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然后同一时间,

    言尚发现被他按住的暮晚摇眼中流露出恐惧来。

    她的身体完全僵住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极度恐惧,

    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言尚如同一头冷水浇下。

    屋子漆黑,

    两人的呼吸交错,却谁也没动。

    暮晚摇初时看不到言尚,当他将她压倒,当他扣住她的手腕……男子和女子的力道本就不能比,之前言尚屡屡被她推倒,

    不过是他让着她而已。

    当暮晚摇挣了一下发现自己挣不开时,她霎时陷入了一种绞痛心脏般的惊惧情绪中。

    过往历历浮现。

    强大的、可怕的男人,让她躲不了的男女之欢。黑暗中男人盯着她的如野兽一般的灼灼眼神,那些躲在暗处的浑浊呼吸和无处可逃的命运……让暮晚摇全身僵硬。

    她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乌蛮。

    她僵硬着,甚至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直到言尚轻声:“殿下。”

    被按在床上的少年公主眼中的光轻轻晃了晃。

    言尚俯眼望着她,柔声:“殿下,别怕,是我。”

    是言尚的声音。

    暮晚摇回过了神。

    她立刻挣扎,言尚从善如流,松开了她的手腕,向后退开坐起。暮晚摇也坐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心脏,看向靠着床柱的少年郎。

    他还有些湿漉的发丝贴在面上,一身杏黄外衫在月光下荡着柔和的暖光。

    他坐在那里看她。

    暮晚摇一瞬间狼狈侧头,沉默下去。

    她知道她搞砸了。

    他原本是终于被她勾得克制不了,想亲她一下吧……他本来都想亲了,可是她一下子表现的很惊惧,言尚的心,应该是刹那间就凉透了吧。

    暮晚摇怔坐在床上,懊恼茫然,还有些痛恨自己那伤人的反应。

    她为什么会害怕。

    难道言尚心软一次,被她所撩,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么?

    言尚看暮晚摇低着头坐在那里发呆,他这般的人物,对别人的心情,是最能感同身受的。看到她那样呆呆地坐着,低头不语,言尚心中骤然微疼。他不忍心见平时趾高气扬的公主,如今孤零零坐在这里发呆。

    所以哪怕知道不应该,哪怕他理智已经回来了,言尚仍倾身坐了过去。

    在暮晚摇迷惘时,她闻到了那降真香清醇安神的气息。

    言尚轻轻揽住她后背,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温声:“殿下,别难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殿下也不必叫我‘二哥’。我是承诺之人。既然说过做你的家臣,我轻易便不会改。殿下不必担心我帮你是另有所图,即便另有所图,我也永不会害殿下。

    “殿下,可能信我一回么?”

    暮晚摇抿嘴。

    她心说她不信。

    她不信任何人的承诺,尤其是男人的。

    可是言尚抱着她温柔地安慰她,他的手搭在她后背上,隔着一层薄薄春衫,她被他的气息笼罩。

    所以她大概是真的昏了神。

    暮晚摇轻声:“你是君子,君子之风,比我父皇还要一言九鼎,还要不会反悔。

    “我愿意信你一次。”

    言尚正要微笑,听暮晚摇声音再幽凉的:“但是要是我觉得你不可信,我就会去杀你。要是你和我选了不同的立场,我就会对你下手。

    “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各凭本事,谁也不必对谁留手。”

    言尚叹气,看她竟是这么倔。

    他搂着她坐在床上,该说的说完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僵下来,便又开始走向尴尬了……

    言尚搭在暮晚摇后背上的手臂僵硬起来,他开始蹙眉,开始烦恼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枉他向来擅长引导话题,但是暮晚摇总是不跟着他的话题走,还逼着他跟着她走……言尚现在想要引导暮晚摇的情绪平静下来,都有些烦恼。

    好在正是这个时候,屋舍外传来仆从怯怯的唤声:“郎君,郎君……马匹已经牵来了,您该出门了。”

    屋中言尚和暮晚摇,齐齐在心里舒口气。

    因为再没有人来打断她们之间这古怪的气氛,两个人都要无措起来了。

    仆从在外呼唤言二郎,心里也是纠结万分。

    因丹阳公主闯进去了啊。

    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的灯笼都渐次亮起。

    若说二人在屋中说话,可是怎么不点烛火?若是不点烛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可若是孤男寡女一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生出了事,他们这些下人在外面喊人,打扰了屋子里的人……二郎脾气好,无妨;丹阳公主生气,那可怎么办?

