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说着他就放下捂她的手,撑起上身要收拾两人胡闹的后果了。暮晚摇连忙把他重新拉下来,和她一起躺着,她不满:“你真是劳碌命,就不能躺下来稍微休息一下么?反正你在你自己身上弄到得更多。一会儿再收拾也成。”

    言尚心里胡乱的、纠结的:不成吧?一会儿不就干了么?痕迹不会被侍女们看出来么?

    但是暮晚摇强迫他躺着,他便也纠结着顺从了,心里想她应该有办法吧。而大白天和暮晚摇一起躺在床上,看着怀中的暮晚摇,言尚望着她仰起的雪面半晌,又情不自禁地端着她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会儿。

    很细致、温柔的那般亲法。

    暮晚摇又笑,又往他怀里拱。言尚很无奈,看她拱入他怀里,他遮掩了一下,她没有顺着他已经散开的衣袍摸进他里面去,却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言尚刚感慨一下气氛还是很好的,就听暮晚摇道:“你腰好细呀,我刚才那样时就发现了……”

    她嘴被言尚捂住。

    言尚又被她闹成了大红脸:“又乱说!殿下总是这么口无遮拦。”

    暮晚摇扯下他捂她嘴的手,对他翻了个白眼。言尚愕然她竟然对他翻白眼时,听她说:“你对自己的身体太不诚实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既不敢看,也不敢说。你以后还怎么跟我玩?”

    言尚微怔,望她:“以后……殿下还会和我一起……玩?”

    暮晚摇瞪圆眼:“不然呢!你什么意思呀,不会是真的觉得我喜欢旁人吧?我都、都……为你这样了。你以为女子愿意为郎君这样,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么?”

    言尚道:“我也隐约觉得……殿下待我不一样。”

    二人躺在床上说私密话——暮晚摇:“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和我挨得近的时候,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虽然还是有一点儿,但你不像以前一样总是绷着了。”

    言尚:“你总是时不时来一下,我早被你吓出习惯了。就是今天……白天还是不好,下次晚上吧。”

    暮晚摇瞥他:“你还跟我约上下一次哇?好贪心。”

    暮晚摇又好奇地捧着他的脸,观察他的神情,害羞地咬了下腮,悄声问:“真的很舒服么?特别舒服么?你特别……激动啊。比以前还要激动。”

    言尚赧然,又恼她什么都敢问。但是暮晚摇逼着他回答,他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暮晚摇欢呼一声,搂着他脖子就来亲他了。而这般一蹭,他就又有点儿……暮晚摇也发现了,瞥他。

    她张口就要问他是不是还想要,被言尚捂住嘴,不要她乱问。

    言尚:“……纵欲不好。”

    暮晚摇敬佩:“你这算哪门子纵啊?”

    言尚绷着身,却终是不肯。反正不舒服的是他,又不是暮晚摇。暮晚摇见他这么害羞,就随他去了。

    怀里小公主终于不闹腾了,言尚眼睫覆眼,无奈地笑了一下。笑意清浅,潺潺若静水。

    他低着头似在思考什么,暮晚摇也不管他,她蹭在他怀中找到舒适的姿势,伸手掬起他散在软枕上的一把乌发,缠在手中玩。她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发,还能闻到他发上的清香,还有一点儿浅淡的湿意。

    因为他刚洗浴过。

    暮晚摇自得地想,在院子里抱他时就知道他洗浴过了。不然她才不会为他那样呢。她多聪明啊,既取悦了言尚,又让言尚原谅她了。

    暮晚摇正洋洋得意地想着,言尚低下头,与她说:“你和乌蛮王走那么近,还是不对的。”

    暮晚摇脸一下子冷下。她面无表情抬头:“怎么,还要跟我算账?”

    言尚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可以有一些解决方法。我不是不信你,就是……你总是什么也不和我说,你总要我心安一下吧?”

    暮晚摇冷冷的:“你想怎样?”

    言尚:“我也不想怎样。就是如果我公务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去鸿胪寺帮忙。你和使臣们、乌蛮王一起,你应付他们的时候,我也要一同去。”

    暮晚摇愕然。

    说:“你要就近监督我?”

