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75章

    七五章

    苏晋有些窘迫,垂眸又看了眼画上眼含薄烟的舒容歆,轻声道:“我不记得曾见过她。”

    钱三儿道:“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不过,”他又将月牙眼弯了起来,“你明日可以亲自问问舒闻岚。”

    苏晋不解。

    “年关宴的席次是按品级排的,你与舒学士同列正四品,听说他昨日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亲至礼部,让罗尚书开个后门儿,把你与他的座儿挨在一处。罗尚书你是知道的,生怕舒闻岚一个不合心意在他礼部犯病咽了气,当下就应承了。”

    苏晋听罢,将手中画轴卷起:“有劳钱大人了。”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自己身为女子执意入仕,迟早要过姻亲这一关,眼下躲了数日,劳烦了钱三儿,心中已十分过意不去。

    苏晋于是起身先对赵衍揖道:“多谢赵大人好意,我自回去再想想。”再对钱三儿揖道,“有劳钱大人,日后倘再有臣工为下官婚娶一事找去大人府上,请大人令他们来苏府,我自与他们解释。”

    赵钱二人见苏晋无心此事,当下不便再讨结果,几人合手对拜,便自值事房离去。

    苏晋走在最后,看着三人的背影,轻声唤了句:“柳大人。”

    一地积雪,柳朝明听见冰渣子在脚下碎裂。

    他眸光微动,回过头来眉间已疏阔无物,淡淡应了句:“嗯。”

    苏晋上前来垂首揖下:“方才竟忘了要谢柳大人,劳大人为时雨费心,时雨……”她微微一顿,忽想起柳朝明日前说的“不必起兴”,于是将兴头话掐了,抬眸径自问,“想问大人有甚么好法子没有?”

    她是常年操劳,面色苍白,好在有一股韧性撑着,疲而不倦。这几日大约歇得好了,颊上染上一抹恬淡的好气色,眼深处清透有光。

    柳朝明避开目光,淡而无波地问:“你这些年,可曾给去信杞州故里?”

    杞州不是她的故里,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是当初收留了她半年的杞州苏家。

    她微一摇头:“不曾。”

    不是不愿,当初苏家人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寄养子十分不满,以为是苏老爷在外头折腾出的私生子。苏老爷从来好名声,却为了昔日与谢相的情谊,竟将就着以私生子的名义,认她做了亲子,为她落了户。

    苏晋借住苏府的半年,整个宅邸如一口煮着滚滚沸水的锅,几个夫人姨娘成日为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大约是怕被她这个多出来的少公子分走家业。

    后来有一日,苏晋听见,她们私下里称她“野种”。

    苏晋自小承家学渊源,三岁能诵,五岁成诗,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一身傲骨下头藏着的都是锦绣才情,她自可忍不堪,却不能忍旁人辱她家人。

    苏晋想,她不是甚么野种,她是谢相之后,而她的祖父,在她心中就如东升的旭日。

    隔一日,苏晋便收好行囊,辞别了苏老爷。

    这个与人为善的老先生深谙谢相心性是以知道苏晋必不可挽留,默不作声地送别了她五里,塞给了她一张银票,说了句看似绝情实则慈悲的狠话:“我家被折腾成甚么样,你也看到了,你走罢,到天涯海角,日后不必再来信。”

    柳朝明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今岁入冬,苏老爷去世了。”

    苏晋愕然抬头,眉间渐渐浮上苍茫色,片刻,摇头自责:“我……竟是不知。”

    柳朝明本打算瞒着她的,若不是一切已赶在这个紧要当口。

    他道:“你若实在避不过各臣工求亲,可以回乡丁忧。”一顿,忍不住添了句,“明日年关宴过了便走。”

    苏晋听了这话,不由深思。

    宫前殿一事如一道暗影笼在她的心头,当日沈奚卧于雪上,问她:“我觉得要出事,你信吗?”

    其实苏晋想说,信,因她心中有同样的不安。

    可她与沈奚一样,摸不清源头在哪里。

    她希望她错了。

    苏晋抿唇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想了想,“我先去信一封,待开春诸事已定再启程。”

    柳朝明不知她所期盼的“诸事已定”是指甚么,苏晋也没再多说,与他作了别,说是要去翰林院送为十七殿下拟的字,匆匆走了。

    天是苍青色的,明明无云,日光却照不透,四下雪色交相映照,将人间折射出一团刺目亮白,像个盛意盎然的假晴天。

    柳朝明的神色寡淡下来,一旁有一小吏上前来道:“大人,那公公已侯了多时了。”

    柳朝明“嗯”了一声:“让他出来。”

    片刻,自偏院的耳房里走出一名年轻内侍,正是宫前殿事发过后,柳朝明在梅园见过的那位。

    内侍一袭黑衣斗篷遮住眉眼,对柳朝明拜下:“见过柳大人。”

    柳朝明道:“你擅用毒。”他不是在问,而是笃定。

    当日在宫前殿,就算是朱麟奶娘喂得毒,可小儿身子骨娇弱,且日日都有不同,若非有高人从旁指点,恰到好处地控制服食枣花饼的量,倘若一个不慎拿捏错了轻重,岂非弄巧成拙?

