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程方秋高兴地差点儿蹦起来,她扑过去抱住他,心情十分复杂。

    想当初她去红梦照相馆上班只是为了近距离接触这个年代的照相机和其他设备,完全就是抱着咸鱼躺平的心态上着班,但是后来渐渐的,被李涛远他们身上那种对工作的热爱,对照相馆的看重所影响,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想法。

    每天上班都认真对待,诚心教他们拍摄技巧……

    直到现在有可能加入这个年代我国对摄影最为认可的协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她才算真正明白过来,她是这么喜欢往上爬的感觉。

    她想跟前世一样,在摄影的世界里留下她的名字。

    “我老婆好厉害。”周应淮眉眼弯弯,毫不吝啬夸奖。

    程方秋笑得愉悦,搂住他的脖颈咯咯笑个不停,谦虚道:“没到最后,还不能确定结果,现在只是猜测。”

    但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周应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就等通知吧。”

    程方秋点点头。

    假期结束,程方秋去了红梦照相馆上班,刚进门就被团团围住,缠着她要她说沪市有关的事情,她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用词夸张幽默,逗得几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年底来照相馆拍照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承包权一事,红梦照相馆的名气是彻底回春,几人没能聊多久,就被迫在岗位上就位。

    快下班的时候,总算是没什么人了,程方秋就想借暗室把自己用相机拍的照片洗出来,看看效果。

    “秋秋你还会洗照片?”李涛远有些惊讶。

    “就会点儿皮毛,还是要熊师傅来。”程方秋差点儿忘了这茬,赶紧找补。

    熊放常年待在暗室,性子有些内敛,但是面对程方秋这个出色的后辈,却很有耐心,“那你跟我上来,我教教你。”

    “好!”程方秋眸光一亮,连忙屁颠屁颠跟在熊放后面上了二楼。

    “秋秋这是往全能方向在发展啊,但是洗照片可不简单。”孙红燕感叹了一句,她见过熊放洗照片,一样的动作要来好几遍,枯燥又无聊,真不知道程方秋能坚持几天。

    “这是好事。”

    李涛远就喜欢这么努力的年轻人,他摩拳擦掌,也想跟程方秋学习,做到全面开花,可一想到拍照技术都还没真正学到位,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此,每天快下班的时候,程方秋都会跟着熊放泡在暗室,当然这是后话了。

    没两天,照相馆就放了元旦的假,程方秋带着单位福利回了家,就发现程学峻已经从学校回来了,两姐弟时隔半个多月再见,分外想念。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发育得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程学峻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脑袋。

    “长得高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姐。”

    “这嘴是抹了蜜是吧?”程方秋嘴上很是嫌弃,但是眸中却满是笑意。

    第二天三人坐上了回村的车,节假日车站很挤,但好在他们有先见之明,比平时提前到了半个小时,成功抢到了座位。

    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好在带了手电筒,不至于摸着黑回家。

    程保宽和丁夕梅还没睡,两夫妻正坐在堂屋里烤火,听到有人敲门,程保宽没让丁夕梅动,而是自己走到门口问了一句:“谁呀?”

    三人早就商量好了,程方秋笑了笑,掐着嗓音喊道:“你猜?”

    “你是哪家的小屁孩,跑我们家来装神弄鬼了,明天我就告诉你爹娘去!”

    程保宽皱起眉头,故作凶巴巴地教训了几句,“快回家去。”

    她爹还怪可爱的,程方秋压下笑意,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是你家的小屁孩啊,这里就是我家,快开门,我要回家。”

    程保宽只觉得门外的小孩难缠的很,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丁夕梅从堂屋里小跑着出来,上前要开远门,他连忙阻止,“媳妇儿开不得。”

    乡下地方虽说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大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现在家庭幸福美满,赌不起。

    丁夕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傻啊,这是咱闺女!”

