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贺兰瓷眼观鼻鼻观心,陆无忧淡定放肉,花未灵握着筷子跃跃欲试,刚刚登基的熙帝此刻正坐在旁边,也拿着双银质的筷子,笑得依旧和善。

    四周围满了太监,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吃古董羹。

    陆无忧原本还想去叫贺兰瓷她哥贺兰简,被贺兰瓷立刻阻拦住了。

    “还是别叫我哥了!”

    陆无忧道:“你不是要热闹些,不然我还想叫上你的表姐表姐夫。”

    贺兰瓷忍不住道:“但你没说那谁会来啊!”

    陆无忧耸肩道:“这得你怪未灵,我跟她说了之后,她转头就跟那谁说了。”

    这还得说,贺兰瓷本以为慕凌登基之后,宫阙深深,和花未灵大抵是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谁知道……

    花未灵举着块金光灿灿的牌子道:“他跟我说,有了这个,可以随时去找他玩。”

    是一般会赐给功臣,可以随意进出皇城的大内通行令牌。

    因为这块令牌出现的次数极低,一般也只会被供在祖宗庙里,很少有人会拿出来用,贺兰瓷之前只在书上见到过。

    总之她的表情很一言难尽。

    花未灵摆弄着那块牌子道:“做得还真精细。”

    ……那当然,通常是传家宝呢。

    不过即便如此,贺兰瓷也仍旧不乏担心,虽然她多年来忠君的思想被陆无忧冲击得差不多,畏惧感也大大降低,但只要是在那个位置上,便注定生杀予夺,不再是个普通人。

    陆无忧道:“顺帝我不是照样应付过来了,而且……”他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当日,他和萧南沐基本稳定了长雍行宫的局面之后,还多聊了两句。

    萧南沐也很疲累地支着额头道:“要不是怕被幽禁,也不用这么辛苦。”

    陆无忧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道:“恭喜你今后大权在握。”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想做皇帝,你信吗?”

    这话格外得了便宜卖乖,陆无忧道:“那你现在还来得及去找许皇后。”

    萧南沐笑了一声道:“当然也不想让其他人当皇帝。陆大人,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话吗?”

    陆无忧道:“你说哪句?”

    “「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载不上朝,不问世事」那段。”

    陆无忧将茶杯放下,手指抵着桌板道:“你还没当皇帝呢?就想着不干活了?”

    萧南沐理直气壮道:“皇帝又不是生来就要干活的,那朝臣的俸禄是白拿的吗?说句实话,我是真的想做江湖侠客,现在也一样。”他顿了顿道,“不过你放心,既然答应了花姑娘,这皇帝做我是会先好好做的。但是……你不能全指望我。陆大人既然这么为国为民,死而后已,想想办法吧。”

    陆无忧总觉得这个皇帝也不怎么靠谱。

    希望他从晃州回来时,朝局还稳定吧。

    一顿古董羹吃得人味同嚼蜡。

    等把人恭送走之后,贺兰瓷心有余悸道:“下次还是算了……”

    她着人收拾着碗筷,按了按肩膀,正要往书房走,被陆无忧叫住,道:“瓷瓷。”

    贺兰瓷回头道:“怎么了?”

    陆无忧抬手一揽她的腰肢,脑袋很自然地在她肩颈处一蹭,道:“有点累。”

    “嗯?”

    贺兰瓷微微怔着,被他抱住,肩窝处微痒,人却被他蹭得心口发软,声音也软下来:“那就休息会。”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陆无忧不光是在蹭,他的唇亦在她颈侧轻贴着,极其自然地往上游移,贺兰瓷呼吸一瞬间便乱了。

    直到他的唇挪移到她的唇边,陆无忧轻笑道:“在你身上休息会行不行?”

    贺兰瓷:“……”

    陆无忧的话听不出来他的意图,但身体却很明显。

    贺兰瓷抬手捧住他的脑袋,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唇贴上去,却也含了点笑意道:“你不是说你累了,你确定……”

    下一刻,陆无忧就抱起她直奔主屋的卧榻。

    贺兰瓷是不知道陆无忧这次有没有尽兴。

    反正她确实是尽力了。

    贺兰瓷困倦地倒在榻上,青丝披散在光?裸的肩头上,正昏昏沉沉着,手指蓦然触到了小?腹,两条交叠的长腿交错了一下,她犹豫着,转过身来道:“还有件事……”

    她怕陆无忧忘了,又跟他重申了一下,自己可能不太容易受孕这件事。

    陆无忧本来还在背后抱着她温?存,闻言,一顿道:“怎么我看起来像是记性很差的样子吗?”

