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外界隔绝许久,微信不回复,邮箱里全是无效信,发来了也当没看到,不过现在他倒是好奇,这么久没联系的同学,为什么突然找到他?

    点开一看,内容不长,还有一个附件。

    [一隅,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我前几天在家收拾东西,翻出一个旧的存储卡,里面都是咱们毕业时候的照片儿。记得那天我带了新买的相机,淮子他们还借去拍了半天,拍的太多了,后来一忙,也没仔细看。刚刚闲着没事儿,一张张翻着看过来,我突然发现一特奇怪的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就在镜湖边儿上,拍的是淮子的大头照,但是镜头里还有一背影……]

    附件先一步下载下来,秦一隅点开了那张“奇怪”的照片,先映入眼帘的是周淮的侧脸,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得像个二傻子。

    看着看着,秦一隅一愣。

    他忽然发现,在周淮身后,很小的一处角落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背影,误入其中。

    [这是你的校服没错儿吧!背后那个吉他不就是你自个儿画的吗?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那天忙着签约,根本没来啊!

    你说这个背影会是谁呢?]

    第47章

    醋意萌发

    连续两个晚上,秦一隅都没有梦游。这对南乙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但偏偏越是安静,他越是睡不好。

    在此之前,每当他需要看着秦一隅的时候,总会盯着他喉结处的纹身,代替和他对视,但在亲耳听到秦一隅诉说那个纹身的来历、被他拥抱后,南乙无法再那样做了。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甚至没办法直视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因为一旦看到,就会想到秦一隅的纹身,想到他的说的“渴望记住”和“珍惜”。

    这些字眼离他太遥远了。他已经按照自己设置的模式专心致志地追逐了太久太久,忽然间被彩蛋砸中,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何况他也清楚地感觉到,在那天过后,秦一隅也表现得很不对劲,原因他不得而知。南乙仔细地回忆了那天发生的一切,细细翻阅每一处细节,最后锁定在他逾矩的动作。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安慰的拥抱,秦一隅感到不舒服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对象换做是迟之阳,南乙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好好谈一谈,把心结解开,但因为是秦一隅,他忽然间就失去了坦诚相待的能力。

    同在一个排练室,他们隔得很远,即便隔着各种乐器的声音、不同人交流的话语,他依旧能够听到秦一隅弹琴,沿着他指尖流淌的旋律,悄然地越过所有的障碍,准确无误来到他身边。

    他甚至听得出来,秦一隅写的旋律也是乱的。

    是因为他而困扰吗?是不是他说得太多。

    可是他还有好多好多应该向秦一隅坦白的秘密,比如他的梦游,比如要还给他的校服,还有找到他的真正路径。实在是太多了。

    南乙决定先什么都不说了。

    无论是对秦一隅,还是他自己的内心,他都有着太多困惑和迷茫。可怕的是他变得不再聪明,不再一点就通,而是身处一片茫茫的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连自己的心都是模糊一片。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要的只不过是拉起秦一隅的手,用一己之力让他重回顶峰。

    可这些愿望一步步实现之后,南乙忽然发现,原来不止于此。

    他比他想象中更贪婪,更难懂。

    从浴室里出来,南乙收到了祁默的邮件,对方还是一样话很少,像计算机程序一样输出了纯粹理性的分析结果。

    [张子杰目前的修理厂已经关停,债务危机也到了极限,时机差不多了。]

    这是对他们计划下手的提醒,也是对南乙本人的一个相当适时的提醒,令他从复杂的思绪中突然抽身,幡然醒悟。

    假如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除了上学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18岁男孩儿,他当然可以花费大把时间去把这事儿琢磨透,可他并不是,从来都不是。

    理智压抑住欲望,他将这道难题的优先级一再下放,决定暂时地与混沌迷惘共存。

    除了精神上的困顿和拉扯,他身体的状况也愈发糟糕。眼药水已经无法缓解他眼睛干涩的状况,这感觉很像他中学时,因为强烈的雪光刺激到眼球,很涩,刺痛,并且伴随视物模糊的症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次回来之后,CB的灯光不太对劲。

