,“苏侍郎的身世,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我绝不会允你杀了七哥。”

    这时,柳朝明道:“七殿下将余美人送去未央宫,又假以淇妃催生,将十七殿下诱骗至此,难道就是为了看太子殿下杀几个宫婢?”

    朱沢微冷着声道:“柳大人这话何意?”

    柳朝明道:“你如此费尽周折,不就是想看看手头上谢家阿雨这个秘密,到底能为你换几日活头?”

    他说着,目色一凉:“七殿下不知道吗?谈买卖也要讲究本钱,连命都要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谈!”

    朱沢微听了这话,手一下握紧成拳,眸中怒意腾腾。

    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柳朝明所言是事实,他眼下的处境比年初朱南羡在东宫时更糟糕——那时的朱南羡还有金吾卫,还有南昌军,还有为他奔忙的沈青樾苏时雨,还是皇室嫡系东宫正统,可现在自己呢?凤阳军被南昌军堵在安庆府,亲军十二卫如今全听朱南羡一人之令,曾经的手下,曾友谅抗衡不过苏时雨,户部杜桢更压不过将要升任尚书的沈青樾。

    所以朱南羡都懒得囚禁他,任他仍做他的七殿下,仍去宗人府辖事,反正他也跑不了,待到该杀他了,自然就杀了。

    “对于你现在的处境来说,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远比妄图着要垂死挣扎重要。”柳朝明看着朱沢微,漫不经心地续道,“毕竟这宫里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你若心比天高,不妨试着再将谢家阿雨这个秘密告诉几个人,看看你这活着的理由还能否保得住你。”

    柳朝明说完这话,朱南羡平静地看着朱沢微,半晌,淡淡说了句:“十七,我们走。”

    朱旻尔一知半解道:“皇兄,难道今日就这么放了他?”

    可朱南羡没答这话,转首就往宫外行去了。

    一行人一直自延合宫行至前宫,将要到奉天殿时,柳朝明顿住脚步,转首跟朱南羡道:“等沈青樾将西北的军资筹出来,还望殿下早日将这个后患除了。”

    朱南羡道:“本宫知道,到时本宫会立刻动手。”

    柳朝明于是与他一揖:“臣还有事,先回都察院了。”

    待柳朝明走远,朱南羡看了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朱十七,没多说什么,只对苏晋道:“我夜里要与龚尚书和沈青樾议一议此去西北的军资军费,你……若是心中不安,我晚些时候去刑部陪你。”他顿了一下,“只怕到时太晚,会搅扰了你歇息。”

    苏晋浅笑了一下道:“我心里没什么,刑部还有诸多事要料理,也没有功夫去想朱沢微折腾出的这些事。反是殿下国事操劳,几日未能休息好,而今朝中当以西北的军资军费为第一要务,今日与青樾议事后早些歇下,明日廷议也好养足精神想想对策。”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带着朱旻尔往奉天殿的方向去了。

    此刻薄暝已起,晚霞却并不灿烈,头上一团云像被谁拿着杵臼捣糊了涂在穹顶,薄薄一大片模糊不清,蓄不起雨,却要遮日蔽月。

    苏晋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只觉四下有风忽起,便往刑部去了。

    风渐凉,大约是秋将至,到了夜里,竟成呼啸之势,盘旋在整个宫禁。

    朱南羡一行人走后,朱沢微倒也没立时离开延合宫,反正他现在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在哪里呆着不是呆着呢?

    还专程找了个六角亭歇脚,命人烧了壶酒来。

    朱祁岳也没走,接过宫婢手里的酒,而二人各翻了一个杯盏斟满,想了想问道:“七哥,方才柳昀的话,我没怎么听明白。”

    什么叫七哥为什么还活着的理由?

    既然有活着的理由,为什么又说这理由保不住七哥?

    朱沢微转着手里的杯盏,慢条斯理地说:“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当年父皇杀尽功臣,朝中武将太少,朱南羡又做了太子即将继承大统,而今能统帅三军的将才,只余一个你罢了。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你愿拿命保我。朱南羡跟柳昀是心中有江山的人,凡事以大局为重,不愿动你,自然就留我性命了。”

    朱祁岳道:“既这样,那我去跟他们谈,只要他们放七哥回凤阳安度一生,无论是让我守西北还是守岭南,守一辈子,就算死在那里我也甘愿。”

    朱沢微笑了一下:“你拿什么去跟他们谈?方才柳昀已撂下话了,若我再轻举妄动,活着的理由,就是我死的理由。他们之所以留你,是让你去守疆土,保百姓。倘若因为你放我回去,让我脱离京师的挟制,我一旦动起兵来,江山之内生民受灾,岂非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朱祁岳愣怔道:“那七哥不能跟十三和柳昀保证绝不动兵吗?”