    言尚道:“不是监督。只是想护着你。”

    暮晚摇:“不还是想监督我么?”

    言尚无言,垂下了眼。

    而他不说话,暮晚摇就怕他难过生气,瞬间心软。她心想她本来就很光明正大,虽然言尚要跟着、她会麻烦一点……但是总不能看言尚伤心嘛。

    暮晚摇就慢吞吞:“你想来就来呗。我无所谓。”

    言尚瞥她,暮晚摇笑:“所以翻过这篇,可以不和我算账了吧?”

    言尚心中其实还有很多疑点,但是暮晚摇的行为也让他看出来,他是不太方便和她谈得太深的。

    她是带刺的玫瑰,永远伸着她的刺,警惕地看着所有人,唯恐有人靠近她去伤害她。她努力伸展开枝叶,迎接言尚走入她的世界。但是,他毕竟是外来客,毕竟不能一开始,就让她完全放弃她的刺,去全然信赖地拥抱他。

    言尚低头,撩开她额上的刘海,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说:“不算账了。”

    暮晚摇松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偏偏言尚抛却了那些烦心事,好像对男女之间的事难得产生了好奇。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问:“你方才对我那样……是不是我也能对你那样啊?”

    暮晚摇:“……”

    她一下子僵住了,感觉到言尚搂着她腰的手隐隐向下滑,她慌得连忙按住。言尚垂目看她,她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暮晚摇脸涨红,听言尚红着脸小声:“我觉得,人都是一样的吧。我会舒服,你应该也是……我想试试。”

    暮晚摇大叫:“你敢!你敢!”

    她开始挣扎,不让他碰她。她面若染霞,又慌又羞,在他怀里如鱼儿一般跳起。言尚被她吓了一跳,松开了手,暮晚摇羞怒道:“你敢这么对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她观察言尚、掌控言尚可以,言尚怎么能观察她、掌控她?他就应该被她压着,而不是反过来压着她!

    言尚收回了手,失落道:“好吧好吧,你别乱跳了。”

    暮晚摇放下心。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盖是情人之间那种翻来复去、外人听着没意思、俩人却能笑起来的话。

    之后言尚先掀开帐子,衣衫凌乱的他从中出来,他避着目光不敢多看暮晚摇衣裙上被他之前弄出的痕迹,催着暮晚摇喊侍女们弄水来,两人清洗一下。言尚又懊恼:“下次不要这样了……你的裙子怎么办?”

    暮晚摇:“什么‘怎么办’?”

    言尚结巴:“被、被人看出来痕迹怎么办?”

    暮晚摇:“看把你为难的。我一个公主,看出来就看出来,谁敢问我?”

    言尚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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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暮晚摇去洗浴的时候,侍女夏容纠结着来问:“殿下,是不是要备避子汤?”

    暮晚摇愣了一下,回头看她,说:“不必。”

    夏容惊愕,神色更为难了。心想难道殿下的意思是,她愿意为言二郎生孩子?

    可是……未婚先孕,不太好吧?

    夏容听到暮晚摇冷淡的声音:“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日后永远也不需要。你不必再问我,再问我要不要‘避子汤’,我会杀了你。”

    夏容骇然,又委屈,只好告退。

    公主府有单独的浴舍,里面有汤池。蒸雾腾腾,夏容等侍女退下后,暮晚摇独自坐在汤水旁。她坐在岸上,细白的小腿踩着水玩了一阵子。

    心中空落落地发了一会儿呆,暮晚摇才自嘲一笑,下水洗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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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和丹阳公主打交道的使臣们都发现,公主身边,时不时会跟着一个官员。

