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门外,来送行的谢瑾瑜面色担忧,“二哥,要不我送你点人,饥荒时期恶匪多,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安全。”

    谢承泽点点头,“行。”

    谢瑾瑜愣了一下,还没适应谢承泽这爽快的模样,毕竟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二哥很担心他的人会刺杀他,所以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人靠近他。

    见他这次爽快答应,谢瑾瑜生怕他反悔,连忙往车队里又塞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手下,“二哥,他们都是打架的好手,吃苦耐劳,二哥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即可。”

    说完,又转向旁边的沈渊,刚刚温和的笑脸瞬间全无,只剩下严肃的叮嘱,“切记保护好二哥,他的命,比你值钱多了。”

    沈渊:“……是,臣心中有数。”

    谢承泽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得幸灾乐祸:啧啧,被老板背刺的忠诚员工哟,小渊渊你咋这么可怜呢?

    没事~太子不疼你,哥路上疼你~

    前往益州的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13章

    见人就咬二皇子,无耻狂徒谢承泽

    不过半天路程,谢承泽那辆马车里,便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哀嚎声。

    “颠死了,颠死了,我的老腰——”

    “什么破车,什么破路!老子早晚要把你们全都弄成沥青路!”

    “好热啊,怎么才过了半天,等到了益州,我不会成散架烤鸡了吧呜呜呜——”

    沈渊坐在马背上听得头疼,终于忍不住,掀起侧边车帘没什么好脾气道,“不用到益州,沈某看,等到了晚上,二皇子殿下便会彻底散架了!”

    “嘤嘤嘤。”谢承泽捂着腰,一脸控诉道,“你凶我?我南下益州,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他?

    沈渊直接气笑了,正想说什么,却瞥见车帘下,那不知何时脱了殿袍、只着一身轻薄红丝绸中衣的人儿,正斜卧在椅案上,莹白如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着后腰,金镶边的红绸腰带被扯松垮,连带着中衣也松落下来,浅浅露出了半片雪白惹眼的胸膛。

    此时正值夏季,即便马车里放了冰块也难消燥热,他贪凉地挥着一把金丝扇吸纳凉气,将本就松散欲坠的中衣吹得愈发难掩春色。

    未及弱冠的儿郎,本就身姿修长姣好,偏生那红薄中衣又柔软贴身,将他盈盈细腰都勾勒得极尽风艳,配上那抹惹眼的雪白、热到酡红的脸蛋、似委屈又似控诉的眼神,沈渊只觉心中咯噔一下。

    眼神,下意识避讳地挪了开来。

    他从未见过,谢承泽这副模样。

    前世的谢承泽,就好似见人就咬的疯狗,让人很容易忽略其美到雄雌难辨的容貌,只记住了此人的狠辣与蛮横。

    他奢靡成风、专制如常,一切都随心所欲、唯吾独尊,因为天太热,他甚至可以把整个承欢殿都铺满冰块,日夜不间断的泼水纳凉,令旁人敢怒不敢言。

    可此刻的谢承泽,却好似那刚被娇养在京城的小野猫,柔弱中又带着几分令人并不恼的锋利。

    他委委屈屈地窝在马车上,抱着一桶小冰块纳凉,就算被自己百般言语讥讽,也是只敢亮亮猫爪子,不敢真挠人。

    窝囊得不像话。

    见过他的奢靡铺张,再看看此刻的他,沈渊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一个人被刺死后重生,真的会变化如此之大吗?真的会如此忍辱负重,在凶手面前扮演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吗?

    沈渊黑眸微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腰上的青剑,上一世,若非他暗中救下太子,在谢承泽登基那一天将他刺死在龙座上,谢承泽差一点就登基成功成为新帝了。

    他这样野心极大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的人,在差一步就会成功时,是绝对不会选择放弃的,甚至还可能会想,老天让他重生,是在给他第二次登基的机会。

    昨日离开承欢殿后他就在想,谢承泽之所以主动提出南下益州,很可能是想走太子前世走过的路,以为这样就能成为“太子”。

    无疑的,只要他伪装得够好,就可以拉拢到此时“刚入仕途、对他毫无顾忌”的自己,有了自己忠心的效力,再加上前世的未卜先知,他的登基之路,自是会比上辈子走得更轻松。

    为此,他不惜像现在这样,窝囊又委屈地窝在马车里,用那副惹人的身子展露风情,勾搭自己。

    说什么为了他才下益州,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冠冕堂皇。

    看破了谢承泽的伪装,沈渊不禁冷笑一声,语气愈发的冷疏,“二皇子殿下若受不了这苦,大可直接反悔原路返京,相信陛下和百官们是不会嘲笑你的!”