    可如果不喊人,郎君与人相约的时间就要到了啊。

    仆从为难之时,听到屋中言二郎清和声音:“好,我马上出去。”

    仆从们松了口气。

    而屋舍中,言尚也放开了暮晚摇,站了起来。他向暮晚摇再次解释一下自己与人有约、要出门,但是看暮晚摇的样子,便建议她再坐一会儿,整理一下衣容再回公主府。

    暮晚摇瞥向他:“等你走后,我过一会儿再出门,这不是徒让人误会,觉得你我在房中做了什么,我身为女子拧不过你,必须要休息一下才能出去么?”

    言尚微愕。

    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暮晚摇鄙视他一眼,起身:“一起走。”

    二人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出门了。看到两人这么快地出来,言尚经过暮晚摇方才提醒,这么一眼看过,见到仆从们的眼神,他顿时神情一言难尽。

    心想:原来仆从们都觉得他一定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吗?他和公主这么快出来,他们竟然还松了口气?

    暮晚摇与言尚都不说话,方才在屋中时流露出一点脆弱神情的小公主,此时已完全不见了。

    出了后院到前院,暮晚摇看到一个仆从牵着马提着灯笼,等在那里。她一下子侧头看言尚,诧异:“你居然要骑马出门?”

    言尚怔了一下,不知她为什么表情这么惊讶:“……时间快来不及了,骑马总是快一些吧。哪里不对么?”

    暮晚摇:“我以为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想到你还会骑马。”

    言尚:“……”

    他无奈:“我在岭南时第一次骑马时确实骑得不好,让殿下看了笑话。但我之后练过,已经很好了。”

    暮晚摇可有可无的:“哦。”

    看着她的傲然侧脸,言尚有些不服。到底是个少年人,哪怕他一心想把自己变成圣人,他到底没有真的修炼成圣人。

    他忍不住多说一句:“而且我也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听我大哥的话,每日早起都会练一会儿武的。”

    暮晚摇嗤之以鼻。

    言尚看她这么不信,不由气结。但是他又没法跟她证明自己并不虚弱。

    暮晚摇就这样步伐闲闲地出了他的府邸,公主府门前,方桐等人早就回来了,看到公主终于从对门出来,言尚牵马跟着,众人都放下心。

    言尚对他们微微点头一笑,众人顿时回以礼貌笑容。心想看言二郎还是这般温润如玉,看来公主殿下并没有折磨二郎。

    暮晚摇看到了自己这边人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笑给她看的,是笑给她身后那个人看的。

    她哼了一声,仆从们连忙收了表情。而暮晚摇回头,她踩在台阶上,看向巷中那个已经骑在马上的言尚。

    暮晚摇矜冷淡漠:“言尚。”

    言尚向他看过来。

    她说:“对乌蛮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是。你问什么,我只要知道,都会告诉你。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让你什么都不敢问。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只要你敢问,我就敢回答。”

    丹阳公主这气势,让对面跟出来送郎君出门的仆从们赞叹敬佩。

    方桐、春华等人却很淡然,知道从乌蛮回来后,公主早就修炼出了一个铁石心,些微小事,公主都能承受。

    公主对乌蛮的过去并不避讳。只是她身边的人以为她避讳而已。

    而俯眼望着暮晚摇的眼睛,言尚微微一笑:“是,我将殿下想得狭隘了。殿下比我以为的了不起。”

    暮晚摇“嗯”一声,说:“我知道你能力很强,办事的能力比你读书的能力还要强。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十月份的博学宏词科考试。你将心放在那上面才是,如果你考不上,又得荒废一年。我没时间等着我的家臣一年又一年。”

