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心中也不以为忤,继续温声细语地说自己的:“我已经想好了,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

    暮晚摇原本做好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搭理他的打算。

    可是他来这么一句,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实在憋不住。

    于是才刚躺下的暮晚摇刷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曲腿坐在床上,面朝言尚,瞪着他,嘲讽道:“想了一个月才想清楚,你想的可真够漫长的呀。”

    言尚有些自愧。

    他搭在床上的手指屈了屈,低着眼睛,轻声:“对不起……可是这确实是很大的事情,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清楚。我之前说无所谓的时候,你不是怪我只是敷衍你么?我不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还怪我逃避……我现在不逃避了,已经想清楚了。”

    暮晚摇觉得可笑。

    她声音抬高:“我要你一个答复,你给我想了一个多月才想清楚!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想清楚了就想来与我和好,你不觉得晚了么?难道你追来,我就会点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成了?!”

    她语气激动,带着一腔愤怒和失望。

    言尚看到她眼中的怒意,有些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对不起。可我和你不一样……你只要一时痛快,可我想的是长长久久。你只关心一时一刻,可我不能这样……我必须要为我们的未来想清楚的。”

    暮晚摇:“你想清楚什么了?”

    言尚停顿了一下,道:“我见过春华了。”

    暮晚摇敏感地跳一下眉,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冷。

    而她的猜测果然中了。

    因为言尚下一句道:“我问过春华你在乌蛮的事……摇摇!”

    他说一半,她跳下床就要走,言尚伸手拉她。她挣得很猛烈,他却知道不能放她这么走了。他紧紧抱住她,硬是将她拖拽到了自己怀里。

    暮晚摇又踢又打,却是挣不脱,她气得脸红,又因自尊而发疯。她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言尚闷哼一声,却还是不放开她。暮晚摇抬头,目中因怒火而发亮,她尖声:“谁让你问的?谁让你多管闲事?我们已经分开了!你别管我的事!”

    言尚被她又踹又打,手臂和膝盖都被她打了好几下。他苦不堪言,渐觉得制不住她,不禁语气加重,声音也抬高一点:“我从来没想跟你分开。是你赶我走的……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我……”

    暮晚摇:“你就那么在乎我以前的事么?!”

    言尚:“是我在乎么?是你自己在乎的不得了,是你让我不得不这样的。你自己要是不在乎了,怎能影响到我?”

    暮晚摇冷笑。

    她被他抱在怀里,他箍着她的腰不让她走,但她的手还是自由的。这番姿势其实不适合吵架,坐在他腿上的样子实在暧昧,但显然两人现在都没那种心思。暮晚摇抬手就掐住他下巴,在他错愕时,她凑来就亲向他。

    言尚糊里糊涂,制她身子的手臂放松,他也说不清楚,等他弄明白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气息缠绵,难解难分,唇被吮得润泽鲜妍。

    他体温滚烫,心脏咚咚,忍不住倾身想要更多的。暮晚摇却上身后倾,退了开,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言尚一脑子浆糊,被她这种眼神打醒。

    暮晚摇骂他:“你不在乎?我亲你的时候,难道你不会想别的男人也这样亲我么?你搂我的时候,不会想别的男人也这样么?你根本不可能不在乎,骗人就能显得崇高么……”

    言尚涨红脸,他说:“我就是没有想。”

    暮晚摇:“不信!”

    两人说着又有开始吵架的架势。

    暮晚摇步步紧逼,言尚又急又气,半晌憋出一句:“你一靠近我,我就犯糊涂,我根本想不到那些。我又不是你,亲人的时候还要算计我,还要使坏……我根本不会那样!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花花肠子啊。”

    暮晚摇呆住。

    言尚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也微怔,眼下浮起赧然羞愧的红晕。

    他与她对视半晌。

    他轻声:“我真的没有想那些。”

    暮晚摇看他这样子,其实已经有些信了。她咬了咬唇,忽觉得自己可笑,实在无理取闹。她手掩面,扭过脸,干干道:“哦。”

    言尚见她乖了,不闹腾了,他才微微舒口气。拥着她的肩,他低头来看她。她捂着脸挡着,不给他看。言尚心中好笑,轻声:“干什么呀……”

    暮晚摇不吭气。

    言尚:“那……你愿意坐下来,好好听一听我想了一个月的结果么?”