    程保宽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外面响起了程方秋放肆的笑声,他才明白过来这是被亲女儿逗弄了。

    他一张脸臊得通红,松开手,让丁夕梅把院门打开。

    一开门,就瞧见闺女和儿子站在门口,捂着肚子笑,而一向清冷的女婿这会儿脸上也带着笑意。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程方秋冲上前给了丁夕梅和程保宽一人一个熊抱。

    “你这丫头,把你爹吓一跳。”程保宽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了出来。

    “都是程学峻的主意。”程方秋眼珠子转了转,想也没想地就把锅甩了出去。

    程学峻:“……”

    看着幼稚的程方秋,程保宽作势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教训程学峻,后者有苦难言,提着行李往堂屋里跑,“爹,你敢不敢睁开眼睛看看真相!”

    “别整这些没用。”程保宽也不是真的要打人,抓住程学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将人松开了。

    丁夕梅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点了点程方秋的鼻尖,“你个小滑头。”

    “哎呀,快进门,冷死了。”程方秋一边拥住丁夕梅的肩膀,往堂屋走,一边回头交代道:“周应淮把门锁上。”

    “好。”周应淮在后面收尾。

    “天气冷了,回来一趟不容易,偏偏你们愿意折腾。”丁夕梅拿出村里种的橘子,放到架子上给他们一人烤了一个。

    程方秋取下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伸出手在炭盆上烤了烤,笑道:“我想我爹娘了,再怎么折腾,也要回来。”

    她这话比炭盆还让人感到温暖。

    丁夕梅眉眼舒展开来,漂亮的桃花眼亮了亮,“有你这句话,娘这心里就满足了。”

    “那怎么能行,我还给你们带了很多东西呢。”程方秋指了指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我这次不是去沪市出差了吗?买了很多好吃的回来。”

    听到沪市两个字,丁夕梅身子一僵,还没想好怎么回,就听见程方秋转移了话题,“这橘子都没黄,是不是特别酸?”

    “不酸,爹给你剥一个。”程保宽一边说着,一边在丁夕梅旁边坐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拿一个橘子给我。”

    丁夕梅抬头对上程保宽盛满笑意的眼睛,也缓缓笑了笑,从竹筐里拿出一个橘子递给他。

    “今年村里的橘子都是这样的,没往年长得好看,但特别甜。”程保宽快速剥了一个橘子塞到程方秋手里,然后又剥了一个给丁夕梅。

    “烤橘子也好吃,学峻小时候最喜欢了。”

    “应淮你也尝尝。”

    一家人围在炭盆前吃橘子,烤火,悠闲又自在。

    程方秋看着丁夕梅没什么异样的面色方才松了口气,她刚才嘴快顺口就说了出来,现在想起来真后悔。

    同时也确定了不把在沪市发生的事,遇见的人告诉她。

    第103章

    元旦

    夜色渐深,

    厨房烧了热水,一家人洗漱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程方秋坐在床边,肩膀上披着棉衣,

    等了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响动,

    周应淮端着洗脚盆走了进来,

    然后将门关上。

    一股淡淡的药草香瞬间在屋内蔓延开来。

    “烫不烫?”

    “我试了水温,刚刚好。”

    她这才放心地把脚放进水中,

    温暖的热水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她有些不适应地往回缩了缩,

    在水面停留了片刻,

    才重新放进去。

    周应淮拿了毛巾回来,

    便在她跟前蹲下,

    撸起袖子,

    深处大掌握住她的脚踝,

    在她的脚背上轻轻摩挲。

    由于常年跟机器打交道,他的指腹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许薄茧,

    在皮肤上游走时会产生阵阵酥痒。

    程方秋有些受不住地躲了一下,又被他抓住,强硬地按在水中,“别躲。”