    说是鸿胪寺的,跟着丹阳公主,也为了接待使臣。

    使臣们勉强接受。

    蒙在石再和暮晚摇一起出去时,见言尚跟着,蒙在石一愣,当即眯了眯眼。

    暮晚摇在前,言尚跟在后。暮晚摇若有若无地挡在言尚面前,目光警告地看着蒙在石。

    她的意思何其鲜明,大有他若是敢伤言尚一分,她就和他搏命。

    蒙在石再对上言尚的目光,言尚对他温和一笑,礼貌客气。但是礼貌客气是言二郎的一贯风格……蒙在石可是记得在鸿胪寺的时候,自己差点就着了这个人的道。

    如果当时言尚没有写第二个册子,直接把第一个递上去,虽然误会最后一定会解释清楚,但是乌蛮少不了在其中受些折腾。

    言尚会不动声色地谋算……可比暮晚摇那种直截了当的风格阴险多了。

    而再想到当日在北里,暮晚摇像个傻子一样围着言尚转……蒙在石冷嗤,心中不悦至极。

    蒙在石目光一转,笑道:“今日和殿下去乐游原赛马,如何?”

    暮晚摇:“来啊。”

    蒙在石看向言尚:“言二郎这般文臣,总不会还要跟着吧?”

    言尚和气道:“虽然我马术确实不如大王和殿下,但身为朝廷命官,自有职责在身,还请两位莫要为难臣。”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还要跟着了。

    蒙在石转身就走,暮晚摇回头,对言尚偷偷笑一下。

    言尚回她一个“放心”的微笑。

    其实这么两日下来,不知言尚如何,暮晚摇还挺喜欢言尚跟着的。因她可以偷偷摸摸地戏弄言尚,悄悄撩拨他。而他惊愕之时,又往往会很紧张。

    暮晚摇承认自己有点儿坏心肠,就想看言尚上一刻和使臣你来我往地斗嘴,下一刻就被她吓得目光躲闪,不断后退。

    麻烦的事情是,言尚跟着,某种程度上,暮晚摇确实没办法实行自己的计划,和蒙在石的感情一点点转温。

    在她原计划中,她应当在一次次私会中,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蒙在石“旧情复燃”,趁他麻痹之时,夺他性命。然而现在有言尚看着,虽然言尚通常不会说话,暮晚摇的计划,却被迫弄得支离破碎。

    致使暮晚摇和蒙在石看起来是不再针锋相对了,也会聊天说笑了,但是……确实不像是有情。

    好在暮晚摇百般纠结时,有一日言尚告诉她,他次日约了人,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要办,就不陪暮晚摇去见蒙在石了。暮晚摇心中当即雀跃,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冷冷淡淡地“嗯”了两声,符合她平时那种敷衍随意的态度。

    骗住了言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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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暮晚摇就与蒙在石相约,次日约着众位国外使臣一道,众人一起去南山打猎。

    大魏公主要打猎!这般风采,不愧是大国之风。

    使臣们自然欣然应诺,蒙在石也同意了。

    只是当晚,在自己的住舍中,研究着暮晚摇这个相约,蒙在石觉得有些意思。

    蒙在石摸着下巴,喃声:“打猎啊……那就会舞刀弄枪了……我能相信她么?”

    下属们道:“这是在大魏的地盘上,丹阳公主应该不敢做什么吧?一个不好,就是两国矛盾啊。”

    蒙在石若有所思。

    却道:“毕竟是狠心又无情的小公主,我不能不提防。得做一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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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公主府上也是灯火通亮。

    坐在内堂,暮晚摇坐在长案前闭目假寐,听方桐说起布置。

    方桐说道:“这段日子来,一直小心地往南山调去公主府上的卫士。如今府上卫士已经尽数转移到了南山。乌蛮王虽武力强盛……但我等提前布置,当也能击杀他。”

    暮晚摇颔首,又道:“把人带进来。”

    方桐就退下,一会儿,领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回来了。

    暮晚摇睁开眼,看向堂下立着的那个沉默男人。昏昏灯火下,乍然一看,竟和蒙在石身形有几分像,面容也有点儿相似的轮廓。更奇的是,这人脸上也有一道长疤。

    不枉方桐费心在胡市中买到了这个人。

    方桐介绍:“这个人原来就是乌蛮人,母亲是个马奴。他母亲被乌蛮铁蹄踩死,他仇视乌蛮,和乌蛮兵士作对了很多次,差点被杀死时,被去乌蛮做生意的大魏人救了。辗转反侧,此人就流落到了我大魏的市集上,成了一个奴才。

    “他虽是乌蛮人,但他已在大魏待了十年,还给自己取了大魏的名字。这人心向大魏,又仇视乌蛮,应当可以合作。”

    暮晚摇扬下巴。

    站在下面的男人就俯身,向高贵的、美丽不可逼视的公主殿下行叉手礼,说出的大魏话已经很正统了:“小民韩束行,见过公主殿下。殿下的人给了小民主人千贯,殿下又是要除乌蛮,小民自然会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暮晚摇冷声:“如果让你去死,你也愿意么?”

