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低声道:“这么高……我跳下来没问题的。”

    王晓燕气结。

    看闺女那一双亮晶晶还带点炫耀的眼睛,仿佛分分钟能再当着她面蹿上墙头重新跳一遍,好给她展示展示呢。

    作为榕城一中高中部数学教研组的组长,王晓燕一向是不推崇棍棒教育的。

    她忍着狠狠将宁馥敲一顿的冲动,冷冷道:“初三的数学白皮书,一百道大题,写完给我。”

    宁馥赶紧点头。

    王晓燕扭头上楼,宁馥跟在后头,尽量把自己的脚步放得轻之又轻,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半夜逃家翻墙打架的事也像脚步声一样消失。

    进了屋,王晓燕“啪”地一声打开灯,随即就跟着进了宁馥的房间,看样子一百道数学大题并没有宣告惩罚的结束。

    宁馥乖巧地把掖在被子里假装成个人形的枕头拿出来放回床头,王晓燕没说话。

    宁馥自觉地拧亮台灯从书包里掏出数学题册放到写字台上,王晓燕没说话。

    宁馥默默地走到客厅给她妈倒了杯热水,热气腾腾的杯子端过来,再配上一双恳切的有点可怜的狗狗眼。

    王晓燕到底还是把水杯接了过来。

    天知道她在凌晨发觉宁馥的卧室里根本没有人时,心里是怎样的恐惧!

    怕她半夜跑出去是不学好,怕她在外面遇见危险,怕她心中藏了什么事不和家里说……

    当时有多担心,看见这臭孩子蹲在墙上往下跳的时候就有多愤怒!

    王晓燕双手握住微烫的水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

    宁馥拉开椅子坐下,道:“妈,我出去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坏事,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伤,我向您——”

    “谁让你坐下了?”

    “保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王晓燕打断了。

    宁馥只好又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她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你的保证有什么用?”

    她抬头望着宁馥,“我恨不得你一直在我的视线里,这样我才能放心啊。”中年女人的咬肌绷紧了,她在克制汹涌的情绪,喉头紧涩。

    这是……一个母亲的私心。

    宁馥静静地与王晓燕对视着,看见她眼中有一霎泛起泪光。

    原书中王晓燕没有出场过,描述也只是寥寥数语,只勾画了一个为了教学事业,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反而忽略自己亲生女儿的老师形象。原女配宁馥的叛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吸引自己父母的关注。

    可从她分明是如此明显地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哪怕温情的时刻很少,关切也带着一些生硬。

    若说是网吧的一场大火让工作狂王晓燕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平时对女儿的忽视,她现在的反应,是矫枉过正,还是过度紧张?

    宁馥慢慢地问:“您为什么害怕?”

    王晓燕半天没说话。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叫宁馥坐过来。

    然后把伸手握住宁馥的手。

    宁馥:突然煽情?有点紧张。

    她觉得在自己的探问下,她妈不该是拉手手谈心心这种反应啊?!

    下一秒,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宁馥猝不及防,整个人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

    王晓燕没有松开她的手,反道:“用你最大的力气。”

    宁馥小心地看了她妈一眼。

    默默用了一半的力,反握了一下,赶紧松开了。

    王晓燕又长叹一口气。

    “我以为你是样样都随你爸,没想到这一点还是跟了我。”

    宁馥小小声:“所以,您是外星人?”

    她已经瞬间脑补了一系列外星科幻和超级英雄变种人题材的电影。她妈也许是外星遗族流落地球和她爸一见倾心,她就是外星文明和地球结合的结晶和桥梁,必然身负使命!

    然后就迎接了王晓燕老师“我果然高估你智商了吗”的眼神。

    也只有在这时候,王晓燕才觉得宁馥还是个小孩子。

    网吧一场大火,宁馥一脚踹开大门救下四十三条人命,她在浓烟烈焰中盯着那孩子的背影,——她明明还有没过16岁的生日,明明还干出翘课逃学打游戏的事情,可却在那一瞬间暴长出一往无前的气势。

    令她心惊,令她害怕。

    *

    其实也不怪宁馥的思绪跑偏太远,实在是她自己的属性设定本来就快要接近“超自然现象”了。她身负系统,穿越过万千世界,不介意作者在某一本狗血的剧情中把一个狗血炮灰女配设定成混血外星人。

