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情难自禁,伸手去拉他的手,扭捏地想跟他讨论小孩子、跟他说对不起……言尚将手抽走,不和她谈心。

    他低声:“我不想理你的。”

    暮晚摇:“……你生气时间未免太久了吧!”

    言尚:“你如此不尊重我,我不可能轻易原谅你的。我轻易谅解你,你下次还敢这样。”

    暮晚摇气:“我是公主,我想要什么得不到?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公主么?你拿什么标准在要求我啊?”

    言尚仰头:“你若与我好,我会投入全部用心,我不敢说我永远是对的,但我尽力约束自己……同时,你也要学会尊重我。有些事我可以顺着你,但你不能总是我行我素,一味忽视我的看法。”

    暮晚摇:“你什么人,要求我事事请教你?”

    言尚脸红,却坚定:“你的男人。不是么?

    “我不要求你事事请教我,你也做不到。我要的是尊重。我与你是两个人,你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

    暮晚摇呆呆看他,终是垮下肩。她得不到他么?她不信她得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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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暮晚摇端着药碗访问言尚住舍的时候,一灯之下,言尚正与方桐的儿子坐在一起说话。

    暮晚摇在外敲门。

    里面传来言尚润和的声音:“我尚有要事,阁下明日再来吧。”

    暮晚摇不稍等,她直接推门而入:“什么阁下?是我,我不能直接进来么?假客气什么?”

    言尚揉了下眉心,轻声:“我假客气,也没拦住你啊。”

    他说的很随便。

    身边坐的男童惊讶至极,没想到脾气极好的言二郎,居然会怼暮晚摇。而男童颤巍巍看去,见对他们都习惯性不在意的暮晚摇,面对言二郎的这一句,却只是挑了下眉,没有发怒的意思。

    暮晚摇入座,对言尚身边的那个孩子嗤声:“还在这里做什么?被人套了话都不知道,还不去找你阿父玩?”

    言尚脸色微僵,那男童见到公主是又生怯又喜欢,暮晚摇一发话,孩子便一溜烟出去了。暮晚摇低着头将言尚要喝的药碗摆在他面前的案上,趁着他眼睛不便,她都不用掩饰,当着他的面,就往碗中加了几滴药汁。

    她自如地拿着勺子将药粥搅开,和混入的药汁融在一起。

    言尚还在低声:“什么‘套话’?你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暮晚摇一边搅着药,一边不在意地笑:“我又不是傻子。我早上才让你见了方桐的儿子,晚上这孩子就在你屋里,对你口口声声‘哥哥’喊得亲热。言二郎男女老幼通杀的魅力我不敢小瞧,你如今被困,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一个小孩子口中说的,对你用途都极大。”

    她向他偏脸笑:“我说的对不对呀,言二哥哥?”

    言尚好久没说话。

    暮晚摇低声笑,她轻轻依偎过去,头抵着他肩,她轻轻笑。她笑得他侧过了颈,分外不自在地来推她,却被她抓住手,她的手指轻轻揉在他手腕处。言尚一僵,瞬时就有些受不了。

    他曲腿,换了个坐姿。

    暮晚摇额头抵着他肩,垂眼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中有得色,声音又沙又柔:“你都不否认呀。都不哄我说,你只是喜欢小孩子,没有包藏祸心。”

    言尚低声:“纵是我另有目的,我也没有包藏祸心。我也确实挺喜欢那个孩子。”

    暮晚摇:“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套话一个小孩子算什么,直接问我呀?”

    言尚一怔,垂头向她“看”来:“你会告诉我?”

    暮晚摇闭目,若有若无地笑:“你哄得我高兴了,我就告诉你。”

    言尚轻声:“原来殿下是要做恩客生意啊。”

    暮晚摇抬头望他:“你这两日拐弯抹角说我的次数比我们之前相识的加起来都多。”

    言尚脸红,要将手从她手中抽走,但她不放,他就也随意了。他道:“我是从不肯说人不好的,只是殿下脸皮太厚,对你不能姑息。”

    暮晚摇笑吟吟:“原来我很坏么?”

    言尚:“你不知道么?”