    “痒。”她轻声嘟囔了一句,

    但还是乖乖地任由他动作。

    洗脚盆里放的是昨天晚上徐琪琪送来的药草包,

    说是她婆婆在荣州有名的老中医那里开的,对体弱体虚,

    痛经,

    手冷脚冷等毛病特别有效。

    昨天没来得及用,就拿了两包带回来,如果效果不错的话,

    她准备专门带丁夕梅去找那个老中医看看,调理调理身体。

    “那我轻点儿,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这话就是他以后会一直帮她洗脚。

    程方秋长睫颤了颤,垂眸去看他,他个子高,就算半蹲着,两人高度也差不多。

    周应淮垂着头,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的发顶,顺着往下是一截脖颈以及宽厚的肩膀,光是看着就觉得安全感十足。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你先泡一会儿,等水冷了,我再去倒水。”

    听见他说话,程方秋愣了两秒,然后瞬间收回盯着他看的视线,但还是被周应淮给抓包了。

    “看什么?”

    耳边响起他的低笑声,程方秋脸上浮现两朵红晕,梗着脖子道:“我看我男人怎么了?不让看啊?”

    周应淮直起身子,两人的身量瞬间调转,他比她高了一大截,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倏然半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鼻尖,比方才更痒。

    “当然让看,老婆想看多久都可以。”

    低沉的嗓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点儿吊儿郎当的散漫,像是山间雪松,撩拨得整个人发麻发烫。

    程方秋咽了咽口水,红着脸伸出手将他推远,懒声撒娇道:“读报纸给我听。”

    “好。”周应淮顺势转身去了桌前,从包裹里翻出今早还没来得看的报纸,回到她身边,刚靠近,她就挤了进来,将头靠在他大腿上。

    他读文章的时候嗓音放得不重不轻,刚刚好,音色清润纯正,带着一点点京腔的普通话,别有一番魅力,程方秋很喜欢。

    只是听了没多久,困意袭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随后努力睁开眼睛,想把最后一点儿内容听完,但最终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周应淮读完一篇,正想问她还想不想听,一垂眸就瞧见了她香甜的睡颜,呼吸均匀,乌黑的长发铺在他的腿上,衬得她那张脸越发白皙动人。

    他没忍住捏了捏,柔软的触感落入掌心,让他勾起唇角。

    她好像比之前长了一些肉,变得更加可爱了。

    “别捏我……”程方秋莹润饱满的唇瓣动了动,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像是对他的行为表达不满。

    周应淮便收回了手,小心翼翼起身,先给她擦干净脚,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方才端起洗脚盆去外面倒水。

    乡村的夜晚比白日的时候要冷很多,回来时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丝凉气,他脱掉外套,等暖和了一些,方才关灯钻进被子里,她最近睡得都很熟,没被他的动静吵醒。

    周应淮搂住她的腰身,将人揽进怀里。

    一夜无梦,隔天一大早外面就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这时候虽然穷,但是对于过节还是很舍得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喜气。

    程方秋被吵醒,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掌遮住眼睛,挡住窗外洒进来的晨光,等缓过来后,才揉了揉眼睛,抬头朝着身边的人看过去。

    他也才醒,睡眼惺忪,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他懒洋洋地勾起唇角,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程方秋笑着抱紧他的腰。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起床。

    等到了厨房就发现程保宽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灶台后面烧火。

    “我亲爱的爹爹,元旦快乐。”程方秋跑过去,笑嘻嘻地说了句祝福语,程保宽被她肉麻的话逗得又是臊又是开心,“秋秋,元旦快乐。”

    话毕,又道:“那边的热水瓶里有热水,你们先用,我去叫你们娘,还有学峻起来。”

    “行。”

    程保宽路过周应淮的时候,后者也道:“元旦快乐。”

    “好好好,元旦快乐。”程保宽脸上的笑意加深,拍了拍周应淮的肩膀,就走出了厨房。

    没多久丁夕梅和程学峻陆续起床,各自祝福和洗漱后,就准备先把鞭炮给放了,他们两口子昨天特意去公社的供销社买的,就为了庆元旦。

    大红色的鞭炮在院外的道路上铺成长条,还有方方正正的鞭炮混杂在其中,等全部弄好后,周应淮和程保宽分别擦燃火柴,将引线给点燃,然后飞快地跑到院子门口,没一会儿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响彻天际。