    正想着,排练室的门打开来,是阿迅,他背着一把新的吉他,穿了比平时鲜艳不少的衣服,笑着冲南乙打招呼。

    “就只有你吗?”阿迅笑着说,“好早啊。”

    南乙忽然皱了皱眉,盯住他的脸。

    阿迅倒是没什么反应,坐下来开始调琴、练琴。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排练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又拿出写好的片段相互交流,但因为风格大相径庭,尽管有非常不错的乐句,但融合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迟之阳是最后到的,不过他带来了非常宝贵的消息。

    “我托朋友帮我刺探军情了!”他喝了一大口水,坐下便着急说,“S组那边的策略是合并之后,只挑选一部分乐手,剩下的乐手做幕后工作,大概率不会上台演出了。”

    李归:“他们居然真的这么干了……”

    穗穗耸肩:“重复的位置太多,确实没办法的吧。”

    闽闽想象了一下S组的状况,叹了口气:“但是他们厉害的乐手那么多,怎么选都有人被浪费掉啊。”

    阿迅也点了点头。

    “不光S组这样。”迟之阳又说,“A组那边我也打听了,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过A组好歹还有一些小众的乐队位置,比S组还强点儿。”

    对B组的众人而言,这绝对不是好消息。这毕竟是个竞技类节目,时间有限,另外两组已经在两天内定下了基本策略,写歌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后面大概率也是一气呵成。

    可他们目前还卡在意见不和的讨论阶段,谁都不想放弃上台演出的机会,可偏偏比他们人气更高的组别,都选择了更现实、可行性也更高的方案。这无疑是在提醒他们,不要继续挣扎了。

    因而,在听完这些之后,B组排练室死气沉沉,无人说话,只有南乙的贝斯声透过音响发出低沉的嗡鸣。

    “要不这样吧。”穗穗趴在桌上,手指在琴谱上画着圈,懒懒道,“目前的两名吉他手保留下来没什么问题,一个弹主音,一个弹节奏,贝斯手和鼓手无论如何都不需要这么多,写歌的时候就顺便做筛选吧,谁技术好匹配度高谁上呗。”

    同组的李归先提出不同看法:“这种方法只能先确定下来歌,才能谈匹配度,否则都是空谈……大家的技术都各有所长,谁也不比谁差。”

    “我这不是提供一个方案吗?”穗穗坐直了,“一直这样僵着,怎么写歌?”

    感觉聊下去又会带情绪,严霁开了口:“你们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出发点也都是好的,我也觉得先把歌敲定下来,再做决定可能会更简单。”

    “怎么敲定?”穗穗一一指过去,“刺杀旦的风格是世界音乐?或者说民乐结合朋克,我们仨之前基本都是唱后摇的,恒刻……”

    她看向他们四个,“我可能没法用一个风格圈住你们,毕竟是新乐队,按照上一场的风格,或者说之前秦一隅的风格,你们写歌可能更偏向垃圾摇滚或者后朋,无论如何,这几种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硬是要融只会变成四不像。”

    她说的没有错,南乙也很清楚,目前最保险的策略,的确是和A组S组一样,剪枝、筛选,从三个乐队里挑选出最优解,组合在一起,和其他组竞争。

    但关键在于,这个最优谁来决定。

    他不知道S组和A组是如何决定的,想必也是矛盾重重,暗流涌动。

    “反正如果需要,我可以不上台。”穗穗说,“虽然我知道上台的机会很宝贵,但是我也不希望大家一直在原地打转。抱着这种心态,也不可能写出好歌。”

    她还没说完,李归就一直悄悄拽她袖子,看上去很怕她被恶剪。

    但穗穗一点也不在乎,“我要说的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说,或者先暂时抛下我必须要留在台上的想法,好好写歌,等歌出来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南乙很清楚,这些话必须有人说,穗穗只不过是主动请缨做这个“恶人”罢了。

    因此他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开口,支持了穗穗的想法。

    “你说得没有错,太执着于能不能留下来,只会本末倒置。”