    贺兰瓷表情还是有点纠结。

    陆无忧在她眉心亲了一下道:“至少目前,我说过的话还没有是骗你的吧,顺其自然就好……而且你这样也挺好的。”他的指尖在她腰上轻点,“会很疼的。”

    贺兰瓷眉心还没舒展一瞬,就听陆无忧又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已经有两个孩子在晃州嗷嗷待哺吗?”

    这种时候也能算吗?

    她艰难道:“好吧。”

    陆无忧在她的面颊上亲着亲着,又有些意动,音色含糊道:“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捡到更多呢。”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回晃州的马车,后面浩浩荡荡,跟了几车的赏赐。

    熙帝还顺便给陆无忧又升了个官,他原本是正五品的随原府同知,熙帝大手一挥,给他扶了个正,直升到正四品的随原府知府。

    乍一看只差了两阶,但以陆无忧这个年龄来说,便有些吓人。

    然而倘若知道,熙帝差点想把他直接塞进内阁里,就不觉得有那么夸张了。

    贺兰瓷登车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繁华上京。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后又减免了今年一部分的赋税,百姓们俱都欢欣鼓舞。

    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帝王是谁,只在意自己的生活能不能过得好。

    她看着街头巷尾忙碌着的行人,看着兢兢业业做着生意的摊贩,看着所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百姓,想起那个许久之前她问过的问题。

    不留神说出了口。

    陆无忧自她身侧而过,脚步一停,也望向了贺兰瓷看着的地方,随后笑道:“只要你想,它就会。”

    第95章

    完结章(上)

    三年后,晃州随原府。

    有久未归家,返乡探亲的从客船上下来的人,愕然道:“我、我是来错地方了吗?”

    立刻便有人道:“你多久没回来了啊!还是消息闭塞至此!咱们随原府变样都好久了……”

    但见眼前,河道宽阔,河堤坚固巍然,往来船只如织,上下船只的行人亦是不少,热闹非凡,两岸不远处还能看见农田阡陌,一派悠然。

    渡口处也不像他离乡时那般连栈桥的木头都腐朽不堪,修建的有模有样,俨然堪与青州的渡口相媲美。

    来人抱住包袱感慨,又忍不住问道:“水匪呢……就那三大帮?”

    他回来时还只敢把细软贴身藏着,生怕遇见盗匪。

    旁人当即又笑道:“你这说得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三大帮早没了,咱府里好着呢,这通商一开,北狄都好久没打过来了,今年青澜江水又涨潮,咱们的堤也半点没塌……你要是回来寻亲的,不妨到府里找个活干,现在哪哪都缺人呢。”

    来人怔住:“怎、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旁人嘿嘿一笑道:“还不多亏了那位知府陆大人陆青天,唉,就是可惜他三年任满就要走了……”

    陆无忧的名字在随原府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整个晃州境内都有不少闻风而来投奔的。

    短短三年,随原府几乎是大变模样。

    疏通河道,修筑堤坝,修桥铺路,整顿吏治,还於田于百姓,往来通商,开设商铺……等等等,陆大人雷厉风行,能做的几乎都做了,还重新加固了城池,在防御工事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治下的百姓自是喜笑颜开,在他手底下官吏却是各个辛累交加。

    主要这位陆大人,人聪明,又精明,效率还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试图蒙混过关可谓难如登天,他还时不时一时兴起突然来巡查公务,叫人防不胜防。

    与他同样出名的,还有他那位夫人,干起活来一样不要命,夫妻两个人跟催命阎王似的,底下不管是各县的县令还是府里的官吏,看到他俩都只觉得心底发憷。

    其中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柳通判。

    在阖府上下无人干活的时候,他自觉自己已经是最勤快的了,然而跟着陆无忧陆大人操劳了两三年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位陆大人只有初到晃州之时才比较有励精图治的理想,谁知道,他居然能励精图治整整三年!

    他人是不会累的吗!