    但显然作者还是有下限的,没干出在这本校园小甜文中融入科幻元素这种崩坏的事情。

    ——王晓燕非常冷酷地打破了宁馥的幻想。

    ——只是普通人范围内的力气大,家族遗传。

    宁馥眨眨眼,意识到或许这是这本书为她做出的逻辑自洽,正像上一个世界中,失去锦鲤命格的林越越后林氏报业会倒闭破产一样,这个世界因为她的体力翻倍已经远超常人水平,就为她提供了更圆满的背景故事。

    在书本的情节之外,世界的运转依然有着无法打破的规则。

    她不是在玩一场游戏。

    这一切真实,都像无数根相互牵连着的毛细血管,构成细密的网络,构成所有狗血爱情故事之外,支撑这个世界的构造。

    这名为“真实”的血脉,牵动着许多活生生的人,哪怕他们在这本中,根本不曾有过清晰的面目。

    穿越千百次,犹如人带着往生的记忆陷入无限的轮回,最容易产生的副作用,就是狂妄。

    或者说,一种局外人的轻蔑。

    一个人如果只有一次生命,他一定会倍加珍惜。

    但无穷尽的生命,无数次体验不同人生的经历,会在人的灵魂中慢慢形成一层膜,一层把人包裹起来的膜。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快穿局的金牌业务员宁馥,恰恰是这其中的翘楚。

    她爱过霸总,爱到可以做他的金丝鸟自己画地为牢;她也爱过反派,互相折磨互相伤害最后用命给他救赎;她也爱过炮灰,改变他的命运给他温柔不叫他自苦……

    每一个世界她都是掏心掏肺,她都爱过。

    但是人只有一颗心脏,怎么会爱千万个人呢?

    宁馥从不教自己去想这些事。

    攻略祖国的任务,让她慢慢地放纵了,因她不必去伪装成金丝鸟,伪装成白月光,伪装成救世主。

    她知道她这一次要攻略的爱人不在意她的面目,只要看她的心。

    看她的一颗赤子之心。

    每一个世界,她……她都越来越像她自己。

    那个她原本已经捐弃的,遗忘的,不需要的自己。

    名为“真实”的血脉,在她不经意间,已经撕开了她的保护膜。她赤luo地暴露在真实之下,喜怒,悲欢,离合,聚散,都已经和“宁馥”脱不开干系。

    宁馥只是晃神了一刹那。

    她回过神来,只听王晓燕开口,“你小舅舅,力气也很大。”

    王晓燕给宁馥讲了个故事。

    宁馥有三个舅舅。

    她妈妈王晓燕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大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她姥爷是援疆的干部,在新疆扎根,去的时候是带着大舅,把她妈妈留在了榕城。

    王晓燕的户口就留在了榕城,大哥他们留在了新疆。

    宁馥的小舅舅出生最晚,和大哥差13岁,和她妈差11岁。算起来,现在也才三十。

    小舅舅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回到榕城看大夫,后来就一直跟着二姐王晓燕住在姨姨家。王晓燕也自然和这个四弟弟最亲近,又因为年龄差得多,几乎像半个妈一样带着他。

    老四叫王晓诚。

    空军一级试飞员。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今年就三十岁了。

    王晓燕看着宁馥:“我们两个都遗传你姥爷,天生力气大。”她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他年轻,血热,以为自己什么难关都能过,以为自己是注定不普通的人。”

    所以他死了,甚至没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他休假回来遇见一场大火,百货商场里头困了好多人。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自己逃生,甚至轻轻松松救出好几个被困的群众。

    消防也来了,开始救火了。

    他却看见有个孩子就要被烧榻的顶梁砸到。

    王晓诚知道自己力气大,除了小时候姐姐比他劲儿大以外,他再没有遇见过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哪怕是在整个飞行大队里。王牌飞行员,掰手腕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冲过去撑住了那根燃烧的梁。

    他也的确撑住了,一直撑到他的极限,撑到他身上全都是火。

    王晓燕去认尸,在太平间狠狠抽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子。

    她就不该给王晓诚讲那些英雄好汉江湖游侠的故事。

    什么刀枪不入,什么逢凶化吉。

    这世界上,从来只有血肉之躯。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少贴了一段,补上~

    这章其实蛮重要,是宁馥心态转变,或者说意识到自己心态转变的一个点。并不是说从前的她不真诚,而是说她正在和每一个她经历的世界产生联结,她把心袒露了出来,这就是爱人给她的礼物

    第88章

    碧血丹心(9)

    故事讲完,王晓燕照着宁馥的后脑勺就抽了一记。

    “问问问,学习的时候怎么见你刨根问底?!”