    他的冷嘲热讽太过明显,谢承泽想听不出来都难。

    谢承泽不理解,他又怎么惹他了?自己只是又热又腰疼,还不让人说实话发发牢骚了?

    本就燥热得紧,还被沈渊这样夹枪带炮的嘲讽,谢承泽小脾气也上来了,不由重哼一声,“那我走?”

    “二皇子殿下想走,沈某怎么可能拦得住。”沈渊继续反唇相讥。

    “行。”谢承泽坐起来,直接将脑袋伸出马车窗外,大声喊道,“无痕!无痕!”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落至马车前,将宽薄的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殿下。”

    谢承泽顺势钻出车窗,爬上了无痕的后背,朝着沈渊做了个鬼脸,“沈大人的官威可真大,本殿不伺候了,拜拜了您嘞~”

    下一瞬,无痕便是运起轻功,背起谢承泽就跑。

    沈渊:???

    沈渊陷入了惊愕,待反应过来,连忙扬鞭驾马朝着二人追去。

    即便厌恶谢承泽,可这也毕竟是皇子,若与他争吵之下离去,路上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他沈家也会跟着陪葬!

    该死的谢承泽,以前是狠辣,现在竟是无耻至极!

    沈渊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想起什么,又驱马回到马车前,将那被主人无情丢弃在椅案上的金丝红殿袍胡乱塞进怀中,这才匆忙追去。

    追着追着,便发现谢承泽去往的方向,并不是返京的方向。

    无痕的轻功不比无迹,但行速也比马快,沈渊很快便追不上了,只是看二人去往的方向,显然是涿鹿县。

    涿鹿县……

    想到什么,沈渊眼眸微闪。

    ……

    涿鹿县,是冀州东北角一个颇为繁华的县城,因为距离京城只有半天的马程,因此涿鹿县百姓的生活风向与京城百姓极为相似,很多京城流行的花样,不过半日便会在涿鹿县流行起来。

    无痕背着谢承泽,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时,仅剩谢承泽一人,一袭修身的暗红锦缎长袍低调而内敛,及腰的青丝被一顶精致的黑色玉冠高高束起,煞是风姿绰约少年郎。

    金丝扇在手中一展,他站在成衣铺门外,抬扇挡住了午间刺眼的阳光,过往的男郎和女郎见了,不禁纷纷停足侧目,暗叹这位少年当真好颜色。

    城里来了一位惊尤天人的美少年,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待谢承泽坐在茗香楼二楼品茶时,便听到楼下一阵喧闹,一队穿着官服的衙役直接硬闯进茶楼之中,步伐嚣张地撞翻了不少茶桌,引得茶客敢怒不敢言。

    “让我看看小美人在哪儿?”

    一个穿金戴银的小胖子提着金丝衣袍,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便瞥见窗边闻香品茶的谢承泽,即便穿着低沉暗色不惹眼的衣裳,也难掩那容颜的绝色惊人。

    小胖子直接就看呆了,走不动道了,“好、好美!”

    谢承泽朝他斜瞥了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可落在那小胖子的眼里,便是那美人暗送秋波,羞中带涩的欲拒还迎。

    他连忙激动地跑过去,因为太胖了,脚下一个不稳还摔在了楼梯上,不过他很快爬起,朝着谢承泽大步走去。

    第14章

    不好男色二皇子,不怀好意谢承泽

    “美人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喝茶?”

    小胖子一屁股坐上板凳,撑起下巴色眯眯地盯着谢承泽,“可是来涿鹿游玩的?我爹可是县令,我是他儿子,对这里倍儿熟,不如你来我府上做客,小爷我带你嘿嘿嘿、带你玩如何?”

    小胖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美事,说话说到半截,竟是直接嘿嘿嘿笑出了声。

    谢承泽放下茶杯,状似感兴趣道,“大人是县令的儿子?”

    见他感兴趣,小胖子立马挺直腰板,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你随便打听打听,喂,你说,小爷我是不是朱县令的儿子朱小彪?”

