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然探进个头来跟苏晋赔礼道:“苏知事见谅,我四弟有洁症,又十分话痨,您多多包涵。”说着,一手捂了阿留的嘴,将他连扯带搡地拽了出去。

    柳朝明看了苏晋一眼,也出了书房,将门合上。

    苏晋刚把外衫解下,就听到外头安然一时没捂住阿留的嘴,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响起:“不是,柳大人,您怎么也出来了,不就换个衣裳么……”

    柳朝明寒声道:“找东西把他的嘴堵了。”

    安然道:“是,一定堵,堵一整日。”

    少倾,苏晋换好衣裳,推门出去。

    夏光正好,柳朝明负手站在一树女贞子下,细碎的白花坠在枝头,他身着仙鹤补子,长身玉立。

    柳朝明听到开门声,回过身来,日晖斜照,淡淡铺洒在他的眉梢,本来十分好看的眉眼就像覆上一层光晕。

    他看了眼身着自己少年衣衫的苏晋,眸光微微低垂,一时没有说话。

    苏晋走过去与他一揖,唤了句:“柳大人。”

    柳朝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翘檐上:“你可想好日后怎么办了?”

    苏晋微一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朝明这才移目看向她,片刻,轻声问:“为何要入仕?”

    苏晋抿了抿唇才无不惘然道:“当年阿翁冤死,心里不甘不忿,一门心思想要为他讨个公道,讨回清白,才苦读入仕,可惜,”她语气一涩,“后来发现,所谓公允,清白,正义,有时候只是当权者蛊惑黎民的手段,它们只能存于天下制衡,万民一心的法则之内,否则,一文不值。”

    柳朝明问:“所以你便得过且过?”

    苏晋笑了一下:“也不算,我既选了这条路,说甚么也要走下去。那时已入仕,便一心想着把眼前的事做好。”

    柳朝明点头道:“脚踏实地,且顾眼下,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然后他忽然问苏晋,“你幼时可曾听说过柳家?”

    柳家乃大儒世家,自前朝一直屹立不倒,数百年出过无数将相王侯,虽也有在争权中流血牺牲的,但家族枝叶深广,未曾伤其根本。

    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柳家乃杭州他这一支,谢相的挚友孟老御史在兵起年间曾在柳家任师,谢相也曾去作客,颇受柳老敬重,算是半个旧交。

    苏晋道:“听说过,但幼时只知柳昀,不知柳朝明。”

    谢相去作客后的原话是,柳家有子,自字为昀,其人如玉,光华内敛。

    柳朝明负手望着远处道:“你当年落难,为何不来柳家求助?”

    苏晋低声一笑:“当年落难,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残害致死,是谁也不能信了,且蜀中回杭州千里,我彼时不忿,只求苦读为阿翁洗冤,该要如何去?”

    柳朝明垂下目光,须臾才道:“你……在朝中,还甚么心愿未了?”

    苏晋一怔:“大人这话是甚么意思?”

    柳朝明看入苏晋的眼:“想找到晁清?想杀曾凭和曾友谅以报他二人当年加害你之仇?还是想为谢相洗冤?”他顿了顿,“这些我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须走。”

    苏晋不解:“大人要我去哪里?”然后她似有所悟道:“大人要我离开京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垂眸笑了一笑:“可是我离开了又能怎么样,我已孑然一身,在何处不是聊度此生?天下之大已无归处,还不如留在这个是非地,尽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以去杭州。”柳朝明打断道。

    然后他避开苏晋的目光,轻声道:“我的故乡。”

    苏晋微微一怔,问道:“大人图什么?”一顿,不由又问,“是老御史临终前,大人承诺过要照顾我?”

    柳朝明不知应当怎么答,心中觉得是,但一时间又觉得不像是。

    心中思绪像纷纷雪,沾地即化,杳无踪迹。

    他别过脸道:“你身为女子,假作男子入仕已是离经叛道,难道还要在此处越陷越深?”

    他说着,沉了一口气:“昨夜之局,你已卷入太子与七王的争斗之中,以为这就算完了吗?朱悯达现已猜出你是女子,以他的性情,定会利用这一点再作文章。若是太平盛世便也罢了,可现在陛下已老,藩王割据,数百年前,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历历在目,史鉴在前,党争愈演愈烈,少则一年,多则三载,整个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涡,无人幸免,你也一样。你若再往下走,势必深陷泥潭难以脱身,到那时堕于万劫之渊,恐怕连我也难以保得住你。”

    风拂过,女贞子簌簌落下。

    苏晋自这风中抬起眼,望着柳朝明:“我若走了,大人呢?当日大人在宫前苑已拿都察院的立场跟东宫买了我一命,而今我成了太子殿下的证人大人却要送我走?那大人以后要如何在东宫与七王之间立足?”