    此事沈奚与苏晋想不透,但隐窥得真相的柳昀却能明白。

    内侍自谦道:“杂家只是略懂。”

    柳朝明道:“本官要一帖药,吃过之后人乏而无力,有风寒侵骨之状,病逝缠绵,非足月将养不可去之,能做到吗?”

    内侍道:“大人要置身事外?”

    柳朝明的眸色蓦然转寒。

    内侍心中一惊,脖间隐隐传来的竟是当日被锁喉的窒息感。

    他连忙深揖道:“能,只是依大人所诉症状,那么药力必然生猛。倘前一刻大人还好好的,服下药后人虚体乏,宫中医正医道精深,定能瞧出此乃药物所致,对大人生疑。”

    柳朝明道:“你自去备药,日落前交与本官,其余的不必管。”

    中夜风雪又至,掩窗于屋中,也能听到外头如猛兽过境般的呼啸之声。

    隔日醒来却有真正的好晴光,一众朝臣卯时随景元帝至昭觉寺祭天,午时用过斋饭返程,回府携了家眷赶赴年关宴。

    其实景元帝的寿辰是腊月二十四,依往年的规矩,当是小年这日焚香祭天,随后一日万寿宴,待寿宴散了便停政,年关当日该是各自在府中过。

    而今岁聚于一堂,其中因果众朝臣面上不提,心中有数。

    自奉天殿登闻鼓一案后,景元帝日渐怠政,凡有要事,无一不交给朱悯达处置,已隐有禅位之意了。

    是故这年的年关,大约是朱景元作为帝王,与众臣子一同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年关。

    宴席开在琼花苑,中有一条窄河,左手边是臣工,右手边是女眷。

    窄河名为瑶水,河面支了个的露台,届时有笙箫歌舞便尽在这台上看了。

    待到酉时初,各臣工女眷分次入席。

    筵席是一人一桌的小几,几下煨着红泥火炉,作取暖之用,苏晋一旁的几下煨着两个,大约是个舒家那位病秧子备的。

    各皇子中,被圈禁于内宫的朱稽佑与朱觅萧也来了,听说是圣上格外开恩,想令他的三子与十四子过个好年,直至冬猎后才再行禁足。

    苏晋没有家眷,入席得早,不多时,舒闻岚也到了。

    回到京师不久,苏晋曾远远见过他一回,彼时舒学士与一群翰林走在一起,衣着要比寻常人厚上许多,个头十分高,人却是削瘦的。

    舒闻岚见了苏晋,与她弯身施以一礼:“苏御史。”

    苏晋起身回了个礼:“舒学士。”

    离得近了,能闻到舒闻岚身上的药味,他整个人都拥在厚不透风的狐裘大氅里,模样清癯,颧骨很高,眉眼倒是好看的。

    须臾,琼花苑一头,有三人同至,众人移目看去,竟似乎静了一瞬。

    此三人正是如今暂领宗人府的十殿下,十三殿下与七殿下。

    而正如后宅那句胆大包天的打油诗所言,初七看月星十三,不及良月寻梅踪。

    这三人也正是景元帝众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三个,七王似月,朱南羡如星如阳,良月为十月,十王朱弈珩最喜梅花。

    他三人既领宗人府,正是自瑶水另一畔接待完众女眷过来。

    朱沢微与朱弈珩都还好,唯朱南羡,脸色有些微难看,也不知发生了甚么。

    苏晋正想着,身旁有一个声音道:“我猜是跟明日的冬猎有关,往年冬猎,各皇子间都要比试谁猎的兽禽多,今年十殿下掌宗人令,大约是想出了点新花头。”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舒闻岚。

    见苏晋别过脸来,他便对着她雅淡一笑,续道:“总该是跟对岸的女眷有关,苏御史以为呢?”

    苏晋道:“苏某是头一遭在宫中过年,殿下的想头,倒是猜不出。”

    舒闻岚到底饱读诗书,说起话来急缓有度:“七王妃五年前就殁了,十殿下至今未纳正妃,十三殿下更怪了,府内就养了个侍妾,听说还是自那被抄了家的马少卿府上捡来的,后来他就藩,也未曾把这侍妾带去南昌,为甚么?”