    程方秋躲在周应淮身后,捂着耳朵,笑得一脸灿烂。

    鞭炮带来的喧嚣欢乐停下,一家人才往屋里走。

    按照本省的习俗,这些红纸得留几天再打扫,这叫留福气。

    元旦佳节南北方在吃食方面有些差异,南方吃汤圆较多,北方吃饺子较多,周应淮说入乡随俗,跟着他们吃汤圆,但是丁夕梅却坚持要给他包饺子吃,于是一家人开始分工协作,包饺子的包饺子,揉汤圆的揉汤圆。

    程方秋对这两样都不太擅长,一会儿在这边学一学,一会儿在另一边学一学,来回跑也不嫌麻烦。

    程保宽和程学峻则在后院杀鸡,准备炖个鸡汤。

    大伯家前两天做了豆腐,给他们家送了好几块来,正好可以和村里这次元旦一家分的一条大草鱼做成一道菜,再炒道土豆丝和大白菜,一桌好菜就齐了。

    “祝我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干杯。”

    “干杯。”

    有了程方秋的带头,大家纷纷举杯,杯盏碰撞的声音响起。

    吃完饭程学峻去找以前的同学们玩,程方秋和周应淮则去了公社给京市那边打个电话,节假日周父周母都休假在家,很快就接通了。

    “爸妈,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这种时候被记挂着,再送上一句祝福比什么都暖心,刘苏荷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跟程方秋聊了很久的家常话。

    程方秋想到什么,笑着问道:“应臣呢?他学校放假了吗?”

    “放了,但就放两天,后天就要回学校读书了。”听她提到这个,刘苏荷先是笑着点点头,然后又道:“真是儿大不中留,这小子在军校里谈了个对象,早上吃完饭就跑了。”

    “谈对象了?”程方秋心里一咯噔,有些好奇周应臣谈的是邓清晚,还是凌枝。

    “对啊,他一开始还不肯说,我逼问了两句才肯说。”刘苏荷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对周应淮的些许不满,“两个人都是军校的,有共同语言,我挺赞成的。”

    对于小叔子的婚恋,她这个当嫂子的不好插嘴,所以只是笑,并没有发表意见。

    “就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他会不会把人姑娘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刘苏荷又念叨了一句,才转移话题问起他们的放假时间。

    “估计要一月底了。”每年都是那几天,所以周应淮便回答了。

    “记得提前写报告,带秋秋回来。”

    几乎每次打电话,刘苏荷都要叮嘱好几遍,周应淮和程方秋都已经习惯了,应好后,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才挂了电话。

    回去的路上,刚骑车走了没多久,隔老远就听见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周应淮提前调转车头往旁边避了避,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身旁疾驰而过,激起一阵尘土,程方秋口鼻都埋在围巾里倒是没什么事情,倒是周应淮,就算早有准备,还是被呛得咳了几声。

    “没事吧?”程方秋等尘土散去,连忙问了一句。

    “没事。”周应淮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前方,将车骑得又稳又快。

    程方秋松了口气,也看向前面的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哪来的车?”

    乡下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小轿车,上次还是机械厂派车来接周应淮,今天这是?

    “不知道,但看方向是往咱们村去的。”

    “是吗?”

    程方秋耸了耸肩,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是不是往他们村去的,没多久就能从好事者嘴里听到答案,原因无他,日子太无聊了,但凡有件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情出现,都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这辆车去的不仅仅是他们村,更是他们家。

    刚骑上家门口那条道,隔老远就看见了聚集在门口的村民们,再就是不远处的黑色小轿车。

    程方秋眼珠子瞪大,赶紧拍了拍周应淮的腰,“骑快点儿。”

    “嗯。”不用她说,周应淮也加快了速度。

    他们可没收到任何消息,今天会有客人上门,出门时丁夕梅他们也没提过,那就说明对方是不请自来,或者是省城里出了什么事……

    “麻烦让一让。”程方秋从自行车上下来,拨开人群往里走。

    有人眼尖看见她,眸光亮了亮,“方秋啊,这里面的人是你们领导吗?那长相,那气质,可真不得了。”

    “开着小轿车来的,不是领导是谁啊?还提了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高档货。”

    “啧啧,真羡慕程老二两口子,这女儿女婿都有出息!”