    暮晚摇仰头望他,他垂着脸。她心里觉得遗憾,想他如今若是看得见,才好玩。不过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玩法。暮晚摇漫不经心地,将药粥往他的方向推。

    她道:“喝粥吃药吧。”

    言尚蹙眉,说:“你每日给我喝的都是些什么?味道怪怪的。我又没有病,不需要这般。喝了你的药,我总有些不适。”

    暮晚摇心想都是些大补之物,你要没有不适,我才要真怀疑你肾虚了。

    她笑:“我就是见不得你这般瘦嘛。这样,你喝了这药,我就告诉你几个你想知道的答案如何?”

    言尚迟疑之下,抬手去摸案上的药碗了。暮晚摇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碰。在他摸到药碗时,她率先抢过,自己先舀了一勺,然后张口渡他。言尚僵硬,半天抿唇不张,暮晚摇抓着他的衣袖乱揉,哼哼唧唧地蹭他。

    言尚被她弄得一身燥火。

    终是张口含了她唇间递来的药。

    二人接吻,柔舌舔过贝齿时,密密麻麻的酥感,让言尚扣紧了暮晚摇的手臂。

    他咽下后,骂一声:“又使坏。”

    暮晚摇:“对,你高风亮节,没有反应呢。”

    她下手去探,这一次,那个瞎子明明看不见,却一下子抓住了她往下的手。暮晚摇笑得歪在他肩上,言尚恼红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这也不由我控制,就你总来戏弄我。你身上但凡有这样的祸根,难道我会这般玩你么?”

    暮晚摇:“我身上有你这玩意儿,你就是被压下去艹的命,还有你挣扎的份儿?你就庆幸我是女孩子吧。”

    言尚:“……”

    他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初识时,一个脏字也不说的公主,走到了这一步。她路走得歪成这样,让言尚一瞬间恍惚,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问题。是否是他有问题,不然为何暮晚摇一天天的,在他面前愈发口不遮拦,他几次说她,她反而愈加变本加厉。

    言尚恍惚又羞怒,却也不想说话,再和她唇枪舌战了。他抓过药碗,不顾暮晚摇的阻拦,一口闷下。暮晚摇惊愕睁直眼,言尚一口喝掉药粥,他皱着眉,似被那浑浊的味儿熏得有些反胃。

    暮晚摇急了:“你没事吧?”

    她下的药,是能这么一口喝尽的么?

    言尚忍了忍,一会儿语气如常:“你说我喝了药,就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现在想知道,长安局势如何。”

    暮晚摇:“你一个穰县县令,关心长安做什么?”

    言尚抓住她按在他手背上的手,不让她乱动。他喉结滚了滚,道:“你何必管?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便是。我没有食言,喝了你的药,你也不应食言。”

    暮晚摇叹口气。

    她漫不经心的,将方桐白日告诉自己的消息再跟言尚说一遍。她看言尚微皱眉,心中一边为他迷恋,一边警惕着他。三年前的少年郎言尚心思已经了不起,三年后的青年言尚,只会比以前更厉害。

    暮晚摇始终不明白他留着穰县县令做什么,她且看看吧。

    言尚道:“所以,陛下无恙之下,太子和秦王斗得厉害?殿下,你将秦王逼到如此地步,要防狗急跳墙。”

    暮晚摇低头玩他的手指,轻声:“有言二哥哥在,言二哥哥会帮我,我怕什么呢?”

    言尚喉结轻滚一下。

    他忽视她的话,说:“看来殿下是有自己的打算,是我多虑了。只是太子和秦王打得厉害……然而我觉得,他们联手的可能也极大。官员回避一事,到底对寒门的好处更大些。这种情况,不能不防。”

    暮晚摇:“杨三正在被左右拉扯呢。”

    言尚一顿,说:“可惜三郎了。”

    他努力忽视暮晚摇对自己的影响,但是她一会儿动动他的头发,一会儿手探进他的袖子里,将他袖中的东西全都摸了出来。言尚心浮气躁,觉得屋中空气有些热。他压抑这些时,更为惧怕暮晚摇这样的靠近。

    言尚哑声:“殿下还不走么?”

    暮晚摇仰头:“问完了想知道的,就赶我走,你可真绝情。”

    言尚温声反驳:“本就是交易,我喝药,你告诉我局势,谈何绝情?”