    苏晋道:“舒学士这话可把苏某问着了,殿下的事,我等为人臣子岂敢多作打听。”

    舒闻岚道:“御史大人莫要误会,舒某可不是在问,”一顿,“我是在跟你套近乎。”

    他个头很高,腿也长,坐在这小几前似乎不大舒服,偏生畏寒还要蜷起来,伸手在小火炉上暖了暖,不疾不徐道:“舒某身无长物,病势缠身,长年僻居一方,实在没甚么拿得出手的,然就是闲得慌,将宫里宫外的琐碎都搜罗了一箩筐。苏御史虽行监察之责,但这宫中秘事,街头传闻,臣工家事未必知道得一清二楚。御史不明可以问舒某,情谊自话头出,咱们先做聊友,等到时机得当,才好更进一步。”

    苏晋也不知舒闻岚这“更进一步”要进到哪里去,总不该是真想把其舍妹嫁给她吧?这可万万受不起的。

    舒闻岚见她不答,便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舒某听说,是因为十三殿下早就心有所属。”

    第76章

    七六章

    苏晋心中微微一顿,生出些警觉,不料舒闻岚下一句:“是戚家的四小姐。”

    有内侍过来掌灯,二人俱是将话头掐了,等内侍走远,舒闻岚才续道:“这是有因可循的,十三殿下那方刻了戚四小姐闺名的玉佩大伙都知道,不必提,就说当年……”

    他话未说完,琼花苑一头便有内侍唱道:“皇上驾到——”

    瑶水两旁的臣工女眷分立于一侧,对着拱桥方向拜下,景元帝的大步走进,身旁有人高举华盖,天子仪仗煊赫威扬。

    朱景元将养了数日,气色已好上许多,他走至上首方,待众人齐声呼过万岁,也就开宴了,繁琐的规矩较之晨时的祭天倒少了许多。

    菜肴是一道道上的,由各内侍宫婢分发,分量适当,菜色满目琳琅。

    一时笙歌起,只见瑶水之上竟有数名女子踏水而来。

    苏晋仔细看去,原来有木桩扎于水下。

    这些女子身覆纱衣,手执各色绸缎,随着笙歌起舞,将手中绸缎交错缠绕,竟渐渐结成一个硕大的花球。其中一名女子伴着一声琵琶铮鸣,凌空将花球一抛,花球不偏不倚地歇在了瑶水畔最高的树桠上。

    像是枯木开出繁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朱悯达越众而出,执杯对景元帝道:“儿臣率众皇弟,祝父皇万寿昌明,松鹤无疆。”

    自他身后,一众皇子也齐声呼道:“祝父皇万寿昌明,松鹤无疆。”

    景元帝崇俭,早在几日前便下旨让诸皇子臣工不必送礼祝寿,然而此时,三王朱稽佑忽然往前一步,小声道:“父皇,儿臣、儿臣有寿礼进献给父皇。”

    景元帝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眼中隐有不悦。

    朱稽佑连忙拜下说:“不是甚么物件。”他怯声道:“山西有剑舞一道,儿臣府上养了几个的公子,都是练家子,持剑舞起来煞是好看。”

    他抬眸看向景元帝:“儿臣进京前,曾来信说要带他们来舞剑给父皇看,父皇还记得吗?”

    其实朱稽佑为何有此举也不难猜测,景元帝最是护短,他大约想在他父皇前展露些孝心,待开春后,登闻鼓一案判下来,叫他父皇佑他一命。

    朱南羡听了朱稽佑的话却是愣怔,剑舞?该不是他府上那几个花拳绣腿的持剑公子罢?

    他正这么想着,须臾只闻鼓点起,十二名持剑公子自瑶水两侧涉水而来,挽剑似花,时如羿射九日,时如帝骖龙翔(注1)。

    其实这样的剑舞在朱南羡这等真正习武之人看来没甚么意趣,但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柔中有韧,刚柔并济的匠艺了。

    待一曲舞罢,景元帝悦然道:“不错,赏!”

    这时,十二王朱祁岳扬唇道:“这有甚么好瞧的。”又朝上首一揖,“父皇,儿臣愿为您献上真正的剑术!”

    景元帝大笑道:“好!你来!”

    朱祁岳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江湖侠义之气,自腰间抽剑握在手中,环目朝皇子与群臣望来,扯长音线道:“不过——儿臣挑对手。”

    目光落在朱昱深身上,朱昱深道:“不成,三妹怀着身子,本王承诺过入夏前不动刀兵。”

    朱祁岳“嘁”了一声,皱眉道:“四哥凭多讲究。”目光又移向朱南羡,一扬下颌:“就你了!”

    朱南羡早知他会挑自己,一看他手里的剑,高呼一声“好”,吩咐一旁的内侍,“十二哥的‘青崖’出鞘,速去东宫取本王的‘崔嵬’来。”

    内侍应声退下,一转身却与上来斟酒的另一名小火者撞了满怀,引来一阵哄笑。

    “昔圣上兵马中原,攻岙城时,曾自淮水一战。彼时敌众我寡,圣上决意借东风,用一艘快船直驶入敌船当中,随后自燃其船,引来大火,使得对面未战先乱,此乃后来人人称道的‘淮水之役’,想必你听说过。”一旁,舒闻岚说道。

    苏晋道:“嗯,若非此役使岙城守将败走,想必戒备森严的应天府也不会在短短三月内被攻破。”

    舒闻岚看她一眼,自炉子上暖着手,漫不经心道:“当时那艘快船上有三名将士,他们明知是赴死,仍愿慷慨捐躯,你可知道他们叫甚么?”