    “我保证他们就信?”朱沢微失笑道,可他又很快收起这笑容,目露厉色:“且我也不会保证,我跟东宫斗了一辈子,斗死了朱悯达又来了个朱南羡,这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朱祁岳的目色黯淡下来,“倘若我出征了,又该谁来保七哥呢?”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一时间竟是十分难受不解的模样:“为什么竟会争成这个样子,大哥死了,三哥和十四废了,连十三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倒也是。”朱沢微看了朱祁岳一眼,没理会他这一番动容,笑了笑道,“现在的十三,又有柳昀相助,我是再不可能争得过他了,不过——”

    他将尾音拖长,唇角的笑意浅了些,却是真真切切的:“我方才将这几年来,还有近来的一些端倪,以及苏时雨的身世整合在一起想了一想,忽然发现了一桩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

    “什么?”朱祁岳问。

    朱沢微抿着笑,将手里的酒壶往桌上一搁:“十三今日连杀五人为苏时雨保密,那你说柳昀身为左都御史,太子殿下这么杀人枉顾纲常他却坐视不理,你说这是为什么?”

    朱祁岳皱了下眉:“苏时雨虽是女子,但才华锦绣明达聪慧,本就为柳昀所看重,,他又受孟老御史之托关照她,对苏时雨照顾些是应当的。”

    “不对。”朱沢微道:“当年苏时雨落水,朱悯达要以祸主之罪杀之,十三救了,柳昀也去了;后来我在马府设局为伏杀十三,十三为了苏时雨去了,柳昀后来招来锦衣卫也去了;昭觉寺当日,十三明明早已离开去南昌,却因为陪苏时雨送信,耽搁了两个时辰,那封信,是柳昀让苏时雨送的,试想倘若苏时雨不去送这封信,而是呆在宫里与沈青樾一起想钱之涣致仕的因果,那么凭他二人之能,说不定就会赶去昭觉寺,不是救出朱悯达,就是为他陪葬。

    “三月,十三出逃东宫,我派人追杀苏时雨到曾友谅府邸,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柳昀赶去救她,可凭柳昀做事的万无一失,凭他在宫中的势力,当日却让自己只身陷入险境,你不觉得怪吗?我派去蜀中查苏时雨身世的探子被十三杀了,但十三当时正带着南昌军日夜赶路,那探子的踪迹是谁告诉他的,在这宫里,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既能查到我探子的踪迹又能准确地知道十三的行程?十三与柳昀之间从没有过深交,他二人从根本上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今日这二人同气连枝一个杀人立威一个威胁告诫,这么默契究竟是为什么?”

    朱沢微说到这里,忽然慢慢地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似是小心翼翼,却又十分笃定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柳昀的弱点是什么。”

    “他心思太深,做事目的太复杂,以至于我一直没瞧清他这个人。他的弱点,与十三其实是一样的。”

    “这弱点足以令他二人一起一叶障目。”

    “本来还想多活几日,如今看来,动手的好时机已在眼前,反正也是绝路了,这一回,本王就霍出性命去跟他二人赌一次!”

    第157章

    一五七章

    朱祁岳听到“豁出性命”四个字,心中忽然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你要怎么赌?”

    “你还记得那名安南国使节吗?”朱沢微道,“当时我一得知十三回来,就派暗卫扮作匪寇,将那名使节拦了下来。朝中回访安南的使臣是苏时雨,我想着留下这名使节或许能牵制她。没成想这安南小使竟如此会挑日子,偏偏要选七月初八,朱悯达大出殡的这一日走。”

    “你的意思是,你要在七月初八当日,苏时雨送安南使节离开的时候对她下手?”朱祁岳问,他想了想又道,“可是这宫中眼线重重,你如何避开十三与柳昀安插暗卫?”