    柳通判人都累瘦了一圈,不复当初的圆滚体态。

    于是他询问了陆大人。

    陆大人飞快地看着公文,道:“时日有限,干完这一任我估计就得走了,我夫人想看随原府大治,我不拼一把怎么行……有功夫想这个,我们一会再往县里走一趟。”

    说起他夫人,也是个狠人。

    不光跟着陆无忧忙府里的事务,转头还在整个晃州陆陆续续开起了书院,束脩收得极低不说,不问出身,人人皆可去听堂,而且不限年龄,也不限男女。

    读书识字,懂学问,原本可是件稀罕事。

    一般书院里收的也都是要么书香人家,要么乡绅富户的子弟,穷苦百姓人家难有这个机会,然而贺兰夫人的书院不光减免束脩,每隔几日甚至会摆出棚子,在街面上讲经讲文,教百姓读书认字,说得也都是些浅显易懂的经文典故。

    她这般争抢生意,有书院亲眷在朝为官,当即就想寻借口捅到了礼部,不料回信一来,当先被骂了一顿,问他知不知道这对夫妻是个什么情况,就敢贸然来信!

    陆无忧在随原府,可谓一家独大,做事颇有几分逾矩,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统统都管了,就连晃州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都得卖他几分薄面。

    反正上面特别下令了,陆无忧虽是知府,但亦是朝中特派,必要时可行使巡抚之权,相当无所顾忌。

    三年期满,不等地方考评,上面召他入京的旨意就下来了。

    这次的行装倒是一早就开始收拾了。

    贺兰瓷锻炼这么几年颇有成效,走路都觉得轻盈了不少,脸还是那张漂亮脸蛋,但褪去了几分少女稚气,脆弱易碎琉璃般的美感之下则多了几分大气。

    她还没放下手里的公文,有人先趁着四下无人,垂头压着她,唇舌交缠,好一番轻薄。

    贺兰瓷习以为常,一手撑着桌案,一手环着陆无忧的颈项,裙摆在桌案上如花散开,她仰了点脖子,承受着陆无忧的亲吻,还在留神外面有没有人接近。

    陆无忧松了点唇,勾着桃花眼调笑看她:“怎么亲了这么多回,还会紧张?”

    贺兰瓷呼吸缓过来,眼中含雾,道:“毕竟是衙门里。”她略略推开陆无忧,一本正经道,“亲完了来说正事,书院那边交接的差不多了,这边你料理的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然而陆无忧根本没放开她,又贴了过来,舌尖在她红唇上细细逡巡,音色低低,带着些气音道,“我刚从县里回来,都四五天没亲你了,你不让我先多亲会。放心,他们现在都不在。”

    贺兰瓷纠结了一瞬,就又投入了和他的口舌之争当中。

    怎么说呢,成婚这都好几年了,结果对于亲吻这件事,好像彼此都还很沉迷。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贺兰瓷才面红如酥,垂着螓首道:“旨意下来了,虽然早知道,但还是挺舍不得的……”

    陆无忧轻啄着她道:“下一任知府应该是老柳,想回来再回来看看嘛,而且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爹吗?”

    贺兰谨前段时间也启程回京述职了。

    “更何况孩子们也都大了,别操心了。”

    贺兰瓷挂在陆无忧身上,想着也是。

    周宁安在陆无忧的鞭策下,要死要活考了个秀才,实在是不想往上考了,就差抱着陆无忧大腿哭喊「爹,你放过我吧」,最后倒是一门心思帮忙修堤去了,修完了开始琢磨些别的,他总觉得城里那几门投石器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现在正研究着怎么弄门更厉害的。

    至于阿归,陆无忧原本是想直接送他回京认亲的,但阿归自己想再留一阵子,镇安王请旨,千里迢迢亲自跑来了一趟晃州,得知他在边关习武念书,觉得留在陆无忧身边两年倒也不错,便许他过几年再回上京。

    两人后来又在晃州捡了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一并丢到书院里去念书。

    官宅里古董羹一桌都要坐不下去了。

    周安宁心碎着道:“表嫂,我还是你最爱的儿子吗?”

    贺兰瓷不由道:“你这称呼乱辈分了!”

    周宁安立刻改口道:“娘,你还爱我吗……”

    话音未落,就被陆无忧又给提着衣襟拎出去了,陆无忧和善微笑,眼神却冷飕飕道:“这话我都不好意思问你娘呢,你倒是敢问。”

    花未灵在晃州教了一阵子武,见他们边关暂时稳定,就又去行走江湖,临走前还留了消息说:“哥,你们这要是再遇上什么守城啊,打架啊之类的事情,记得来找我。”

    陆无忧摆摆手道:“等到你来,可能坟头上草都几米高了。”

    花未灵挠头道:“也不能怪我嘛,赶路就是很容易走歪的。”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还去找慕凌吗?”