    她背转身去:“大人,你我都是浮萍之身,早在踏入仕途的一刻,已陷在这泥潭之中,时雨不盼独善其身,只愿坚守本心。”她说着,蓦地轻轻笑了笑,“大人不是还问我,可愿去都察院,做一名拨乱反正,守心如一的御史么?”

    碎花拂落她的肩头,顺着衣衫滑下,跌在地上。

    那是他年少时的衣衫,未及弱冠,意气风发,心怀大志。

    奇怪她分明是个女子,他却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彼时的自己。

    柳朝明移开眸光,目色沉沉地看着躺在泥地上的女贞子,轻声道:“来都察院的事就此作罢。”

    “你只当我,没说过这话。”

    苏晋的身影微微一滞。

    柳朝明拂身走往长廊,问道:“安然,厢房备好了吗?”

    安然自廊外探了个出来:“备好了,苏知事这就要去歇了么?”然后对苏晋一笑,“小的这就带知事过去。”

    柳朝明微一点头,余光看到苏晋在那株女贞树下默立了片刻,朝他深深一揖,折往厢房处了。

    安然将苏晋带到厢房,又亟亟转回书房,看到柳朝明竟还站在长廊处,不由上前道:“大人,小的无能,没法为大人分忧,且还有一桩事,说出来怕更添大人愁闷。”

    柳朝明拧眉扫他一眼:“但说无妨。”

    安然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方才沈大人不知何时来了,猫在书房外听了半日墙角,眼下正在正堂等着您。”

    第34章

    三四章

    沈奚挑着把折扇,正凑在正堂右墙细细品一副新挂上的《春雪图》,就见柳朝明一脸冷寒地走进来。

    也没跟他搭话,走到案前沏了盏茶,才问:“你来做甚么?”

    沈奚心中不悦。

    朱南羡对他爱答不理便也罢了,柳昀也对他爱答不理。

    合着他前前后后折腾一夜竟里外不是人了?

    沈青樾于是扯着腔调道:“哦,我来替十三殿下把苏时雨抢回王府。”

    柳朝明端起沏好的茶,并不吃,回过身看着他。

    这就要端茶送客了。

    沈奚的脸皮厚得像城墙,非但不走,还堂而皇之在八仙椅上坐了,懒洋洋地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柳大人招来锦衣卫,将了东宫一军,我这‘太子|党’不也没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戳穿你?”

    柳朝明听了这话,将茶搁下,往沈奚左手旁坐了,悠悠道:“哦,沈大人是怎么看出锦衣卫是本官招来的?”

    沈奚以手支颌,眨眨眼:“我说是直觉,柳御史信吗?”

    柳朝明侧目扫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信,且本官还相信,在猜到朱十三带走的婢女是苏晋后,沈侍郎费心寻来一个替身,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帮太子殿下泼七王殿下的脏水,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

    沈奚微微一愣。

    柳朝明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确实,他早也猜出朱南羡从马府带出的婢女,除了苏晋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苏晋是男扮女装,其二,苏晋本就是女子。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苏晋便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在太子盛怒之下,她大可以说出在马府的见闻,保自己一命。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她就是欺君之罪,朱悯达一定容不了她。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先找来一个婢女,帮苏晋在面上囫囵过去,苏晋若足够聪慧,接下来便会借着借题发挥指认吏部,变成朱悯达手上一颗可用的棋子,如此东宫才会留她一命。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他沈青樾都不用亲自出面指认吏部。

    沈奚确实是太子|党,但这多半是因为沈婧的缘故,否则凭他的智计,在这群王割据,各方势力林立的朝堂下,未必不能如柳昀一样先作壁上观。

    在这乱流之中,立场若站得太早太坚定,几乎等同求死。

    昨夜他早堪破马府之局,若他真想将马府中七王心腹一网打尽,大可以让羽林卫先锋先将马府围得水泄不通,甚么下毒的暗杀的一个跑不出去。

    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跑了,他都不用苏晋出面作证,只要一碗茶的功夫,他就可以凑齐假的证人证据毒酒血刀,然后一一摆在曾友谅跟前指认他。

    但他不愿,他不要做这个出头鸟。

    所以他让苏晋来。

    这就是沈青樾,凡事都为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反正在他看来,这里留一丝缝,那里留一道口,凑在一起狡兔三窟,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容身之处。

    他这点心思,连朱悯达都未曾参破,还以为他在尽心尽力地办事呢,却不料被柳朝明看透了。

    沈奚“啧啧”两声,摇头道:“柳昀,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甚么吗?你平时摆摆高深装装莫测便罢了,我最讨厌你现在这副洞若观火锋芒毕露的样子。”

