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稽佑与朱裕堂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总算是看出,朱十三今日正是冲着十四来的。

    好半晌,朱稽佑才道:“十、十三弟。”朱南羡抬头看他一眼,朱稽佑一抖,咽了口唾沫,“胳、胳膊。”

    朱南羡淡淡道:“嗯,胳膊。”然后拧着朱觅萧的手,往回一送,又将胳膊给他接了回去。

    朱觅萧哪里受过这种罪,疼得声嘶力竭,好不容易回缓过神来,再不掩恨意:“好,好,朱十三,你等着,本王——”

    话未说完,却见朱南羡抬脚将方才落于地面的长剑一挑,右手接住,转身便朝他刺来。

    一道寒芒自朱觅萧眼旁闪过,擦着他的右耳,扎进一旁的地面。

    水榭中寂静无声。

    朱南羡将长剑从地面拔出,放在手里把玩:“怎么,还要让本王给你全身都松松筋骨?”

    豆大的汗液从朱觅萧额间渗出。

    耳边不过破了一个口子,可却有如钻心刺骨一般疼痛。

    朱觅萧这回真的有些怕了,瑟然道:“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请自来,到底想怎样?”

    “无冤无仇?”朱南羡听了这话,拿剑指向朱觅萧的脖子,竟令他一时不敢起身,“本王在南昌府不过年余,你派了五回刺客,本王回京,你命府兵在茶寮伏击,你次次想要本王的命,这叫无冤无仇?”

    言罢,剑尖更往里送了些许,脖颈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痕。

    九王朱裕堂见此场景,跌坐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十三,算了。”

    朱觅萧挣扎着道:“你既然将计就计让你的兵马先行,早做好埋伏将那群府兵全抓了,你就该知道他们不是本王派的,他们是,”他一顿,“他们是九哥府上的。”

    朱南羡将剑收了,看向朱裕堂:“你还帮他说话?”

    然后他自袖囊里取出一封信,往地上一扔:“那这个呢?”

    朱觅萧想要去拾信,奈何左边胳膊动弹不得,只得催促朱裕堂道:“快念给本王听!”

    岂知朱裕堂念到一半,朱觅萧越听越心惊,这竟是他当年写给指派谋害朱南羡刺客的亲笔。再不顾上胳膊的疼痛,朱觅萧一把夺过信件,以牙代手,撕得粉碎。

    他又抬目环顾四周,朱裕堂不敢看他,朱南羡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倒是苏晋,眼中竟似乎有些微讥诮的笑意。

    朱觅萧已是草木皆兵,问道:“你这副样子是甚么意思?”

    苏晋一揖:“回殿下,殿下的密信不浇火漆吗?”

    是了,密信都会加浇火漆,以防事先被人拆毁,而方才这封信,上面并无火漆痕迹,应当只是朱南羡命人仿写的。

    朱觅萧真是恨透这二人,握拳捶地道:“三哥,让你的亲兵卫将这二人抓了,就地□□!一起后果本王来担!”

    朱稽佑愣愣道:“十四,这、这可是十三弟和佥都御史。”

    朱南羡不以为然,四下看了看道:“三哥这府里才养了几个亲兵卫?便是添上你十四王府的,也不过数百人。”

    朱觅萧瞪大眼道:“你甚么意思?”

    朱南羡道:“没甚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本王既然敢单独来,就不怕你的亲兵卫。”说着,又扬起嘴角笑了笑,“你想知道你的亲笔信在哪么?来之前,本王已交给沈青樾,并命左谦在巷口守着,只要这府里有动静,金吾卫便会破府而入,沈青樾自然也会将信交到父皇与大皇兄手里,到时人赃俱获,你们这里的人,又能活几个?”

    朱觅萧恶狠狠喘了几口气,终是道:“本王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不将我派人刺杀的事回禀父皇好抓我的漏洞,故意谎称兵马后行好捕我的府兵,就连今日,你也是趁我措手不及故意来威胁我。”他一顿,怒吼道,“朱十三,你到底想干甚么?!”

    朱南羡道:“想干甚么本王已经告诉你了,只要本王想护的人,你一根毫发也不能动,否则,后果自负。”

    言讫,他再不理朱觅萧,向苏晋伸出手,轻声道:“来。”

    苏晋知道他的用意,垂着眸,将手放入他的掌中。

    水榭里一场明斗,竟未察觉外间世界已落起雪。

    细雪微微,二人一起出了三王府,府外是寂寂的,巷陌尽头只有郑允与覃照林在等着,没有左谦,亦没有金吾卫。

    想来也是,朱南羡刚回京师,金吾卫的领兵权还在景元帝手里,他此刻若妄动,岂不落人口实?