    苏晋移目过来:“叫甚么?”

    舒闻岚淡淡一笑:“我也不知,但我知道后来圣上命人打扫战场,曾自被焚得只剩龙骨的快船上找到这三名将士的兵器,两剑一刀,焚而不毁,圣上感慨之余,命人将此三样兵器重新淬过,冠之以名,直到后来殿下们长大,‘世上英’赐给了四殿下,‘青崖’赐给十二殿下,而‘崔嵬’是其中唯一一把刀,留给了十三殿下。”(注2)

    苏晋道:“铮铮铁骨,该当有人承先人之志。”

    舒闻岚道:“可惜如今只有‘青崖’与‘崔嵬’还在,数年前,四殿下一个不慎将‘世上英’弄丢了。”

    苏晋愣道:“怎么会?四殿下沉稳持重,不像是马虎大意的人。”

    舒闻岚道:“这我就不知了,听说是丢在了河里,当时还命了许多将士下水去找,可惜谁也没再见过这把‘世上英’,圣上震怒,赏了四殿下五十个板子。”

    他本是久病之人,面色比苏晋还苍白,此刻眉梢眼角透出笑意,却丝毫不见病色,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不过啊,后来有个传言,说四殿下其实是将这柄剑赠给了沈三妹,也就是如今的四王妃。”

    苏晋讶然,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沈三妹,正是沈奚极少与她提及的沈家三姐。

    舒闻岚又添补了句:“不过依四王妃的性情,‘世上英’若给了她,想必定是日日里别在腰间招摇过市,所以啊,不可能。”

    这时,那名去东宫取“崔嵬”的内侍已将刀带到。

    朱祁岳指着悬于高枝上的绸子花球,对朱南羡道:“看那朵花,谁先摘下算谁胜!”

    朱南羡将刀握于手中:“好!”

    言讫,二人先后纵身,足尖自水岸轻点,朝露台跃去。

    景元帝愉悦道:“朕的十二子与十三子要比武,众爱卿不必拘谨,可以凑近些去看。”

    一旁的内侍是个会来事的,景元帝话音方落,便扯着长音道:“十二殿下与十三殿下比武啦,快来看呀——”

    而露台旁侧的一众乐师见了此场景非但不退,反是跟着刀剑出鞘之声,吹出一阵高亢的笛音。

    欢畅之音令人的心境也为之一松,少倾,瑶水两旁便当真有人起身凑近去看,方才还有些拘谨的人群此刻终于渐渐放开怀来。

    水岸点着花灯,或悬于树上,或浮于河面,那棵撑着花球的树足有七八丈高,粗枝横生交错。

    笛音伴着鼓点,“青崖”与“崔嵬”转瞬间便交手了七八回合,朱南羡趁着朱祁岳不备,足尖在一旁的矮树上借力,跃上一根高枝,惊落一树落雪。雪色映着灯火,像踏着烟花。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龚荃并着五部尚书与柳朝明朝向景元帝拜下:“陛下,臣倚老卖老,特率七卿祝陛下福如东海,春辉永绽!”

    十殿下朱弈珩举着杯朝四王七王遥敬道:“四哥镇守北疆,七哥治理凤阳,这些年几次回京都与二位皇兄错开,久未谋面,自此以后,还要多来往才是。”

    朱沢微含笑道:“老十这句话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天涯若比邻,日后倘你想聚,只要来信一封,为兄定备上薄酒,赶赴广西与你对饮。”

    朱昱深举起杯,三人再各自遥遥相敬,仰头一饮而尽。

    朱南羡借着比朱祁岳先登上树,始终比他快出半个身子,眼见伸手就要够到枝顶花球,他忽然扬唇,抽刀道:“十二哥,小心了!”说着纵刀往朱祁岳攀住的那根树枝上劈下。

    朱祁岳一个失力,往下滑落数步,好容易才在一根粗枝上稳住身形,仰头气得大笑:“你小子,居然使诈!”

    朱南羡一勾手将那花球揽于怀中,也笑道:“正是兵不厌诈。”

    朱祁岳高呼道:“说得好!”他忽然挑剑挽花,自树梢头纵身跃下:“十三,你也得当心了。”

    沾过血的剑身古朴无光,却无坚不摧,朱祁岳跃下树梢的同时,将剑架在了朱南羡足下丈远的细枝上,将他下方的枝干剃了个秃噜。

    朱南羡大笑一声,踩住最后一根枝桠,倒身而下,将“崔嵬”往树身里一送,稳住身姿,谁知朱祁岳正勾着脚在下方等他,身手往他怀里探去,拽住花球。

    另一边厢,礼部侍郎邹历仁看向正坐在一旁独酌的沈奚,走过去殷切地道了一声:“沈公子?”