    暮晚摇噗嗤一笑,她松开他手臂,起身站起。鼻间一直溢着的女郎身上香气远去,言尚松口气,不动声色地擦了下自己额上的汗。暮晚摇忽又拧身,俯身勾住他下巴,向他看来。

    她心知肚明,口上轻声:“你脸红得厉害。你怎么了?”

    言尚沉默片刻:“……大约有些热。”

    暮晚摇轻笑。

    言尚忽然反应过来,略迟疑:“你……是不是在药粥中下药了?”

    暮晚摇的回答,是轻轻蹭了他鼻尖一下。

    她离开时,他脸更是红得近乎滴血。他手撑着案木,手臂微有些发抖。他斥她:“拿解药来!胡来!”

    暮晚摇诧异:“这种事,哪有解药?”

    言尚抓着她的手臂,他垂着头时,额上汗珠变密。他忍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更加哑:“你出去。”

    暮晚摇坐下来,挨着他手臂。她也有点儿糊涂,脸也热了。她眯着眸笑起来,道:“我出去,你忍心么?”

    她道:“你应该说,‘来啊’。”

    言尚伸手来抚她的脸,他身上温度太高,大约摸不出来,他声音微促:“你声音不对……你怎么了?”

    暮晚摇闭着目,靠着他肩,没想到他的自制力如此之强,到这时都听得出她声音不对。身上燥闷,暮晚摇轻轻哼一声,如同哭泣一般。她将脸埋于他颈间,亲他颈上的汗。

    他的青筋颤得厉害,抓她手臂的力气加大。

    他勉强定神,听到暮晚摇喃喃自语:“药下在药粥里。”

    言尚瞬时明白:“所以……你也喝了?”

    他气恼:“你戏弄我,何苦把自己捎带上?”

    暮晚摇撒娇:“这不是怕你药效太厉害,我好心帮你分一点儿嘛。再说,只有你一个人中招,你弄到我身上,那我……我肯定疼死了,我会哭的。我才不想那样。

    “你不碰我,就让我死吧。”

    言尚一时间无话。

    暮晚摇闭着目,却听到他呼吸声已经很重了。

    良久,她感觉到自己唇上被亲一下,她睁开了眼。一滴汗落在她脸颊上,她仰着脸,看隽逸的郎君俯身来抱她。他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亲她的脸、她的唇。

    他的面容在昏昏灯火下衬得神圣。

    他脸挨上她,唇瓣嫣红,说:“来啊,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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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悬空,万里皆同。

    此夜,前往金陵的一处驿站春情如醉,远离长安八千余里的古孤胡国中,正在举办一场婚事。

    乃是一位王者的婚事。

    娶的是一位名唤赵灵妃的异族女性。

    这位孤胡王接见了大魏来使,他们明着和大魏使臣相见,私下里,却已经偷偷联系南蛮,归顺了南蛮。这位孤胡王在城中发动兵变,将大魏使臣一径囚禁,要将这些人送去给南蛮国,做个礼物。

    大魏使臣中的一个人骁勇善战,给孤胡王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说服这位勇者离开大魏,留在孤胡国为自己所用,但他很快发现,这位勇者,是一个叫赵灵妃的女郎,并非男子。

    如此,自然要强娶。

    深夜之时,孤胡国遍是红绸,喜气洋洋。赵灵妃被作成王妃打扮,坐在王庭深处的宫宇中。身上所有武器都被收走,她坐在这里,却依然面不改色,等着机会。

    宫殿门打开,一个人脚步声从远而近。

    赵灵妃等着这个人站到床畔边,面上所蒙的红纱被掀开。她握紧拳,心中劝着自己如何忍辱负重,如何用婚事来帮大魏使臣离开这里——她抬头,却一怔。

    她看到的这位身穿王者服的人不是孤胡王,而是她熟悉的韦树。三四年生死相依,如何不熟悉?

    本该已经逃离孤胡国、一路返回大魏求助的韦树。

    红烛高照,蜡泪成滴。殿外宫人来来去去,殿中清寂广阔。坐在榻边,赵灵妃呆呆看他,压低声音,着急道:“不是说好你去向大魏求助么?你怎么敢……”

    韦树俯眼看她,道:“我走了,却又回来了。

    “身为大魏人,我怎能看同胞落难,自己独逃?身为男子,我怎能看着女子牺牲自己的婚姻而为我争一线机会?