    宁馥一脸无辜。

    王晓燕站起身来,“不早了,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她正要走,宁馥狗腿地摇摇她的手,“我错了。”

    王晓燕淡淡地看她一眼,并不觉得这个刚刚还能问出“妈妈你是不是外星人”这种问题的二傻子能真心实意地认识错误。

    “一百道题,一道都不能少。”

    宁馥只得恭送老佛爷离开卧室。

    她坐在床头,慢慢地喝掉已凉的水。

    在这个世界的根系,正慢慢地生长进她的身体里。

    *

    第二天,榕城一中高三数学部的办公室,王晓燕老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闺女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进来,还挺亲近地跟几个同事打了招呼,获得诸位老师好奇的目光。

    ——要知道,王老师的这个闺女可是出了名的叛逆不听话,母女之间的关系不知有多么僵硬!据说班主任镇不住她,只能三天两头来跟王晓燕告状。

    前两天还把同班同学头上打了个口子,又逃课去网吧,又组建什么“领学社”的,总之就是一千一万个不省心。

    她家住军区大院,离榕城一中远得很,这不还是因为学校有照顾教师子弟的传统,她才能进入榕城一中的初中部,在一群好学生里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虽说和自己妈妈就在一个校园了,可王晓燕不愿意提这个事实上算是走了自己后门进来的闺女,宁馥更是从来都没来办公室找过她妈。

    今天这事可新鲜了嘿!

    王晓燕正给学生们批作业,抬头看见宁馥,不由得也是一愣。

    “你来干什么?有事?”

    宁馥:“没事不能来找您吗?”

    王晓燕:“我很忙。”

    她不想多说话。

    昨天晚上说得够多了,够掏心窝子,也够让人伤心。几乎不该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能敞开的话。

    她只是希望她的宁馥不要去做英雄,却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过了几秒,面前多出本册子,耳旁是宁馥有点怨念的声音:“我来交作业,王老师。”

    王晓燕皱眉。

    她翻开那本初三数学白皮书,大题竟然真的做了。写得密密麻麻,龙飞凤舞。

    “你什么时候写的?”

    宁馥摸了摸鼻子,“今天早上。”

    王晓燕冷笑道:“早自习四十分钟,你就是照着答案抄也抄不完一百道题。说实话!”

    不得不承认,高三年纪声名赫赫的“百题师太”严厉起来还真有点吓人。

    宁馥一缩脖子,老实道:“还有语文课和英语课。”英语老师还是宁馥的班主任。

    王晓燕气得想破戒。

    当老师二十年,她还从来没打过学生一指头呢。

    这一刻,王晓燕无比同情自家闺女的班主任。

    “瞎编乱写,你就等着挨打吧!”王晓燕恨恨道。

    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学生,打骂威胁其实是最没用的招数,王晓燕一向攻心为上,但对着自家闺女,她就算有千百招也使不出来。

    学生不好好学,是不是家庭不幸福?

    不是,只是她妈忙于工作不管她。

    学生在英语课上写数学题,是不是偏科太严重?

    不是,只是她妈半夜三更布置了一百道惩罚作业。

    学生嬉皮笑脸不尊敬师长?

    ……这个态度确实值得批评,但是这学生喊她“妈”来着。

    ——仿佛一个武林高手被下了化功散,多精妙的武功也只能像打在棉花上。

    已经被教学名师&亲妈在心中贴上了“油盐不进”“顶级难搞”标签的后进生宁馥笑嘻嘻道:“我要是都对了,王老师请我吃饭呗。”

    如果王晓燕未卜先知,如果李文月没有因为客气,没把之前英语课上发生的事告诉王晓燕,她也不会重蹈宁馥班主任的覆辙。

    她并不相信宁馥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做出一百道大题,而且全对。

    “如果你有这个水平,年级第一你也考得。”宁馥她妈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在贫嘴,“年级第一你考得,以后你爱往哪跑往哪跑,我都不管你。”

    宁馥“嘿嘿”一笑,恭恭敬敬地把判卷子的红笔递到她妈手里。

    王晓燕见她神色如此自然,心中也腾起一丝疑虑来。

    白皮书练习册是榕城一中的教研组自己编写自己印给学生们的,都是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波老师总结出的经典难题和易错题,并不是公开发行的出版物,在市面上也不流通,不想其他那些书店里卖的练习册,翻到后头就能得到标准答案。

    这也是学生们最头痛的作业内容。

    宁馥怎么可能一早上写出一百道大题,还自信能够全对?