    柳朝明淡淡道:“彼此彼此,沈侍郎一步百算,更令柳某心折。”

    沈奚凑近道:“让我猜猜,柳大人今日的戾气为何这么重?”然后把折扇往掌心一敲,恍然道,“哦,可是因为我把苏时雨推到了风头浪尖上?”他往椅背上一靠,挑起扇子指点江山,“你也不想想,她这样的身份,迟早要在刀山火海里蹚过一遭,昨夜不是我,不是她够机敏,指不定已经死了呢。”

    话虽没错,听起来却不入耳。

    柳朝明转脸看着他,忽然道:“沈侍郎今日这么心浮气躁,是太子殿下又命你杀人了?”

    沈奚从来无所谓的神色在听到这一句后忽然变得凌厉,笑容一下便收了:“柳御史气度高华,难道手上就没沾过血?”他负手起身,冷笑了一声,“大家都不干净,谁也别说谁。”

    柳朝明平静道:“正是,沈侍郎自在帐中运筹帷幄,都察院的事,比千里更远,侍郎便不必管了罢。”

    沈奚回过头来,双眼忽然一弯:“柳御史所言甚是,帝王有帝王的制衡之术,我等臣子也该有自己的求存之道不是?”

    二人既达成一致,柳朝明这才问:“说吧,你来甚么事。”

    沈奚负着手,看向堂外灼灼夏光,默了一默道:“晏子言快死了,说想见苏晋一面。”

    柳朝明一愣:“还是没能多拖几日?”

    沈奚嘲弄地笑了一声:“陛下甚么性情,你我岂能不知?这回宽限了两天,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节哀。”

    沈奚苦笑了一下,他走到堂门前,盯着浸在日晖里的草木,懒懒道:“有甚么哀不哀的,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翰林进学的许多人,晏子言也不是头一个遭到这种事的。每回尽力去求情,哪回真救了人?我只是没想到,旁的人或是被冤或是真出了岔子,终归有由头可寻,他从小心气最高,末了竟要死在这心气上了。”

    他言语之间颓丧不堪,柳朝明不由抬头看向他。

    幼时在翰林进学,沈奚年纪最小却绝顶聪明,颇得晏太傅所喜,所以晏子言从小便嫉妒他。

    沈青樾又是个“你讨厌我那我更要气死你”的脾气,两人从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回架,从泥地里打滚到对簿公堂,沈奚往东,晏子言便往西,晏子言说对,沈奚便说错。

    外人一直以为他二人这是结下世仇了。

    直到发生南北一案。

    晏太傅致仕后,徒留一个虚衔,晏家两位兄长知道圣上乾纲独断,各上了本折子以后便也没信儿了。

    没想到最后为晏子言奔波的却是沈青樾。

    连被打折了的腿伤都还没养好。

    柳朝明问:“甚么时辰行刑?”

    沈奚道:“明日晨,在正午门。”

    柳朝明道:“等等吧,苏时雨才睡下。”

    第35章

    三五章

    阿留的嘴虽被堵了,仍为苏晋备好了膳食,打好热水。

    苏晋奔波数日,终于能一洗风尘。

    这一日睡得格外沉,柳府内外弥漫着淡淡杜若香,香气怡人,入眠后连梦都没有。

    苏晋这一觉从天刚亮睡到天黑,醒来时已是夜半,安然进来说户部的沈侍郎已在柳府等她一整日了,要带她进宫见晏少詹事。

    苏晋虽没想明白晏子言为何临行刑了要见她,但思及人之将死,也并未推脱,跟沈奚上了马车。

    暗夜中,刑部大牢门口点着灯火,往下走一条深长地甬道,两侧皆是铁牢,黑漆漆的,偶有月光透过高窗照进来,能看到牢里关着的囚犯。

    沈奚带苏晋从大牢的后门而入,一旁的刑部小吏举着火把。走到一半,沈奚忽然顿住脚步,递给苏晋一小坛杏花酿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苏晋愣了愣:“沈大人?”