    方才那套说辞,不过是他的智计罢了,但朱觅萧做贼心虚,不敢不信。

    掌心的温热有些烫人,苏晋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朱南羡一怔,慌忙将手松开,垂眸道:“是我怠慢了,我方才那么说是因为,因为……”

    苏晋点了一下头道:“臣知道,殿下这么说是为了臣好,让十四殿下再不敢对臣轻举妄动。”

    朱南羡抿了抿唇,想说甚么,又忍了下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起往巷陌走去。

    雪粒子纷纷扬扬洒落,像是将时光都变慢了一些。

    须臾,朱南羡问:“当御史,很好吗?”

    苏晋“嗯”了一声道:“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朱南羡默了默,又想要说甚么,却终是道:“你喜欢就好。”

    落雪沾地即化,却仍将天地染上清泠泠的素色。

    巷陌里有颗老树,是冬来,树叶落尽,只余枝桠。

    朱南羡仰头望向老树,忽然道:“苏时雨,你看。”

    苏晋却转过脸看他。英挺的侧颜俊朗无双,扑簌簌的雪落下,有一粒就歇在他的长睫之上。睫稍微微一动,朱南羡像是意识到甚么,也侧过脸来。

    睫稍上的微雪化水,溶入他眼底的湖光山色,朱南羡轻声道:“你等等。”

    说着,他忽然纵身,在树干上借力,跃上一根粗枝。

    枝头像是有甚么东西被惊落,朱南羡一手攀住一根枝丫,一手卸了腰间长刀,足尖点在粗枝上,倒身而下,伸出刀柄接住那被惊落之物。

    竟是一只拳头大小,毛都没长齐的雏鸟。

    朱南羡单膝立于粗枝之上,将雏鸟置于掌心,俯下身伸出手:“岁末天寒,候鸟南飞,它虽被遗下,却独自挺过这些日子,是一只福鸟,送给你。”

    苏晋又抬目看他。

    一双修眉下的眼极好看,眸子里淬了星一般明亮,又带着温柔的笑意。

    苏晋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双手。

    朱南羡小心翼翼地将雏鸟放于她掌心,又道:“你读书多,为它起个名字。”

    她的手有些寒凉,那鸟儿离开朱南羡温热的手掌,竟像打了个寒噤似缩了缩脖子,片刻后,又呆头呆脑地四下张望起来。

    苏晋的唇角噙起一枚极淡的笑意,低垂的眸子里流转着素日少见的轻柔笑意。

    她认真想了想,抬起眼来轻声道:“微臣想将它唤作‘阿福’。”

    苏晋儿时寂寞,少时流离凄苦,这是许多年后,她伶仃了小半生的眸子里再没了燎原的灼灼火色,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明媚的淡泊春光。

    朱南羡心如擂鼓,却一时移不开眼去,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垂下眸子,忽见她别在腰间的匕首,愣了愣才道:“你还带在身边。”

    苏晋看了眼他目光的方向,低低应了句“是”,然后她忽然忍不住道:“微臣听说,这把匕首对殿下极其珍贵,因此时时带着,不敢怠慢了。”

    朱南羡移开目光看向一旁:“你听谁说的,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

    苏晋道:“是听沈青樾沈大人说的。”

    她抬眸,看向朱南羡:“他说,殿下每回揣着这把匕首去吃花酒,桃花运都好。”

    朱南羡怔了半日,须臾,垂下眼睑低声道:“他的话你也信。”

    说着,想起苏晋方才微凉的指尖,伸手解开氅衣的系带,自树上一跃而下,兜开墨色大氅罩在她身上,微抿着唇才道:“本王至今,是去过两回那种地方,但只在门厅坐了坐便走了,带匕首,也只为了防身。”

    苏晋不知当回甚么才好,只得道:“天已晚了,殿下该回府了。”

    朱南羡“嗯”了一声,仰头看了眼愈下愈大的冬雪,对等在巷陌的郑允道:“把马车让给覃照林。”

    待送走苏晋后,朱南羡一言不发地牵了匹系在巷陌的老马,转头往街巷另一头走去。

    郑允不解,追上两步道:“殿下,走错了,咱们王府在东边。”

    朱南羡沉默片刻才道:“本王不回王府,本王去沈府。”

    郑允更不解了:“这个时辰去沈府?”