    花未灵点头道:“应该会吧。他也确实有点可怜,跟我说从今往后他可能只能一直待在那里忙公务、忙公务、忙公务,一辈子被奴役,一直忙到地老天荒……”

    陆无忧随口道:“别听他胡说了,他日子过得好得很,忙里忙外伺候他的得有千人以上,他就是日子过得太逍遥了。”

    花未灵恍然道:“那就先不管他了!回头有时间再去找他。好啦,哥、嫂子,我走了!”

    黑衣黑发,用藏蓝发带高高束着长发的女侠,来时匆匆,去亦匆匆,自由得像是一阵风,似乎没什么能拘束的了她,她身上有着与上京闺秀截然不同的气质。

    贺兰瓷目送她,不免有点感慨。

    陆无忧看着她若有所思面孔,道:“有些向往?”

    贺兰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向往,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一次返回上京,着实热闹。

    家家户户门前放着鞭炮,十里迎送,百姓们在街边等着,有笑亦有哭的,比当初他们入京述职时仿佛人更多了十倍,从府衙出城这一整条路愣是弄出了送亲的架势。

    贺兰瓷坐在马车里,仿佛体会到了当初陆无忧御街夸官时的感受。

    随原府的百姓还自发给陆无忧弄了顶硕大的万民伞,实在大得有点离谱夸张,她和陆无忧都没好意思要。

    连府衙里的官吏也是老泪纵横,激动不已,不过想的就和老百姓们不大一样了。

    随原府知府陆无忧,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并经内阁会推兼礼部侍郎,以正三品礼部侍郎之衔补入内阁。

    放在以往此事估计能引起惊天的非议,光是言官的弹劾就能把人淹没。

    毕竟大雍在朝为官,一向以京官清流为荣,从翰林院这种清流中的清流之地,犯错被贬谪出去做外官,一般再想调回来都很难,更别提还想一步登天入内阁了。

    所有人都会质问你凭什么!

    但这一次非议声明显小了许多。

    不光因为陆无忧堂堂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名声太大,被贬谪是因为为民请命,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在熙帝即位的壬寅之变中,这位年轻状元郎不仅有拥立之功,更出了大力。

    那会不少内侍都看见他出入皇城三大殿跟自己家似的,很多人甚至觉得他都不会再回晃州那个穷乡僻壤,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升官更快的?

    可他回去了。

    不光回去了,还踏踏实实干了三年。

    熙帝有事没事就往那传旨,劝他早点回来,他也无动于衷,现在总算回来了,升官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内阁还是三位阁老,徐阁老为首辅,陆无忧补进来,算是内阁第四人,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徐阁老都没什么意见,其他人更无话可说。

    贺兰瓷这边更是东西还没收拾好,那边陆无忧的新官服和她三品淑人的命妇服就一并送来了,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赏赐。

    她略微诧异道:“他这么迫不及待让你干活?”

    陆无忧拽起那件绣了孔雀补子的绯色官袍看了看,道:“大概快顶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道现在这位熙帝是多么疲懒不靠谱的人物,但朝臣们大都是满怀期待,用当初对怀瑾太子的期待来看他,那可确实是太为难了。

    对帝王来说,勤政爱民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要累出半条命的,不然也不会有内阁存在。

    这么逼着他赶紧回来,也是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从中转圜。

    更何况,陆无忧心想,朝臣们催遴选秀女也催了快一年多了,陆无忧倒是希望他赶紧就范,和自己妹妹划清界限。

    只是回到上京之后,贺兰瓷蓦然闲下来了。

    她在晃州时,每日忙得和陆无忧不相上下,有时候都顾不上宅子里的事,回来时没那么多要做的,便只在府里看看拜帖,扫扫文章,读读书。

    毕竟她可以出入随原府的官衙,却不太方便和陆无忧一起出入内阁。

    不过贺兰瓷想,她还是可以继续开书院,做些有用的事,便也不是很急。

    陆无忧返京之后,上门拜访络绎不绝,他刚入阁本人也忙得要命,约莫一个来月后,他带了封草拟好的诏书回来,微笑着放到了贺兰瓷面前。

    她忙碌了一天的夫君正挑着眉眼,笑得眼瞳间波澜阵阵,身子放松地坐在靠椅上:“一点交换条件。”

    贺兰瓷仍旧怔着:“这不合常理,礼部不可能答应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陆无忧毫不犹豫道,“只要权柄足够,女子都敢称帝,更何况只是区区科举开女科,并不算太离经叛道。”他嗓音温和,“你不是一直想参加科举吗?”