    小胖子踢了一脚旁边桌的茶客。

    那茶客连忙应声,哆嗦道,“是,大人确实是县令的儿子。”

    那些带刀衙役们簇拥着走过来,站在朱小彪的身后朝谢承泽放肆笑了几声,“小美人,跟着我们少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有你好日子过呢!”

    谢承泽似是被吓到了,略显局促地站起来,“我约了人,今夜便会离城,还是多谢大人好意了。”

    听到他拒绝,小胖子的脸色瞬间臭了起来,拍桌而起,“还以为你是个识趣的,看来你是想自讨苦吃,来人,把他给小爷绑回府!”

    一旁的衙役们早就跃跃欲试,上前按住了谢承泽,手碰到他的腰时,不禁暗叹,这小子的腰可真他妈的软,比女人还带劲儿。

    谢承泽挣扎不开,不禁怒瞪向朱小彪,“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竟然敢绑我?”

    “哼!小爷我可是县令之子,冀州知府的主母更是我小姨!看你这穿着,最多也就是商户之子,民不与官斗,这道理你难道不懂?”朱小彪得意地抬起他的下巴,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鞭,神色稍凶道,“我劝你老实点,一会儿还能少受些苦!”

    谢承泽的脸色白了一下,“你若敢碰我,会后悔的!”

    “后悔?”朱小彪不屑道,挥手示意衙役将人带走,“我朱小彪,从小便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

    “爹!我后悔啊——!”

    县衙内,朱小彪跪在地上痛哭,泪水洒在地上写成了“后悔”两字。

    谢承泽坐在公案桌后,神情悠然地闻香品茶,也品着台下这场戏。

    朱县令哆哆嗦嗦地跪伏在一旁,小心观察着谢承泽的脸色,“殿下,是下官教子无方!希望殿下看在幼儿还小的份上,饶他一命啊!”

    说完,又狠狠踹了一脚朱小彪,怒骂道,“蠢货,连二皇子殿下你也敢绑!还不赶紧恳请殿下恕罪?”

    若不是在本该约定见面的时间二殿下没出现,无痕突然出现说二殿下在朱小彪的屋里,朱县令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纨绔也就算了,如今竟是犯下杀头的大过!

    被踹的朱小彪哭得嘤嘤嘤,“二殿下,小的知错了,我真的不知道您是皇子,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是么?”谢承泽慢悠悠地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所以,若本殿不是皇子,你就敢强抢本殿当美妾了?”

    朱小彪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敢!咱在屋里不是说了么,正夫的位子只有您配得上、哎哟!”

    朱小彪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朱县令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惊恐道,“说什么呢你!”

    不要命了?这天下学子和当官的,哪个不知二皇子殿下最厌恶男色,最恨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

    朱小彪捂着脑袋抽泣,“二殿下——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所有美妾都遣散回家呜呜呜——”

    “本殿可不信,谁知道本殿走后,你会不会又明知故犯?”谢承泽放下茶杯,笑容愈发玩味,“不过,倒是有一种办法,能让本殿相信你再也不敢强抢民女。”

    朱小彪腹下一紧,顿时吓得趴地哭嚎,“殿下!殿下我还没儿子呢!我还没生孩子呢!能不能缓缓、让我、让我生个闺女再死也成啊——”

    谢承泽:……

    哇,他真的好吵闹。

    难怪原主直接把他赐死了。

    谢承泽翻了翻一旁的签令筒,翻出了一枚红签扔到地上,“怎么办呢,本殿更相信死人才会守诺。”

    朱小彪腿一软,哭着朝前爬了两步,“殿下饶命啊,小的虽然强抢民女,但小的也没亏待她们啊!她们最后都自愿留下了啊!不自愿的小的也没强留啊——”

    谢承泽一挑眉。

    见谢承泽似乎松动了,朱小彪连忙抹抹鼻涕,快速道,“殿下、殿下您不信去问问,小的虽然强留过她们数月,但那也是为了培养感情,这期间从没动过她们,甚至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们!”