    朱南羡咬牙切齿:“去找沈青樾,本王今天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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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普及一下目前出现的皇子名,

    太子:朱悯达

    三王:朱稽佑

    七王:朱沢微

    九王:朱裕堂

    十二:朱祁岳

    十三:朱南羡(名:霭)

    十四:朱觅萧

    真的,以后我的文,可能再也没有姓朱的了。

    第50章

    五十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奚这头被苏时雨告了黑状,隔一日,也有人匿名上表,参了三殿下朱稽佑一本,说他在府上豢养娈童姬妾,大肆铺张。

    朱稽佑愚不可及,居然将这笔账算到了苏晋与朱南羡头上,当庭就要请对峙,还好朱十四将他一拦,说三王府确有数名姬妾,却不是三殿下养的,是这回回京以后,不知谁塞到府上的,应当问责掌宾礼,主接待的礼部。

    礼部自上而下都是一群三不开(注),素日里最怕事,平白无故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从尚书到侍郎,全趴在地上磕破了头喊冤。朱稽佑见此,不甘示弱,也跪,也哭,比着嗓门扮窦娥。

    好好的一个早朝被闹得鸡飞狗跳,景元帝拂袖而去,倒也没问谁的罪。

    沈奚昨晚被朱南羡提着刀追了一夜,早朝一散,回到公堂刚打了个盹儿,户部右侍郎杜桢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他案头翻翻找找。

    沈奚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漫不经心从手边捞了一本册子扔过去,笑嘻嘻道:“杜大人,这儿呢。”

    这是陕西道的黄册。

    秋收后各地上报税粮数目,沈奚身为左侍郎,查南方各道,杜桢身为右侍郎,查北方各道,但为防贪墨,每份黄册上都需有三位堂官署名。

    杜桢被沈奚逮了个正着,却也不慌不忙,堂而皇之地翻开黄册一看,讶异道:“哟,沈公子还没落笔呢。”

    不落笔署名,就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就要等着皇上问责,一问责,三法司就要查,若真查出甚么,那就完了。

    沈奚抬手在后脑支了个枕,脚伸到公案上头,懒洋洋地道:“杜大人这么急,是不是听说姓冯的茶商被都察院拿了,洗钱销赃的人没了,上赶着来我这灭火?”

    杜桢知道他危言耸听,笑道:“沈公子玩笑开过了。”然后将黄册放在案上端正摆好,折身要走。

    沈奚又调笑道:“杜大人莫慌,我这就上都察院帮你问问冯梦平招了没。”

    杜桢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了。

    沈奚最后这话没开玩笑,冯梦平已让都察院拿去两日了,苏时雨至今没给他扯回销,他是该去过问了。

    转首到了都察院,苏晋居然不在,随意唤了个御史过来,说苏大人去承天门查问登闻鼓案落水中毒的女子了。

    沈奚挑眉:“她不审曲知县的案子了?”

    那御史道:“回沈大人,柳大人已将此案转给了钱大人,苏大人眼下查的是后两桩。”

    沈奚觉得不妙,钱三儿从来唯柳朝明马首是瞻,所以这是柳朝明亲自过问了?

    他不再说话,折去刑讯室找人,里头却空空如也。

    沈奚脸色变了,若此人真叫柳昀劫了,那他这一番辛苦岂不泡了汤?

    他想到这里,径自就往暗室而去,一路上众御史小吏见户部侍郎面色不虞,都不敢拦阻,只在道旁见礼。

    沈奚还没闯进暗室,暗室的门就开了,钱三儿从里头出来,他眼下已是副都御史,与沈奚同属正三品,两人一见,相互一揖。

    钱三儿弯着月牙眼,十分和气道:“沈大人来都察院怎么也不请人通传一声,三儿好去正堂迎一迎。”

    沈奚看他一眼,忽而也笑了一声,指了指他身后的暗室道:“只怕钱大人迎我的一会儿功夫,里头就闹出人命了。”

    钱三儿又一拱手道:“沈侍郎说笑了,都察院行的是监察审讯权,怎会随随便便出人命?”

    沈奚负手,轻描淡写道:“那好,你们都察院拿人也将就个真凭实据,拿冯梦平的证据呢?”