    韩束行看着非常冷漠,脸上的疤痕随着他说话,而像游龙一下浮动:“无所谓。小民贱命一条,此生已经没有指望。如果能杀几个乌蛮人,陪小民一起死,就是小民的荣幸了。”

    暮晚摇默然片刻,又问了这个人几个问题。见对方确实可靠,她才让方桐将人带下。

    静谧的内堂,暮晚摇独自坐了一会儿,也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心脏狂跳。

    然而,她必须——

    蒙在石对她其实一直不错。

    可她不愿和亲!

    杀了他,才能一劳永逸!

    他是她耻辱的过去,她不愿这个过去在自己眼前一直晃……她就是这般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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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蒙在石来接公主一同去乐游原。

    乌蛮一行人,如往日般戴着青铜面具。戴着面具的乌蛮王骑在产自陇右的高头大马上,对招摇明媚的丹阳公主颔首。

    暮晚摇慢悠悠地将他们一行人瞥了一遍,向自己这边的方桐使个眼色。

    暮晚摇露出笑,她偏头时,美目流盼,秀若珪璋,让一众人晕目称赞。而她蓦地握紧马缰,高声一呼“驾”。一骑绝尘,衣袂若飞,先行骑马而走。

    乌蛮王等人直追!

    长安街市上,贵人风采如是,百姓避让之时,见暮晚摇御马和乌蛮王一同出行,直出城,前往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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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正在招待千辛万苦、从乌蛮赶回来的、自己先前雇佣的胡商们。

    他等不及对方来找他,听说这些人回来后,就直接去西市找人。

    言尚几次三番来这里,问胡商们的安危,又在胡商们归来后,再一次给钱,给的佣金比当初雇佣时说好的还要多。

    胡商们心中感慨。他们离开长安时,言二郎还在读书;然而他们回来时,言二郎已经是朝廷官员了。

    虽是官员,二郎却如昔日一般,和他们平起平坐,没有嫌弃他们。

    胡商们自然要尽力报答言二郎。

    言尚直接问:“其他的琐事之后再说,我先问最想知道的。你们可知,现任的乌蛮王,和之前和亲去的丹阳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么?”

    胡人们对视一下,露出心照不宣的、男人才懂的那种嘿嘿笑意。

    言尚心一空。

    听一个胡人道:“郎君你问对了!乌蛮草原上都有传言呢,说现在乌蛮王还做王子的时候,就和当日的王后、就是那位和亲公主不清不楚,两个人关系可和一般人不一样。以前老乌蛮王没死时,这种传言就被压着,现在这位乌蛮王做了王,这种传言就没人压了,草原上好多人都听过这种流言!”

    言尚脸微微有点儿白。

    却是心性强大,没有表态。

    何况这本就是他的猜测……他本就觉得暮晚摇在骗他!

    言尚道:“你们的话说得我糊涂。现任乌蛮王,做王子是什么意思?”

    胡人诧异:“大魏这里都不知道么?现在这位乌蛮王,虽然说是从战乱中杀出来的,但是他是前任乌蛮王的长子啊!他本来就是前任乌蛮王的儿子,只是当时王位传的不是他。

    “大家都说,是现在乌蛮王与和亲公主两个人,一起害死了老乌蛮王,杀了还没登上王位的小乌蛮王,所以现在乌蛮王才能上位!乌蛮不在意这个,所以这种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也没人管,不知道真假。”

    另一个胡人补充:“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八九不离十。不然和亲公主怎么能才和亲了两三年就能回来大魏了?肯定是和现任乌蛮王做过交易!”