    她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毫不留情面。

    下人都有些替言二郎尴尬。

    言尚却只是笑了笑:“多谢殿下教我。”

    这从容至极的心性啊。

    再让人不得不佩服。

    -----

    言尚骑马赴宴,他的心情,却远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平和。

    他一直在想晚上,暮晚摇躺在他床上,流露出的惊惧表情。

    她的表情那么害怕……好像他要强迫她一般。

    言尚在那刹那间心凉之时,还感受到一股对伤害过她的人的揪心痛恨感。

    一个公主,不应该有人欺负过她才是。言尚之前一直猜她在乌蛮过得很不好,也只是以为她一个十几岁、从小都在大魏长大的小公主,不能习惯异族人的野蛮生活。

    然而暮晚摇的表现告诉他……不止如此。

    她有些恐惧男人的压迫。

    他只是情不自禁地将她压在身上,都能让她害怕。她在乌蛮,是过得有多差……才会连这个都害怕?她是只能她自己玩,不能让别人主动?

    马蹄哒哒哒踩在青石板上,言尚手牵着缰绳,人却在出神。

    傲慢的暮晚摇,嗔笑戏弄他的暮晚摇,对他又搂又抱、情绪到了就要亲他的暮晚摇……既会撒娇卖痴,心狠起来又说不理人就不理人的暮晚摇。

    千万个暮晚摇,在言尚脑海中浮现。

    他怔怔地想着她,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喜欢。又是忍不住想走近她,又是生气她的撒手不管……她又矛盾又可爱,又好又坏。

    他心中有预感自己不能和暮晚摇这样走近下去了,她会摧毁他平静的生活,弄乱他的人生规划和步调……言尚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把控两人之间那个安全的度了。

    这让他烦恼又迷茫。

    最好的法子,还是应该尽量退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和暮晚摇走得太近才是。

    言尚如是对自己说。

    到了他约好的朋友府邸门前,言尚下马将缰绳给迎上来的仆从时,心里还在这么劝自己。

    身后有人高兴地喊他一声:“言二哥,你来了!”

    言尚冷不丁身子一僵,回头向身后看。

    见是他的朋友早已等得不耐烦,亲自出门来迎他了。

    朋友见言尚脸上出现空白的神色,不禁关心:“言二哥,你怎么了?”

    言尚:“……你还是不要叫我‘二哥’了。”

    刚才那一瞬间听人喊“二哥”,他真的是一下子回想起了暮晚摇娇滴滴的一声“二哥哥”。

    朋友奇怪地看言尚,言尚回过神,摆了摆手,苦笑着请对方不要介意。

    -----

    接下来几日,言尚老老实实在弘文馆读书,他早出晚归,尽量躲着暮晚摇。

    不知暮晚摇是不是也在躲他。

    两人好几日都没有再见面了。

    春华这边,却是在公主敷衍地告诉她没关系后,她下定决心,让自己忘了晋王,打算和刘文吉和好。

    刘文吉收到她的书信,原本在读书,当即出去找她。春华与他约了一个酒肆见面,但是刘文吉太着急了,他急急忙忙地骑马赴约。

    春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公主府,打算牵马出巷子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刘文吉忐忑又喜悦的声音:“春、春华。”

    春华回头,见到俊美的少年郎牵着马,不安地立在那里。他向前一步,却又怕她后退,便停下了脚步。

    春华一怔,她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刘文吉目光眷恋地看着她,也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半晌不敢动。

    春华慢慢抿唇而笑,她害羞公主府上的人看到自己这样,便侧过脸,嗔道:“不是约好了地方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文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口上讷讷道:“因为你好久不见我了,我怕你不来……我实在忍不住,想来看看你,对不起。”

    春华低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垂目,看到她的情郎向前走了一步。

    他语气略激动:“春华,你是真的原谅我了,愿意与我和好了么?”