    暮晚摇:“听啊。我倒要听听你这一个月都在想些什么。”

    她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放松感。

    如果言尚知道了一切……她的提防便没有意义。她倒是想听一听他的意思。

    -----

    门外的侍女们听着里头的吵闹声,还听到公主的尖叫声。公主那般愤怒,她们在外严阵以待,就等着什么时候公主喊她们进去,她们将言二郎赶走。但是里面吵了许久,反而安静了下来。

    夏容和其他侍女们面面相觑,便慢慢退远了。

    房舍中,言尚正在拿着巾子为暮晚摇擦发。他非要这般劳碌,暮晚摇也懒得理他。听言尚非常细致的:

    “你只是伤了身,乌蛮那样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好医师。说不定你好好调养几年,身体就好了。我猜,殿下回来长安后,是从未找过医师看过的,因为你不敢……我觉得,可以请医师好好看一看。即便是真的不能生子了,也能将殿下身体多年的亏损补回来。

    “天气稍微一变,殿下就要生病,我也很担心的。”

    暮晚摇瞥他。

    她心中茫然,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和一个郎君讨论她不能生子的事。按她本性,她一定是要生气,一定会听一句就走。然而言尚语气平和……她的头发还被他抓在手中。

    他语调悠然,好像说的不是她不能生子的大事,而只是一件明日吃什么的寻常讨论。

    这般态度,确实抚慰了暮晚摇。

    他的谈话技巧之好,让暮晚摇不得不跟着他冷静。

    暮晚摇颓丧道:“不能生就是不能生。找医师调养,也不能生,怎么办?”

    言尚:“真的不能,就只能接受了。幸好我家中还有兄长,我大哥有儿子,我们家不会绝后的。而且,我有没有告诉殿下,我三弟也要成亲了?三弟很快也会有孩子……我在家中排行二,传宗接代的事,也不至于一心指望着我。

    “你又是公主殿下。即便我们没有孩子,也没有人敢说你的。你不必担心有人指责你……这样想一想,当公主,其实也挺好的,是不是?”

    看他竟然开玩笑,暮晚摇扭过脸。她并没有笑,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没人会说我,却会说你。你走到哪里都要受影响。家人的指责、族人的质疑、朋友的关心、官场同僚的疑问……你此后一生都要承受这种压力。”

    言尚低着头,慢慢“嗯”了一声。

    半晌道:“所以……我不是考虑了一个月,才考虑好么?”

    暮晚摇别过脸,她抿唇:“你其实不必这样的。如果因为同情我,大可不必。你这般好,喜欢你的女郎多的是。你根本不用承受这些压力。”

    言尚重复一遍:“所以我考虑了一个月。”

    暮晚摇肩膀轻轻颤,她却故意做恶人,作出不理解他的样子来:“你这是拿你的好心来逼我了?”

    言尚:“是以心换心。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你不接受的话,我也没办法的。”

    言尚凑过来看她,她扭过脸不让他看,他轻叹一声,将她搂入自己怀里,让她的脸贴着他的颈。这一次他感觉到颈上的潮湿,她却不必因被自己看到而不甘了。

    女郎在怀里颤抖着,言尚轻抚她后背,安慰她。

    她声音带着哭腔:“可是你很喜欢小孩子呀。”

    言尚低声:“我也很……喜欢殿下呀。”

    他哄她道:“日后、日后,若是你真的不能生,我们可以找我大哥和三弟,过继一个啊。你要是不想要我们家的孩子,这世间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也多的是……当、当然……你不想要,也没关系。人生十全九美已然不错,没必要样样顺心。”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话,说他的计划,他的想法。他是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件事的后果,然后一一想法子去解决。他用他的态度抚慰了暮晚摇,暮晚摇本觉得这是一件极大的事情,可是言尚这样,她又恍惚觉得,其实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就好。

    暮晚摇从他怀里抬起脸,她手抚摸着他的面容,睫毛上沾的雾气蹭一蹭他的脸。她要来亲他,言尚却往后退了一下,表示了一下他拒绝的态度。

    言尚低着头:“我给了你答复,你不给我答复么?”