    “我为什么要安插暗卫?苏时雨可是他朱南羡心尖上的那块肉,她送安南使节离开,咱们的太子殿下不派一整支亲军卫去护送已算很识大体了。我的暗卫再厉害,怎么敌得过亲军卫?”朱沢微笑道,“还记得年初户部买军资时,我拿自己的私银合在里头,买了一批硝石硫磺吗?”

    朱祁岳倏然一下站起:“七哥你疯了?!”

    朱沢微却似毫无所谓地道:“我原打算给自己留一手,倘若我回凤阳的路被朱南羡阻了,就拿这批□□招待他。而今想想,招待他不如招待苏时雨,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杀一个柳昀,反正把□□埋在岙城比埋在皇宫容易多了。”

    “你……是要在七月初八当日,拿自己作诱饵,让十三选是杀你,还是去救苏时雨?”朱祁岳怔怔地问道,“你这批硝石既是合着户部采购军资时买来的,你就不怕沈青樾查出来?”

    “他查不出来。年初那笔军资是给岭南的,没短岭南一分一毫,买火|药用的又是我的私银,没花他户部一个铜子儿,不过借个便利罢了。沈青樾现在正为了西北的军资军费忙得焦头烂额呢,已经明晰的账册他为什么要查?”朱沢微又道,“且这是我给自己退无可退时留的路,许多事宜都由我亲自经手,我好歹掌权半年,即便手握极权如柳昀也不可能知道。”

    朱祁岳道:“不行!你若实在想要走我帮你,但你不能将火|药埋在岙城,你想过没有,一旦安南国的使节死了,大随与安南之间势必陷入僵局,如今江山离乱,边境战事频频,连西北的赤力都开始整军,罗将军战死后,朝中既缺将帅又短军资,若再与岭南开战,你让大随的江山怎么办?你让百姓怎么办?”

    “那又与我何干?!我当政这半年,除了不让你去岭南以外,难道没有一心一意地为这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操持?而今这江山都不是我的了,凭什么还要我管?你言辞堂堂地指责我,可你仔细想过吗,今日如果是父皇或朱悯达处在我的境地,他们又会怎么做?他们也会与我一样为自己搏一次!”

    朱祁岳垂下眸,黯然道:“十三他……未必会如你所愿赶去岙城,你废这一番功夫,说不定也只能杀了苏时雨和那个使节,何必呢?”

    “你太小看苏时雨对十三而言意味着什么了。”朱沢微嗤笑道,“朱南羡当年是什么样的,现在是什么样的?你以为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是为了皇权?你以为他很稀罕做这个皇帝?他这一路拼尽性命一关一关地闯,从去西北,去就藩,最后回来做这个太子,哪一步不是为了谢煦这个废相的孙女?

    “反正我是无所谓,他尽管着和柳昀一起合力杀了我。杀了我,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我赔性命,他们就把这半辈子用情至深拿来给我陪葬好了。对他们而言其实很划算不是吗?等过几年缓过来了,再寻一个美貌动人的喜欢,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朱沢微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一桩令他很高兴的事,愉悦道:“啊,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漕运案办成,父皇为奖赏我,赐了我一身可以免死的御赐蟒袍,在这宫里,除了朱南羡有权力杀我,只有柳昀有魄力杀我了,到时他二人都赶去岙城了,我就穿上御赐蟒袍,骑个马,慢悠悠地走出京师。”

    四下里风声低咽,这会儿已入夜了。

    不多时,淇妃的一名贴身宫婢前来禀报道:“七殿下,淇妃娘娘的血已止住了,只是眼下人还十分虚弱,安医正派奴婢来请您过去看看。”

    朱沢微“嗯”了一声,没再理朱祁岳,起身就要往延合宫寝殿的方向去。

    朱祁岳愣道:“你不避嫌?”

    朱沢微笑了一声:“这宫里能要我命的两个人方才已来过了,不是有你给我挡了吗?我还怕什么?”