    “尤其是你……你千里迢迢地逃婚,难道是为了嫁给另一个人么?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此地离长安八千里远,大魏鞭长莫及……灵妃,我们得靠自己。”

    第133章

    孤胡国的王宫深苑中,赵灵妃面露异色,

    看着韦树穿着孤胡王的王服。他必然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入此地,

    但是整个大魏使臣团此时都被囚在了地牢中,

    韦树回来有什么法子?

    韦树见她只顾发呆,却不说话。然而外面尽是人,

    事不宜迟,

    他拽住她的手,便要将她从象牙榻上起身拽走。

    赵灵妃被他拽了起来,

    看他拉着她要走,她跟在他身后,

    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巨源哥哥……巨源哥哥!你能不能先跟我说清楚?你混入王宫,是想单枪匹马地带我走么?就凭我们两个?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使臣团还在城中啊。”

    韦树回头。

    赵灵妃依然是娇俏的容颜,

    但三年多的塞外生涯、与使臣团同命相依同甘共苦的生涯,

    让她成熟了很多。她仰望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她依然是活泼的娘子,却不再天真单纯。

    她望着他,

    说着与她本身那飒爽性情完全不同风格的话:“巨源哥哥,

    我在这里,才能稳住孤胡国。你应该回大魏搬救兵,应该去告诉大魏,

    孤胡国背叛了大魏,

    投靠南蛮了……这才是我们出使真正应该做的事,不是么?”

    韦树盯着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针刺般的痛意。

    他说:“不是。”

    赵灵妃诧异,

    星眸微微瞠起。

    韦树说:“使臣团在外的定义,是帮大魏处理好与周边各国的关系。孤胡国离长安八千里,我就算回到长安,鞭长莫及,纵是说服朔方、河陇的军队来救你们。但来往短则半月,多则数月,你们怎么办?这其中生了变化,难道是让我代替你们独活下去么?”

    他即将及冠,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目生得越发俊朗,他寒目逼来,便如明珠直投,灿灿生辉。

    韦树语气却很平静:“我韦巨源,担不起这么多人的性命与希望。”

    赵灵妃眼圈微红,她有些发急,又很绝望:“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你救我有什么用?”

    韦树握住她的手:“救你当然有用!我需要你的武功配合!你莫要妄自菲薄,认为你自己只有身为女子、只能以婚姻助我的用途。我们杀出一条生路,不回大魏,孤胡国背叛大魏投靠南蛮,事先我们不知情,我们可向邻近东方、西方两个方向的国家,以大魏的身份借兵,回头来攻打孤胡国,救出使臣团。

    “东西两方将孤胡国夹在中间,而我们陷入孤胡国半月以来,南蛮从未派使臣前来,不然我们早被孤胡国王交给南蛮使臣当礼物了。我们一路行来,听说南蛮王忙着平息国内战乱,统一南蛮。孤胡一小国,即便我们攻打孤胡被南蛮得知,南蛮王分身乏术,也不可能亲自领兵出国来战。

    “他不怕有诈么?他就真的对我大魏毫无忌惮么?何况就算他真的带兵来战……孤胡国这般小国,夹在南蛮和大魏中间还能存在这么多年,是因为地理上来说,守城比攻城容易!

    “我们要为大魏开商路,平患乱。孤胡国夹在中间,绝不能成为南蛮的走狗,成为南蛮与大魏战争的第一线。我们一定要将孤胡重新改为大魏的姓。

    “灵妃,你知道何谓羁縻么?羁縻的意思,就是说在不是大魏的领土时,要因地制宜,用当地的人去治理当地。这就是我们应该对孤胡国采取的政策。这才是我们使臣团的作用。”

    赵灵妃怔怔看他,她从来都觉得韦树很有才华,很有见地。但他很少说话,总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她一直以为……他不那么在乎别人,不关心别人。

    赵灵妃低头看他握着她的手,喃喃:“你太大胆了,自古使臣出关,从来没有使臣自己去带兵灭一国的道理。”

    韦树低声:“我们做第一个,又何妨?”