    暮晚摇茫然:“什么答复?”

    他向她看一眼,抿了唇,微有些赌气的样子:“你要嫁别人的答复。”

    暮晚摇一顿。

    说:“这个呀。”

    言尚看来。

    暮晚摇忍不住勾唇,若有所思地笑:“你都追出长安了,知道我是要去金陵的么?我去金陵,就是觉得信上说不清楚,打算亲自和我外大公他们说清楚我拒婚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想嫁。不是早告诉了你么?”

    言尚沉默。

    许久后道:“我求的本来就不是这一次。我要的是名分。”

    暮晚摇手扶住额头。

    言尚以为她又要拒绝,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加重:“摇摇!”

    他说:“权势是很好,可是难道我就不好么?难道你就断定我没法帮你么?我们可以一起啊。你许多事都不让我参与,我很担心你……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就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是还说做你的家臣么?哪有主公总将家臣丢在外面,出点儿事,主公自己上的呀。”

    暮晚摇盯着他,看他还要说什么。

    言尚:“我就是想要一个名分……我不能无名无分地跟你在一起。这算什么?你养面首么?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我总是偷偷摸摸,没法跟外人说我们的关系。旁人猜测着问我的时候,我也不能承认,就怕你不高兴,给你惹麻烦……我不想这样了。”

    言尚抓着她的手腕,他怕她又含糊其辞、又跳开这个问题,他干脆一次性说个清楚:“我不是逼着你现在就给结果……我是说,你起码给我一个期限!你到底要我等多久?我不怕等,我就怕你一直磋磨我,让我看不到未来。你是要我等一年,两年,五年……还是一辈子?你总要给我说清楚吧。”

    暮晚摇:“要是让你等一辈子,你当如何?”

    言尚微怔。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低声:“那样的话,我就不和你在一起了。”

    他说:“我的底线就是名分。你不能一直羞辱我。”

    暮晚摇叹口气。

    言尚听得心里难受,他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心就凉下去了。他不想再这么自取其辱,起身要走时,暮晚摇笑一声,缠了过来。她按住他的肩,让他重新坐下。

    她跪在他面前,言尚仰头看她。

    暮晚摇入神地看着他,喃声:“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逼着我给结果,原来你只是要我考虑好,给你一个期限。言二哥哥,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宽容?”

    暮晚摇低头来蹭他的脸,柔声:“言二哥哥,我不怕告诉你,我有那样的过去,权势对我来说,就格外重要。我不能为你放弃权势,没有权势,我心里不安。我不能只有情爱,不能只有你。

    “但是你也很重要。权势和你,我都要,一样都不想放过。言二哥哥,你放心,如果你的底线是名分的话,我一定会给你的。”

    她手抚他下巴,他目中光动,似要说话。暮晚摇一只手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说话。

    暮晚摇非常认真地凝视着他:“可是你真的想清楚跟我在一起了么?即使我们很大的可能,一生无子?你真的想清楚了,不会再反悔?你要是想清楚了,我日后再不会拿这种事自寻烦恼,也不会容许你后悔。言二哥哥,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不然日后我又无子又欺负你,你可就太难了。”

    言尚低声:“不要贬低自己。”

    他没明确回答,却是抬手搂住了她的肩,向她望来。他目若清水,这般含蓄的回答,让暮晚摇顿时忍俊不禁,觉得他可亲可爱。

    她心中枯了的花重新绽放,枝叶舒展。

    他就是有这般能力,让她死了又活。

    言尚还记着自己的要求:“我的名分……”

    暮晚摇瞪圆眼,故意道:“你考虑了整整一个月,才考虑出结果,怎么就不容许我多想两天了?我也要认真考虑,我也要想清楚后果。嫁你太麻烦,我不是那般冲动之人!我拿不到好处,才不会嫁你!