    多得是学生死到临头嘴硬,可一般没这么好的心态还一脸期待。

    王晓燕低头去浏览宁馥写在练习册上的答案。

    嗯,第一道对了。

    王老师画下一个红色的勾。

    嗯,第二道题也对了。

    王老师又画下一个红色的勾。

    嗯,第三道题,也对了。

    ……

    第一百道题。

    判作业对老师们来说是个熟练工,和工厂上流水线一样,有了经验以后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哪个答案是错的,哪个答案是抄出来还抄错了的。

    “久经沙场”的王老师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状态,“刷刷刷”判得飞快,没一会儿竟然就把这一百道题翻完了。

    她手下一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画下足足一百个“√”。

    王晓燕放下笔,把练习册子翻回开头,飞快地又看了一遍。

    一个资深教师很少有这样“不确信”的时刻。

    宁馥字写得潦草,但所有的得分步骤全都老老实实地写得清楚明白。

    她思路跳跃,有时候会选择有些“另辟蹊径”的解题办法,但只会让人惊叹她的聪明。换句话说,她这套解题的路子,就是老师们嘴上不说心里头最喜欢的那种“有灵气儿”的孩子。

    再套上亲妈滤镜,王晓燕抬头看向宁馥,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惊喜。

    “解释解释?”

    虽然当妈当老师都不该让孩子解释自己优秀的原因,但王晓燕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自家一直冥顽不灵的闺女突然间开了窍。

    就像种花养草,一颗种子埋进土里,慢慢发出芽来,你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籽。

    转瞬之间,她却已经以冲天的势头长起来,还得意洋洋开满一树灿烂盎然的花。

    有点惊吓。先不敢喜。

    如果宁馥是一只孔雀,她的尾巴毛一定是最华丽的。如果宁馥是一只布偶猫,她的围脖儿一定是最厚实的。

    反正就一个原则,装逼,一定要装到极致。

    她耸了耸肩膀,“我是领学社的负责人,当然要以身作则。”

    不等王晓燕再问,她又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一张纸,抚平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从王晓燕的笔筒里挑出支黑笔,又恭恭敬敬地递给王晓燕。

    “还有个事,这是月考的成绩单,说要家长签名的。”

    王晓燕接过笔,目光落在那张看起来甚至有点脏兮兮的成绩单上,年级排名的空格里,赫然写着一个“1”。

    再看分数,她确定这不是初三级部心血来潮搞了什么成绩单倒序排列。

    宁馥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动作。

    王晓燕慢慢地拔开笔帽,几乎算得上郑重地在那张破纸上签了名字。

    有这个水平,年级第一也考得。

    她还真考了一个。

    王晓燕将签好字的成绩单递给宁馥,半天没说话。

    这一个月,宁馥让她意识到自己这个母亲做的有多么失职,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在无拘无束野蛮生长的状态下,依然长成一颗小白杨。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当然,有些歪出来的枝枝叉叉还是很有必要修理一下,比如——

    “这是我第一次签你的成绩单,”粉头发少女原本期待的表情突然龟裂,露出一丝惊恐,教学名师王晓燕慢条斯理地道:“这学期其他的成绩单呢?”

    宁馥干巴巴地道:“那个……是不是该吃饭了?妈?”

    *

    领学社在宁馥的带领下可谓是蒸蒸日上。虽然老大画的“荡平江湖”的大饼还没有实现,但不良少年们却依然充满了干劲。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流言到底是怎么传的,反正他们军体领学社的赫赫威名已经彻底在“榕城校霸界”流传开来!

    而且他们的成绩也真的开始进步了!谁能不真香?!

    在粉毛老大的威压之下,大家渐渐也习惯了每次课后活动都要带着错题本的痛苦,为了能跟着老大练就传奇本领,他们做题也越来越积极、越来越讲究效率了!