    钱三儿仍弯着一双笑眼,不说话。

    沈奚又道:“当日拿冯梦平,是因本官接到了一封密信,说他谎报税粮数目,可如今发现——”他一顿,从袖囊里取出一张银票夹在指间,嘻嘻一笑,“本官当日瞧走眼了,竟把银票看成了密信,错怪了冯老爷,还望钱大人将人请出来,本官好当面跟他赔个不是。”

    钱三儿听了这话,眼中的笑意才渐渐褪了。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浑水摸鱼,作假拿人,当众翻供,他沈青樾真是甚么缺德干甚么。

    沈奚见钱三儿仍不说话,往前两步,凑近了些道:“三儿,你跟着柳昀这么久,怎没将他万无一失的道行学到手呢?”然后他又笑了笑,伸手点点自己的右颊,“这儿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钱三儿脸色一僵,神色往同样的位置摸了摸,果然有一丝血渍,想来是方才审冯梦平时溅到的。

    沈奚这才将笑容收了,淡淡道:“怎么,小钱大人审得如此卖力,可是想将钱尚书的把柄握在手里?不过依本官对柳昀的了解,他怕是只让你审,不让你上表吧,如此你心里可是滋味?不如将人交给本官,叫本官帮你参你爹一本?”

    沈奚说话做事从来留三分余地,可不留余地时,也是锋锐难当。

    钱三儿与钱尚书虽是父子但势如水火,平生最恨旁人拿此事做文章,而沈奚非捡着这个说,看来是认为柳昀与钱三儿劫了他的证人不还,当真动怒了。

    正这时,暗室的门又开了,柳朝明一脸清冷地站着,淡淡道:“把冯梦平交给沈侍郎,侍郎便会惩奸除恶吗?还不是先将此人攥在手上,权衡利弊留好退路,等待良机再作打算?”

    他说完这话,看钱三儿一眼:“让人都散罢。”

    钱三儿朝二人再一揖,带着中院一干御史全撤了出去。

    沈奚轻“哼”了一声,走到抄手游廊上抱臂坐下:“柳御史把可利用的人都挖得一干二净,恨不能将天下人的秘密全当做筹码握在手里排兵布阵,这样的立身之道,又比我好得到哪去?”

    他从袖囊里摸出把折扇,敲了敲一旁的廊椅。

    柳朝明却并不跟过来。

    沈奚笑了一声,望着不远处的宫楼,似是想到了甚么,忽然“啧”了一声道:“去年七王在马府设局诱杀朱十三,你赶去昭合桥头后,命锦衣卫把那帮刺杀朱十三的暗卫全杀了,不单单是为了帮苏时雨遮掩身份罢?”

    柳朝明扫他一眼:“何以见得?”

    沈奚摇开折扇,不疾不徐道:“若只是为了遮掩身份,你大可以留一两个活口,令他们当众供出朱沢微后再杀。这些暗卫是七王刺杀十三最直接的证人,你却在朱悯达赶来昭合桥之前,招来锦衣卫杀了他们,你是不愿令太子借此打压七王,得势过大,所以毁了罪证?”

    柳朝明听了这话,不置可否,抬步往前院而去。

    沈奚恍然一笑:“这么说,苏时雨的身份倒给了你一个绝佳的掩护,甚至连朱悯达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苏晋身上,以为你是为了庇护她而动的手,没觉察出你的真正目的?”

    柳朝明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淡淡道:“朱悯达没察觉,沈侍郎怎么察觉了?”

    沈奚道:“凡事可一不可二,登闻鼓下,陕西曲知县之死,八成是因为陕西税粮的问题。我在户部,这被扣下的税粮去了哪里,是谁捣的鬼,我比你清楚。户部尚书钱之涣是谁的人,我也比你清楚。我缺的,只是一个实证,你从苏晋那里听说我在查,于是将冯梦平扣下隐瞒不报,为的是甚么?怕登闻鼓一案牵出钱尚书,七王因此倒台吗?”

    可沈奚说到这里,连自己都摇头笑了:“但你怎么可能是朱沢微的人?”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将折扇往手里一敲:“啊,我知道了,制衡是帝王之术,你承老御史之志,承柳家之学,何须搬弄这一套?但你此生最重诺,你努力维系七王与太子的平衡局面,一定是——”他回过身,抬起折扇指向柳朝明,神色蓦地变得凛然无比,“与除了太子与七王以外的其中一位殿下有过盟约。”

    天边悬着寡淡的云,庭中野草青青,即使在这个万物萧条的冬日,依然亭亭而发,仿佛从不历盛衰。

    柳朝明看着沈奚,忽然慢慢地,缓缓地,弯唇笑了起来。

    都说左都御史柳昀从来不苟言笑,可此时此刻,挂在柳朝明唇边的笑容却极其自然,仿佛他与生俱来就该是常笑着的,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而这一笑,他所有的,不为人知的凌厉,杀伐,不甘与孤寂,同时从眸中渗了出来。

    柳朝明抬手将沈奚支在自己身前的折扇慢慢压了下来,勾着嘴角道:“知我者,青樾也。”

    沈奚目色清冷地看着他:“是谁?你究竟承诺过甚么?”