    “你好好等着我考虑清楚吧。”

    言尚愕然,意识到暮晚摇在报复他。他只能叹口气,接受了这个答案。

    -----

    暮晚摇又压着他亲。

    然而踟蹰半晌,言尚靠在床柱上,喘着气问她:“我们算是和好了么?”

    暮晚摇手指软软的,揉入他腰内,换得他颤抖不已,隔着衣赏按住她作怪的手。她根本没有回答他,言尚也不好总是问啊问啊的。他想应该是和好了,不然她不会这样……

    只是天色越来越晚了,漏更声响了不只一次。

    言尚道:“天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他语气带一份挣扎,显然从美人窝起来,如他这般,也会依依不舍。何况二人将将和好,中间空了一个多月,今夜他也有些控不住。

    暮晚摇坐在床上看他起来,他回头看她一眼。

    暮晚摇挑眉。

    言尚道:“我真的走了。”

    暮晚摇不说话。

    言尚:“明日……明日我就回去了,我只是专程来跟你解释的,说清楚我就得回长安了。”

    暮晚摇依然不说话,似笑非笑。

    言尚再次回头看她,他就这般回头看了三次,暮晚摇唇角忍不住一翘,终是撑不住,坐在床上就往后倒。

    她笑得打滚,手撑着脸抬起来,眉间柔情,眼中水波盈盈,腮上笑靥如花:“好了好了,你别再总看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想留宿就留嘛!

    “小别胜新欢,我从来就没有不肯过啊!”

    言尚被她的促狭弄红了脸。

    他坚持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多和殿下说一会儿话而已。”

    暮晚摇郑重其事:“盖棉被纯聊天么?真有你的。”

    她这么促狭,闹得他很不自在。他被她笑得越发不好意思,觉得自己龌龊。他几乎要自暴自弃走了时,暮晚摇又亲亲热热地将他拉下来坐着,开始甜言蜜语地哄他,留住了他。

    -----

    暮晚摇夜里睡的时候,例行就留一点儿灯火。

    言尚一直记着她的习惯,他在帐外点了盏灯,将一重重帷帐放下,小心翼翼地回到床榻前,靠在床沿上,就躺了下去。

    暮晚摇睡在里面,盯着他的背影。

    快要把他的后背瞪出洞来。

    暮晚摇阴阳怪气:“你这就睡了啊?”

    言尚轻轻“嗯”一声,说:“殿下明日要赶路,我明日要返回长安。”

    听出他语气里的忧虑,暮晚摇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禁笑:“你又来了。出长安时没告假的人是你,现在还没到天亮,你就开始坐立不安,开始愁明日的公务了。能不能放松一点儿啊。”

    言尚:“对不起。”

    暮晚摇哼:“你是对不起我。”

    顿了许久,她突然又开口:“你真是根木头!”

    娇嗔的语气里多上两分失落,还有很多无奈。

    暮晚摇正抱怨着他的无动于衷,听那背对着她的少年郎君道:“我怎么是木头了?”

    暮晚摇:“你要不是木头,就不会旁边睡着娇滴滴的美人,你只背对着我,连头都不回。”

    他不吭气。

    暮晚摇伸手想戳他,但是指尖只是轻轻挨了一下他的后背。她记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便不敢乱碰。

    她意兴阑珊,翻身也想背对着他了:“要不是怕你受伤,我就睡你了。”

    言尚坐了起来,他靠着床沿坐了起来,起身拉开床帏。暮晚摇偷看他要做什么,心里嘀咕难道他被她说的生气了、要走了?