    贺兰瓷看着诏书上的内容,眼圈微红,犹豫着又想问,能参加科举,如果中第的话,那……她能入朝为官吗?

    还没问出口,就听见陆无忧又道:“以前我说着想给你自由,其实什么都不清楚,委实太草率了。现在才差不多知道,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贺兰瓷又是一怔。

    “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陆无忧清润的音色越发温和,说得轻描淡写,“这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替你换个世道。”

    她像是再一次听到陆无忧晴天霹雳的发言一般,有些难以消化。

    却又在静默中,感觉心房一点点被温暖的填满。

    那边陆无忧已经慢吞吞道:“好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不该过来亲亲我吗?”

    贺兰瓷忍不住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缓缓,先别打岔……再说什么时候不能亲。”

    “不一样。”陆无忧非常直白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你主动过来亲我,当然,越主动越好。”

    贺兰瓷道:“我平时已经很主动了!”

    陆无忧用指节抵着鼻尖轻笑道:“再主动一点我也受得住,比如……”他又开始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起来。

    在晃州的三年,陆无忧平日里稳重了不少,然而在她面前似乎丝毫没有改变。

    贺兰瓷从感动里回神,靠过去意思意思先亲了他两口,遐想道:“要是能中第的话……”

    陆无忧揽着她道:“女科只在上京先开,你得先从童试、院试、乡试一路考过来,才能进会试。此番女科不会单独评卷,只是考房会在贡院另设,卷子和其余考生一并糊名评阅,若你的卷子真的能胜过其他男子,就算入朝为官,自然也无人有异议。”

    贺兰瓷忍不住又亲了他两口,然后蠢蠢欲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陆无忧还没亲够,按着她的腰,抱住她道:“去哪?”

    贺兰瓷清透的眼瞳里全是璀璨的光:“看书去。”她还嘟囔道,“得亏我开书院,该读的一天都没落下,我先去找几份往年的考卷看看……”说完径直就挣扎着往自己书房走。

    虽然大概料到会这样,陆无忧还是颇有些无奈,他一把抱起她道:“我陪你去看行吧。”

    贺兰瓷想了想,有点犹豫道:“你确定会让我好好看书?”

    陆无忧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大概等我尽兴了?”

    贺兰瓷:“……”

    要开女科的事不久之后也传遍了整个上京。

    虽然京中会读书习字的小姐不少,但谁也没料到真有一天可以去考科举,当然更没人想到第一个报名童试的便是陆侍郎的夫人。

    贺兰谨对此也大为震惊。

    但他现在也不在都察院,也管不了这事,只能在见了贺兰瓷之后,斟酌着道:“你真的要去……”

    贺兰瓷道:“名都报了,自然要去,还是爹你觉得女儿不该去?”

    贺兰谨现下也不好拿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来劝她,毕竟她嫁都嫁了,自己夫婿都不介意,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也没人敢再对贺兰瓷起什么念头,但这件事仍然完全超乎他的认知。

    他自是遗憾过贺兰瓷不是男儿身,可还是……还是过于令人震撼。

    贺兰瓷已经激动过了,格外平静道:“爹你就别操心了。对了下回有空,可以来府里坐坐。”

    总该让她爹也尝尝古董羹,贺兰瓷琢磨着。

    他们这次从晃州带了许多的香料,而且因为河道疏通,船只往来也更方便,再想买应该也不难。

    陆无忧托着下巴看她的认真劲道:“你这样考个状元只怕都绰绰有余。”

    贺兰瓷低头奋笔疾书道:“有备无患。”过了一会,才抬起头道,“你怎么不忙了?”

    陆无忧道:“忙里偷闲罢了。”

    内阁讲资历,也讲亲疏,但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信重,遇到宦官作乱,也是皇帝的信重偏颇罢了。

    陆无忧虽是四辅,但说话做事俨然已经是次辅。

    “怕冷落你了,但结果……”陆无忧继续盯着她道,“怎么感觉好像是我在被冷落。”

    贺兰瓷忙道:“没有的事。”

    为了证明她的话,她还停下了笔,很认真地看着他道:“要不我们闲聊一会。”

    陆无忧也盯着她的漂亮脸蛋,看了会道:“算了,你心思根本不在这……就这么开心?”