    穗穗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直到众人一起去吃饭时,她才凑到南乙身边,小声对他说了谢谢。

    “没什么,”南乙只勾了勾嘴角,“我只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

    于是,和他并排走着的穗穗、阿迅和迟之阳也停下来,回头看他。但南乙只是眯着眼,盯住了阿迅的脸,走近了,低声开口:“阿迅,你今天很不一样。”

    阿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好像变了一个人。”南乙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都纷纷集中到阿迅身上,大家都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穗穗灵光一闪,一拍手,正要说什么,谁知阿迅抢先一步,笑着冲南乙开口:“你好厉害啊!”

    他的语气、语速甚至神态全都变了,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你是不是从我进排练室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就有怀疑,可我觉得我没有暴露呀?为什么?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迟之阳人都懵了,穗穗却一脸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迟,你能不能别闹了?”

    “小迟??”

    穗穗这才发现这刚好和迟之阳的姓撞了车,于是她立刻解释:“这是阿迅的双胞胎弟弟,他们一个本名叫倪迅,一个叫倪迟。”

    “原来阿迅之前说的弟弟就是你。”南乙有些意外,这还是他现实里头一次见到外表上几乎找不出一丝差别的双胞胎,但无论性格还是行事作风,好像都迥然不同。

    走在前面的几人也发现了问题,大家都围过来,听李归和穗穗介绍队友的双胞胎弟弟。

    “你哥呢?”穗穗问完,看向李归,“该不会昨晚就换了吧?你一点也没察觉?”

    李归捋着自己的长头发,细细思考了许久,“我……我也不记得了……”

    “我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我早上溜进你们宿舍,看他困得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干脆把他锁在里面,我来替他排练,让他睡个好觉。”

    倪迟快速说完,目光又一次落到南乙脸上。他对这个人的好奇并未中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们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着,他又靠近些,脸也凑过去,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的眼睛好像琥珀啊……”

    这距离显然有些超出南乙所认为的安全距离了,他正打算后退,谁知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他前面。

    “身份都被揭穿了,还不赶紧回自己组?”

    南乙没料到秦一隅会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他盯着秦一隅的后背,心里想,这大概是他们这两天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看不见秦一隅的表情,但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见倪迟的视线依旧不肯从南乙脸上移开,秦一隅反而笑了出来,歪了歪头,挡住视线,逼迫他看向自己:“小朋友,你该不会是S组派来的间谍吧?”

    小朋友。

    听见这三个字,南乙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他忽然转身,独自往前走了。

    “哎小乙你等我一下。”迟之阳戏还没看够,可南乙已经往食堂走了,他也只好跟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S组的?”倪迟笑得狡黠,“秦一隅,你知道我是执生的?你不会偷偷听过我们乐队的歌吧?”

    见南乙已经走了,秦一隅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可不是吗?我天天听。没想到你吉他弹得不错,唱得不错,眼神儿还这么好使。”

    这话倪迟就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眼神儿好使?

    “哎……”

    可没等他问清楚,秦一隅早已转身,两手插口袋里,姿态散漫地在大部队后头吊车尾。

    双胞胎了不起啊,可显着你了。

    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分寸感的人?上来就盯着人眼睛看,说话也轻浮,还琥珀,演电视剧呢,怎么不再夸张点儿呢。

    秦一隅气得饭都吃不下,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

    “您这是又抽什么风啊?”迟之阳瞥了他一眼,“想砸年糕啊。”

    秦一隅懒得搭理,看向他旁边的南乙,发现他胃口似乎也不好,餐盘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包括他平时最爱吃的牛肉。

    他还想偷瞄一眼南乙的眼睛,看看今天有没有不舒服,可还没来得及看,南乙就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端着餐盘便离开了。