    如果苏晋,赵衍,抑或任何一个认识柳昀与沈青樾的人在此,一定会觉得万分诧异——他二人仿佛一刹那互换了脸孔,那个素日里温言笑语的人成了柳朝明,而清冷自持,淡漠孤傲的人变成了沈奚。

    却同时锋芒尽显。

    柳朝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沈侍郎打听这些,是觉得时不我与,害怕格局失控吗?那你当初悲天悯人地助朱南羡就藩,是嫌这宫中还不够乱?你可知你的一时善意,看似帮了朱悯达,实际却给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更多选择。反正谁做皇帝,我是无所谓,你呢?”

    沈奚双眼微阖,须臾,淡淡道:“是吗?但愿你能一直无所谓。”

    言罢,不再说甚么,转首往院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中院,却见迎面走来一步履匆匆之人,险些与他二人对面撞上。

    此人是宋珏,正是柳朝明派去跟着苏晋的监察御史。

    宋珏也来不及见礼,一看到柳朝明便急忙道:“不好了,柳大人,礼部出事了——”

    话说完,他却像晃了一下眼,直觉柳朝明神色有异,可待他细细看去,又瞧不见甚么端倪了。

    柳朝明淡淡问:“出甚么事了?”

    宋珏道:“听说今天早朝,三殿下与礼部起了争执,眼下礼部几位堂官都在喊冤,正闹着上吊明志呢。”

    沈奚本已走到院门口了,一听这话,迈出去一半的脚即刻收了回来,回过身问:“死人了吗?”

    宋珏道:“哪能啊,八成是做戏呢。”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去年仕子闹事,礼部也这么闹过一回,目的就等着旁的衙门来管闲事,然后将麻烦往管闲事的衙门身上一甩,自己落个干净清白。

    沈奚道:“没死人你急什么,等真正死了人再说。”

    柳朝明吩咐道:“把院门闩上,礼部的人来找,一律不见。”

    谁知宋珏一听这话,急忙道:“不能闩,不能闩。”然后他欲哭无泪道,“方才苏大人不是去承天门问案么,回来的半道上,被礼部的江主事截了。”

    柳朝明与沈奚同时一顿。

    宋珏又补充道:“就是礼部最能哭那个,苏大人被他拦在半道上拽着官袍角不让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揩,下官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回来报信。柳大人,沈大人,你们行行好,去礼部瞧一眼苏大人吧,大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下官临回来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苏大人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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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三不开——旧时讽刺那些懦弱糊涂,不敢有所作为的官僚。即“入朝印不开(不理政务),见客口不开(不谈国事),归宅门不开(不接见士大夫及下属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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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月生理期会偏头疼一天,头疼完了头晕,脑子不好使,写得实在慢,下更就2018年第一天再说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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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上次那个“急遞”的“遞”跟“递”一个读音,然后我又去查了一下,发现“遞”其实就是“递”的繁体字,我居然不知道,这波装文化人的操作翻车了,大家忘了吧。

    第51章

    五一章

    苏晋原有一百种法子回都察院辟祸。

    但她早上路过承天门时,仔细瞧了一眼张贴在城门外,中毒女子的画像,忽觉那中毒落水的女子的形貌十分眼熟,可惜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这日早朝,三殿下与礼部因府上豢养姬妾一事闹起来,她才记起这画像上的女子,可不正跟着朱稽佑府上那群舞女姬妾形貌相仿?

    苏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原想追着这条线索去查,可她昨日才得罪了朱稽佑,若今日又去他府上问案,岂不找死?

    苏晋无奈,早朝过后,她取了笔墨,将中毒女子的画像临摹了一副,本打算从长计议,赶巧在回都察院的路上,撞见礼部江主事四处哭诉。

    凡有品级的官员见此场景,无一不远远避开,宋珏本也拉了苏晋要走,可她忽然心生一计,吩咐道:“你回都察院找柳大人或赵大人过来,就说我被江主事截住了,想死的心都有了,请他们速速过来救命。”

    她不过四品御史,礼部就算请了她管闲事,未必会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但倘使柳朝明或赵衍来了便不一样了。