    她心里不安着,见言尚回头来看她。目光依然是清润的,但也许是灯火太暗,他的眼中光影重重,有了更多的含义。

    言尚倾身来抱她,将她抱了起来。暮晚摇茫然不解,下一刻脸忽然羞红,因他的手指轻轻勾过她的腰间带子,温暖的指腹揉过她的腰。暮晚摇腰肢一下子软了,不太冷的空气窜上她的冰雪肌肤,小腿上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面容绯红,又突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她还不曾见言尚这般主动,便又羞又喜地望他,又因膝盖空荡荡地沾了空气,而微微发抖。

    她见他垂目去看,忍不住害羞,伸手捂他的眼睛,口上还笑嘻嘻的:“不要看!”

    言尚抓着她伸过来的手,头一偏,就吻在了她手腕上。细密的郎君气息和柔软的肌肤相贴,暮晚摇浑身战栗,睫毛颤得不停。而他竟然没有结束,雨点般的气息顺着她的手腕,蜿蜿蜒蜒,穿山入水。

    言尚赤足蹲在床榻边,脸挨着她的腹,另一手搭在她膝上,轻轻推了推。

    暮晚摇不解看他。

    因她从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大胆的时候。

    下一刻,他低下了头,吻继续顺着山水丘壑,缓缓流淌。

    他跪在脚踏板前,长发落在肩上,低下的睫毛密帘一般。暮晚摇登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叫一声,她受不住,上身仰倒,倒在了床褥间。她全身涨红,而他的气息柔柔地在下,为她染上了桃红色。

    暮晚摇要疯了。

    长发落在枕间,她雪白的足踩在他肩上,踢他:“放开!放开!不许这样……不许这样!”

    然而声音带着哭腔,又因愉悦至极而微微发颤。

    春雨淋淋,灯火重重招摇,星眸半闭,唇儿微张。她不堪地用手捂住嘴,眼尾尽是绯红色和涟涟泪意。

    山水纡曲,袅袅濯濯。郎君跪在地上,女郎躺在床上。帷帐照着二人的身影,光影黯淡,朦朦胧胧,一片暖色氤氲。

    -----

    长安城中。

    郊外北营地的军队已经入睡,只有巡逻军士巍然而立。

    主账中,只有刘文吉靠着一张榻,手里握着一把剑。

    他闭着眼,昏昏欲睡时,剑也不离手。他时而从噩梦中惊醒一瞬,蓦地睁开眼,看到黑漆漆的帐中只有自己,便重新闭上眼。

    他时刻警惕着外面随时会发生的叛乱——北营地这边,定要降服!

    -----

    韦府中,赵灵妃已经歇去了,韦树仍坐在书舍的案前。

    他孤零零地坐了很久,夜色已经深透,外面一声猫叫,将他惊醒。

    他凝视着书案半天,铺开纸,开始写一封折子——

    求去出使诸国,联络巩固大魏与周边诸国之间的关系。

    他写一道折子,论大魏和周边国家亦敌亦友的关系,又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用华丽的文采装饰,好让看到折子的人为他的抱负感动,答应他的请求。

    韦家拿韦树当棋子。

    韦树却要跳出这张棋局。

    他对不起自己的老师,但他知道怎样才是更好的。他宁可离开大魏出使各国,之后数年不能归,也不愿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韦家可以让御史台停了他的职。

    然而他们不能一手遮天,让周边诸国听话。

    -----

    皇宫中,皇帝半夜从噩梦中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睁眼等着天亮时,外面伺候的成安知道陛下醒了,便进来伺候。

    一会儿,成安通报了一个消息:“陛下,言二郎似乎离开长安了。”

    之前皇帝就派人监视言二郎,言尚行事规规矩矩,好不容易出了一件没那么规矩的事,下面的人立刻来报陛下。

    皇帝默然。

    若有所思:“丹阳什么时候离开的长安?”