    火光与月色洒在沈奚身上,一双桃花眼低垂着,眼角泪痣格外夺目。

    他低低笑了一声道:“其实他也没说一定要见你,只是听说你没从晏子萋入手查晁清案子的时候,跟我提过一句想要当面谢你。”

    苏晋道:“这也是受沈大人所托。”

    沈奚默了一默,似乎在努力想该说些甚么,终是一叹:“他一辈子清高,把尊严看得比甚么都重,眼下落得这副光景却让我瞧见,想必觉得不堪。每回我来,他都要与我吵上一架,当是不愿再见我这个仇人了。”

    他又道:“你不一样,你与他相交不深,他快死了,有甚么不愿与我说的,也许愿与你说。”

    黑暗中只有火光,甬道深长,晏子言的牢房要走到尽头。

    他似在闭目养神,听到牢门的动静,蓦地睁开眼,看到苏晋,愣了愣道:“是你。”然后他沉默一下,往苏晋身后看了一眼,轻声问:“只有你一个人么?”

    苏晋还记得上回见晏子言的样子。

    长眉凤目,白衣广袖,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

    而今再见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一身脏污的囚袍遍布血痕,瘦骨嶙峋的样子哪还有昔日风采。

    苏晋点头道:“我来送少詹事一程。”

    说着,进得牢房,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借着上路饭余下的酒盏,为晏子言斟了一杯。

    晏子言神色淡淡地接过来,一笑道:“多谢。”然后无不遗憾道:“可惜前日受刑,不知怎么舌头坏了,已尝不出味道了。酒色虽好,却品不出是甚么酒。”

    苏晋道:“是杏花酿。”

    晏子言握住酒盏的手一顿,眸色黯下来,忽问:“沈青樾果真没来么?”

    苏晋不知当说什么好。

    晏子言兀自笑了笑:“他每年开春,都会亲手酿几坛杏花酿,我这辈子,从未夸过他甚么,唯一的一回,大概是去年开春意外尝了他的杏花酿,说了一句,酒不错。”

    苏晋道:“沈大人说,他每回来看少詹事,您都要与他吵一回,今日他就不在您跟前碍眼了。”

    晏子言晃了晃手里的杏花酿,仰头一饮而尽,“哼”了一声道:“我才懒得跟他吵,我就是看不惯他每回来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从小到大非要气死我的劲头到哪里去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劲头到哪里去了?我不跟他吵两句,只怕他会闷死。”

    苏晋垂眸道:“有些话我眼下提或许不应当,但清明如少詹事,不会不知圣心所向,倘若少詹事您不自请查仕子舞弊的案子,或者查了以后,立场站得模棱两可一些,也不至于如今日一般。”

    晏子言笑道:“这话沈青樾也提过,气极的时候,还嘲笑我非要跟他对着干死了活该,诚然我最初的确是为了跟他对着干,才认定南方仕子舞弊,自请查案,但是,”他一顿,语气蓦地变得十分笃定,“你若亲眼目睹这些仕子之死,亲眼见了他们苦读一生的才华与希望被轻贱,被侮辱,你站在我的立场,难道不该为他们讨回公道?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注1)”

    晏子言抬目注视着苏晋:“我晏子言,从小到大,天赋不及柳昀,智巧不及沈青樾,但我从来坚守本心,对我而言,是就是,非便非,便是蒙受不白之冤又如何?我信逝者如斯,也信苍生民心,我相信总有一天,青史会还我一个公道。”

    这一刻,他虽一身脏污囚袍,但苏晋仿佛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昔日不可一世的风采。

    她顿了一顿,轻声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注2)”

    晏子言愣了愣,忽然一笑,道:“柳昀一直看重你,想必是想收你去都察院,你愿去么?”

    苏晋忽然想起柳朝明那句——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苏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晏子言待要再说甚么,牢门的锁忽然一响,“哐当”一声,是时辰到了。

    两名刑部的差役走进来,为他带上脚铐,站在牢门口低声道:“少詹事,请吧。”

    晏子言点了一下头,拾起那坛杏花酿,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起身走出牢门,却又在回头道:“为甚么不?你胸怀锦绣,不如跟着他,做一名拨乱反正的御史。这天下万马齐喑,终归要有人发的出声音。但愿我死后,终有一日,有御史,有闲人,为我提上一笔,让晏子言,许元喆这样的名字,能早日在青史中重见天日。”

    然后他顿了一顿,又是一笑:“苏时雨,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注3)

    悟道虽迟,幸而未晚。

    甬道两端都有门,北端是入口,南端通往正午门外。

    晏子言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看向长道无尽的深暗处,举起酒杯,高声道:“斗了一辈子,这一役,可是我略胜一筹?”

    火光幽微,暗处似有人在轻声叹。

    晏子言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将酒盏置于地上,低声道:“跟他说,今生做了一辈子仇人,累了,来世做知己吧。”

    言罢,再也不回头,大步流星地往午门外走去。

    苏晋看着他的背影。

    她原认为晏子言高傲自矜,曲高和寡,现在看来是她错了——若一个人纵然一身枷锁亦能坦然无悔,当是名士无双。

    行刑队走到正午门外已不见身影,朝阳初升,沈奚不知何时提着杏花酿也来到轩辕台,轻声问:“他方才,可有留话?”