    春华听他说什么“原谅”,心里就苦笑,想做错事的是自己啊。她胡乱又敷衍地点头,想将这个话题绕过去,不想刘文吉忽然向前走了一大步,松开了牵马的手。

    他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春华尖叫一声,被他抱得脚离了地。她涨红着脸,拍他的肩:“刘郎,你快放我下来!”

    刘文吉抱着她不肯放,仰头看被举高的女郎,他眼睛里尽是闪着星辰般的光。

    他笑道:“不放!春华,你是真的原谅我,真的和我和好了对不对?你不怪我了是不是?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春华脸红透了。

    因公主府门口的守卫,都好奇地看过来。公主府对面府邸门口的小厮,也看过来。

    春华脸红不已,拍刘文吉的肩,他却不肯放下她。他眼睛明亮地仰头看她,让春华也不由地被他的情绪感染。

    她禁不住抿唇笑了,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你这么喜欢我呀?”

    刘文吉道:“自然啊。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你太害羞,总是跟着你们公主殿下,让我想找你说话都找不到你。

    “春华呀,也许我有很多毛病,也许我会犯很多错,但我真的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见你第一眼时,就觉得我此生非你不娶,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多么无趣。”

    他仰望她,恳求她:“所以春华,不要离开我,好么?”

    春华眉目含笑,心中感动不已,又被他的直白弄得脸更红了。

    她也是第一眼见到他时,明明已经转身要去回报公主了,却还是不禁回头多看了他一眼。回头看他那一眼,她就心中摇动,喜欢那个清隽的少年郎。只是何其幸运,刘文吉也喜欢她,主动来跟她说话,主动来找她。

    她运气是极好的。

    春华小声:“你先放我下来啦。”

    半晌,她忍着羞涩,低声:“你若是不负我,我便不离开你。”

    刘文吉自是高兴至极,他拉着春华一起,二人骑马出了巷子,和好后自然出去玩。春华关心他书读的怎么样了,他也说无妨,皆是命数。

    看刘文吉心境比以前开阔了很多,春华也替他高兴,陪他玩了一整日。情人之间在一起,哪怕一时一刻都是嫌时间太短,自是不必多说。

    -----

    暮晚摇吃多了几杯酒,出去时尚是骑马,回来时便是坐着马车。

    她从一个宴上退下,如今靠着车壁昏昏入睡时,听到外头方桐低声:“殿下,我看到言二郎了。”

    暮晚摇不语。

    言尚那晚看到了她那么狼狈的时候,他还差点就亲了她……她心情也是古怪,所以好几日不想见他。而她不见他,他也不来,就更让暮晚摇生气。

    听说方桐看到言尚了,换在平时暮晚摇必然懒得理,直接让马车过去,最好让言尚看到,却发现她不理他。

    但是今日大约是多吃了两盏酒,暮晚摇脑中有些晕晕的。她听到方桐说言二,心中就一动,掀开了车帘。

    她看到了言尚瘦长清矍的背影,旁边还有一个小厮跟着。

    他辛苦地抱着一箱书,他的小厮也抱着一箱书。

    暮晚摇手伸出,从外敲了敲车外壁,冷嘲热讽道:“才骑了两天马,这又不骑了。怎么,是骑马伤到了你,让你娇贵的皮肤被马磨破了,你骑不动了?”

    在大魏,无论男女,崇尚的都是肆意风流,自然骑马也是贵族男女出行最喜欢的方式。

    言尚正艰难地抱着书,听到那凉凉的嘲讽声音,就知道是暮晚摇。他叹气,其实他刚才就看到丹阳公主的马车了,只是他以为就如前几次那样,暮晚摇根本不会理他。

    谁知道她居然掀开帘子跟他说话了。

    言尚抬目向她看去,不理会暮晚摇那讥嘲,好脾气地向她打个招呼。

    暮晚摇目光微微一闪。

    六月份天已经开始热了,言尚额上出了点汗,颈间也有。出汗这种事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必是臭烘烘的,但在美少年身上,就不一样了。

    言尚身边的小厮向公主请安后,不服气地为自己家郎君说话:“殿下这话说错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郎君看到一家进城做买卖的人,他们家的老马死在路上。那家人伤心得不行,我们郎君就把自己的马送人了。

    “我们郎君是做了好事,才不是不能骑马!”