    观察失败。

    秦一隅非常沮丧。

    他甚至想找闽闽算一下塔罗牌她是这方面的高手,看看自己这两天是不是运势不佳,怎么干什么都不顺利。

    前一晚发现了老同学的邮件,惊喜之余,他又找到对方,要到了缺席的成人礼当天所有的照片,还以为能一举获悉“幽灵同学”的真实身份,破了这么多年的一桩悬案,可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打包的文件夹里总共有1314张照片,他全翻了一个遍,除了之前老同学分享的那张周淮大头照,他只找到一张疑似有幽灵同学的照片。

    距离很远,也只有一个侧面入镜的身影,还被树挡了一小半,他放大了又放大,实在太模糊,别说看清五官,连轮廓都糊作一片。

    但这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现在他知道,小幽灵并没有真的消失,他在高三的毕业成人礼出现,还穿着他的校服,大概率是想见他一面,想把这件外套还给他。

    原来这个孩子曾经鼓足勇气,也下定了坦白一切的决心。

    很可惜,事与愿违。

    秦一隅人生的许多节点都是差那么一口气,这好像是命中注定,经历得多了,他也不那么执着。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越想知道,越想攥紧,流逝得反而越快。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才能活得轻松一点。

    这明明是他这几年一直遵循的人生信条。

    可想着想着,他却无端将同样的状况代入到南乙身上。

    所以南乙也会成为他生命中“差一点点”的存在吗?

    秦一隅忽然就不能接受了。

    他是不是太习惯南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写歌、生活的场景了?可这场比赛总要结束的,他们总要离开CB园区,离开这些布满摄像头的楚门的世界,回到真实的生活中去,那时候他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像过去在无落时那样,和队友渐行渐远,和南乙为一首歌的编曲争吵,为音乐理念冷战,吵得不可开交,砸琴,扔东西,拳脚相向,最后他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怪脾气,分道扬镳?

    会这样吗?

    这对秦一隅而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故事。

    明明离开无序角落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是他的错,只觉得瞎了狗眼,错付真心,为什么带入到南乙身上,他会这么恐慌?

    秦一隅甚至开始自我反思。

    我的确是性格很糟糕的人吧,所以南乙有一天也会忍受不了我吗?

    “对不起!”

    思绪忽然被声音打断,坐在排练室面对midi键盘发呆的秦一隅,猛地抬起头,视野里是正在鞠躬的阿迅。

    这次是真的阿迅,从他结巴的语气和红透了的脸就能确定。

    “我……都是因为我睡过头,我弟才会趁机来恶作剧,很抱歉。”阿迅直起身子,“而且,听说大家今天也因为讨论写歌的事,有一些分歧,我……我很喜欢B组的氛围,不希望大家因为比赛产生隔阂。”

    是啊,该死的隔阂。

    秦一隅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乙听得很清楚,朝他那儿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我想了很久……有一个想法。”阿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转身,走到排练室外。

    丁零当啷,门口传来声响。下一秒,阿迅再次出现,抱住摞起来的两箱啤酒,吃力地往排练室走。

    “我请大家喝酒……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听到这个,秦一隅又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突然间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乙要喝酒了(你们肯定猜不到他喝醉之后的样子hhh)

    CB小剧场

    早上七点,李归、阿迅宿舍:

    梳好头发的李归走到床边,将阿迅叫醒,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感觉使命达成

    “我太饿了,先去吃个早饭,你快洗漱吧,一会儿排练室见。”

    两分钟后,阿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然后咚的一下倒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继续呼呼大睡。

    七点四十,房间门悄悄被打开,一个身影溜进来,直奔阿迅床边,弯腰,低头,盯了好一会儿,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哥,你还睡啊?”倪迟掐了一下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蛋,“你们宿舍都没人了。”

    “唔……”阿迅翻了个身,“困……”

    倪迟叹了口气,拿脑门儿磕了好几下哥哥的后背,“快起来吧,咱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吃早饭。”

    阿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含糊开口:“小迟?”

    “还能是谁?你还让别人进你被子??”倪迟气得掐了一下他胳膊。

    但阿迅又睡着了,“嗯……”

    倪迟非常生气,于是准备恶作剧假扮哥哥,混入B组找点乐子,没想到刚进去,就被那个已经在S组都出了名的贝斯手发现了。

    他低头,飞快打字,在执生乐队的大群里连发好几个消息。

    [你你你吃:我看到那个叫南乙的贝斯手了]

    [你你你吃:他应该不知道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啊,怎么盯着我看,好像发现什么了]

    [nick:怎么样,本人有传闻中那么好看吗?]