    苏晋点了一下头:“少詹事说,与沈大人做了一世仇人,累了,来世,愿为知己。”

    沈奚看着远处矗于在长风中的巍峨宫楼,一时无言。

    片刻后,他弯身拾起被晏子言置于地上的酒盏,斟满一杯杏花酿,对着宫楼无尽的风声处遥遥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苏晋作别了沈奚,往承天门而去,心中不断想着晏子言最后的话。

    但愿我死后,终有一日,有御史,有闲人,为我提上一笔,让晏子言,许元喆这样的名字,能早日在青史中重见天日。

    做一名御史,当真可以明青史,清吏治,洗冤屈吗?

    得到宫门处,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知事大人。”

    是京师衙门的赶车的杂役阿齐来了。

    阿齐道:“知事大人,周通判跟府丞大人打起来了,刘大人让小的在承天门这等您——”

    苏晋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没等他说完,跳上马车打断道:“是出了甚么事?”

    阿齐道:“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跟知事大人收留的阿婆有关。”

    苏晋脑中像是有甚么东西轰然炸开,她不再说话,当即一扬缰绳,打马扬尘而去。

    退思堂内团乱糟糟的,案椅倒地,周萍一脸乌青,被两名衙差死死制住,却依旧目眦欲裂。

    孙印德脸上也挂了彩,听了这话,“哼”着冷笑一声道:“跟本官有关系么?老太婆不知从哪听来的她孙子舞弊被抓,一直缠着本官为他洗冤,本官只好跟她说句实话。再说了,陛下的圣旨早就下来了,她的孙子早也死了,她七老八十的,活着也是拖累,本官说的不对么?他孙子该死,让她跟着她孙子去,也好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连一向圆滑的刘义褚也是满脸铁青,手中的茶盏几乎要捏碎了去:“孙大人,老吾老及人之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么告诉她,跟撵她赴死有何区别?”

    孙印德轻蔑一笑道:“撵她赴死?她投河自尽,是本官推下去的?”

    “你说甚么?”

    苏晋站在退思堂外,怔怔地问道。

    然后她看了眼被衙差制住在地,满目悲愤的周萍,又看了眼一腔愁哀的刘义褚,蓦地折转身去,亟亟赶回自己的屋舍。

    屋中清雅,比她前日离开时,更要干净一些,大约是元喆的阿婆为她收拾过了。

    桌案上放着一双鞋垫,是阿婆比着她靴子的大小为她做的。

    是了,当日她为了让阿婆住得安心,便请她为自己纳了一双鞋垫。

    苏晋紧紧地将这鞋垫握在手里,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决然折回退思堂。

    退思堂中,刘义褚与孙印德仍吵得不可开交,苏晋站在堂门,轻声唤了一句:“皋言。”

    然后她问:“阿婆怎么没的?”

    周萍听了这话,目色中的愤懑忽然化作无尽的哀楚,张了张口,哑声道:“怪我。昨日上午,我看到阿婆一个人出去,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抹眼泪,我本已留了个心眼,还问她可是出了甚么事,她说她只是想元喆了,没想到后来……”

    “没想到后来,阿婆直至傍晚都没回来,我和皋言这才着人去找,却在淮水边找到她的尸体,捞上来时,人已泡涨了。”刘义褚接着道,转头盯着孙印德,终于遏制不住怒意道:“我与皋言本已为阿婆置好棺材,姓孙的竟不让我们把阿婆抬回来,强命着衙差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匆匆扔了,把我与皋言绑了回来!”

    孙印德厉声道:“你还想抬回来?也不怕旁人以为是咱们衙门闹出命案了?明日不用上值了?”

    “那你就任她曝尸荒野?”苏晋冷目注视着,寒声道:“孙印德,我将阿婆留在我的屋舍,不求你帮忙照顾,只求你能积点德,不管不问便好,你以马府之局把我支走,回过头来就是这么积德的?”

    孙印德怒喝道:“大胆!你小小从八品知事,竟敢对本官颐指气使,小心本官上奏朝廷,告你不敬之罪!”

    苏晋冷笑一声道:“你可以上奏朝廷,把我治罪又怎样,大不了是冤屈之人的名录上再添一笔,我倒是想问问孙大人,到底有何脸面告诉阿婆,许元喆是因舞弊而死,是该死的?”