    暮晚摇眼睛看向那个替言尚说话的小厮。

    言尚轻声:“云书,不要在殿下面前放肆。”

    暮晚摇目光重新落到言尚脸上,说:“看不出,你连贴身小厮都用上了。欠我的房舍租资,有没有还清?”

    言尚脾气极好道:“已经还了。”

    暮晚摇还想再找茬,但看他额上一滴汗落下,沿着鼻梁流入唇间。她不禁神色一晃,缓下了神,说:“真的很热吗?你是要回府吧?上车来,我载一程。”

    言尚身边的云书以为自己家郎君这么有礼的人,一定会再三拒绝,没想到言尚竟然没拒绝,只说了声:“那麻烦殿下了。”

    暮晚摇目露喜色,高兴地让人停下车,她亲自开车门,拉言尚上车。

    言尚不拒绝,自然是知道暮晚摇是很不喜欢被人拒绝的,他越是拒绝,她越是生气,并且还会强迫他。既然总是要被强迫,不如一开始就从了她。

    -----

    坐到了车中,暮晚摇热情地将笼下罩着的冰片向言尚的方向推了推,又拿出帕子让他擦汗。

    她托腮伏案,坐姿散漫,清水眸子黑滴滴,静静地欣赏他擦汗的样子。她又是明艳,又是冷漠,就盯着他看了许久。

    看得言尚脖颈微红,侧过了脸,避过她的目光。

    二人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言尚才勉强找了个话题:“殿下从哪里回来?”

    暮晚摇懒洋洋道:“这种客套的话,你就免了吧。反正你多说两句,我也不会对你印象好。”

    言尚轻声:“人和人之间说话,又不是只为了印象好不好。难道我便不能是关心一下殿下么?”

    他向她看来,略有些责怪。

    不知不觉,在他的目光下,暮晚摇竟觉得自己这么随便不太好。她干咳一声,坐得端正了些,老实回答他的问题:“我也没什么事啊。对了,这两日,我要宴请户部侍郎。你既然是我的人,那你过来我府上,与他们都见一见,日后好互相照应。”

    言尚点头。

    却说:“我不是殿下的人。”

    暮晚摇哂笑,道:“随你说。”

    这般闲聊两句,两人之间那弥漫的古怪气氛消退一些,二人能自如说些闲话了。不过两人都尽量把握着分寸,不将话题移到不受控制的方向去。

    马车到了巷子口,车停下了,外面的人却半天没喊他们下车。

    好一会儿,言尚那个小厮云书,怔怔的:“二郎,咱们府门前……好多人啊。”

    言尚失笑:“怎可能是找我?应该是有人找殿下吧。”

    暮晚摇也这般觉得,她公主府门前门庭若市还有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找言尚这个还待诏弘文馆的人呢。

    云书在外结结巴巴:“不、不是……郎君你看了就懂了。”

    推开车门,暮晚摇和言尚一起好奇地看去。

    看到府邸门前,堆满了货物,一个娇俏娘子立在府前,声如黄鹂,指挥着仆从们往言尚的府中搬东西。公主府那边好奇地看了半天,言尚这边府邸的仆从们被那娘子指挥着帮忙搬东西。

    众人都很茫然。

    而听到了马车这边的动静,那娘子一下子回头看来。

    色若春晓,满是灵气。

    她看到了坐在车中的暮晚摇和言尚,先诧异了一把,敷衍地跟暮晚摇行了礼,就欢喜无比地向言尚挥手。

    她跟言尚说话时,还不自觉地红了脸:“二郎,你回来了啊。听说你搬家了,真是的,你干嘛不告诉我呀?我是来庆你乔迁之喜的。”

    这个娘子,暮晚摇认识。

    因为她是杨三郎杨嗣的表妹,赵家五娘,赵灵妃啊。

    赵灵妃目光又羞涩又大胆地盯着言尚,谁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啊。

    坐在马车中的言尚,瞬间就全身僵硬了。

    暮晚摇的目光向他杀过来,她还一把掐住他的手:“怎么回事?”