    “小的家里那些美妾,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您知道的啊,她们不是还劝过您……”朱小彪戛然而止,连忙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谢承泽,见他未有怒容这才道,“小的也是自知自己外在条件不足,想要以心攻人啊……”

    一旁的朱县令已是绝望望天。

    “嗯哼……”谢承泽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父子二人。

    朱小彪没撒谎,那些女子确实被对待得很好。

    且建安王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并不注重,虽说强掳回府,却也好吃好喝地供着,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愿意留下。

    甚至于……

    想到原文剧情,谢承泽闪了闪眸,朱小彪的死罪倒是不至于,活罪却是难逃的。

    “想活命,也不是不行。”谢承泽双手捧脸,不怀好意地看向朱小彪,“本殿即将南下益州,身边缺个会伺候的人,你若能活着回来,本殿便饶你一命。”

    朱小彪一愣。

    朱县令听了连忙慌道,“殿下,下官老来得子,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从小就没吃过苦,更不会伺候人……”

    “你的意思是,本殿就吃过苦?”谢承泽脸色骤然一冷,威严冰冷的视线射向朱县令,“本殿下得了益州,你儿子便下不得益州?”

    第15章

    打打杀杀二皇子,送子观音谢承泽

    朱县令冷汗直流,心里腹诽这哪儿能一样!

    二皇子下益州,自是有百官设宴款待,不会受得半分苦,可他儿子就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最多也就是知府夫人的外甥,还不是亲的,离开了冀州屁也不是,谁会惯着他?

    更何况,二殿下这嘴上说是伺候他,可谁不知上一年的探花郎因何而死,他这分明是打算在路上折磨他的儿子出气,再赐他一死啊!

    但朱县令自然不敢这么说,他无助地看向坐在公案台侧方的户部员外郎,但户部员外郎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打算掺和进来。

    若是碰上其他皇子,这事儿或许还可以大化小小化了,可偏偏碰上了喜怒无常的二殿下,朱县令只能自认倒霉。

    朱县令苦着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朱小彪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这儿子的后院一个鸡蛋都生不出来,可好歹也是个念想……总比他这个过了壮年、续弦了十年也没个苗头的更有希望吧!

    正想着,突然有下人匆忙冲进来,大声报喜道,“大人!大人!夫人有喜了!夫人有喜了!大夫说很可能是个男孩!”

    朱县令猛地转头,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他忘了反应,也忘了顾忌二皇子会不会因这冲撞行为而发怒。

    脑子里只剩下那下人说的话。

    他老朱家,有后了?

    公案桌后的谢承泽轻轻一笑,语气意味深长,“本殿来得可真是巧啊,这才刚入门,朱县令家的喜事便来了。”

    他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这么看来,他也不算你唯一的儿子了吧?”

    趴跪在地上的朱小彪,袖下的双拳微微攥起,向自己的父亲投去渴求的视线。

    “这……”朱县令畏缩地收回视线,趴在地上嗫嚅道,“下官、下官……”

    “也罢,本殿也不为难你。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身为涿鹿县的父母官,纵容自己的儿子知法犯法,本殿也该治你一个包庇纵容之罪,不如你辞官代他受罚,本殿就放了他如何?”

    “殿下!”朱县令急得额上冒起了汗,“下官垂垂老矣,哪能伺候得好殿下……”

    “这个也不行,那也不行!朱县令可真是难伺候啊!”

    谢承泽蓦地冷笑一声,从签令筒中捏起一道绿签,朝着二人重重射去,厉声道,“朱小彪!这罪罚,你应不应?!”

    朱小彪看向朱县令,见他怔然没有反应,眼底不由闪过失望之色。

    在朝朱县令狠狠磕了一个头后,他伏在地面上,对着谢承泽大喊道,“小的愿意下益州,侍候二皇子殿下!”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半时辰,但他觉得,二皇子并不如传闻那般可怕。

    他将二皇子绑回家后,几乎将家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搬到了二殿下面前,甚至还把所有美妾都叫了过来,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他可以让所有美妾都伺候他,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时的二殿下,反而被他逗笑了,一边摸着那些珠宝,一边笑得比花还好看。

    所以朱小彪才鬼迷心窍,说什么想让二殿下当正夫,甚至觉得他真温柔。

    而且……

    朱小彪不停磕着头,头都磕出了血,心中一丝悲笑掠过:他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想死在朱府。

    谢承泽一步步走下公台,漠然的视线俯视扫过二人,“既然朱县令家里有喜,不如就回家照顾夫人去吧,本殿和员外郎还有要事商量,便不多叨扰了。”

    “是是是,那下官便告辞了。”朱县令连忙爬起来,他看了一眼朱小彪,最终还是不忍道,“小彪,你要好好伺候二殿下!”