    他们七嘴八舌,开始说各种讯息。

    直到看到言尚脸色不太好,忽然站了起来。

    言尚这种人,脸色不太好的时候,实在是少见……众人停了话,不安的:“郎君怎么了?我们可是说错什么了?”

    言尚勉强对他们笑一下,安抚道:“没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接下来的问题,我下次再找诸位问。这次实在是有事……我不得不走,见谅!”

    大约是言二郎突然想起来的事格外重要,他的礼数都有点儿慌,离开的时候格外仓促。

    -----

    出了那个铺子,言尚就骑马回府,毫不犹豫地赶往公主府。

    他突然发现他漏了一个很严重的猜测。

    他一直在猜暮晚摇和蒙在石藕断丝连,情意深深浅浅。

    他却从不想,暮晚摇也许是恨之入骨。

    也许她对蒙在石笑,根本不是旧情复燃,而是……麻痹蒙在石,抱有另一种目的。

    如果蒙在石是老乌蛮王的儿子!

    如果暮晚摇在老乌蛮王还活着的时候,就和蒙在石关系匪浅……共侍父子,父亲娶了她,儿子现在也来长安求娶她。

    共侍父子!

    对暮晚摇来说是何其耻辱!

    不会是爱,那就只有恨!

    恨到极致,必然想杀人……然而她若在其中出了事怎么办?

    -----

    言尚赶去公主府,果然,公主府的卫士已经被搬空。

    言尚不理会茫然的公主府侍女,不如往日那般还和她们交代两句,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言尚府上没有卫士,他想到自己的朋友,当即仓促调人,前往南山。

    言尚急促骑马在街上,脑中乱糟糟地盘算该找谁借兵马时,前方一只队伍,向他迎面快速前来。

    马速极快!

    却在即将和他擦肩时,为首的马停了下来。

    旌旗猎猎,骑士们纷纷驻足。杨嗣骑在马上,回头看他:“言素臣?”

    言尚看去,见是许久不见的杨三郎,领着一众骑士,大摇大摆地入了长安城。杨嗣面容英俊,比以前黑了点。

    狭路相逢,市坊喧嚣,这位少年郎御着马,正挑眉懒洋洋看他。黑袍红领,发丝微微拂面,杨嗣何其鲜衣怒马,肆意风流。

    言尚当即:“三郎,我有一事求助,你且与我一同前往南山!”

    第83章

    好几个月没回来长安,

    重新见到热闹的、豪放的长安百姓,

    十足亲切。

    赵家五娘赵灵妃骑着一棕马,

    和自己的表哥等人一同骑马行在长安入城后的大道上。

    两边班楼酒肆,

    屋宇雄壮,

    门面广阔。人物繁阜,杂花相间,旗帜招摇,

    何其繁华。这般喧闹中,赵灵妃看到了骑队最前方,一骑绝尘行得最快的自家表哥停下了马,在和另一在街上徘徊的郎君对话。

    虽是隔着距离,

    但对面少年郎那玉质金相的相貌风采,却挡也挡不住。赵灵妃眼睛瞬间亮起,驱马迎上去,

    欢喜无比:“言二哥,你是听说我要回来了,

    专程来城门口迎我的么?”

    言尚:“啊……原是赵五娘,

    好久不见了。”

    他语气仓促,声音依然含笑温和。因骑在马上不方便行礼,

    他便只是拱了拱手。

    但是赵灵妃一听他这诧异语气,就知道言尚根本不知道她今日回长安。

    赵灵妃目光刚黯下,

    还未曾再接再厉和言二郎攀什么关系,和言尚一起说话的杨嗣就驱马回了身,他屈指于唇边,

    一声响亮的唿哨声尖锐发出,让跟随的众骑士陡然一惊,齐齐绷紧了神经。

    见那为首的一身窄袖玄服的杨三郎高声:“儿郎们听令,随我一同出城!灵妃,你领着女眷回我家报个平安,我与言二郎有事出城一趟——”

    “驾——”