    延合宫的寝殿内还有浓重的药味,淇妃生产过后身子太虚,纵是夏末时节,宫里也焚起了碳。

    朱沢微甫一迈入寝殿,便被这热烘烘的暖意烤得皱了眉,目光与淇妃对上,发现她正满目又忧又悲地看着自己,纤瘦的手伸出被衾,向自己这里探了探,说了句:“殿下,淇儿尽力了,淇儿不是故意的。”

    朱沢微愣了一下,才听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淇妃肚子里的孩子在朱南羡回宫那日便没了,她当时以为朱沢微遇险,情急之下腹痛出血,到底没能保住这孩子,叫他死在了肚子里。

    后来命人去禀报朱沢微,朱沢微那头也只带回来一句话,左右已没了,改日仍是命安医正行催生法将孩子取出来也罢。

    她还以为他不来看她,是在怪她好好的将孩子弄没了。

    朱沢微看到她伸出被衾的手,却没有上前握住,而是负手道:“没了便没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反正这事已被十三知道,你就是将孩子好端端生下来也活不过一日。”

    淇妃慢慢地点了点头:“太子殿下他……是不是要命人赐死我了?”

    朱沢微淡淡道:“他现在还没这个功夫。”且朱南羡还要把她留给苏时雨,让刑部那头好好审过后,结了皇贵妃暴毙的案子,还能为他多添上一条罪名。

    探出被衾的手有点冷,淇妃看着朱沢微,缓缓地又将手缩回被衾,轻声问了句:“殿下方才让余美人去未央宫寻太子殿下,余美人她……可已回来了?”

    朱沢微没答这话。

    淇妃又道:“皇贵妃姐姐疯了后,日日说我肚子里的是孽种,宫里的人对我都避之不及,只有余美人会来看我,时不时与我说些笑话。我方才还想着,待我走后,要将这宫里的值钱东西都留给她呢。”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殿下,如果、如果余美人说了什么不应当的话,太子殿下要将她幽禁起来,我能去找太子殿下为余美人说说情吗?这宫里的人都说,现在这个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最是心善不过了。”

    朱沢微看着淇妃,半晌,凉凉开口道:“也好,等你好些了,尽管去找朱南羡问问。”顿了一下,又说,“你好生养着,我近日还有要事要忙,大概有一阵子都不会来看你了。”

    淇妃听了这话,目色变得惊惶:“殿下要走?是回凤阳吗?”她撑着床榻竟想要试着坐起,“那殿下走的时候,淇儿还能去送您吗?”

    朱沢微冷笑了一声:“这个你也可以去问问那位宅心仁厚的,一连杀了你宫里四名宫婢连眼都不眨的太子殿下。”

    言讫,他负手转身,便朝寝殿外去了。

    走至门口,问了一句守在一旁的宫婢:“安医正呢?不是说他要见本王吗?”

    “回殿下,方才奴婢去禀殿下的当口,听说是刑部的苏侍郎派人过来请安医正过去问话,安医正急急忙忙去刑部了。”

    朱沢微轻“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朱祁岳从宫里回到王府,已是第二日的清早了,甫一进门,就见正堂除了戚寰以外戚绫也在。二人正拿竹架支起一方大红缎子,一起绣着什么。

    戚寰没想到朱祁岳这个时候竟回了王府,连忙起身与他行礼,又分外窘迫道:“初七是赵二妹妹的定亲宴,我与绫儿想一并绣一副鸳鸯牡丹图送给她,眼下已是赶不及了,今日舒家妹妹也说要来帮忙,臣妾想左右等着也是等着,便将绣工拿到了正堂里,没成想唐突了殿下。”

    朱祁岳摇头道:“这没什么,我许多日不回府,你不必顾忌我。”

    也是因为他许多日不回府,她今日没穿宫装,自随意着了一身杏色襦裙,长发拿两根素玉簪子挽着,倒是比她平日一丝不苟的样子要好看些。

    戚绫也起身跟朱祁岳行了个礼,称了声:“姐夫。”又问:“初七赵府的定亲宴,姐夫会与阿姐一起去吗?”

    朱祁岳知道七月初七是赵府的二千金赵妧与都察院顾御史的定亲宴。

    顾云简在济南任巡按御史,这回是回京述职,是以定亲宴也摆得不张扬,只邀了些与都察院或赵府常来往的臣工。谁知六月末朱南羡回京后,整个京师一下变了天,原本被降职养马的沈青樾升任户部尚书,苏侍郎虽仍是侍郎,但依凭太子殿下对她的信任,七卿中已无一人敢对她不敬。

    听闻赵府这个定亲宴,沈尚书苏侍郎都会去,都察院的柳大人因着与赵衍多年同僚的关系也会赴宴,朝廷里最金贵的三位大臣都去了,随即就有传言说如今尚未立妃,即将继承大统的太子殿下也会去。