    说完,匆匆离去。

    朱小彪跪趴在地上没有动,谢承泽也没搭理他,对着龟缩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员外郎笑吟吟道,“让员外郎看笑话了。”

    员外郎连忙起身,作揖道,“殿下哪里的话,照下官看来,二殿下实在是仁慈,竟然留了这朱小彪一命。”

    “本殿不喜血色,更不喜欢打打杀杀。”谢承泽笑得十分纯良。

    员外郎想想琼林宴后泼天的杀头血,再想想二皇子每日穿的红衣殿袍:……

    两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员外郎主动提及了这次私下约见面的目的,“二殿下,您托管事叮嘱吩咐的,一万两白银该去往何处,就会去往何处,下官都安排好了。”

    “那便带路吧。”谢承泽抬脚而走。

    员外郎连忙带路,经过跪着的朱小彪身边时,谢承泽脚步一停,语气上扬,“还不跟上?等着本殿请你?”

    朱小彪一怔,连忙麻利地爬起来,跟上了谢承泽。

    衙门的银局,是存放官府银两的房间,员外郎推开大门,便见里面板板正正地放着近二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都大敞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员外郎指着另外几箱,讨好笑道,“这是大人孝顺您的。”

    也没说是哪位大人,显然,这是在试探。

    谢承泽满意地哈哈大笑,金丝扇摇起来,“做的不错!本殿就知道,你们户部绝对不会领悟错本殿的意思!”

    见此,员外郎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笑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吩咐,我们户部自是会严格遵守。”

    一旁的朱小彪偷偷瞥了一眼,心中一震。

    他这是旁观了皇子受贿的经过吗?

    让他跟在身边伺候,怎么会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不忌讳,难道,二皇子殿下是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了?

    朱小彪紧紧闭上眼,浑身的小肥肉跟着微微颤抖。

    天王老子的,要不他到时候半路逃跑吧,他能逃跑得掉吧?

    目送走了员外郎,谢承泽瞥了眼颤抖的朱小彪,手中的金丝扇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朱小彪瞬间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嗦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谢承泽:……

    又吵闹,又胆小。

    但,品性善良,懂得忍辱藏拙,可一用。

    谢承泽俯身,用金丝扇敲着他的圆脑袋,这儿敲敲,那儿敲敲,小声嘀咕道,“小彪啊,本殿救你离开朱府,你可不要让本殿失望啊,一会儿走时记得把门窗检查锁好。”

    朱小彪睁开眼,眼睛微微一瞪。

    二殿下?

    “行了,起来吧。”谢承泽收起扇子,淡淡道,“去益州的马车应该快到了,怎么把这些银子名正言顺地送上马车,应该不用本殿教你吧?”

    朱小彪一愣。

    谢承泽斜睨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愈发莫名其妙起来,“朱县令这续弦,十年未怀喜,如今本殿一来就怀上了,啧啧,看来本殿真乃送子观音转世啊,哈哈哈哈哈——”

    谢承泽仰天大笑出门而去,留下朱小彪傻愣在原地,待回过神后,一张总是嚣张跋扈的脸,逐渐冷沉下来。

    是啊。

    这喜,来得太是“时候”了。

    第16章

    街头恶霸朱小彪,顶好大人朱小彪

    两人离去后,藏在房梁上的沈渊,垂眸陷入了沉思。

    建安79年,平城遇灾,建帝拨60万两白银赈灾,户部向二皇子一党献银投诚,谢承泽亲自前往涿鹿县清点银两,不料被县令之子朱小彪当街调戏。

    谢承泽一怒之下,下令让人将朱小彪当街活活打死。

    这本是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就连沈渊自己,在听说朱小彪强抢民女时,都认为对方罪有应得,恶人自有恶人收。

    但,建安85年,也是那件事发生的六年后,琼林宴上的状元郎与几个舞女合谋刺杀谢承泽,一番审问下来才得知,新科状元郎和这些舞女,曾经都是朱小彪的美妾。

    他们大多家境贫寒,又不被父母重视,甚至因为长相过于貌美,被真正的恶霸逼门而入,几两银子便卖了出去。

    是朱小彪闻声及时赶到,一脚踹开恶霸,将人抢回家中。

    那貌美的状元郎,曾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只因父亲偏心,为了让成为秀才的大哥以后官途顺畅,竟是将他送进了一位官员家中。那官员癖好特殊,对他动辄打骂虐待,他好不容易逃出来,逃进了涿鹿县,却是被对方的人马追上。