    话音一落,当机立断,根本不给赵灵妃拒绝的机会,杨嗣就一马当先,先转马头,重新行向出城的方向。赵灵妃茫然看向言尚,等这位性情温和的郎君的解释。但言尚只是抱歉地拱了下手,竟也抓紧缰绳,驱马去追杨嗣了。

    言尚声音微抬高:“三郎,等我——”

    言尚之后,原本跟着杨嗣、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的众二郎骑士,纷纷调转马头,重新跟随着主人一同出城。

    长安入城大街上,众马齐调头,声势震天,尘土飞扬。赵灵妃被尘土呛得咳嗽之时,不断看着马匹和儿郎们和她擦肩而过。她愕然半天,竟被这么急的动作激起了兴趣,想跟去看一看。

    但是犹豫了一下,赵灵妃看看身后马车中安置的女眷,还是打算回府报平安、再出来看热闹比较好。

    -----

    宫巷夹道上,刘文吉正要如往日一般出宫去翰林院时,一个小内宦过来喊他,将他领到了这里。

    刘文吉以为是自己行为又招了谁的眼,一顿私下里的挨打免不了。他僵硬着身,忍着那种对即将到来的拳脚的惧怕,跟着小内宦到了夹道。

    夹道宫门口,等着他的,不是自以为的挨打,而是一个身体发福臃肿、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公公。

    一眼认出这位公公是陛下身边正当红的大内总管成安,刘文吉连忙跪下请安。

    成安看这个内宦面白年少,知道礼数,就满意地点头笑了笑。跟旁边那个领刘文吉过来的小内宦使个眼色,那个小内宦就殷勤地去扶刘文吉起来。

    小内宦:“哎呀,文吉,你跪什么跪啊?难道成公公专程见你,是让你下跪的么?”

    成安皮笑肉不笑般的:“刘文吉是吧?老奴之前跟着陛下侍疾,没空管外面干儿子的事。陛下身体好了些,老奴这才知道原来老奴干儿子和翰林学士之间差点闹得你死我活,是你在其中说和,让他们和解的?”

    成安顿一下:“听说是在北里吃了好几次名花宴,都是你请的?花了不少钱吧?”

    刘文吉懂事道:“不值什么,都是应该做的。”

    成安哂笑一声。

    他拉长声音,便显得有点尖:“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内宦,什么心思,老奴还不知道么?老奴在陛下身边服侍几十年,也勉强算半个人物,承你的情,不会让你白忙活的。说罢,你要什么好处?是想要出宫办差,还是金钱美女啊?”

    内宦说出宫办差,倒是正常;说金钱美女,太过可笑。

    然而这里站着的三个内宦,没人觉得可笑。

    他们被剥夺了男人的一样东西,却毕生都在追求那样东西所附庸的意义。就如报复一般,残虐、阴狠。

    若非如此,何来一个太监偷偷在宫外养夫人养小妾的说法?何来宫中与小宫女的对食的说法?

    刘文吉深知这些去了根的人的心思。然而金钱美女对他有什么意义。他自去根进宫,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权。

    那滔天的、庞大的、吞并所有人的权势。

    刘文吉垂着眼皮,和顺道:“奴不求旁的,只求跟在成公公身边,得成公公教诲。”

    成安:“啧,你这是想去御前伺候啊。嘿嘿,咱们陛下可不好伺候啊。”

    刘文吉道:“全凭公公指点。”

    成安将他细细打量一番,心里也确实有几分思量。随着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己年纪也跟着大了。去了根的内宦,老得比正常男人快得多。在刘文吉之前,成安身边本就养着好几个自己一手调教的小内宦,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徒弟若是有人能上位,自己老了后也有人养啊。

    成安就道:“行吧,从明日起,你除了去翰林院,就跟在老奴身边做事吧。”

    刘文吉感激涕零,撩袍又跪下磕头。

    这一次,成安坦然受了他的礼。

    成安低头端详着这个俊俏的年少内宦,喃喃自语道:“不过只是一个小内宦,无品无阶,不好去御前啊。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就是宫闱丞了。好歹有个品阶,像个样子。”