    韦树等着赵灵妃的回答,赵灵妃却忽然神色一变,手腕拖着他,将他向她的方向拽了过去。韦树一阵愕然,他虽也习武,却显然不如赵灵妃的巧劲。他趔趄着被这位力大无穷的小娘子拽了过去。

    而赵灵妃向床榻上一靠,一把搂住韦树,跌跌撞撞的姿势下,赵灵妃一下子被韦树压在了床帏金帐内。

    与女郎鼻梁贴着鼻梁,韦树瞬时僵硬。

    同时间,宫殿门被推开,一个宫人操着生疏的大魏官话,不耐烦地来通知:“王妃,吉时已到,您该……大王!”

    那宫人看到了床帐间露出的属于孤胡王的喜袍。她不知道真正的孤胡王此时已被打晕,躺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宫殿中。宫人看到了衣袍一角,飞快地看眼床帐,她跪下,说着股胡话。

    她说了什么,赵灵妃和韦树都没听懂。

    韦树低着头,看着与他呼吸方寸间的女孩儿。

    她明眸似水,与他呼吸相缠。

    二人皆不说话,皆在静静等待。

    隔了好一会儿,那跪在宫殿门口的宫人没有得到王君的回答,就悄悄起身,关上门退去。而那宫人一走,韦树立刻坐了起来,背对着赵灵妃。

    一阵诡异的气氛弥漫。

    赵灵妃的手再次被握住,她颤一下,心跳如雷,悄悄看去。

    韦树面容白皙,一贯玉人灼灼其华的相貌。他此时雪白的面上浸染红霞,然他坚定地把她拉起来。

    赵灵妃被拖下床,她心中羞涩,却故意开口打断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道:“你想的这么清楚,又这么有胆识,那摆脱困境后,你直接去借兵好了……不需要回来啊。”

    她嘀咕道:“或者你该救正使他们,救我干什么?”

    韦树回头:“因为今夜要成婚的,不是正使,而是你。因为我帮你离开大魏,不是为了让你依然以婚姻的作用存在的。不是你说的么?灵妃。你想做自由自在的天上鹰,不想做别人的附庸。”

    赵灵妃痴痴看他,然后露出笑容。

    她笑容变得夺目,她眼中黯淡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她目中噙着一些泪,却笑着点头,连连点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有一腔的勇气去勇往直前,只是怕身后无人支持而已。

    只要有一人支持!

    但凡有一人支持!

    这条披荆斩棘的路……她有何惧!

    赵灵妃向前一步,她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冠头,撕掉自己身上穿的那让自己低落了许久的红嫁衣。她被韦树带着从宫殿中逃走,他们一路沿着韦树早已勘察过的小道逃亡。

    中途遇上宫卫,那便杀之!

    遇上人阻拦,那就跃之!

    赵灵妃本手中无剑,韦树也没有。但是赵灵妃武功好,她很快从袭击他们的宫卫那里擒来了剑。一时间,二人背肩为战,颇有些意气纵横、亡命天涯的感觉!

    但这不是真的亡命天涯。

    韦树来救她,自然会有一些准备。

    韦树交代赵灵妃几句,赵灵妃担忧地看他一眼,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后,她就咬牙离去,纵身一人长行。女郎身形飘逸,在夜中卫士中的阻杀下,也有一搏之力。先前若非为了使臣团的安全,赵灵妃哪里会被抓到?

    她一人闯出包围圈,将韦树丢下。如此扬长而去,宫中弄丢了一个即将成婚的王妃,宫卫们惊惧恐慌,便各种杀招都对上韦树——起码要留一人下来!

    数年的塞外出使,让韦树的武艺非长安城中可比。他在此间尚有一抗之力,便一边打斗,心中一边算着时间。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火焰向这边聚来,韦树额上也出了汗,担忧计划不成。

    一张密织大网向他当头召来,韦树疲惫之时,听到达达马蹄声从远而近。赵灵妃声音清脆:

    “巨源哥——”

    韦树抬头,密网之外,见她纵夜骑马,衣袂与发丝飞扬,目光却明如星河,亮若烛光。她俯下身向他伸出手,另一手中的剑扬起。亮光如弧,女郎多娇,她手中的剑毫无畏惧地挥向那要罩住韦树的巨网!

    电光在天边划过!