    [你你你吃:分享照片]

    [你你你吃:他不上相,你自己想想吧]

    [nick:!!!!我也要去B组!]

    第48章

    灵魂共鸣

    意料之中的,节目组制止了他们的饮酒计划,理由是不适合播出。

    “不适合不播呗。”礼音笑着说,“全部剪掉也没关系的。”

    “不给我们喝就不录了。”穗穗直接躺在地上。

    秦一隅也掺和进来:“你们不是很会打马赛克吗?不行我们把酒灌矿泉水瓶里!”

    眼看着要闹起来,迟之阳拿胳膊拐了拐严霁。

    “怎么了?”严霁看向他,轻声问。

    “你不是很爱打圆场吗?管管呀。”迟之阳小声说。

    严霁差点笑出来,真不知道是谁爱管。

    他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家闹:“再等会儿,等节目组快没辙了,我再去跟他们谈。”

    迟之阳睁大了眼,上下打量这张相貌堂堂一本正经的脸:“好啊,你这是等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唱红脸啊。”

    严霁微微一笑,双眼弯成新月形状,“小阳老师真聪明。”

    而一旁的南乙始终坐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和整个排练室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直到他手机连震了好几下,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跟恒刻的摄影助理。

    [助理小林:医生来啦,南乙你现在出来吧,我在6楼电梯口等你。]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南乙静悄悄离开。

    秦一隅是唯一一个立刻就察觉到的,他原本还在和节目组据理力争,但因为发现南乙推门离开,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制作组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时,严霁适时地站了出来,作为代表和他们“理智”地开始了交涉和谈判。

    半小时后,坐在诊疗室的南乙收到了迟之阳的消息。

    [咩咩咩:小乙,换地儿了,你一会儿回来记得回咱们宿舍,别去排练室。]

    果然还是被他们闹成了。

    “你这个眼睛的问题是一直都有吗?”坐在面前的医生询问道。

    南乙嗯了一声:“天生的。”

    医生点点头:“看你目前的眼部状况还是挺严重的,可能是受了一些光照刺激,我先给你敷一些药,之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的眼科专科做一下虹膜和角膜的检查,现在这边是没有仪器的。”

    南乙点了头:“谢谢医生。”

    正好他需要出去,看病这个由头很正当。

    结束后,助理说自己先去洗手间,南乙顿了一秒,说自己也想去,于是跟了上去,摄像老师则暂时停止了录像,在诊疗室等他们。

    肩并着肩洗手时,一直很安静的南乙忽然开口;“小林。”

    小林抬头:“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请医生,这几天的拍摄,你也辛苦了。”

    没想到一直很高冷的贝斯手会忽然表示感谢,小林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要客气啦。”

    南乙观察着他的反应,进一步抛出合时宜的话题,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节目组没有给你们多添点人手?”

    趁着洗手间没有摄像头,小林立刻抱怨:“添是添了,每个组都新加进来不少人,但人一多,我们助理的协调压力就更大了,就拿昨天备采的时候和布景小组的人沟通的事儿来说吧,多加了两个布景老师,没跟我们报备,导致完全没有预先沟通好机位和灯光,摄影师还发脾气了。”

    南乙听着,笑了笑:“那还是真是麻烦,你们摄影小组和灯光那边的工作交流应该是最多的,他们如果加了人,做了新的调整,你们摄影组也要跟着调整。”

    听到这话,小林仿佛找到了抱怨的出口,一股脑儿往外倒:“就是啊,灯光组新来了两个灯光师,把方案也改了,摄影组连夜开会跟着他们调整,不然到时候节目播出,画面可能会有断层。唉……”他长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