    苏晋言罢,说一不二地就往江主事那头走去。

    江主事也是干脆,一扫苏晋身上的云雁补子,拽着她的袍角就开始哭,越哭动静越大。

    宋珏一时闹不清状况,只好按照苏晋吩咐地去做。岂料他这一番,非但把柳朝明招来了不说,连沈奚也跟着来了。

    礼部里乱作一团,搭台子的有,唱戏的也有,挑大梁的不是旁人,正是吏部尚书罗松堂与礼部侍郎邹历仁。

    苏晋到礼部时,罗松堂已叫人从梁上放下来了。

    她凑近一看,吓了一跳,罗松堂这回当真对自己下了狠手,脖子上一圈血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大约真踢了凳子,若再晚放下来一刻,恐怕喉管子就勒破了。

    礼部侍郎邹历仁坐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俨然一副失了主心骨的神色。

    是以礼部众大员一看江主事居然将佥都御史请来了,都转头问苏晋的意思。

    苏晋跟两位堂官见了礼,才问:“请医正了吗?”

    一旁一个年纪稍轻的五品补子道:“回苏大人,医正已在来的路上了。”

    早年礼部还有一个小侯爷任暄尚能镇得住场子,去年吏部郎中曾凭没了后,景元帝将任暄调去了吏部。

    苏晋四下望去,如今的礼部,除了老油条,就是不经事,没一个有正形。

    她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便吩咐一旁的小吏道:“先将房梁上的麻绳都取下来。”

    小吏称是,带着赶来的侍卫爬到高处,按苏晋的吩咐做了。

    苏晋又看着地上几张上吊踩的矮脚凳,问:“你们礼部这样的凳子还有多少,全部找出来。”

    等到矮脚凳与麻绳全集中在一处,苏晋对一旁的侍卫道:“全部抬出去,放把火烧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邹侍郎哭到一半,打了嗝问:“苏御史这是何意?”

    苏晋打了个揖道:“罗大人与邹大人既将大局交给下官,那么下官首先应当保证礼部今日不再闹出人命。”

    罗松堂原还奄奄一息,听苏晋这么一说,挣扎着看了邹历仁一眼。

    邹历仁会意,泣道:“苏御史烧了这些有何意义?若三殿下真来找我礼部麻烦,我等纵然不吊死,也可撞死,溺死,那刀抹脖子死,左右是将死之人,难道还要精心择个死法不成?”

    话音落,苏晋还没答,则听公堂外忽有一人道:“邹大人此言差矣,你们礼部,难道不是最讲究一个死法?”

    伴着这声,一前一后走进来的竟是沈奚与柳朝明。

    沈奚弯下身,一勾手拾起一根麻绳,笑嘻嘻地道:“溺死要择有水的地方,抹脖子虽干脆,但一刀下去人就超生,连个话都留不了,撞死也是一闭眼的功夫,可倘使没死成反撞成痴傻,岂不赔进后半辈子?唯有上吊,前前后后一出安排,摆凳子绑绳子,最能折腾,若叫人拦了,哭闹个三天三夜都死不成,说不定还能等来个菩萨心肠,救人于苦海。邹大人,我要是礼部的人,我也选上吊。”

    邹历仁被沈奚堵得说不出话。

    柳朝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麻绳与矮凳,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一句:“烧了。”

    不多时,太医院的医正来了,先为罗松堂请了脉,见无大碍,又开了个补气养生的方子,着人熬好药送来,说道:“罗大人虽无大碍,但年事已高,这么吊一回,实在有伤根本。”

    又顺道为邹历仁号了脉,也说:“邹侍郎忧伤过度,亦不可操劳,若能回府休养数日是最好。”

    两位堂官应了,着人送走了医正。

    罗松堂吃了药,似乎精神了些许,一双眼布满血丝,先望了望柳朝明,又望了望沈奚,大约觉得这二位得罪不起,最后看向苏晋道:“苏御史,你也听到了,我与邹侍郎身体不济,那我礼部这事,要不您给支个招?”

    苏晋原就是为这是来的,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脱,径自道:“这事若叫下官来看,还望罗大人与邹大人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亲自跟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罗松堂一愣,泫然欲泣。

    邹历仁道:“苏御史,您这不是将我礼部往火坑里推么?三殿下府上的姬妾我等见都没见过,何来请罪一说。”又像柳朝明二人打拱,“柳大人,沈大人,您二位评评理。”

    柳朝明没理这话,只问苏晋:“如何请罪?”

    苏晋与他一揖,折身到桌案前,研磨提笔,须臾便拟好一封请罪书,呈给柳朝明等人看。

    请罪书上有三个意思,其一,礼部对三王府上养姬妾一事确实不知情;其二,礼部掌掌宾礼,主接待,三王府上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是礼部过失;其三,礼部愿弥补过失,着人去将三王府上的姬妾清走。

    苏晋道:“罗大人,您可命人将此请罪书誊录一份,呈给圣上。圣上若命你派人去三殿下府上拿人,你只需露个面,镇个场子便好,余下的人由我都察院出,拿人交涉,都由我都察院的御史来。”

    以退为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罗松堂仍不放心,又道:“三殿下府上养了许多姬妾,若全给他请走,岂非惹他不痛快?”