    眼看着要被打死,朱小彪恰巧路过,救下了他。

    朱小彪将他养在了院外,每月接济他,甚至给他偷偷请了教书先生,世人都道是县令的儿子男女荤腥不忌,但他知晓,朱大人是顶好的人。

    他只是,有苦衷。

    而这样好的大人,被二皇子当街活活打死。

    他们只是平民,没有任何的依靠,只能忍辱负重六年,一朝成为新科状元郎,当堂刺杀二皇子为朱大人复仇。

    他们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新科状元郎情深义重却血洒琼林宴,九年前的探花郎仅是作诗称赞便血溅刑场,彻底惹怒了天下学子,他们为其哀鸣,为其愤怒,作遍谴词讨伐谢承泽,希望圣上为死去的两位学子讨回公道。

    彼时建帝已病重,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谢承泽已与天下离心,失民心者,便注定了结局惨败。

    而现在,本该杀死朱小彪的谢承泽却放过了朱小彪。

    他在盘算什么?他带走朱小彪,是想要为己所用,还是打算永绝后患?

    那些所谓的“美妾”,会不会在他们走后,便死于非命?

    自己该怎么护住这些人的性命?

    心中很快有了定数,沈渊跳下房梁打算先离开此处,然而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没推动。

    沈渊:?

    ……

    离开县衙后,沈渊返回了进城的车队。

    “沈大人!我皇兄呢?”谢子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急切地问道。

    “二皇子殿下在县衙眷属房内歇候着了。”对于谢子渺,沈渊还是蛮客气的,毕竟这孩子心性单纯,有种未经世俗污染的愚笨,反倒让人省心。

    “哦。”谢子渺本想立马去找谢承泽,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回头朝一直背着手面向他的沈渊问道,“沈大人,你手里藏的什么啊?”

    沈渊:……

    “没什么。”不过是被锁银局后,气急败坏之下,摔脏了的某人外袍罢了。

    “好吧,那我去找皇兄了!”十分有分寸感的谢子渺,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车队住进了县衙借宿,沈渊被分到了眷属房的一个单间。

    夜里蝉鸣不断,房间燥热得让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加上有心事,他干脆起身出门纳凉。

    没想到了才走两步,便看到拐弯角落处,一抹暗红纤细的身影和一个金色胖实的身影蹲在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奸笑声。

    莫名有些好笑。

    沈渊轻咳一声,便看到那抹暗红的身影,如同被人惊吓到的小野猫,猛地缩起屁股回头朝这边看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瞪得溜圆,在夜色之下好似一对骤然亮起的小灯笼,令人挪不开眼睛。

    沈渊闪了闪眸,心情莫名。

    在看到出声的人是谁后,那对小灯笼才迅速暗了下去,扭头和那金色的身影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朝他踱步走来。

    “二皇子殿下半夜不睡,在这儿跟偷米的小耗子唠嗑呢?”见他走来,沈渊双手抱臂,倚着柱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与白日不同,深夜不寐的男子,多了几分稳沉与危险,白衣青衬的雅致也挡不住他眸中的敌意与审视,好似那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黑豹,暗想着到手后该如何玩弄这狡猾的猎物。

    他的白衣之下,沾染着“黑”的颜色。

    谢承泽停立在他面前,一双灼亮干净的眸子,直直对上沈渊那双暗沉的眸。

    片刻后,他绯唇轻启,“奇变偶不变?”

    沈渊蹙眉,“什么?”

    不是老乡啊……

    谢承泽又上前一步,沈渊身形修长,比他高出半个头,他便仰起脖子,继续逼近沈渊盯着他,稀奇打量的眼神,仿若在瞧着什么新奇好玩的物件。

    沈渊下意识厌恶地后退,然而他忘了自己身后是柱子,只是慢了一步,便被谢承泽的双臂困在了其中,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对方愈发灼亮的眼眸。

    他看到谢承泽缓缓开口,笑意中掺着玩味,“不比某位梁上君子有雅趣,想来密室之中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沈渊神色一沉,“你故意的。”

    当时银局的守卫们都被特意屏退,朱县令不在县衙,无人掌管银库之事,谢承泽这是故意让朱小彪将他锁在银局里,躲在暗处看他笑话。

    谢承泽这时又装起了无辜,眨眨眼又朝他逼近几分,“听不懂沈大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知本殿的衣袍现在何处,要是脏了,还烦请沈大人替本殿清洗干净。”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拿他的衣袍出气。