    成安听懂了皇帝的意思,说:“公主殿下是天亮时走的,言二郎是午膳后走的……但公主是坐马车,言二郎是骑马……也许真的能追上。陛下,看来言二郎和殿下真的要好事将近了。”

    皇帝目露笑意。

    轻声:“那朕就要给言素臣一个升官位的好机会了……全看他能不能抓得住。”

    他叹气:“言素臣不强大,如何能护住摇摇呢?”

    第106章

    言尚一只手撑在床上,

    一手打开帷幔,俯眼来看那躺着喘气的公主。

    发如藻铺,

    香腮嫣红。如同一道清白月光照于她身,山丘湖面尽是冰雪覆来。她眼中眨着濛濛如水雾一般的光,春情诗意荡于眉眼间。一切结束后,

    她尚有些缓不过神,蹙着眉向言尚凝睇而来。

    言尚心脏扑通,

    有些惊讶、又有些恍惚地看着她现在的样子。

    他第一次在她身上见到如此慵懒肆意的风情,她比之前两次状态都要好很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让暮晚摇舒服了。

    女郎眼尾飞霞,香汗淋淋,

    娇喘微微。他被她的声音弄得也有些难受,但是那猫儿般的气息每拂过他耳边一次,

    他都想更努力地讨好她,

    想听到她更多的。

    言尚的心跳声大得,让他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他沉浸于她此时的美丽,

    禁不住俯下身,

    想要亲一亲她的唇。

    暮晚摇伸手挡住了他的气息,

    她声音仍有点儿哑,

    却娇娇的:“不要!脏!”

    言尚无奈低声:“你自己的东西,你也嫌脏?”

    暮晚摇瞪向他。

    他垂着眉眼,面上也如染霞一般,青丝铺落。他这般微微笑了一下,便如山水轻荡一般惹人心动。暮晚摇看得心旌摇曳时,言尚已经放下帐子,

    离开这边了。

    言尚去取了茶水漱口,又找了一方帕子来。他估计暮晚摇肯定是懒得洗漱,便想为她擦拭一下。他又这般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刚打开床帐跪在木板上,一个娇娇的小人儿就展开雪臂抱了过来,让他占尽了温香软玉。

    暮晚摇抱怨:“你又去这么久!本来有点儿兴致,都要被你来来回回地搅没了。”

    言尚有些羞涩,他解释:“我只是去收拾一下。”

    暮晚摇笑盈盈:“言小二有没有被你弄得下去了?”

    言尚没听懂。

    而她直接用行动让他听懂了——她伸手向他腰腹下揉去,指腹触挨。言尚一僵,顿时血液逆流,反应不受控制。她露出了然笑,偏过脸,有点儿戏谑、又有点儿看热闹地向他望来。

    他脸红透:“摇摇!”

    暮晚摇:“你听懂了啊?”

    言尚无奈:“你都这样了……我又不是傻子。”

    暮晚摇笑眯眯,心想和聪明人玩就是有意思。稍微一点拨,他就懂了。但是言尚停顿了一下,温柔地拨开她的手,轻声:“我明日还要回去呢……不方便。”

    暮晚摇诧异:“难道你还能折腾一宿?你还有那种本事?”

    言尚微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口无遮拦?我是说……在旁人的地盘,我不自在。”

    暮晚摇哼笑:“你何时自在过呀?你从来都不自在。嫌白天光太亮不能避嫌,嫌晚上孤男寡女落人口舌;嫌不是床不合礼数,嫌马车颠簸让你害怕;嫌时间太短我不满意,嫌时间太长被人发现;嫌婚前总是不好,嫌我迟迟不许婚……你就从没自在过。”

    言尚无言。

    他却说不出话,心想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见言尚手拿着一张帕子、半天纠结着不动,暮晚摇叹口气,拉着他坐下。她拿过他手上的帕子就要擦拭自己,她抬起膝盖,只是停顿一下,就见言尚匆忙扭脸背对她,不向这边看来。

    暮晚摇对着他的背影皱下鼻子,嫌弃他的放不开。

    她心中琢磨着总要言尚放开一次……男女之事、闺房之乐,天经地义,他却没有一次能真正打开他自己,就总是不能享受到最快乐的时候。暮晚摇想来,都替他有些可惜。

    许久,听背对着她的言尚低声:“你擦好了么?”