    孙印德道:“苏晋,你不要信口雌黄,许元喆是皇上亲下旨点名道姓的乱党,凭你一口一个冤屈,足以叛你忤逆圣上,千刀万剐不足以赎罪。”

    苏晋振袖负手,平静又坚定道:“此南北仕子一案,元喆何其辜?冤死的仕子何其辜?为公允二字牺牲的贞臣义士何其辜?清白自在人心,纵有人背后作祟,纵皇天不鉴,鲜血四溅或可一时障目,却遮不住天下苍苍民悠悠众口,终有一天,那些冤死的人都会重现天日,反是你——”

    她向孙印德走近一步,看入他的双眼,痛斥道:“你身为父母官,上愧于苍天,下负于黎民,贡士失踪,你怕得罪权贵不允我查;仕子闹事,你避于街巷不出;血案再起,你为保自己不受都察院问责结党投诚七王,设局险些害死十三殿下!而正是今日,深宫之中尚有义士毙于刀下九死不悔,你却在这计较一个自尽的老妪会不会污了你的清白?你还有清白在么?实在靦颜人世,行若狗彘!”

    孙印德听到最后一句,暴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本官说话?!不要以为你背后有左都御史,有十三殿下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只有你有靠山,你大可以现下就去都察院投状告本官,且看看能否动得了本官!”

    苏晋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必,要惩治你,不假他人之手。”说着,她径自绕开孙印德,往衙门外走去。

    孙印德嘲弄道:“不假他人之手?你不过区区知事,本官看你还能掀起甚么风浪。难不成还能爬到本官头上不成?哦,你怕是不知道吧,再过几日,本官就要升任了。”

    苏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道:“那就给孙大人贺喜了,另还盼着孙大人记着,无论你用何种手段,爬得多高,我苏晋,总有一天定会让你跌下来,摔得粉身脆骨,给那些平白冤死的人陪葬。”

    苏晋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而坚定。

    幼时家破人亡的不忿与不甘在见识过世态炎凉宦海浮沉后化作乌有,只剩满心的怅悲与惘然。

    哪怕那年被吏部构陷,也仅凭了求生的意志,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如果说从前的执着与奔波只是为了心中的情与义,那么今时今刻,仿佛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堕崖之人挽住山蔓,跌跌撞撞往前走,竟能看见浮光。

    正如柳朝明所说,暗夜行船,只向明月。

    哪怕要蜉蝣撼树,哪怕会螳臂当车。

    苏晋守在承天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柳朝明的轿子从里头出来。

    苏晋走上前去,站在道中央,拦了轿子。

    安然命人停了轿,柳朝明走出来,看了眼苏晋,屏退了轿夫。

    是日暮黄昏的天,有风吹过,夹道两旁荒草蔓蔓。

    苏晋双膝落地,面向柳朝明直直跪下,垂着眸道:“恳请大人,收时雨做一名御史。”

    柳朝明本想拒绝,却在她的眉间看到了异乎寻常的清晰与决绝,话到了嘴边,化作一句:“为何?”

    苏晋道:“太子既已知我身份,那我只有两种结果,一则,死;二则,留我在朝中,做一枚有用的棋子。”

    柳朝明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本官是问,为何要做一名御史?”

    暮风拂过,苏晋自这风中抬起眼,眸光灼灼像是燎原之火:“明辨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守心如一。”

    “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今生今世,此志不悔!”

    第36章

    三六章

    孙印德的手下不肯透露将元喆阿婆的尸体抛于何处。

    苏晋与周萍刘义褚在淮水边寻了一整晚,只能无功而返。

    当夜,宫中来旨,着苏晋于翌日廷议后,进宫作证光禄寺少卿设局刺杀十三殿下一案。

    苏晋临睡前将已有的线索又理了一次,除却她当日跟沈奚一唱一和往吏部身上泼得脏水,晁清的失踪,的确与七王手下的人脱不开干系,就看明日奉天殿上,媛儿姐的供词能交代多少内情了。

    翌日天未亮,沈奚顶着一双乌青的桃花眼往东宫走去。

    他跟柳朝明一样,被勒停了早朝,如今算是半个富贵闲人,只可惜,已连着几日睡不好。

    过了垂华门,还未进正殿,胳膊肘忽然被人从旁一拽。

    沈奚一个趔趄还未站稳,就看朱十七闪忽着双眼,一脸担忧地道:“青樾哥哥,我皇兄已在东华殿闷了近两日,你能去瞧瞧他么?”

    沈奚心中不悦。

    十七是自小就跟着他与朱南羡厮混的,自己好歹也算他半个兄长。怎么朱十三的愁闷这小兔崽子就瞧得出,他沈青樾的愁闷他就瞧不出呢?