    程方秋干笑两声,顶着满头问号看了一眼周应淮,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他们便只能先暂时压下好奇心,转而快步进门。

    由于家里有客人,院中大门虚掩着,他们一推就开了,将自行车推进去,又把院子门给锁上,程方秋和周应淮才直奔堂屋。

    屋内坐着两个人,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礼品盒,甚至多到放不下,只能堆在地上。

    程方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向了坐在主位的程保宽,轻声喊了一句:“爹?”

    程保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直到程方秋再喊了一声,他才有所动作,看向了她,“你们回来了?”

    “嗯,刚回来。”程方秋回答完,就看向了另一边坐着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得体,身形矮胖,对上她的视线,还站起来冲着她憨厚一笑。

    人看着挺不错的,就是怎么看也跟有长相,有气质挂不上钩啊。

    程方秋礼貌性地回笑一下,率先开口问道:“您是?”

    “我是省文化局的司机,是给领导开车的。”她刚问出口,他就回答了。

    程方秋上前和他握了握手,脑子转得飞快,这样一来,就说明真正的客人不是他,而且,他是文化局的司机,那就代表着那位领导也是文化局的,至少也跟文化局有关。

    想到这儿,程方秋快速在周围看了一圈,这才发现丁夕梅不在,她眉头轻皱,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秋秋。”听到喊声,程方秋回头看向程保宽,后者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娘在厨房?我去看看。”程方秋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直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

    程保宽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显然早有这种想法,只是碍于丁夕梅的叮嘱,才一直坐在原地,但他实在受不了了,毕竟谁能放心自己媳妇儿跟一个陌生男人单独待那么久?更何况对方还是……

    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

    现在刚好借着秋秋,一起去看看,就算到时候她生气了,有秋秋在,她也不会太过怪罪于他。

    两人刚要出堂屋,就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是你。”只是一眼程方秋就认出了对方的脸。

    廖贤勇,跟在曲长勋身边的秘书。

    那这次来的人就显而易见了。

    “程同志,好久不见。”廖贤勇冲着程方秋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依旧不变,“您在交流大会上表现优异,我们领导这次是专门来邀请你加入国家摄影协会的。”

    程方秋呵呵一笑,这借口也太过拙劣了,先不说以曲长勋的职位,亲自来邀请她合不合理?就单说今天是元旦佳节,各单位都放假休息了,他们利用公事追到她老家找她合不合适?

    显然是不合理,不合适的!

    真当她是傻子不成?而且当初她跟曲长勋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承认,把态度摆得很清楚,但他还是大老远跑过来找到她家,完全没有尊重她的意愿!

    更何况她都已经决定把沪市的事情埋藏在心底了,曲长勋来这一趟简直是在拆她台,故意跟她作对。

    程方秋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深呼吸几次都没能压住心中的怒火,看也不看廖贤勇一眼,直接冲向厨房。

    廖贤勇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拦,“程同志。”

    话音未落,他就被周应淮给挡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方秋大力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一时之间都有些懵愣,曲长勋伸出来要帮丁夕梅擦眼泪的手也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想收回,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见一个沙包般大的拳头砸了过来。

    “我草泥马的,敢欺负我媳妇儿?”

    “你这脏手不要了,我就帮你剁了,免得碰东碰西,碰到别人媳妇儿身上去了。”

    程保宽常年干农活,力大无穷,一拳下去就见了血。

    “领导!”廖贤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谁敢冲曲长勋动手,别说动手了,就连大声说话都没几个人敢。

    曲长勋身处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是养尊处优,受众人追捧的。

    可眼下这个乡下糙汉子不仅把曲长勋打了,甚至还出口辱骂了不知道多少句!