    暮晚摇:“嗯。”

    他转个肩,见她已经穿好中衣、没有哄骗他,这才微微舒口气,倾身来要拿她擦拭过的帕子。见他又有起身去收拾的样子,暮晚摇服了他了,从他手里抢过帕子往外面地上一扔,拉着他躺下,不悦道:“不要管了!明日会有侍女收拾的。”

    言尚被她拉着侧躺下。

    金色的帷帐和烛火照在他们身上,暮晚摇与他面对面而睡。安静躺下,四目相对,空气变得滚烫如炸。

    他睫毛颤抖,眼眸垂落,有点躲闪。

    暮晚摇见他这样,看他凌乱的乌发,看他面上还未褪去的红色,她越看越是欢喜。她再垂眼看他的腰下,问:“真的不用我帮你么?我用手也可以啊。虽然你后背受了伤,可是其实侧着来……也行啊。”

    言尚摇头,说:“一会儿便好了。”

    暮晚摇故意道:“别人家的女郎,是让情人越看越上火。我却让你越看越败火。你是故意的么?还是我就这般没有吸引力?”

    言尚:“什么上火败火?”

    暮晚摇:“……”

    她经过几次试探,试探出他还是她认识的言二郎。即便他为她做了这种事,他对男女之间那些污言秽语、暧昧的调笑依然是不太能听出来的。和他在一起,暮晚摇觉得自己实在龌龊。

    暮晚摇捂脸。

    言尚却过来拉开她的手,要看她的脸。他轻声却坚定:“别躲。我想看看你。”

    暮晚摇从指缝间抬起圆圆的眼睛看他,见他眉目舒展,微带笑意,她便跟着放松,被他拉下了手。二人这般对视,竟是齐齐忍不住露出笑。暮晚摇撒娇地唤一声“言二哥哥”,她蹭啊蹭的,蹭入了他怀里。

    长发在他颈间揉了揉,她叹气般地搂住他的腰。

    言尚在她耳边低声:“我做的好不好?”

    暮晚摇:“什么?”

    言尚赧然了片刻,还是把话继续了下去:“就是刚才啊。”

    暮晚摇抬眼,半晌后评价:“……你变了。”

    言尚脸红,竟有点儿结巴:“我、我就是问一下,也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暮晚摇笑吟吟:“我没有不想说啊。我什么都敢说,就看你敢不敢听。”

    她对他挑一下眉,眼神勾勾搭搭。他又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高兴。不等他自己品味这点儿快乐,怀里的暮晚摇已经开始了:“你先说你觉得怎么样?”

    言尚愣了一下,才吞吞吐吐:“我觉得……挺好的啊。”

    暮晚摇:“你是不是也觉得你技术挺好的?”

    言尚骇然。

    他消化了半天她的大胆后,说:“我是说你挺好的。”

    暮晚摇不解。

    他委实纠结了半天,才附耳到她红玉般的耳珠边,轻轻咬了几个字:“摇摇好甜,好软。”

    这一下,换暮晚摇涨红脸了。

    她恼羞成怒,打他的胸:“这种话,是你能说的么?你不应该说这种话!”

    言尚爆红脸:“对不起,我没忍住。”

    暮晚摇板起脸:“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的?”

    言尚:“也没有从哪里学……”

    暮晚摇:“是不是你那个春娘啊?”

    言尚愣了一下,说:“和她有什么关系……摇摇,你是不是去查她了?”