    沈奚听这语气不对劲,眉梢一挑,笑盈盈将手中杯递过去:“邹大人来我这讨酒喝么?”

    邹历仁忙道:“不讨不讨。”他犹疑了一下,十分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帖八字,赔着笑道:“我听说,沈公子跟苏御史私交甚好,您看是不是……”

    后半截话没说出来,但沈奚该懂。

    邹侍郎家的这位小姐一来样貌平平,二无才名在外,他原也想着去找钱三儿,可一打听,钱三儿府上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他实觉抢不过,这才狠下心来找沈奚,巴望着苏御史能看在与沈公子的交情上,肯允这门亲事。

    邹历仁也知沈公子素来不爱管闲事,若非他家闺女年纪大了,实在没法子,他是不会出此下策。

    岂知沈奚瞥到他手里的八字帖,竟毫不见外:“邹大人想跟苏御史说亲?”

    然后他放下酒杯,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那敢情好,您随我去,我帮你问问她。”

    朱南羡与朱祁岳一时相争不下,两人各自用力,只闻一声裂帛之音,那花球自中间散开,早埋于绸中梅花瓣忽然自树梢洒落,像是凌空降下一场花雨。

    与之同时,只听“砰”的一声鸣响,瑶水桥头,几名内侍在花雨洒下的瞬间点燃烟火。

    烈焰接连不断地窜上苍穹,伴着笛声鼓声,炸出一片玉树琼花,又如流星般缓缓坠落。

    天地间都是缤纷的色泽。

    朱南羡仰头看向这华彩,心思微动,不由朝河岸望去。

    苏晋也正自这烟火灼色中收回目光朝他看来。

    可惜,这一眼连一刹那都没有。

    下一刻,朱南羡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奚领着礼部邹历仁来到苏晋身边,几人对拜过后,邹历仁便自怀中取出一张八字红帖,讪笑着,递给了苏晋。

    第77章

    七七章

    朱南羡与朱祁岳打了个平手。

    景元帝赞扬道:“好!朕的儿子,该当个个踔厉风发。吴敞,将朕的昆玉弓拿来赐给南羡。”

    吴敞应诺,小声吩咐一旁内侍几句,内侍匆匆去了。

    景元帝看向朱祁岳,想了想道:“你这些年在岭南挂帅,连上前年曹将军过世也没能回京师祭拜,这次既回来了,就多住一阵子,朕听安平侯说,戚寰不日也要回京,你便在宫中等她,一起住到入秋再走。”

    十二王妃戚寰乃安平侯府戚家大小姐,左都督戚无咎之妹。依大随习俗,正妻诞下嫡长子后坐完月子,可回娘家住上半年。

    朱祁岳称是。

    景元帝又道:“听说你回京后,日日跟着南羡往北大营跑?唔,你如今既要在京师住上半年,没个正经职务实在不好。”他说着,忽道:“左都督,龚尚书。”

    戚无咎与龚荃齐声应道:“臣在。”

    景元帝道:“将鹰扬卫交给祁岳暂领。”又一看朱祁岳眸中的惊诧色,缓缓笑起来,“他是个急性子,凡事等不住,正好明日冬猎,你二人帮朕个忙,清早便将虎符给他。”

    鹰扬卫是上十二卫之一,虽不比羽林卫与金吾卫,但朱祁岳是庶皇子,能统领亲军卫实乃莫大的殊荣。

    朱景元一生之爱都给了故皇后,可若要说他这辈子亏欠得最多的,便是朱弈珩与朱祁岳的母妃淑妃了。

    淑妃原是臣工之女,出生不低,然而她入宫后不久,其父便因罪下狱,她也被降为选侍,随后诞下十皇子朱弈珩,虽被晋为婕妤,但亲生儿子却被抱去了皇贵妃宫里。

    直到后来诞下朱祁岳,才被封为淑妃。

    朱祁岳与朱南羡一样,自小尚武,可惜淑妃是罪臣之女,受限颇多,而随各将军去营中修习武艺,是嫡皇子才有的特权。

    朱十二很小的时候,日夜都盼着小十三自军中学了东西,来他宫里教他。也许他从未察觉,当他看着在自己眼前比划得认真的小十三时,眼里都会露出极歆羡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落在淑妃眼里,便是一道心伤。

    这个性情一直平缓如水的女子一生从未求过朱景元甚么,就连当初朱弈珩被抱走,她也只是默默流着泪看着,唯一的一回,便是央求景元帝让十二跟着小十三一起去军营。

    却石沉大海。

    彼时朱南羡一身三脚猫功夫,教了半年连自己也整不明白了。

    于是小小的他抱头蹲坐在地上,想了半日,忽然仰起脸,展颜道:“十二哥,不如我去求父皇,让你跟着我去军营吧?”