    于是这个原本不张扬的宴席,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京师最令人趋之若鹜的大事了。

    第158章

    一五八章

    朱祁岳道:“赵府摆宴当日,我或有军务在身。”又对戚寰道,“若我不得空赴宴,你便待我将贺礼送去。”

    戚寰应道:“臣妾知道了。”

    戚绫看了看朱祁岳,又看了看戚寰,抿唇一笑:“姐夫难得才回府一次,当与阿姐好生聚一聚,如雨就不打扰了。”见戚寰似是还想留她,抬手虚虚一拦,又笑道,“锦缎早也是绣,晚也是绣,大不了我明日拉了容歆一起过来与阿姐熬一宿,阿姐不必担心赶不及。”

    说着,再与朱祁岳欠了欠身,就往王府外去了。

    戚绫一走,戚寰一边收拾针线,一边与朱祁岳道:“殿下可用过早膳了?臣妾这便着人去备。”将线头仔仔细细在缎子上规整好,抬目看向朱祁岳,见他竟还望着戚绫离开的方向,静了片刻,又道,“还是臣妾亲自去为殿下备膳好了。”

    朱祁岳听她语气黯然,不由回过头来,牵过她的手道:“你别误会,我方才只是在想十三的事。”

    “太子殿下的事?”

    朱祁岳“嗯”了一声,唤了一名婢女进来收拾正堂,带着戚寰去了后苑廊下,令她挨着自己坐了,才又道:“十三现如今做了太子,立妃纳妾事关国祚社稷,这几日礼部的罗尚书来找我说了好几回,让我谏言十三纳你这个妹妹为正妃。他说挑来挑去,十三这些年在王府贵女里,只与你这个妹妹走得近一些。”

    戚寰愣了一下,垂下脸,静静地道:“可是,先前不是说了,等中秋一过,就让如雨随臣妾与殿下一起回岭南吗?”

    朱祁岳一笑:“让她去岭南做什么?”他伸臂揽过戚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声续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心中始终有个结,如雨很好,我少年时的确对她有意,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心中,只有你一个。”

    怀里的人微微一颤,朱祁岳伸手顺着她的肩抚向她的手腕,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又道:“我方才只是在想,罗尚书请我谏言,我却开不了这个口。如雨自小对十三情根深种,但十三心里却没有她。等过几日我们走了,她不明不白的,你远在他乡总为她操心。”

    戚寰自朱祁岳怀里抬头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已有了意中人?”

    “嗯。”朱祁岳道,“还是个他不该喜欢的。”

    戚寰怔了怔,没答这话,片刻后,却轻轻笑了起来。

    朱祁岳俯下脸去看她:“你笑什么?”

    戚寰道:“从前殿下总是军务缠身,从不与臣妾说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今日也不知怎么说了这许多,纵是与太子殿下纳妃有关的正经事,好歹臣妾能接上殿下的话了。”

    朱祁岳笑了一声:“那我以后日日都陪你说。”又问:“玔儿呢?”

    “早上吃过又睡了,嬷嬷正看着呢,殿下要见他么?”

    朱祁岳摇了摇头,盯着苑中丛丛怒放的白木槿,想着他去年方回京师时,庭院荒芜,本是没有这些花的。

    “这是你命人移栽过来的?”

    “嗯。”戚寰道,“殿下的王府里要有花有草才有生气。”

    她总是这样,无论随他去哪里,繁华如京师,荒凉如岭南,都能一丝不苟地将这青天白日里的一点一滴都照顾稳妥,他从前觉得她有些刻板,现在发现这样的细致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兴味盎然。

    如此看来,今后的日子,只要有她一人相伴,也一定会很好吧。

    “寰寰。”朱祁岳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走吧。”

    “再过几日?”戚寰愣道,“殿下是要出征?”

    朱祁岳道:“出征也好,回岭南也罢,我是不想留在京师了。”他顿了顿又道,“这里的事我再也不想管,等离开了也一辈子不想回来。就是要委屈你,若随我离开,也许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戚府。”

    戚寰摇了摇头:“只要能跟着殿下,去哪里我都能心安。”她说到这里,连心情都雀跃起来,想着这似乎是她嫁给他这么多年,头一回直抒胸臆,坦诚相待,说道:“初七是妧妧的定亲宴,初八是阿婧与故太子大出殡的日子,等这两桩红白事过后,我便为殿下打点行囊。”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