    沈渊只觉一抹躁红的羞耻之感漫上脸庞,十年之争,他鲜少如这般意气用事,竟还被正主抓了正着。

    “沈大人?”谢承泽挑眉,笑意愈发戏谑。

    沈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前之人笑得这么得意,好似打赢了一仗的小猫,忍不住露出了藏着的小尾巴,在他面前晃荡。

    既然如此,他就顺势拽住他的尾巴。

    沈渊握住谢承泽的肩膀,一个猛然转身,二人的位置与局势瞬间调转。

    将谢承泽困在双臂之中,沈渊俯身靠近他的脸,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那不如二殿下给沈某好好解解惑,好端端的一万两,为何又回到了殿下手中。”

    第17章

    纨绔不孝朱小彪,戏精达人朱小彪

    谢承泽伸出食指晃了晃,正色道,“沈大人可莫要说笑,本殿的那一万两,可不在本殿手中。”

    “你说它们现在会在哪儿呢?”谢承泽露出苦恼状,好似真的在发愁一般,“益州没有,涿鹿县也没有,承欢殿也没有……哎呀,该不会是在……”

    他不甘示弱地朝沈渊的脸逼近,沈渊缓缓眯眸也毫不退让,二人的气息,一时之间似暧昧又似交锋般地搅缠起来。

    直到谢承泽不怀好意的声音幽幽响起,“该不会是在……户部吧?”

    沈渊眼眸微闪。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渊紧紧盯着谢承泽,头一次,看不透这个死敌的想法。

    “沈郎啊沈郎,我不是那恶毒狠辣的二皇子,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仇视。”谢承泽轻笑道,拍拍他的肩膀,“夜凉了,早点睡吧。”

    说完,他像条滑溜的小泥鳅一般,弯腰钻出了沈渊的双臂,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谢承泽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沈渊,绝不是书中的那个才子沈渊。

    准确的说,这个沈渊,很可能是重生的权臣沈渊。

    只有那个权臣,才会如此仇视“谢承泽”,初见面便对自己杀意骤现,甚至敢肯定自己会前往涿鹿县的县衙银局,收回当初捐出去的一万银两,特意藏在房梁上目睹这一切。

    可,他不是“谢承泽”,若沈渊想要杀他解恨,他谢承泽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

    沈渊整夜未眠,坐在茶桌前,反复琢磨谢承泽说的那些话。

    直到翌日,天色微微亮,沈渊听到门外闹哄哄的,他起身出门,便见十几个衙役正来来回回地走动,将一些木箱搬运送上马车。

    一身金衣的朱小彪站在大院中央,挥手大声指挥道,“动作麻溜点!一个个的没吃饭吗!这些可都是我爹怜悯益州百姓受灾,甘愿赠出的银捐,容不得一点闪失!”

    谢子渺也跟着凑热闹,叉着腰学朱小彪耀武扬威,“动作麻溜的!不然本殿不让你们吃午膳!”

    沈渊扫了一眼,发现朱县令并不在此处。

    这么大动静,朱县令竟然没醒?

    沈渊挑眉,眼前这些正在被搬运的箱子,可比昨日银局里那些箱子多了数倍,瞧着这架势,朱小彪应该是将他老爹这些年贪污的老本全都拿了出来。

    看来即便是亲父子,面对生命危险,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对方。

    朱小彪此人,倒是与谢承泽有异曲同工的狠辣,可他又偏偏坏得不彻底,会怜悯那些受苦的美人,沈渊很好奇,如果谢承泽打算下令将那些美妾处死,朱小彪会是何感想。

    而他又是否能借此机会,收买朱小彪成为自己的暗线呢?

    正思忖着,便看到谢承泽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餍足的小表情,一看就是晚上睡得很好。

    “还没搬完吗?”谢承泽揉揉眼睛,很快睡眼惺忪便变成了清澈灼亮。

    “二殿下,马上就好了。”朱小彪连忙上前应答。

    “还没搬完啊……”谢承泽笑了一声,淡淡瞥了他一眼,下一瞬,他抬腿一脚踹在了朱小彪腹部上,脸色蓦地变得凶狠至极,“废物!这么点东西都搬不完?要你何用?”