    “爹?”程方秋也吓傻了,她这还是头一次见程保宽动手打人,说不震惊是假的,更何况他平常对人都是七分笑脸,很少跟人起冲突,现在骂得这么脏,简直打破了她的认知。

    “爹没事。”程保宽揪住曲长勋胸前的衣襟,抽空回了一句,面上满是凶狠,他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在外始终谨记自家媳妇儿说的和气生财,所以从不在外惹事。

    但是乡下汉子有一条底线,那就是自家婆娘!

    谁敢动他媳妇儿,就是跟他宣战,保护不了妻子,还不如一头撞死强。

    “我没事,他没欺负我,也没碰我。”丁夕梅从惊吓中回过神,赶紧上前拉了一把程保宽的胳膊,可罕见的是居然没拉动,“快松手啊。”

    直到听到她后面这句话,程保宽才勉强松开手,紧跟着他就被丁夕梅给拉到了身后。

    丁夕梅抹了一把脸,然后才去看曲长勋嘴角的伤,程保宽那一拳是下了死手的,她呐呐道:“我男人他不是故意的。”

    闻言,曲长勋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我男人”三个字像是针扎一样在他心里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孔,比嘴角的伤还要疼上百倍千倍。

    他的视线落在丁夕梅牢牢将程保宽护在身后的小动作上,更觉心尖苦涩。

    “阿婉,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追究他……”

    曲长勋话还没说完,就被程保宽打断:“你想追究什么?我还没追究你呢!我媳妇儿进去前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就哭了。”

    听见这话,曲长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没想把她弄哭,可两人见面总避免不了提及往事。

    程方秋上前挡在丁夕梅和程保宽前面,抬起头直视曲长勋,“曲同志,这里是我家,廖同志说你们是来跟我谈事情的,那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抱歉,我……”曲长勋知道自己来这一趟很唐突,可是他没办法,那天之后他纠结痛苦许久,饱受折磨,他也想过当作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不去打扰她如今的生活。

    可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旅人,见过希望的光后,让他如何能放过?

    而且当年他们分开是迫不得已,是命运弄人的错过,他从未放弃过她。

    如果不亲自再问问她,他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秋秋,这是你曲叔叔。”丁夕梅不愿见到争锋相对的场面,犹豫再三,她还是上前握住了程方秋的手,解释道:“他和我以前是……”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两秒才说:“很好的朋友。”

    曲长勋听到这个答案,手渐渐握成拳头。

    “娘?”程方秋蹙起眉头,有些不理解,眼中也随之闪过一丝迷茫。

    “你们在沪市发生的事情我都听他说了,他看见你,不顺着蛛丝马迹找过来,就不是他了。”丁夕梅勉强一笑。

    听到她还对自己的脾气了如指掌,曲长勋也跟着笑了笑,刚勾起唇角,就察觉到两道如刀子一般的视线射向了他,一道来自程方秋,另一道则来自程保宽。

    这两父女都是如出一辙的对他不待见。

    “对于过去,我不想过多提及,所以这么多年除了你爹,我谁也没告诉过。”丁夕梅继续往下说,“娘以前没跟你说过,现在说也不知道迟不迟。”

    这种自揭伤疤的诉说,让程方秋心疼不已,“娘你不想说就不说,反正都过去了。”

    “还是说一说吧。”

    丁夕梅看向曲长勋,脑海中闪过当年的一幕幕,每一个场面都是那么清晰,但又好像有些模糊。

    当年她被父母以外出探亲的名义送出沪市,直到一个多星期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一番逼问下,才得知事情真相,本想立马回沪市,可亲戚拿出的一封亲笔信却硬生生打消了她的念头。

    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也是父母拼尽全力才送出城的希望。

    她不能回去送死,她得按照双亲的遗愿好好活下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断了和沪市所有的联系,包括亲人,好友,以及当时的爱人。