    宁馥挑明和大家说,她天生就是力大无穷,但格斗和散打的技巧还是可以教一点的。

    一群小弟眼睛亮的呀,仿佛自己成为一代大侠已经指日可待,主观能动性大大增强。

    他们虽然还没闯出名声,但他们跟着的老大有前途啊!

    真不知道老大是什么体质,麻烦永远往她身上找。

    往往这时候,他们的粉毛老大就会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因为我是注定成为传说的人啊。”

    中二。

    并且乌鸦嘴。

    ——宁馥骑着自行车抄近道回家,穿过小巷子里,就撞上了打架的。

    麻烦撞到她面前,她也不能不管。就算是普通公民尚且要见义勇为,更何况,被打的那个是这世界的男主,盛宇驰。

    少年被好几个人踢倒在地,棍棒加身。他挣扎反抗,一双眼睛在夜里闪动如狼。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下一秒,即将挥击在他脊背上的木棒,被人抓住了。

    “你怎么这么倒霉,被这个打完被那个打?”

    月亮下,浅色头发的女孩一脸不耐烦地嫌弃。

    作者有话要说:  *杜荀鹤的诗,后两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

    刚穿过来的宁馥对着成绩单发呆。

    总分600,她考了60.

    只做了选择题,原主是用橡皮扔骰子选的。

    据说还要家长签字。

    宁馥默默把成绩单团起来,塞进班级暖气片后。

    半年后,毕业班进行大扫除,优秀毕业生宁馥神秘失踪的好几张成绩单终于从暖气后重见天光。

    第89章

    碧血丹心(10)

    “你怎么这么倒霉,被这个打完被那个打?”

    盛宇驰愣住了。

    他浑身泛起一层又一层疼痛,大脑却还全力保持着清醒。

    在月光下,粉头发的女孩看不清面目,却站在他身前,以保护的姿势。

    一个月前,她……还和这些人一样。

    “哟,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活得不耐烦啦?”

    “我说,你这个表子养的,还交了这么漂亮的小女朋友呢?”

    “哈哈哈哈,表子养的自然也找小表子,这才叫般配!”

    盛宇驰的眼中泛起红色。

    耻辱和愤怒烧灼着他的大脑,在自己的死敌面前被另一群死敌霸凌和羞辱,让只有十五岁的男主终于无法保持冷静。

    他发出一声嘶哑而凄厉的吼叫,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间挣开两三人的压制,朝着那个正在哈哈大笑的小流氓一头撞了过去!

    对方也没防备他竟然还有反抗之力,被盛宇驰这瞬间爆发出的全身力气撞得倒退出好几米,一屁股坐倒在地。

    盛宇驰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像一只破旧的风箱,仍在奋力为他的燃烧输送着最后的能量。

    他转了个方向,又要朝另外一人冲过去。

    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盛宇驰的衣领。

    “属牛的?”女孩的声音中甚至带了两三分笑意。

    下一刻,盛宇驰发现自己竟然停留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气冲上头,他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胸腔内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仿佛要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将这些年积攒的,肮脏的怨毒和愤恨全都喷吐出来。

    这种恨如同滔天巨浪般将盛宇驰吞噬。

    就像三年前,他放学回家的那个黄昏。

    他牙关紧咬,在自己的口腔中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放开我!”

    盛宇驰“嘶嘶”地说,像一条吐出毒信的蛇。

    宁馥看着他这幅样子,唇角的一丝弧度慢慢收敛。

    原书中的男主就是这么一个偏激阴戾的性格,他是孤独的,被欺辱的,不会爱人、也不期待被爱的。

    按照原书中的描写,他有一个已经被染黑的灵魂。

    他睚眦必报,厌世,心机深沉。

    总之不是个好人。

    和他比起来,一直在霸凌他的炮灰女配宁馥都可以称得上是个莽莽撞撞的傻白甜了。

    她做大姐头,是因为叛逆,是因为青春的阵痛,是因为对父母关注的渴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恋。

    ——说得更直白点,就是闲的,矫情。

    她所经历的“痛苦”,和盛宇驰并不相同,也从不相通。

    所以即使是在故事的后半段,女配宁馥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重新开始认真地追求盛宇驰,她也永远不可能明白,盛宇驰为什么冷淡待她,为什么将她的真心……