    沈奚捻开朱十七搭在自己胳膊肘的手,若无其事地道:“应该的,你皇兄的脑子经年不用打结得厉害,眼下能稍稍转一转,也是起死回生的功德一桩。”

    说着就要甩袖而去。

    朱十七追着他走了几步,委屈道:“可是前日,皇兄本来都回王府了,听说子言哥哥的刑期定了,知道你在为子言哥哥的事奔波,又进宫来说要跟父皇求情,这才被大皇兄拦下,禁足在东华殿的。”

    沈奚顿住步子,看了朱十七一眼,轻飘飘道:“东华殿是吗?”

    天刚蒙蒙亮,朱南羡一身玄色劲衣,反手横持一把长刀,刀锋微转,在晓色中划出水一样的光,他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凌空之鸟,将刀稍倒刺而下。

    一旁的兵器架上倒插着一排剑,都在这刀稍带起的刃风中发出铮鸣。

    沈奚抄着手,倚在游廊看着,戏谑道:“喂,这一招叫甚么?平沙落雁?”

    朱南羡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刀柄在掌心转了个满月,又提着刀大开大合地纵劈而下。

    沈奚嘁了一声。

    十七在一旁解释道:“青樾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皇兄每日早上练武的时候都不理人的。”

    沈奚郁闷不堪。

    他是本着好心才跟十七过来瞧一眼朱十三,没成想人好好地练武泄愤呢。

    头脑简单的人真好啊。

    沈青樾一不痛快就要拿人开涮,非得把人涮得比自己还不痛快他才能舒服。

    他抄着手在游廊走来走去,并指拈起兵器架子上一本《中庸》,道:“喂,你现在悔过了?开始进学了?你知不知道这本书我六岁就倒背如流了?”

    朱十七赧然道:“青樾哥哥,这本书是我念的。”

    沈奚将书扔回给他,坐下来翘着脚又对朱南羡道:“我以为你在府里闷了两日,能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在修莽夫之道?”

    朱南羡纵刀如流星,自刀锋里看了他一眼。

    沈奚觉得朱十三真是油盐不进,“哼”了一声道:“你这么下去,下回被谁暗杀了都不知道。”

    朱南羡嘴角微微一弯,忽然伸刀在一旁的兵器架下勾过,再抬手往上一挑。

    数把长剑忽如剑雨一般扑簌簌朝沈奚飞扑而去,错落不一地扎在他周遭的泥地上,甚至有一把就堪堪插落在他脚边。

    剑雨中还有一道雪刃朝沈奚的面颊飞来,堪堪在擦到鼻尖的一瞬被一柄刀鞘微微挡开,刀鞘擦着刃身,在空中打了转,斜斜滑下。

    削落沈奚右肩一缕发。

    沈青樾额间有一滴汗慢慢滑落。

    朱南羡收刀入鞘,回身扬眉,明亮的眼含带笑意:“怎样,被本王这么一吓,你心情可好些了?”

    沈奚面无表情地抽出折扇摇了摇,吐出两个字:“无聊。”

    朱南羡默了一默,将刀递给候在一旁的十七,忽然道:“沈青樾,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有人要杀你和你三姐,是我赶到救了你二人。”

    沈奚挑眉:“怎么,要讨债?”

    朱南羡点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教我,我要怎么不纳妃就能赴藩?”

    沈奚“啧啧”两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图什么?为了苏时雨?”

    朱南羡不置可否。

    沈奚抄着手道:“罢了,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那你听好了,今日正是最好的时机——”

    待到辰时正刻,苏晋已等在墀台上候审了。

    今日的审讯不同于往常,事关皇子国体,都察院柳朝明,刑部沈拓,吏部曾友谅,光禄寺马少卿等人已在奉天殿里头面圣大半个时辰了。

    户部沈奚姗姗来迟,半刻前才进去。

    俄顷,墀台另一端又走来四人,正是太子朱悯达,七王朱沢微,十三王朱南羡,与十四王朱觅萧。

    他们分别身着明黄,浅朱,深紫,竹青四种颜色的袍服。

    上有苍天茫茫,下有宫阁长风,四人风姿威仪,仔细看去,却各有各的不同。

    朱悯达不可一世,眉目端肃;朱沢微五官阴柔,眉间一点朱砂;朱南羡剑眉星眸,英姿勃发;朱觅萧白肤秀目,眼中却带有一丝轻慢。

    但到底是皇子龙孙,四人一同走来,气度煌煌,仿佛这天地之间只能容得下他们一般。

    奉天殿殿前内侍与虎贲卫侍卫长同时高唱道:“跪——”

    一时间奉天殿延至墀台,数百人齐齐跪地。

    四人来到殿前,一名内侍从殿内退出来道:“禀四位殿下,陛下还在问左都御史与沈尚书的话,请殿下们稍后片刻。”

    朱悯达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吧。”

    内侍跪下磕了个头,弯着腰退回进奉天殿去。

    朱觅萧“哎”了一声道:“十三皇兄,皇弟我真是好妒忌你呀,你说从小到大咱们这么些兄弟,有摩擦是常有的事,互相打一架斗斗嘴便也算了,怎么每回轮到你身上,父皇就这么上心呢?”