    那是韦树见过最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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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光劈过灰天,扬起帷帐纷飞,如雨如沙。

    似有夜雨袭来,晚风凉爽,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窗。电光在天边蔓延,光华烂烂,见证着前往金陵的一处驿站房舍中的青年公主与她的情郎之间的一派混乱。

    如同一只蝴蝶围绕着一株天生地长、无欲无求的青藤古木一般。那绚烂的蝴蝶非要栖息在古木上,当它栖息的那一瞬间,落脚的地方,便开始生出光华无比的光,开出迷离的、芳菲的花。

    花叶顺着古木的四肢生长,光华璀璨。古木的藤枝伸长,那花叶就顺着骨髓流遍整棵树。于是,便是一树的花开,一树的芳香。

    帷帐扬落中,言尚和暮晚摇面对面,亲吻绵连。他手与她十指相扣,隐约感觉到有风,而他一侧头,颊畔就被女郎亲一下。

    他眉头跳一下。

    于是她再亲一下。

    言尚就忍不住笑,心中苦闷难除,爱意又丝丝缕缕。她像个妖精一样,妩媚风情,他只恨自己看不见。可是她是绚烂的蝴蝶,她是他心中迟迟不开花的睡莲,他总不想理她,又不自禁地为她所吸引。

    他古板,无趣,沉闷,他博爱,无情,怯懦。

    他不适合做恋人,不适合去爱一个人。

    可是暮晚摇依然来拉他的手,依然来爱他。

    而他有时候会想,其实暮晚摇也很不好。她自我,薄情,自私,她狡黠,古怪,不安。她一直乍冷乍热,经常不管不顾,时而让他伤心。可是这就是暮晚摇,正是让他沉迷的那般活色生香的美人。

    他和她都有很多很多缺陷,都不适合去爱一个人,去耽误一个人。可是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一次次重逢。

    言尚觉得自己格外激动一般,他血液中少有的热,都要被她点燃。他紧紧地拥着她,俯脸亲吻她。他一声不吭,只是动作。而她不同,她凌乱的、悠悠的、暖柔的气息拂在他耳畔,便让他更加焦虑。

    他只会喘着气,哀求一般的:“摇摇……”

    暮晚摇面涨红,她蹙着眉,沉于冰又溺于火的感觉,让她拥着他的颈,紧紧不放地抱着他。这种刺激太过鲜明,她轻轻哼着,又伸手撩开他面颊上汗水淋湿的发。

    她手指绕过他蒙着纱的眼,盈盈秋波又望着他鲜红的唇。心中发痒,暮晚摇凑上去,湿漉漉地与他气息再缠。

    暮晚摇小声:“你好像……很有感觉啊。”

    他没说话,只是仰起颈,喉结轻滚,她便忍不住伸出小指轻轻去抠。他一颤,来捉她的手,他就咯咯笑,躲入他怀里乱拱,胡乱地叫着“好哥哥”。

    三年时间,三年时间。

    旧情重现,旧情难忘。

    结束的时候,他仰着颈,她抵在他胸前。二人皆是蹙眉,皆是轻轻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然后二人同时一怔。

    暮晚摇笑嘻嘻:“很好吧?看,我就说过的。让你早来,你不来。”

    言尚红着脸,说不出话。他向来在这个时候说不出什么话来,暮晚摇轻轻在他脸上刮了下,就拥着他一起躺了下去。她亲昵地和他纠缠了一会儿,拦着他,二人仓促地收拾一下痕迹。

    她背过他睡觉,因为她与言尚的习惯一向如此。他在榻上总是背对着她,许多次下来,暮晚摇便也跟着养成背对他的习惯了。脑中混沌,暮晚摇闭上眼,但才有睡意,就感觉自己脸颊畔的发丝被人挑起,有人从后来亲她。

    暮晚摇唇角扬起笑。

    听到言尚低声踟蹰:“……你还能再来么?”

    暮晚摇顿时惊恐,她已经餍足,如何能战?暮晚摇忙往床里缩,说:“我不行,不行……哎呀!”

    她恼怒地打他手臂一下,因他从后拥着她,坚持的,沉缓的,显然并没有听她的话。

    暮晚摇:“你怎么这样?你不是最疼我的言二哥哥了!”