    苏晋道:“也不必全请走,拿个三两人,做做样子便好。”

    苏晋不知朱稽佑如何找来这许多形貌相似的姬妾,但她若能趁机命人比对着死去女子的画像,在三王府里找出一两个最为相似的来问过,答案或许能迎刃而解。

    她原本还愁应当如何去三王府拿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礼部闹得这一出,恰给了她机会。

    罗松堂再一想,他们礼部认个错,三殿下折两个姬妾,两边各退一步,何乐而不为,于是便应了。

    大事已了,苏晋对罗松堂二位堂官别过,跟着柳朝明沈奚一起出了礼部。

    行至轩辕台,苏晋想起一事,又唤了声:“沈大人。”

    她走近几步,一拱手问道:“敢问大人,各藩王府每年都会跟户部上报年来的用度开支,这几年山西大同府可曾出过差错?”

    沈奚一愣,不由莞尔:“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道:“实不相瞒,下官无意中听人提起三殿下似乎在山西大同府修筑行宫。又想修筑行宫耗银巨大,圣上倡勤俭,是明令禁了的,下官身为御史,该当过问。”

    她说到这里,心知沈奚此人七窍玲珑,凡事也瞒不过他,又补了一句:“是九殿下说的,虽说是无意听来,但却像有意告知,下官因此才有些上心。”

    沈奚想了想道:“你既这么提了,那本官姑且帮你一查。但你要知道,各藩王府历年来明面上的账目都没出岔子,但各府私下有自己的账目,倘若谁真想敛财,法子多得是,势必不会摆到台面上。”

    苏晋一点头:“下官明白。”又问柳朝明:“大人,那山西道的巡按御史,可曾回函过此事?”

    柳朝明淡淡道:“提过,但不甚详尽,你若愿查,可再去一封急遞。”

    苏晋道:“好,那下官这就命人去通政司传信。”

    她见他二人顿住脚步,似是有话要说,于是一揖拜过,折身走了。

    等到苏晋走远,沈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轻飘飘说了句:“柳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柳朝明轻笑了一声:“彼此彼此,沈侍郎的缺德事干的不比在下少。”

    沈奚将扇子往手上一搭:“朱稽佑在山西修行宫,你三年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密函锁在你柜子里没有千百也有百十了,若要上表,已能将朱稽佑连带着整个工部掀个底掉儿。怎么,当作筹码握在手里?等待买家以物换物?”

    柳朝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沈侍郎手里,除了户部明面上的账目,难道没存着各藩王的私账?朱稽佑与工部如何敛财,何时修行宫,打点了多少人,侍郎难道不是早已握有证据?隐瞒不报,等待良机,留条后路,倒是你一惯作风。”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往各的衙门走。

    走到一半又顿住,沈奚回过头,忽而笑道:“柳昀,象走田,马走日,车走直路炮翻山(注1),你对人对事犹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可你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规矩来,直接将军?”

    柳朝明亦笑了笑:“是,沈侍郎不得贪胜,入界须缓,弃子争先,舍小就大,彼强自保(注2),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颠覆你盘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处消匿无踪,无处遁形只好从头来过?”

    第52章

    五二章

    苏晋亲自拟好信,着人带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只见左首一间的值房门户紧闭,柳朝明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苏晋面容沉静地望着房门,半晌,对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阳门,请巡城御史翟迪进宫面见本官。”

    小吏称是,亟亟去了。

    苏晋又思索半日,这才上前去叩门,须臾,里头传来柳朝明的声音:“进来。”

    他正提笔写着甚么,苏晋把门推开,他也不曾抬头,只问了句:“有事?”

    苏晋道:“大人,我已将去山西道的急遞发了,特来回禀一声。”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回身将屋门掩了,又问:“还有何事?”

    苏晋想了想,道:“大人这一年来过得可好?”

    柳朝明将手里一封奏疏写完,又自案头拿了十二道传来的外计信函,打算以青笔批阅。

    苏晋见状,走上前去,默不作声的地将搁在案头的笔放于笔洗里净了。

    柳朝明一边看信函,一边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去了一块青墨沾水研好,取笔蘸墨:“下官不该问?”

    柳朝明看了笔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绿仿佛初春将发的新芽:“你该问?”