    刘文吉猛地抬头,目中光如星闪烁,茫然又怔忡地看着成安。当成安随口要封他一个“宫闱丞”时,他心中酸楚、悲痛、震撼、欢喜,难以一言说尽。

    宫闱丞,是属于内侍的一个品阶。

    这个品阶,如果对应到官位上,属于从八品下。

    从八品下的概念是……言尚几经周折,又是算计州考,又是参加春闱,又是去参加制考,忙活了整整一年,在长安士人圈中都有了好名声,言尚如今的官位,也不过是从八品下。

    刘文吉来长安求官,整整两年,毫无机会。

    却是他进宫当了一个小太监,也没做什么大事……一个从八品下的官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一切,衬得他的人生,是多么的……可笑!

    成安眯眼,睥睨下方跪着的那个目中好似闪着泪花的小内宦:“怎么,你不满意宫闱丞?”

    刘文吉压下自己心中酸楚和悲意,欢喜磕头:“多谢公公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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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中,刚刚入春,山上笼着的一层薄雪刚刚褪去,丹阳公主就和众小国的使臣们约在这里狩猎。

    群马竞逐,绿林浩瀚。

    众小国使臣围着漂亮的丹阳公主,纷纷献殷勤。初时替自家主君求亲,不过是看不过乌蛮王一家独大;但后来,大家倒是真情实感地求亲。

    若是能和大魏和亲,那双方关系不是更进一层嘛!一些边邻小国,正是靠着大魏的庇护过日子,自然格外想和大魏和亲。

    这位丹阳公主就很好!

    而哪怕不是这位丹阳公主,换一个公主,只要是大魏表态的,都可以!

    不过暮晚摇对使臣们的讨好却只是应付着随意笑两句,她美目与乌蛮王的队伍对上时,才轻轻地亮了一下。

    骑马而行的乌蛮王戴着面具,身后的众乌蛮军人也戴着面具。暮晚摇心里嘀咕,想以前也没见乌蛮有这种奇怪规矩。然而在大魏,蒙在石经常这样,她也懒得过问他的任何事。

    与乌蛮王的目光隔着面具对了一下,暮晚摇拍了下手掌,让周围都安静下来。她笑吟吟道:“好了,闲话不说,我等这便开始狩猎吧——初春刚至,山中动物刚刚醒来,可是不好见到的,全凭各位本事了。”

    四方便有笑声,有人大着胆:“若是有人赢了,有什么奖励么?”

    暮晚摇含笑看去:“若是赢了,今夜我赏他和我一同用膳。”

    背后,蒙在石的声音如磁石般响起:“哦?这样的话,那本王可是不相让了。”

    当即有使者不服气:“乌蛮王未免太自信吧!我等箭术并不输乌蛮!”

    蒙在石懒洋洋的:“来试试呗。”

    这般嚣张的态度惹了众怒,叽里呱啦,所有人都吵了起来。

    暮晚摇微放下心,回头看了乌蛮队伍一眼。她初时见这些人戴着面具,蒙在石又不说话,以为有什么诡计;现在听到蒙在石的声音,知道他在这里,那自己的计划才有意义。

    乌蛮王向她伸手,示意双方同行,就如蒙在石往日表现得那样。

    往日暮晚摇不一定给他面子,今日,她对对方微微一笑,骑马先行。

    丹阳公主纤柔美丽的背影掠入葱郁林中,蒙在石这方紧盯着,听到公主的娇喝“驾”声,公主身边的卫士们也齐齐跟上。乌蛮这边比其他使臣反应都快,先行一步,向丹阳公主追去。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上马入林!