    言尚面红无比,但他真的控制不住。他低声:“这都怪你……你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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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无眠,天亮时才将将歇了。

    昏天暗地一般,屋舍中的帘帐一直没有拉开。外面的仆从都知道公主的打算,没有人前来打扰。而且小侍女秋思十分懂事,她在门外,小声地唤了两声,只听到言二郎声音微哑的低应声后,她便把膳食放在屋外的地上,请郎君和公主不要忘了吃饭。

    但是暮晚摇睡得昏昏沉沉,显然没精力吃东西。

    睡了整整一上午,暮晚摇醒来时,骨子里都散发出慵懒舒适感。欲的纾解让人快活,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更是食髓知味。暮晚摇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随意披上一件轻帛纱衣,赤足垂发,就这般下了床。

    玉足踩在地衣上,盈盈如池中莲开。

    乌黑长发葳蕤至地,暮晚摇慵懒的,随意的,袅袅地向外走去。出了几张帐子,她脚步一顿,看到了言尚。

    言尚显然比她醒得早了很多,他在窗前明光下,静静跪着。他长发也没有束起,凌散地披着,一身单薄夏衫,从后看他,隐隐透出背后上的料峭骨脊,如春山秀水般,清逸无比。

    暮晚摇端详那跪在窗下、眼蒙纱面对着窗的青年,不知他是在发呆,还是在干什么。

    她目光从他唇上扫过,又掠过他露出些痕迹的修长脖颈。暮晚摇无声地笑了一下,而他大约因为长时间看不见,听力变得极好。她赤足踩在地上也没什么声音,言尚就转头向她“望”了过来。

    暮晚摇嗤笑:“大早上,你跪在那里干嘛?”

    言尚低声:“什么大早上?已经中午了。”

    他停顿一下,略有些懊恼的:“我在反省自己。”

    暮晚摇挑下眉,她口中哼着小调,悠悠然从他身旁经过。她漫不经心:“那你慢慢反省吧。我饿了,我去吃饭了。”

    香风袭来又远去,言尚心中对自己的懊恼和羞愧,变成了一阵不甘。他伸手,拽住她的纱衣一角。

    言尚微恼:“你倒是心情很好?”

    暮晚摇微笑:“是呀,我心情很好。哪怕一醒来就看到你一张晚娘脸,我心情也很好。你随便反省吧,反正我睡到了想睡的人,那人也拒绝不了我,谁管你呢?”

    言尚脸色微僵,道:“要不是你给自己下药……我怎会如此!”

    暮晚摇哼:“世上男人多的是,我离了你就不活了?而且你没有舒爽到么,那么沉迷的样子,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啊。”

    她忽然俯身,勾住他下巴,在他略有些青茬的下巴上挑了挑。他瑟缩地向后退,暮晚摇却不让。

    暮晚摇笑吟吟:“到底是三年不见,言二哥哥放得开很多了啊。嗯,我非常满意。”

    言尚涨红脸。

    他说:“……说这个干什么?”

    暮晚摇不自意:“夸你嘛。”

    然而羞耻心和被她拉下去的懊恼,已让言尚难受了一上午。他思量了一上午自己为何会这样,为何会控制不住,他如此好推,岂不是让她为所欲为?他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可是她低头与他一说话,香风阵阵,他就不受控地想到昨晚。

    于是脸霎时红了。

    那字正腔圆的让她离自己远一点的话,就羞愧得说不出口。

    言尚半晌,只说出一句:“难道你软禁我,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方便么?你就没有旁的事了?”

    暮晚摇哂笑。

    她说:“年纪轻轻你不做这事,你要什么时候做?等你七老八十做不动了再开始?年纪轻轻,就要整天抱在一起做在一起啊,就要每日每夜地纠缠啊,就要挥霍啊。”

    言尚:“……我不会与你那样的!”

    暮晚摇摆摆手,站起了身,她哼着小曲离去:“随便你。”

    反正她想的时候,他摆脱不了。

    暮晚摇走到门前,又想起一事:“你还是吃饭吧,下午我们去看看此地风情,看看百姓。你不吃饭,哪来的精力?”

    言尚一怔,说:“你……还真的要去看百姓?”

    暮晚摇回头瞪他一眼。

    她说:“怎么,你想当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我就是站在你对面的小人么?我可不是做样子。你给我起来吃饭!”