    朱悯达斜乜他一眼,轻蔑道:“你既从小妒忌十三,怎未见得你跟他学半点好?”

    朱觅萧“啧啧”两声:“学甚么?胸无城府,还是直来直去?没办法,皇弟头上可没一个太子哥哥镇场子,凡事得靠自己呀。”说着又无不惋惜地看着朱沢微:“七皇兄,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生要招惹十三哥,你莫不是忘了,这么多年父皇哪回不是最偏宠他?真真令人因妒生恨。”

    朱沢微与朱悯达一样,都当朱觅萧是个蠢货。

    他淡淡道:“因妒生恨是你的事。”看了朱南羡一眼,温声道:“十三,自你从西北回来,为兄还未好好为你接风尘。小时候,大家兄弟不也走得十分近,而今长大各自就藩,要是因生疏生了误会就不好了。”

    朱南羡只道:“七哥说笑了。”

    朱沢微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微微一笑,负手步到奉天殿另一旁,对殿门前跪着的人道:“你叫苏晋?”

    苏晋称是。

    朱沢微又道:“你抬起脸来,让本王看看。”

    苏晋沉默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是清致端秀。”朱沢微似乎颇意外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看着朱南羡道:“十三,当年你那顿血淋淋鞭子就是为他挨的?”说着温和一笑:“既这样,不如就由本王做主,回头跟曾友谅打个招呼,把他派给你做个侍读如何?”

    朱南羡一愣,不由看向苏晋,见她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却在目光对上的一刻,将眸子垂了下去。

    朱南羡刚想说甚么,奉天殿的内侍出来通禀道:“四位殿下,陛下有请。”

    朱悯达当先抬步迈进了奉天殿,朱南羡跟在朱沢微身后,路过苏晋跟前,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目不斜视地步入了殿内。

    内侍这才又道:“京师衙门的苏知事?陛下也命你进去。”

    苏晋五年前也进过奉天殿。

    那是她殿试与唱胪之时。

    时隔经年,再入奉天殿内,左手边立着天子皇孙,右手边站着高官权臣,上首的帝王虽已年迈,但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堂堂天子之仪令人不敢直视。

    她自深殿上拜下,听得殿上那人道:“你就是苏晋?”

    苏晋道:“回陛下,微臣是。”

    景元帝道:“听小沈卿之言,当日正是你听见吏部的人要加害老十三?”

    苏晋道:“回避下,正是。当日微臣躲在草垛子里,亲耳听到侍卫说,他们是奉了吏部那位大人的命,要刺杀十三殿下。”

    景元帝道:“你到马府去做甚么?”

    苏晋道:“为查故旧失踪案,微臣的一位故旧乃今科贡士,日前莫名失踪,微臣查到与寻月楼的老鸨有关,而此人被马府收作妾,于是趁着月宴,去查问下落。”

    景元帝道:“沈卿,可有此人供词?”

    沈拓当下呈上一份奏疏,一边回道:“禀陛下,供词都在这本奏疏里。确如苏知事所言,这名叫作晁清的贡士,与寻月楼故去的头牌宁嫣儿一起听到马少卿,陆员外与一名吏部大臣交涉,事关仕子闹事一案。之后,马少卿声称晁清听到了不该听的,要对他下手。”

    景元帝道:“这么说,这晁清才是关键的证人了。他人呢?”

    沈拓迟疑道:“回陛下,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景元帝将奏折扔到地上,斥道:“你们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

    右手边的臣子顿时跪了一地。

    景元帝这才悠悠道:“罢了,不见就不见了,沈卿,柳卿,你二人再着人去查,看看可还有人听到这几人究竟如何谋划了仕子闹事,还有,吏部的那人究竟是谁。”他说着一顿,又问,“曾卿,你怎么看?”

    曾友谅跪行着排众而出,深深伏地一拜:“禀陛下,臣虽不知吏部中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谋划了闹事一案,但想必此人必定与谋害十三殿下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是臣管教无方,待臣回去后仔细查过给陛下一个交代。”他一顿,又道,“不过陛下,仕子闹事一案是小,但十三殿下被诱赴马府之局,险些丧命,残害皇子等同谋逆,不得不细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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