    苏晋将笔呈给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难,又是祖父故旧之后,待时雨如长兄,时雨投桃报李,因此关心大人,难道不该问?”

    柳朝明持笔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个错处,悬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样子,没甚么好与不好。”但苏晋的意思,他到底还是听出几分,于是搁下笔,看向她:“说吧,你还有甚么事?”

    苏晋迎向他的目光:“我想问大人讨一个人,巡城御史,翟迪翟启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谁,微一颔首道:“嗯,明敏多思,见微知著,是个可造之材。”又道,“你既是佥都御史,有用人之权,日后若要调用都察院中人,跟赵衍打声招呼,他会指人去吏部备录,不必再来问本官了。”

    苏晋合手一揖:“多谢大人。”说着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笔,虽未抬头,却问了一句:“做御史,很好吗?”

    一模一样的话,朱南羡也问过。

    彼时苏晋的回答是,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可同样的话由柳朝明问来,意思却仿佛不一样了。

    苏晋想了半日才道:“大人为何会如此问?”

    柳朝明笔一顿:“我不该问?”

    苏晋沉默一下道:“难道不是大人教给下官,做御史,当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吗?”她一顿,看向柳朝明缓缓说道,“大人不记得了吗?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苏晋合上门,在庭院中驻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树,苍劲的枝丫映着冬日苍白的天,显得深静而广袤。

    苏晋仰头看了这颗老树一阵,须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开屋门,一旁的小吏走过来道:“柳大人,方才苏大人命人去宫外传了巡城御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树,笔直的枝丫伸得极长,可临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两端,仿佛一路并行着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驰。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将军”。

    将军吗?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后苏御史要用谁,都不必过问。”

    苏晋回到自己办事的公堂,翟迪已在里头候着了。她命人将屋门掩了,又将翟迪带到旁侧的书阁,开门见山道:“本官已命人查过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陈,今年不过二十有一。自小聪颖,十七岁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长好赌,贪了你老父医病的银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气不过,失手弑兄,后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举人后,怕风头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进士,来了都察院做巡城御史,对吗?”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轻的脸上写满诧异,细长的双眼低垂,薄唇微抿。

    苏晋斟了盏茶递给他,淡淡道:“本官还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弑兄时留下的伤疤。”

    翟迪心中大震,没敢接茶,径自跪下便道:“下官有罪,请苏大人处置。”

    苏晋将茶放在案头,看着翟迪:“本官不会处置你。”然后她说,“本官看中你的坚韧,周密,见微知著,本官问你,从今以后,你可愿跟着本官?”

    翟迪愕然抬头:“大人?”

    苏晋的双目灼灼如有烈火,令人不敢直视:“但本官对你有个要求。”她一顿,“两个字,忠心。”

    翟迪愣了愣道:“下官过往虽有不鉴,但自入了都察院后,自问不曾出过差错,一直忠心耿耿。”

    苏晋却道:“本官说的忠心,不是忠心于都察院,也不是忠心于左都御史,更不是忠于这个王朝忠于当今圣上,而是,只忠心于我。”

    翟迪愣怔地看了苏晋半日,片刻后垂下目光。

    苏晋道:“本官不会让你行悖逆道德人伦之事,但如今朝廷各方势力林立,日后必不可能一马平川,倘若铁索横江,锦帆冲浪,你我或许就会倒在洪流之下。本官只能保证,日后,若我苏晋有一杯羹,必不会短了你的一勺,若有我苏晋一寸立足之地,必不会少了你一分。”

    她说着,语气一沉:“自然,本官只是四品御史,根基薄弱,跟着我,或许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不如谁也不跟的好,你再仔细想想。”

    言罢,她抬脚出了书阁,往承天门问案去了。

    苏晋承谢相之学,自小明敏透彻,洞若观火,不到十八便高中进士,历任翰林编修,县衙典薄,府衙知事,又作为御史巡按年余,不是看不透这宦海沉浮,有人摇桨亦有人掌舵。

    修筑行宫这样大的事,凭沈奚之智,柳朝明之能,他二人怎会不知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这回登闻鼓之案,外间看起来扑朔迷离,实际不过宫里几个始作俑者故弄玄虚。

    柳朝明与沈奚分明知道,却按之不表,秘而不发。

    为甚么?

    苏晋明白这朝廷势力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每走一步,要顾及时局。

    她甚至能理解沈奚因家人之故,深陷于时局之中,所以他谋定而后动,凡事要留三分余地。

    可是她看不透柳朝明。

    那个暗室是甚么?他所谋求的又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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