    言尚看向她。

    不复从容,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49章

    言尚对目前状态说不出个所以然,

    暮晚摇怒气冲冲,

    下了马车回府。

    言尚叹口气,

    只能回头无奈地看向赵灵妃。

    赵灵妃见他回头,便十分懂事地对他露齿而笑。

    这般十四五岁的娘子正是豆蔻年华,她笑得又大方,又明丽,让一巷子的仆从都看呆了。

    只言尚再次低叹一声,

    有些头疼。

    -----

    赵灵妃被她阿父在家中关了两个月,

    她和自己阿父又打又闹折腾了那么久,后来终于懂得装乖了。

    于是赵公就将女儿放了出来。

    毕竟自家女儿活泼外向,

    整日被关在家里,早就蔫得不行了。

    赵灵妃在自己阿父面前装乖,回过头来就欢喜地再次去找言二郎了。她心中想反正阿父拗不过自己,等多熬上两年,

    阿父说不定就同意了呢?

    毕竟言二郎跟她说他这两年没有婚娶的考量,那她可以等两年嘛。

    重要的是让言二郎喜欢她,习惯她。

    如他这般温润如玉的人,他应当很难去主动喜欢哪个女郎。赵灵妃抓住这个时间,日日在他身边陪伴他。

    红袖添香,日久生情,

    不信他不会心动。

    赵灵妃先去永寿寺找人,

    发现言尚已经搬走后,慌了许久。幸好她在永寿寺多发呆了一会儿,碰上了永寿寺中养病坊的小孩。

    得知言尚还会经常回去看他们,

    给他们送吃送喝、教他们读书,赵灵妃轻松就问出了言尚现在住在哪里。

    赵灵妃看着那群小孩子对言尚的期待和喜欢,心中更是为言尚高兴,为自己的眼光高兴:

    她喜欢的郎君,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于是自然的,赵灵妃就来找言尚了。

    丹阳公主所在的坊,拦住寻常百姓自然没问题,然而赵灵妃也不过是多花了点时间,仍然轻松进来了。赵灵妃觉得自己许久没见言尚,特意贺乔迁之喜,还备了许多礼物。

    言尚只能感谢,并请她进府喝杯茶了。

    赵灵妃跟在言尚身后,见他背影清肃、气质独绝,她兴奋地握握拳,鼓励自己继续努力,走进言二郎的心房。

    -----

    言尚请赵灵妃在正堂喝茶。

    不由地再次旧话重提。

    言尚:“娘子何必如此呢?娘子这般日日寻我,我实则很困扰啊。”

    赵灵妃说:“郎君,你就当我不在好了。我只远远地跟着你,不会靠过去跟你主动说话,好不好?如果不是你找我说话,我便不上前好不好?”

    言尚微蹙眉。

    他说:“我实在辜负娘子的一腔厚爱。娘子这般,我却无法回应,娘子岂不是让我愧疚?长安的未婚郎君众多,与娘子门当户对的也极多。娘子何必非要与我交好呢?”

    赵灵妃叹:“第一眼看到一个人,就心动。这种缘分,哪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呢?”

    言尚怔一下。

    却说:“但我真的不喜娘子如此。”

    赵灵妃看他神色微肃,有些慌。她低声道:“那、那……那我三日来见你一次,好不好?你不用跟我说话,我就看一看你,心里就很欢喜了。”

    言尚轻声:“……何必如此呢?”

    赵灵妃道:“你便给我个机会吧。反正不是你一直拒绝我,我失去信心再不追慕你了,就是你终被我打动,看到我的好。郎君你又没有婚嫁,何必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言尚说:“……恐我对婚嫁的看法,与娘子不同。”

    赵灵妃目中一亮,心想他都愿意跟她讨论成亲了。她连忙竖起耳朵,听他这样的人物,对婚嫁有什么看法,自己好去改。

    言尚说:“婚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段传宗接代的责任,我实在是无意情爱。”

    赵灵妃呆住了。

    她说:“你的意思是,娶谁什么的,你的未来妻子是什么性情,你都无所谓?”