    朱祁岳摇了摇头:“没用的。”他的母妃已经去求过了。

    朱南羡那双眼自小就明亮如星,他坚定道:“下月初是我生辰,父皇说过,我要甚么他都会允诺,我帮你去求他。”

    于是一个月后,当朱祁岳站在马蹄扬尘,铁甲森然的军营,他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有的东西对他而言比摘星还难,对十三这个嫡皇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

    但小小的朱祁岳又想了,他向习武便可习武,求仁得仁,其实也不错。

    何况十三从未有一日在自己跟前拿过架子,自小到大,一直敬他为兄为友。

    朱祁岳撩袍跪地,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厢事毕,翰林院吴掌院呈上一张金帖,上书十数个为朱十七拟的字。

    景元帝拿起来一扫而过,目光忽然在“旻尔”两字上顿住。

    翰林为皇子拟字都有个讲究,若非与其出生息息相关,便是要对其人生,对江山社稷寄予厚望。

    朱十七是嫡,金帖上的字无一不是对景元帝的丰功伟绩歌功颂德的,除了“旻尔”。

    旻是秋,朱景元记得,十七是九月十九的生辰,深秋时节,桂子都谢了。而那年他正是在这样的时节凯旋归来,初见到十七,他业已一岁,皇后等了他快两年。

    “旻尔”二字里没有挥笔泼墨的锦绣江山,也没有悲悯的孺人情怀,可“尔”之一字像有无限长的尾音,慢吞吞地道出他这些年对故皇后的思念。

    这个字,就像拟到了他心底。

    景元帝问:“旻尔二字,是你们当中谁拟的?”

    吴掌院愣了愣,连忙拜下:“回陛下,这字不是臣等拟的,是都察院苏御史昨日送过来的。”

    众臣都在听景元帝赐字,站得错错落落,乍一听闻这字竟是苏晋拟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才找到与沈奚邹历仁立在一处的她。

    朱景元的声音一下便凉下来了:“你是都察院的人,怎么帮着翰林拟字?”

    苏晋上前来拜下,还未作答,朱十七便抢着道:“禀父皇,是儿臣听闻苏御史高才,请他帮忙拟的。”他实在忍不住满心欣悦,弯下腰恳请道:“父皇,儿臣喜欢旻尔这个字,求父皇为儿臣赐字旻尔。”

    景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晋,半晌,才移目扫了朱十七一眼,冷笑着斥道:“没出息。”然后面无表情道,“你也就配‘旻尔’二字。”

    提了朱笔在金帖上圈定,朱景元站起身道:“悯达,今晚你多操持一些,明日冬猎的事宜由你定夺,等卯时要动身了,朕再过来。”

    朱悯达道:“父皇放心,儿臣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景元帝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又道:“冬猎过后,正月初七昭觉寺祈福,正月十五城门楼迎春,开朝后巡视三军,都由你代劳罢。”

    此言出,连朱悯达都愣了一瞬——

    历朝历代,开年后的国运乃重中之重,因此年关后的祈福,迎春,巡军,无一不是由帝王亲自操持。

    而朱景元将这些事宜全交由储君,大约是等开春巡军过后就要传位了。

    朱悯达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儿臣遵命。”

    景元帝端起酒杯,对着坐下众人遥遥一举:“朕乏了,尔等尽兴。”仰头饮尽,扬长而去。

    方才诸臣工俱已开怀,眼下景元帝走了,更要尽欢,或有不拘小节者,已左一杯右一杯地行起酒令来。

    朱南羡神思不定地饮罢几位皇兄递来的酒,眼见着礼部邹侍郎又摸出那张八字红帖递到苏晋跟前,正要冲过去,奈何胳膊被人一拽,朱旻尔闪忽着双眼看着他:“皇兄,我们去皇嫂那边看麟儿好不好?”

    朱南羡的目光黏在那张红帖上,有些不耐烦:“你自己不能去吗?”

    朱旻尔分外难为情:“那里都是女眷。”

    朱南羡看他一眼,又道:“那你去找九哥下棋。”

    朱旻尔眨巴着眼望着他:“方才九哥与三哥一起去对岸了,皇兄没瞧见吗?”

    朱南羡这头记挂着苏晋,也没多想朱稽佑与朱裕堂去女眷那处做甚么,就看着邹历仁滔滔不绝地说完,又要将红帖往苏晋手里塞。

    朱南羡烦不胜烦,姓沈的王八蛋,就晓得看戏,也不知拦上一拦!

    他再等不了,抛下一句:“你去找大皇兄,让他陪你找乐子!”

    就在苏晋接过红帖的一瞬间,眼前一道人影一闪,红帖倏忽间就从她指尖被抽走。

    朱南羡稳了稳气息,仿佛很平静地将手中红帖看了一看,“咳”了一声,端出三分严肃问道:“邹侍郎这是在做甚么?”