    她从没有后悔过当时的决定,也没有后悔过嫁给程保宽,但是心里还是会对他们有所愧疚,再加上那段时间的记忆太过痛苦,她一直将一切封存在内心最深处,要不是曲长勋的突然到来,她没想过再提旧事。

    这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第104章

    选择

    丁夕梅说完一切,

    眼角的泪花再次翻滚,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阿婉……”

    直到这个时候,曲长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他明知道沪市的一切对她来说有多么痛苦,

    却还是借着昔日情谊强硬闯入她如今美满幸福的生活。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声对不起。”丁夕梅唇边蔓延开一抹苦笑,

    “今天也算是如愿了。”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你也不需要跟我道歉。”

    曲长勋上前一步,

    情绪难得激动,眼眶也微微泛红,

    “我明白的,

    当年你是怕连累我,

    所以才选择独自承受,

    可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我在意的只有我爱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找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查到你的……”

    如果不是她当年故意留下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死讯,

    他根本就不会放弃找她。

    他甚至还在沪市为她立了衣冠冢。

    想到这儿,曲长勋哽咽出声,顿了两秒才继续道:“阿婉,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错过这么多年,

    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沪市?”

    这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约而同地全都看向了丁夕梅。

    通过两人的话,大家都大概搞清楚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觉得造化弄人的同时,

    又不免惋惜,如果丁家没有出事,他们该是多么羡煞旁人的一对璧人。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不可能时光倒流,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夕梅。”

    没人比程保宽更理解丁夕梅当年受的苦楚,刚认识的时候,她日日以泪洗面,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整个人身上就没有一丝活气。

    可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貌和才华。

    她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跟其他后生一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可那些人嘴里说着喜欢她,却在背地里肆意诋毁着她的名声,欺负她的人,说她可能是坏分子,是资本家的大小姐,不配在他们村生活,也不配吃喝他们村的粮食和水……

    他看不下去,不顾旁人的看法,每次都冲上前保护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在某一天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要娶她,这样那些人就再也没有资格说出那些话了。

    可等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这是犯了大忌,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根里。

    因为每一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男人,都会被她列进敬而远之的范围内。

    他又羞又后悔,但是却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还跟他坦白了一切,说了自己的身世,也说了她曾经谈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对象。

    他爱她,他不在乎这一切。

    他只知道她从此以后是她媳妇儿,他要对她好。

    他心里十分清楚,当年如果不是她落了难,以他的条件根本就配不上那般优秀漂亮的她。

    程保宽握紧身侧的拳头,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曲长勋,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曲长勋各方面都比他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儿,现在专门找到这儿,要带她走,甚至还为了她从未婚娶。

    两人年少时又彼此深爱着……

    程保宽眼中闪过几分自卑和不安,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是个粗人,从小到大就知道媳妇儿是要跟着自己过一辈子的,可另一方面,因为见证过她的苦楚,所以他更想她能过得好。

    最重要的是,他见不得她左右为难。

    纠结片刻,程保宽眼一闭,心一横,“夕梅,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话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不管她怎么选,他都不会怪她!

    “爹!”程方秋震惊地瞪大眼睛,她原本还以为她爹不管怎么样都会拦着她娘不让她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她娘呢?她娘会怎么选?

    私心里她是想她娘留下的,所以想张口劝一劝,可是理智很快拦住了她。

    不管怎么样,她娘首先是丁夕梅,亦或者是丁婉,才是她的母亲,他的妻子……

    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

    短短的几秒钟却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丁夕梅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双目赤红,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狠狠给了程保宽一巴掌。

    “尊重?谁要你的尊重了?”

    程保宽被打蒙了,捂着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我……”

    “你先闭嘴。”不然她是真的会忍不住再给他一巴掌。

    呵斥住程保宽后,丁夕梅扭头看向曲长勋,她语带愧疚,但是语气却很坚定:“我不想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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