    弃若敝履。

    *

    盛宇驰是个私生子。

    他母亲带着他从另一个城市搬来榕城,开了一家小店卖米线,因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被一整条街的人叫做米线西施。盛宇驰稍显阴柔但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就是得自母亲的遗传。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

    小本生意,十分辛苦,但他妈妈还是拼尽全力送他去读了榕城一中。当时榕城一中在全市特招尖子生,需要通过学校的特招考试,再交一笔费用才能入读。

    择校的名额只有30个,从全市和县区来报名的就有近千人,多得是从小就念各种补习班的,特长突出的、成绩优异的、家里有财有势的。

    盛宇驰考了第三名。过五关斩六将,他最终被录取了。

    榕城一中的录取电话打到店里来,妈妈抱着他哭了好久,那天特地提前关了店,母子两个热腾腾地吃了一碗自家煮的米线,还奢侈地加了一个卤鸭腿。

    妈妈说,以后只要他能考前前三名,就给从店里拿鸭腿吃。

    那天盛宇驰很快乐。

    他决心好好学习,快点长大,好让妈妈不再那样辛苦。

    能读榕城一中,本该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美好的转折。

    直到有个男人的老婆带着一群人冲进他家的米线店,飓风一样将店里能打砸的东西全都毁掉。

    那个疯女人一边指挥壮汉们扯烂墙上的招牌,踢翻盛汤的桶,一边在米线店的门前破口大骂。

    “勾引别家男人的烂货、贱人!”

    她声音尖细而高亢,看到瞧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并不觉得羞耻害臊,反而更激发了表演的欲望,指着七零八落的米线店,“她为了给她的野种上学,不知道和多少个男的睡过了呀!”

    她男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她男人只不过是个学校的临时校工,哪有什么让小孩跨区择校的权利?他连教务处和招生办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但他够奸猾,骗了个米线西施睡了几天,滋味美得很。

    这狗男人在家打牌时还和赌友炫耀,叫自己婆娘听了去,一发不可收拾。

    围观的人恍然大悟,全都议论起来。

    他们有些是路过,有些却是老街坊,也有米线店左邻右舍的商户,都认识盛宇驰的妈妈。

    他妈年纪轻轻一人带着个孩子,有人问就说是在老家生的,和丈夫离婚了。

    现在看来呀,这孩子真没准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

    女人看围观者眉眼乱飞,不禁得意。

    ——敢勾引别家的男人,就要叫你名声臭到底!

    她又扭头跳着脚指着米线店里头大骂:“就你家那个小杂种也能念好学校,也是托了你千人骑万人睡的福吧!”

    那声音又尖又厉,好像一把钢刀,骤然刺进盛宇驰的大脑。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冲进店里,抄起剁卤水的菜刀指着那女人。

    他当时十二岁,像一只受伤的疯狗。就算弱小得能被人一脚就踢死,也要拼了命从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盛宇驰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要拉这群恶人一起陪葬!

    那女人被他不要命的疯劲吓住了,讪讪地又骂了几句“小兔崽子”,就带着人扬长而去。

    他妈妈终于从店里面的小屋冲了出来,抱着他,拦着他,把刀从他手中夺了下来。

    盛宇驰颤抖着声音问:“他们是冤枉你的,他们是冤枉你的,对不对?”

    他妈妈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而是慢慢、慢慢地,松开了抱他的双手。

    盛宇驰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原本就是个过于早熟、过于早慧的孩子。

    他仿佛突然冷静下来,然后一步步跨过地上的汤汤水水,回后面的小屋里,打开书本写起了作业。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而盛宇驰也一个字没有再问过。

    盛宇驰记得那天晚上吃得依旧是米线。因为熬好的汤全都被倒洒在地上,米线只能用清水煮,妈妈给他的碗里放了一只卤鸭腿。

    他没有考第一,也没有得奖励,那天他唯一做的,就是用刀指着那些人以后,又在自己的母亲心上插了一刀。

    他不该、也没资格吃。

    但妈妈看起来是那样的殷切,就好像这个鸭腿是她对他的亏欠一样。

    盛宇驰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个鸭腿。

    特别、特别、特别的咸。

    夜里,他无声地呕吐,眼泪流到嘴边,酸苦难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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