    邹历仁有些吃惊,怎么,十三殿下当了左宗正,连臣女婚嫁这等闲事都要管了吗?难道是嫌自己没跟他打招呼?

    邹历仁于是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回殿下,臣正是在为自家长女与苏御史说门亲。”

    朱南羡脑仁儿一疼,脱口而出:“大胆!”

    邹历仁一脸惛懵,似乎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个大胆法。

    这时,沈奚忽然“啊呀”了一声,分外讶异地上下打量了邹历仁一番,拱手鞠了个大礼,“这可真是要恭喜邹大人贺喜邹大人了!”

    邹历仁脸上写着五个字——这都啥跟啥?

    沈青樾十分耐心地解释:“敢问邹侍郎,邹大小姐今日可来了?”

    邹历仁道:“来了呀。”

    沈奚道:“看来,明日冬猎,十三殿下决意带去的女子正是令千金了。那照这么说——”他故意顿住,等着邹历仁将心提到嗓子眼,似乎揣测着又道,“十三殿下想纳的妃岂不也是……”

    “沈青樾!”朱南羡忍无可忍,一脸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碎尸万段的表情。

    他再稳了稳心绪,对邹历仁道:“邹大人莫要误会,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邹历仁的心这才从嗓子眼降下去。

    在他看来,福泽太深未必是好事,能跟苏御史说成亲那叫万事大吉,可倘若跟朱家结亲,做成皇亲国戚,那便有些无福消受了。

    就譬如天上掉馅饼,倘若是张金饼,只会将人砸死。

    沈奚愕然道:“不是这意思?”他再细细一想:“啊,我又知道了。”

    然后他笑嘻嘻地说:“邹大人,殿下这正是要为令千金与苏御史作保!”

    “崔嵬”方才交给一名内侍了,朱南羡一摸腰间,平静地道了句,“本王刀呢?”然后他四下望去,看样子是要去找刀。

    朱南羡尚未走远,苏晋便在身后唤了句:“殿下。”

    她对着邹历仁一揖:“多谢邹侍郎美意,只是下官近日有亲人离世,打算待开春回乡里一趟,暂无心娶亲。”

    邹历仁到底是个知礼之人,听苏晋这么说,便道:“原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怪邹某这亲事说的不是时候,苏御史节哀。”说着,对苏晋回以深揖,折身走了。

    等邹历仁走远了,朱南羡才问:“你……有亲人去世了?”

    苏晋道:“正是想与殿下和沈大人说这事,其实不是亲人,是当初收养过我的一位叔父。”她看二人一眼,解释道:“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走,我昨日已去信一封,等杞州有人回信了,再看要何时动身,终归……要等诸事已定之后。”

    沈奚知道苏晋万事自有一番定夺,于是道:“好。”又道,“你也不必勉强,若有需要帮忙的,自可与我提。”

    他知道苏晋的“诸事已定”是何意。

    宫前殿一事如同不散阴影笼在他二人心头,沈奚心中有同样的不安。

    朱南羡深思一阵,说道:“杞州在广西道,我走得早,初七就要动身回藩,不如这样,我先绕开南昌,南下去你杞州故里看看,派人送急信回来,你也好放心。”

    苏晋抬眸看向朱南羡。

    她从不愿劳烦旁人甚么,她本该拒绝的,可倏忽间,她竟一反往常地不想拒绝了。

    这一丝触手可及的温暖,像凛冬过后,开春第一缕阳光,足以破冰。

    苏晋不由笑了笑,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说甚么,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轻微的惊呼,一名内侍自瑶水桥上匆匆跑来,对着朱南羡拜下道:“殿下,戚四小姐出事了!”

    第78章

    七八章

    朱南羡蹙眉道:“你去找十皇兄,他领宗人令。”

    内侍看十三殿下不悦,跪在地上磕头道:“十殿下已过去了,他说因这事与三殿下与戚四小姐都有关,所以请您一并过去。”

    怎么朱稽佑又搅到里头去了?

    朱南羡觉得头疼:“怎么回事?”

    内侍有些难以启齿:“听说、听说是三殿下轻薄了戚四小姐。”

    苏晋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审登闻鼓案时,孙印德曾说过朱稽佑进京后便看上了戚绫,在年关宴上有动作,还让她给朱南羡提个醒。

    可是,登闻鼓一案后,朱稽佑已被圈禁,今日废了这么大功夫,好不容易讨了陛下开心,如今他保命都来不及,怎么能在这个当口出这样大的岔子?

    就算是色迷心窍,也不该是这种迷法。

    苏晋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她看朱南羡似乎有顾虑,便对他道:“殿下,这不是小事,殿下还是赶紧过去一眼得好。”

    朱南羡听她这么说,便点了一下头道:“那好,我将事端弄明白了立刻回来。”

    他大步流星往对岸走去,来通禀的内侍刚要起身跟着,不成想朱南羡却冷冰冰扔下一句:“跪着!”