    言尚颔首。

    心想他如此冷情绝爱,这位娘子总能知难而退了吧?

    谁知赵灵妃红了脸,非常大胆热情道:“我、我……又不是不能为你生孩子啊。”

    她比言尚想象的更加彪悍:“郎君,你想几年生几个啊?你喜欢生男还是生女啊?我都可以的。我身体非常好的!因为我从小就练武,你现在看不出来,以后就懂了……”

    她眨着眼暗示他。

    言尚口中的茶含着,被她噎得,咽也咽不下去,吐也不好意思吐。他掩袖咳嗽,连忙将茶放远点。

    他无奈地看向赵灵妃,赵灵妃喜悦地回望。

    言尚撑住额头,开始头痛。

    -----

    赵灵妃开始习惯地找机会就往这边跑。

    言尚为了躲她,目前大部分时候都是躲去弘文馆了。毕竟弘文馆在皇城中,赵灵妃没有鱼符和腰牌,很难进去。

    赵灵妃自然央求她表哥带她进去,因杨嗣几乎每日都会去东宫,正好会进皇城。但是杨嗣被赵公交代过,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表妹的要求。

    然而赵灵妃痴缠着自己表哥,求自己表哥帮忙想办法。最要紧的,是让杨嗣走东宫的关系,给赵灵妃腰牌,让赵灵妃可以自由进入皇城。

    杨嗣烦了。

    杨嗣说:“求我有什么用?我能把言二郎绑到你床上,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么?”

    赵灵妃梗着脖子:“……也未尝不可啊!”

    杨嗣:“……”

    他震了半晌,望着赵灵妃:“你这么喜欢言二啊?”

    赵灵妃点头。

    杨嗣想到自己见过的言尚,他不能理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赵灵妃开始如数家珍:“他长得好啊,而且很注重修养。每次我见到他时,不管他穿什么衣服,他风采都干净清朗。他说话不急不慢,会听我说什么,懂得在恰当的时候闭嘴聆听,不像你们这些臭男人一样,说爽了只顾着你们自己高兴。

    “他心特别好啊。看到别人有难,不管认识不认识,能帮一把的他都会帮。他也不求回报,记得他恩情的人很好,不记得他恩情的人他也无妨。

    “他的朋友众多。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就说表哥你吧,上次你还对他不屑一顾,这次你不都不说他了么?

    “还有哇……”

    杨嗣冷冷看去,捂住了赵灵妃的嘴。

    他是看出来了,言二郎是优点太多了,赵灵妃喜欢很正常。

    杨嗣微皱眉。

    只是他觉得,言尚和暮晚摇的关系,也奇奇怪怪的……

    杨嗣拄着下巴,沉思着。

    他很少见到暮晚摇和哪个郎君走得近,以前暮晚摇年少时,她是乖巧安静,不会主动招惹任何郎君;现在暮晚摇长大了,她是有目的地和男子往来,却也不将男人放在眼里。

    然而杨嗣已经见过两次,暮晚摇和言尚在一起。

    一次是在永寿寺;一次是暮晚摇和言尚同车,去东宫。

    而且皇帝曾经为这两人指婚,只是被暮晚摇拒绝了。

    一般情况下,暮晚摇即便为了避嫌,也不应该再和言尚走近。

    然而那日他们同车……言尚还成了暮晚摇的家臣。

    他们的关系,仅仅如此么?

    “表哥,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啊?”赵灵妃拽住他手臂晃两下,将他从思考中扯回现实。

    杨嗣低头看赵灵妃两眼,缓缓道:“我不能给你鱼符,让你随便进出皇城。不然出了事,就要太子为你兜底。不过我可以帮你拖着你阿父,你去寻言二玩的时候,跟你阿父说,你是来找我玩的。这样你阿父起码不会总拦着你了。”

    赵灵妃虽然没得到最想要的,但看杨嗣如此坚决,也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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