    “是很有名的灯光师吗?方案说改就改。”南乙扯了纸擦干手上的水,不动声色问。

    凭他这段时间和小林相处之下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不会只是单纯说,而是习惯性拿手机翻找照片、视频、网页等等,边说,边拿出来给别人看,以充实自己的聊天内容。

    “是啊,粉丝还挺多呢。”

    如他所料,擦干手的小林拿出手机,找出了那个灯光师的,拿着给南乙看了一眼。

    “喏,就是他,好像之前在其他大型节目也做过,挺有经验的。”

    “怪不得你们都得跟着改……”

    门口传来摄影师的声音,催促他们快一点,打断了吃瓜对话,小林听见立刻“哦”了一声,收了手机,冲南乙吐了吐舌头。

    “走吧。”

    望着摄影助理迈出门的那一刻,跟在后头的南乙敛去了笑意。趁着摄影师和助理沟通的间隙,他打开手机,在,再点开关注列表,在里面发现了诚弘娱乐的工作人员,也是陈韫私交很好的哥们儿。

    果然。

    在这一刻,南乙想的竟然是:陈韫也算是聪明了一回。

    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想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愤怒了。看着自己曾经踩在脚底的人一步步向上爬,站在一个可以被所有人看见的地方。掌声,鲜花,崇拜的高声尖叫,这些都快把他逼疯了吧。

    这些还远远不够,真正能让他发疯的恐怕还是他那个反社会的爹,要想引起他的瞩目,南乙知道自己还差一点。

    为此,无论是刺眼的灯光,还是脚下摇晃的钢索,他都可以忍受。

    “南乙,准备好重新录制了吗?”

    他关了手机,微笑点头:“好了。”

    另一头,打从回到宿舍客厅,秦一隅就开始心不在焉,他握着啤酒瓶,仰躺在懒人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黄色吊灯,盯到眼睛发酸,再闭上,然后想,南乙不舒服的时候就会这样吗?

    客厅里挤满欢声笑语,话语和话语间的空白被音响里流淌出的音乐填满,是“盯鞋”摇滚乐里很广为人知的一首。

    失真吉他嗡鸣,长久,反复,组成一堵看不见的音墙,主唱的声音很模糊,像梦呓。某个瞬间秦一隅仿佛回到舞台上,低着头,在眩晕的灯光里盯着自己的效果器。

    吱呀。

    推门声将幻想驱散,他睁开眼,视线从天花板与吊灯转移到宿舍的玄关。盯了太久的灯,视野里还浮着一层眩光,那个总是锋利的黑色身影此刻也显得柔和。

    看到他换了鞋,抬起头,秦一隅忽然坐正了些。因为他发现南乙的脸上多了一枚单边眼罩,白色,遮住左眼,细细长长的固定带绕过他的鼻梁和眉骨,套在耳后。

    这令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是脆弱感吗?秦一隅皱了皱眉。

    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被吉他音墙包裹,记忆往更深处探去,秦一隅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见过谁,像这样戴着单只眼罩。

    “小乙回来了?快来快来!”

    大家都在关心南乙眼睛的状况,秦一隅反倒安静得格格不入,他独自埋怨着自己糟糕的记忆力,手里的酒已经快要见底。

    “我们刚刚还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礼音拿了两种不同的酒递给南乙,“你喝哪种?”

    南乙原本是不想喝酒的,就像他原本不想让医生给他戴眼罩,因为担心会被秦一隅认出来。

    毕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是戴着这样的眼罩,只不过是黑色。

    但在医生的要求下,他还是妥协了。仔细想也是,秦一隅是不可能记得的。当初他不过是随手帮了忙,这样的小事,这个人不知做过多少,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最初他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笃定自己一定能在他面前藏得很好吗?

    为什么现在又觉得不舒服了。

    南乙搞不懂,也懒得再想,看到秦一隅安静喝酒,于是又一次妥协,视线落到礼音手上的两瓶酒,随便选了其中一个,低下头,从地上捞起开瓶器。

    砰。秦一隅的眼神瞟过去,看着南乙仰头喝酒,喉结上下滚着。

    不是不喝酒吗?