    四下里热闹非凡,到处都在行酒令,可外间的雪夜世界却是清冷的,也许是要顾及女儿家的名声,方才的事并没有宣扬,对岸的骚动或许只是女眷之间的嬉戏,人们很快就不当回事。

    沈奚脸上的笑意全没了,他对内侍道:“你起来,看着本官回话。”

    那名内侍扬起脸,眼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沈奚问道:“三殿下轻薄戚四小姐,是怎么被发现的?”

    “回沈大人,是侍卫搜柏树林时发现的。三殿下似乎是醉糊涂了,要去解戚四小姐的斗篷。”

    苏晋曾去过朱稽佑府上,深知他是个成日饮酒之人,方才至多喝了几杯,如何会醉糊涂?

    她将这个疑问放在心底,举目望向对岸郁郁柏树林,问道:“为何好端端地要搜林子?”

    内侍听她这么问,双目滞了一下,那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色更甚了:“回苏大人,宫里、宫里有鬼……”

    “不知二位大人可否知道,前几日,宫里有只老猫死了?”

    苏晋与沈奚皆不语。

    内侍咽了口唾沫:“正是当年淑妃养的那只,活了二十来年,颇灵性,还有好几只猫跟班的老猫。

    “因宫里有个流言说,有猫枉死,定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宗人府的胡主事觉得这老猫赶在年关节这个当口死了,实在不吉利,前天就带着我们一干内侍将老猫埋在了宗人府后的林子里,还给砌了一座石头坟,日日里上香,谁知方才……”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甚么可怖的东西,竟说不下去了。

    等缓了一下心神,他调了个头绪道:“这又要说到戚四小姐身上了。方才戚四小姐本来是和赵府的二小姐一起的。”他朝苏晋揖了揖,“正是都察院赵衍大人的二千金赵妧。”

    “后来戚四小姐说有点私事,就去柏树林子里了。赵二小姐等了半刻,没见她回来,有些担心,就和舒家小姐一起去找,谁知……就发现了那只老猫……”

    沈奚蹙眉道:“那猫不是死了吗?”

    内侍道:“该说是老猫的尸体。那猫原是淹死的,可眼下这尸体,竟被剥了皮,发臭的血肉与皮囊搁在一处。”

    他再一次咽了口唾沫:“不知沈大人与苏大人可曾听说过,昔日七殿下养过一只小白猫,后有一日,小白猫病了,七殿下担心它,便没去翰林进学,当日,岑妃娘娘就将这只小白猫剥皮杀了?

    “前阵子璃美人吊死在宫前殿,宫中都说……是岑妃娘娘冤死的魂灵不安,眼下这猫死了已经够不吉利了,谁知又、又叫人剥了皮。”

    内侍看向沈奚与苏晋,“出了这样的事,太子妃便下令搜苑,这才在柏树林子里,找到了正要轻薄戚四小姐的三殿下。”他似乎想寻些心安,忍不住又问,“二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依大人们看,这猫当真是……”他说不下去,却又添了一句,“其实那猫尸也并不在甚么僻静处,方才还有人走动,本是甚么都没有的,也就盏茶的功夫,便多出来了。”

    沈奚没答这话,却问:“既这样,那猫尸不算紧要,三殿下那头,把事情问清楚便可,为何要把十三殿下叫去?”

    内侍道:“因……方才戚四小姐提了一句,说她去林子里,原是要去见十三殿下的。”

    苏晋一愣,原想问甚么,却又问不出口了。

    沈奚道:“不对,十三自回京后,从未跟戚家接触过,你可仔细想想,还有甚么漏掉的没有?”

    内侍正想着,河对岸忽又传来一阵骚动。

    这回的动静似乎比上回更大,连几名行着酒令的半醉之人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一阵。

    骚动只持续了一瞬,片刻又平静下去,然而沈奚的心里却更不安了,可惜他是臣工,便是跟东宫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是不能轻易去女眷那方的。

    他对内侍道:“你去对岸看看,弄明白发生甚么即刻来回本官。”

    内侍应诺,匆忙忙就去了,苏晋与沈奚还未等到半刻,则见那内侍又仓猝不及地跑了回来,跪倒在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回二位大人,是太子妃,太子妃被猫抓伤了!”

    沈奚的眉目间蓦然罩上一层霜雪。

    内侍眼下这副神色他真是似曾相识。

    他想起来,是他七岁那年,大姐帮他去摘桑葚,那日雷雨连天,他睡到下午才醒,忽然心慌,觉得要出事,三日后,大姐的尸体被人在淮水边找到,那名回来通禀的小厮似乎就是这样的神色。

    苏晋看沈奚一眼,对内侍道:“你慢慢说,太子妃怎么了?”

    内侍道:“因有好些个女眷被吓着了,太子妃想查明原因,就让赵二小姐带着去瞧那猫尸,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只疯猫,将太子妃抓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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