    -----

    “嗖——”

    南山如绿海,一只只箭只在林中穿梭,射向那些懵懂的、刚刚苏醒的动物们。猎人们在林中目光如电,警惕万分,丛林不断如波涛般发出沙沙声,遮掩住一切动静。

    渐渐的,暮晚摇这边人、蒙在石这边人,和大部队脱离了。

    大魏红妆悍然,乌蛮更是人人尚武,这般经历下,暮晚摇并非不能拉弓射箭的寻常女郎。

    裙裾如莲散在马背上,箭和弓都在囊中备妥。她夹着马肚,奔在最前方,不断地拉开弓,一只只箭从她手中射出。而每每射中,就有方桐等人快马赶去,将射到的动物提回来。

    几番下来,暮晚摇面容上露出笑,眉目舒展开来。

    而蒙在石那边自然不落下风。

    乌蛮那边队中所有人都能骑马射箭,随着他们一次次弯弓,他们的马速竟然超过了暮晚摇这边。

    暮晚摇这边队伍越来越慢,她原本和乌蛮王在林中并驾齐驱,现在却是一点点落后,和对方距离越来越远。

    暮晚摇作出喘息剧烈的样子,让胯下的马干脆停了下来。她目光紧盯着前面那批乌蛮人的背影,一目不错。

    缓缓的,暮晚摇目中还带着一丝笑意,手中晃着弓,她偏头,好似顽皮地与自己的侍从方桐说话。而与方桐对视一瞬,暮晚摇眼睑轻轻一眨,拉下一个弧度,做出了“动手”的示意。

    当即,丛林中,众鸟高飞,灌木和树背后,出现了一个个卫士的身影。有带着弓弩的,有提着刀剑的。一众卫士们安静地埋伏在深林中,等着这个时候。

    乌蛮人一马当先,却在刹那间,好似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乌蛮王的马停了下来,那戴着面具的乌蛮王长手一挥,让身后人停下,他缓缓扭转马身,向后方的暮晚摇看来。

    刹那间,暮晚摇厉声:“杀——”

    一只只箭,从林中向乌蛮人飞纵而去。箭只对准的方向,不是人,而是马。

    射马腿!让马失去行动力!

    乌蛮人马背天下,马就是他们的性命!想让他们失去行动力,射人先射马!

    深林中,乌蛮中的马开始有中箭的,有乌蛮人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下,其他人伏身要去相助,更多的箭只射了过来。

    乌蛮人嘴里开始大骂着乌蛮话,暮晚摇冷笑一声,再次手一挥——

    一个个藏身林中的大魏好儿郎,向那仓促停马躲箭的乌蛮人杀去!

    深林中,战局拉开!

    -----

    杨嗣和言尚一行人入了乐游原,再上南山。南山广袤,不知道暮晚摇到底在哪里。

    到了这时,反而是原本跟着言尚来到这里的杨嗣更为熟悉这边环境。

    杨嗣牵马只徘徊了一息,就判断出了一个方向:“跟我来——”

    他侧脸冷峻,目中光锐利。往日的慵懒随意全然收敛,少年身上的一往无前之势,隐隐有迸发之意。

    言尚紧跟着他,提醒道:“三郎,确定是这个方向?时间紧迫……”

    杨嗣伏身于马背上,开始摸自己腰间的横刀。长风掠耳,他目光沉静,拔刀而出的讯号,使得身后的骑士们跟着他纷纷拔刀。

    杨嗣冷声回答言尚的问题:“放心吧。南山,我比你熟——

    “我从小就在这里玩,南山哪里适合阴人,哪里树木多,哪里野兽密……我从小玩到大,在南山找人、杀人……我都比你熟!

    “跟我走!”

    言尚驱马跟随,再次提醒:“三郎不要意气用事,殿下的安危更重要——”

    长刀握于手,马如电奔,杨嗣已经不回答言尚的问题了。

    言尚知道到了这时,自己恐怕控不住杨嗣了。在长安城中走马熬鹰的杨三郎消失了,杨嗣身上的野性开始苏醒了。

    控不住,就放开编绳吧——

    稍顿一息,言尚言简意赅,向身后一骑士道:“郎君,麻烦借我弓箭一用——”

    -----

    林中血染,双方战斗展开。

    乌蛮人的马纷纷中箭,一个个乌蛮人被拉下来,在地上翻滚着躲箭。大魏卫士纵上,这些乌蛮人却个个骁勇善战,翻身一跃就从地上挺起,杀向偷袭来的杀手。

    有乌蛮人喊道:“克里鲁,保护大王!”

    一个人当即喊道:“当然!大王,属下来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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