    秦一隅收回视线,心烦意乱,将空酒瓶递给正等着收集的阿迅,换了瓶新的。

    绣眼喝得脸颊绯红,盯住穗穗的胸牌,越靠越近,人差点栽到穗穗怀里。

    “你们的名字可真长……我经常看到有人搞错。”

    穗穗看她头晕眼花,干脆把她捞入怀中,拍拍后背。

    “哎呀……”李归长叹一口气,“都怪我们当时太草率了,就不应该乱起的。”

    “乱起?”严霁有些好奇,“尤利西斯不是一本吗?”

    “你也知道!”穗穗有些惊喜,搂着绣眼摇来晃去,“我们仨其实是同专业的同学,是在文学鉴赏的选修课认识的,那个课上需要分组和鉴赏知名的外国,结果我们三个都没抢到自己喜欢的书,最后直接被分到去读《尤利西斯》。”

    阿迅点头,慢半拍对严霁说:“……是意识流的代表作。”

    李归接着道:“也就是因为这个分组,我们聊了起来,意外地发现大家居然都很喜欢音乐,也会弹琴写歌,干脆一起组了乐队。”

    “没错,我们觉得这是《尤利西斯》的指引,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迟之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闽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秦一隅:“那这不是跟无序角落差不多吗?”

    此言一出,房间里静了两秒。

    一向有些脱线的闽闽,浑然不知自己触到了雷区,还继续说:“我之前有买过无序角落的首专,里面写了你们起乐队名的经过,我还记得是因为你们都因为犯了错被老师抓典型,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罚站,结果认识了彼此。所以叫无序角落。”

    秦一隅靠在懒人沙发上笑,“闽闽你记性真好,怪不得记得住那么多塔罗牌啊。”

    南乙一言不发。的确,无序角落和尤引一样,都是校园乐队出身,那时候,同在一所中学的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却都与他无关。

    后来因为打架斗殴,南乙同样也被罚去那个角落站着,当时的他就在想,这里的太阳真毒,秦一隅究竟是怎么能一直嬉皮笑脸地杵着,甚至还轻而易举地招募了一支乐队。

    站在同样的位置,错位的时间点,他根本笑不出来。

    过去他从不会想无序角落的事,觉得那与自己根本不相干,但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多地想到他们,想到秦一隅的第一次排练,第一次live演出,第一次录制专辑……

    那些都不属于自己。

    “说到乐队名,我一直特好奇,”迟之阳询问闽闽,“你们的乐队名是什么意思啊?有什么说法吗?”

    闽闽和礼音都看向绣眼,示意让她说,于是绣眼迷迷糊糊从穗穗怀里坐起来,慢吞吞解释道:“我外婆是唱京剧的……刺杀旦嘛,其实是传统戏曲的一类行当,要么,是一些阴毒狠辣的恶女,要么,就是报仇雪恨刺杀仇人的烈女……”

    迟之阳挑了挑眉:“好酷啊。”

    “是啊。”闽闽把吸管重新插到玻璃杯里,里面是她用可乐和红酒混合的饮料,“无论哪一种,都和传统意义上被规训出来的女孩儿形象完全不同,当时绣眼一提出来,我们就觉得太合适了,马上就定下来了。”

    这倒是挺有意思,南乙不知不觉喝完一瓶,将酒瓶推到阿迅面前,又开了新的:“你们的音乐风格和这个名字也很配。”

    “是吧?”绣眼傻乎乎笑了起来,“歪打正着了。”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性格开朗,人缘好,也被一些人在背后说是不务正业,心思野,总之不是好女孩儿该有的样子。”礼音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那干脆就当恶女好了,就算是花旦,也要做花旦里最不守规矩的。”

    秦一隅欣赏这种态度,懒洋洋鼓了掌。

    “你小时候居然也会被人欺负?”李归看着礼音,“完全想不到。”

    “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被霸凌。”礼音声音很轻,却一语中的。

    李归沉吟片刻,忽然间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迟之阳猜不到,反正总不会和自己一个理由。

    “打鼓的时候甩起来比较帅?”