    暮晚摇当即哼一鼻子。

    她有心发脾气,为春娘这个人和他吵一顿,无理取闹一通。她让方桐去查过,就已经知道言尚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知道言尚恐怕是有什么暗棋,暮晚摇便没那么生气。

    可是想到他教一个漂亮的名妓写字读书,和对方共处一室……之前两人分开了,暮晚摇没有立场管他;现在,她当然要吵一吵。

    然而眼下气氛太好,暮晚摇又吵不起来。

    言尚已絮絮叨叨地解释:“春娘是刘兄之前救下的那个娘子……户部郎中张郎中家里的十一郎总是要回来长安的,我想着刘兄的事不能这么算了……而且我在北里需要一个探子……”

    暮晚摇不耐烦:“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不想听你再说一遍!”

    言尚无奈:“那你想听什么?”

    暮晚摇:“你晚上有没有和她睡一个房间?教她写字的时候,你有没有手把手教?和对方的距离,有没有近到我们现在这种程度?你有没有对她笑,有没有和她逢场作戏……”

    言尚微笑。

    暮晚摇:“笑个屁!”

    言尚来捂她的嘴,轻声:“又说脏字了。一个公主,不能这样学坏。我只是有点高兴你在乎我……你放心,我把握着分寸的,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威胁她:“你要是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

    暮晚摇觉得自己能做到,当即笑着应好。

    话题再说到一开始:“可是如果不是从春娘那里学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般本事?你别怕,我只是看谁教坏你。我要去杀了他!”

    言尚低声:“跟你学的。你要杀你自己么?”

    暮晚摇呆住:“啊……”

    言尚睫毛轻扬,向她望来。他红着脸:“你第一次为我这么做时,我就想这般为你做了……只是你那时候挣扎得太厉害,不肯让我碰你一下。我就觉得,如果我能得到什么感受,你应该也是一样的。不至于男女之间的区别那般大。”

    暮晚摇呆呆的:“你真的……”

    言尚:“怎么?”

    暮晚摇低落道:“你太聪明了,让我好慌。我要是没有多一点儿本事,都要压不住你……”

    言尚微笑:“没有的。”

    暮晚摇仰脸,手抚着他细致的眉眼,轻声:“但是言二哥哥,你这样其实挺累的。你能不能试着放松放松自己,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学着放下你的担子,不要总琢磨太多的事情。

    “你思虑过重,过犹不及,如果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稍微休息一下,你迟早会崩溃的。言二哥哥,试着在我这里放松吧。”

    言尚俯眼望着她,他眼里如同有火花射入,迷人又温情。

    他一言不发,却低头来吮她。

    世间人都赞他风度,爱他无微不至,喜他进退有度。只有暮晚摇,一次次地希望他能够放松,能够纾解。她一次次嫌他绷得太紧,一次次让他不要太逼自己。

    世人都爱他是君子、圣人,只有她爱他是言尚吧。

    言尚轻声:“我会试试的。”

    暮晚摇与他咬着齿,声音含糊地笑嘻嘻:“好,那我们继续闺房之乐吧?”

    言尚莞尔,说声好。

    两个人竟如青涩小儿女一般,躲在帐子里说这样的话。尽是对对方身体的好奇,对对方感受的好奇。暮晚摇说要看一看他的,他不肯,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如同打架一般,女郎要往下滑,郎君抱着她不让她折腾。而他仗着自己肩背上的伤,嘶了几口后,借着这种哄骗让她安分下来。但是暮晚摇又热情地邀请他看她的颈下。她愿意扯开衣领给他看给他碰,大大方方地向他展示女郎的魅力。

    言尚颤着,俯下身亲了她几下。他有点儿沉醉,脸比方才更红。但他很快又控制住,替她遮掩地挡好衣领。

    暮晚摇在他怀里噗嗤笑他。

    房舍外的竹柏影子落在地上,如青荇;廊下的灯笼照在树影间,如火花。风沙沙过,淅淅沥沥,雨点儿彻底停了。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