    -----

    但是言尚和暮晚摇依然在闹别扭。是单方面的闹别扭。可惜这单方面的闹别扭,对外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因为言二郎心太软了。

    他总是说不理公主,可是公主那边出什么事,他又会很关心,经常忍不住插嘴,插嘴后便会开始懊恼自己多话。而暮晚摇吃准言尚的脾气一般,不管他搭理不搭理她,她一直很喜欢搭理他。

    一路上又拉着他胡来了几次。

    也不知道言二郎有没有抗拒得成功。

    侍女们也没敢问,只一如既往地往屋舍中送水便是。那二人用不用,他们全当不知道。

    如此一路磋磨,六月底,一行人到了金陵。暮晚摇马不停蹄地去看自己的外大公前,扒着言尚,给他好好收拾了一番。他本就好皮囊,不过暮晚摇仍嫌不够,只因金陵这边是李家地盘,她断不能让言尚一身布衣,被小看了去。

    而暮晚摇也问清了那御医,对方自离开长安,目标直接是金陵,赶路比暮晚摇这样硬拖着不情不愿的言尚上路,还要快些。暮晚摇他们到金陵的时候,那御医竟然已经到了。

    颇让暮晚摇惊喜。

    御医来不及好好看言尚的眼睛,言尚就被暮晚摇拉去见她外大公了。言尚一路被暮晚摇牵引,只觉得轿子转了又转、停了又停,暮晚摇拉着他的手心出汗,他心想,她大约有些怕她的外大公。

    李公病入膏肓,直接在寝舍中见自己的外孙女,大魏的丹阳公主。

    老人家满头银丝,一脸沧桑,病气沉沉。听到暮晚摇与其驸马来见,李公撑起精神来——他本就是撑着精神,在等暮晚摇。

    暮晚摇见到上一次见是还精神矍铄的老人变成如今瘦削苍老模样,心中也一时难过,坐在榻边,目中隐隐浮起怅然色。

    李公拍了拍她的手,目光看向榻下站着的眼蒙白纱的青年。李公看到对方眼睛上蒙着纱,诧异了一下,还是招手让人过来:“你就是摇摇的驸马吧?”

    言尚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听到暮晚摇反驳的意思,他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是在代替裴倾见她外大公。可是心中难受归难受,言尚并不想让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多想,便俯身行了一礼,弓身:“外大公安好。”

    李公觉得这驸马礼数还不错,点了点头。

    李公道:“裴郎君啊……”

    言尚轻轻应了一声。

    暮晚摇一顿,看向言尚。言尚一句反驳没有,显然是打算当一回“裴倾”,聆听李公的教诲。他这般安静沉默,一时让暮晚摇难受,恼他为何总是这般为旁人着想。

    他心这么软,弄得她总在委屈他一样。

    暮晚摇打断:“外大公,你弄错了。”

    言尚似有所感,脸偏向她的方向。暮晚摇在众人疑惑目光中,走到了言尚身旁。她握住了言尚的手,言尚被她握住的手颤一下,却没有挣。而暮晚摇面向李公,微笑:“外大公,他是我驸马。但我驸马已经不是裴倾了,而是言尚。”

    言尚微怔,垂着眼,心想:驸马?她有跟他商量过么?

    没有。

    但是他唇角噙了一丝微微的笑,立在大堂中,感受到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却并没有反驳、拒绝。

    -----

    “言尚?”一道声音从外而入,“可是海内名臣言素臣么?”

    暮晚摇回头,见是她那本在岭南当官的舅舅,李执,回来了。

    第134章

    暮晚摇带着言尚向自己的舅舅行礼。

    多年不见,

    只靠书信往来,

    此时见到,

    暮晚摇但觉舅舅依然如旧日那般,

    清矍儒雅。若非外大公病重,舅舅是万不可能回来金陵的。

    李公披衣坐在榻上,

    向李执探究地笑:“怎么,你认识摇摇这位驸马?”

    李执未答,反而是言尚温和道:“数年前,

    学生在长安时,

    因乌蛮威胁之事,曾拜托公主殿下求助府君照应学生的家人。府君的风采,尚自那时,便极为瞻仰。”

    李执但笑不语。他盯着这位说话和气、不紧不慢的青年郎君,见对方不卑不亢,面对他们,丝毫没有来自小门小户的拘谨,

    才放过了言尚。

    李执却向自己的父亲解释:“言二郎仍然谦逊了。当日他在长安时之所以向我求助,是因在那更早些时候,摇摇被那乌蛮王威胁,

    言二郎身在岭南乡野,青萍之时,

    他向摇摇和我献策,算计了那乌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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