    李归被逗笑了,但摇摇头:“是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是初中同学。从小因为我长得像女孩儿,经常被班上的男生说是娘炮……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陷入回忆,抽丝剥茧般叙述着过往:“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爸妈在外面打工,只有他爷爷照顾他。他爷爷有点迷信,听算命的说他的八字很弱,经常剪头发会短命,就让他留着……”

    说着,李归笑了,“其实我和他都觉得那个算命的是骗钱的,但是他爷爷很信,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他也确实留着,老师让剪,他爷爷就会打电话给老师。后来因为他和我关系好,那帮爱开我玩笑的男生就把矛头指向了他,骂他留长发,也是个娘炮,还经常把他堵在厕所,问他怎么不干脆穿女生校服来上学。”

    这些话语太过真实,房间里的呼吸都变得很沉,音响里传来的音乐是唯一的桥梁,连接着所有静静聆听的心。

    而隔着东倒西歪的人和酒瓶,秦一隅始终望着南乙。

    他想知道南乙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因为这些话触景生情。

    失真吉他的音墙筑起一个坚固的安全区,话语在酒精的作用下,从身体里窜出来,如同弹力球一般,在房间里撞来撞去,从这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荡起层层涟漪

    “后来呢?”严霁询问李归。

    “后来……”李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有些红,“他还是病了,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完回来,告诉我,是尿毒症,当时班上还举办了募捐……我以为那几个嘲笑过他的人会后悔。”

    “不会的。”南乙忽然开口。

    李归看向他,怔怔地盯了几秒,然后点头,“对,他们没有,他们到最后都还在笑。”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没捱过中考就走了。我很难过,因为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留长发了……后来也有人议论我,但我不在乎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一直没有走,他还陪着我,就像我的头发一样……”

    说到这里,他笑了:“是不是有点儿瘆得慌,又吓到你们了吧。”

    大家彼此望着,没有说话。迟之阳有些眼酸,拎着酒瓶靠过去,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帮你编辫子吧!”

    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突然间将过于悲伤的气氛破开,大家也都笑了。找秦一隅要了一堆发圈,迟之阳、穗穗、闽闽、礼音和绣眼,五个人将李归围住,给他编辫子。

    这画面好笑又温馨,整个客厅仿佛被暖融融的光充盈着。

    忽然间,一阵钢琴声传来,区别于音响里的盯鞋摇滚,断断续续,是手弹的。

    所有人都朝着琴声望过去,是严霁。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钢琴上还放着他喝了一半的红酒。

    快要消逝的夕阳下,他穿着的米白色针织衫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低垂着头,平时总是很齐整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略过,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伤感,压抑,情绪充沛。

    “这是你现写的?”秦一隅端着酒,走过去,靠在琴旁细细听着。

    “嗯,听到大家聊天,脑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弹一弹试试。”

    “继续。”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长的琴凳的另一边,手指放在琴键上,试着与他合奏。

    这段可以做主歌了。南乙想。

    他试着去想象贝斯的低频应该如何,很快,吉他和弦出现,是阿迅。

    渐渐地,器乐越来越丰富,一群东倒西歪的酒蒙子把客厅变成另一个排练室,一个没有争吵的,与比赛无关的排练室。言语被音符替换,大家沉默下来,声音却更响亮,更亲密。

    “我们这是在写歌吗?”迟之阳听着听着,忽然醒悟。

    “是啊。”礼音笑了。

    李归连忙道:“有没有人录一下,我怕酒醒之后全忘了!”

    “他们不是帮咱们录着呢吗?”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还录着……”

    大家弹一会儿,又停下来喝酒聊天,断断续续写着歌,大约是因为主题与伤痛息息相关,需要喘一口气才能继续。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再是风格大相径庭的三支乐队,不再是需要考虑之后会不会输给其他人的竞争者,只是十个因为音乐凑到一起的好朋友。

    绣眼和穗穗都喝醉了,彼此抱着歪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礼音给她们盖了毛毯,然后看着李归发酒疯甩头发。

    “你发质也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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