    他变脸变得太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停下来看向这边。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谢子渺瞬间缩起脑袋不敢吱声,沈渊拧眉望去,却只见被踹的朱小彪,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动作“飞”退出了数米之远,随即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叫声凄惨道,“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都是小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渊:?

    这又是在耍什么把戏?

    沈渊可不觉得,毫无武功底子的谢承泽,那条小细腿能将近两百斤重的朱小彪踹飞那么远。

    他看到谢承泽满脸的怒容,抽出一旁衙役腰间的长刀,朝着朱小彪挥去,“没用的东西!看本殿不宰了你!”

    衙役们纷纷惊恐后退,生怕被殃及性命,车队的随从护卫们也不敢多管闲事,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为朱小彪求情。

    朱小彪捂着肚子狼狈地在地上爬,不停地喊着救命,谢承泽跟着追上去,手里的刀越挥越快,眼瞅着就要挥在朱小彪身上时,突然,几个厢房的门骤然被推开,稀稀拉拉地跑出几个美人,朝着朱小彪身上猛然扑去!

    明明害怕得浑身颤抖,却也死命地护着朱小彪,嗓音沙哑喊道,“殿下饶命!求您放过朱大人吧!”

    “区区刁民也敢拦本殿?”谢承泽凶恶道,手中的刀挥得唰唰作响,“让开!不然本殿连你们一块儿杀!”

    “殿下怎可滥杀无辜!”一个容貌十分清秀俊美的青年冲过来,双臂展开挡在二人之间,眼神无畏地看向谢承泽,掷地有声喊道,“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倡导各地官吏爱护子民,殿下如今滥用权力斩杀无辜,如何作天下表率!”

    “本殿懒得听你废话!”谢承泽手中大刀猛然一挥,龙虎生风,“再不让开,本殿便拿你先开刀!”

    “那便拿在下开刀,只是不知殿下能不能担得起杀害无辜百姓的罪名了!”俊美青年倔强得仰起头,双臂与嘴唇微微颤抖,身体却强硬地没有挪开半分,似是当真豁出了性命。

    “荆泽,快让开!”朱小彪推开身上护着他的美妾,朝着那青年吼道,“你们都走!陪着我白白送命干什么!”

    “大人当初救了我们一命,我们的命早就是你的了!”荆泽沉声低吼,“我们绝不可能看着您置于危险而不顾!”

    他双眸紧闭,朝着谢承泽吼道,“殿下想杀他,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好啊!很好!”谢承泽被气笑了,他大手一挥,便是下令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绑起来带上马车!都是些不可多得的美人,死了多可惜,本殿要带去益州,一路好生‘照顾’!”

    他说完,随行的侍卫们回过神,立马麻溜地将这些人全都拖进了马车里。

    “放开我!放开我!”荆泽奋力挣扎,愤怒地喊道,“狗官!你不配为皇子!有本事杀了我啊!”

    他荆泽宁可死,也绝不再受第二遍屈辱!

    谢承泽抠抠耳朵,装作没听见。

    沈渊注视着这一切,大概明白了谢承泽想做什么。

    前世那场刺杀,谢承泽受惊大怒,得知真相后直接赐死了荆泽等人,并未看清其他人的脸,再加上年岁已久,恐谢承泽早已忘记当初对朱小彪忠心耿耿之人都是谁了。

    所以昨夜才哄骗朱小彪,做了一场假戏,诈出这些愿为朱小彪报仇的人。

    将前世刺杀自己的人,收买利用为自己的死士,是谢承泽此人一贯的恶趣味。

    他还是他,聪明了些、狡猾了些,可恶毒的底子从未变过。

    沈渊心下失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或许是因为,那个眼神灼亮清澈的青年,曾有那么一瞬,让他想起了幼时给他吃甜橘的小少年。

    他前世离开京城时,也曾念念不忘,可终究抵不过斯人已变,待回神之时,二人已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再无归好可能。

    待那些美妾被塞住嘴绑上马车,朱小彪麻溜地爬了起来,毫无刚刚的畏惧惶然之色。

    地上摆放的箱子尽数搬上了马车,谢承泽抬脚上了车,也早已无了刚刚的凶狠之色。

    他淡淡道,“启程,去益州。”

    马车离开县衙后,直到日上三竿,被下了蒙汗药的朱县令和朱夫人才悠悠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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