    “嗯。”贺兰瓷点头如捣蒜,又补充道,“我心思还是很在你身上的!”

    她看着他笑起来,眼瞳明灿。

    依稀间觉得她似乎还是那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

    “没事,你继续看吧。”陆无忧伸出修长手指,轻绕着她的长发,漫声笑道,“我看你就行了。”

    贺兰瓷看了看书,又看了看陆无忧,突然道:“我们还是先亲一会吧。”

    陆无忧:“……”

    贺兰瓷踌躇道:“不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做。”

    第96章

    完结章(下)

    贺兰瓷的姑父姚大人已与去年重回朝堂,仍在户部任侍郎。

    姚千雪喜上加喜,开春后还在府里办了场赏花宴,贺兰瓷虽然在努力温书,但还是抽空前去,陆无忧也叫她没必要老闷在府里。

    以往贺兰瓷总怕自己的脸惹事。

    晃州一趟回来,倒是坦荡自在了许多。

    姚千雪在京中多年,识得的小姐夫人无数,她爹如今又官复原职,自然都会赏光。

    午后的赏花宴,各府的夫人小姐携着丫鬟们前来,不管是园子里还是堂前,济济一堂都是衣香鬓影,钗环耳坠琳琅,在明媚日头下耀光灼灼。

    正闲聊着,便听见有人通传,说那位贺兰夫人到了。

    对于这位一度艳冠上京,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人,不少人都记忆犹新,她随夫去晃州三年,先前也绝少参加京中宴请,许多人要么是只见过一面,要么压根就没见过。

    对于这些溢美之词,觉得过甚其辞的大有人在。

    然而那边白衣女子已经落落大方走了进来。

    她虽带的丫鬟仆从不多,可行走间姿态自有一番高门贵女都不及的自信坦荡,仿佛她身后已跟了千百人,那并非盛气凌人,反而十分温和,但越是温和便越显高贵,似历尽千帆洗涤后的沉静。

    当然,最出众的,自然还是她那张脸。

    下人不少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夫人,一时间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还有的连忙钻下去通报,有的闻言赶来,刚才还有条不紊的赏花宴顿时一阵混乱。

    贺兰瓷已经用不着戴帷帽了。

    不光是陆无忧给她准备的护卫,就算是只有她自己,登徒子想近身也没那么容易,而且京中最近对胆敢轻薄女子者也抓得很严,惩罚亦很重。

    贺兰瓷去逗了逗自己初次见面的外甥,又送了份贺礼,才慢慢吞吞去赏花。

    姚千雪喜上眉梢:“小瓷,你慢慢看,虽然不全都是名品,但都是我精心栽育的!”

    贺兰瓷看了一圈,花美是美的,但她一贯不太能欣赏,还忍不住在心里计算价钱,总觉得不如回家看书习字,姚千雪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只叫她下次再来吃糕点。

    她走后,众人才恍然回神。

    “这天下真有这么漂亮的人……”

    “她刚才是不是还说话了、还动了……”

    也有小姐咬着牙道:“回头我也去报个名参加女科。”

    “我也去、我也去!”

    但不管怎么评说,贺兰瓷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陆无忧官运亨通,近来在朝中上下炙手可热。

    谁都知道他本就是徐阁老相中的后任,只等资历熬满,升任首辅大权在握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据说还有人听见两人在里头争执,吓得跪在外面的太监噤若寒蝉。

    当然可能主要也是因为新帝没有遴选秀女,至今后宫还是空置,只剩下宫女和先帝后妃。

    此刻,熙帝正痛苦地把刚写完朱批的奏章递给董公公,同时随手把上奏请求立后的奏本丢进纸篓里,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理票拟的年轻阁臣加礼部侍郎。

    他突然道:“陆卿,你想做国舅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臣以做外戚为耻。”

    熙帝又道:“她说要过来,我等了三个月。”

    陆无忧道:“这很正常,她一向如此。”

    熙帝长叹一口气道:“你真不考虑?挂个名也行。”

    陆无忧跟念书似的,语气平板道:“圣上执意如此,那臣只能请求早日致仕,免受其辱。”

    熙帝道:“朕都答应你开女科了。”

    陆无忧道:“所以我不是正在替圣上干活。”

    熙帝道:“这是臣子本分。”

    陆无忧也道:“在宫中好好治理天下,也是皇帝的本分。”

    两人双双无语。

    半晌,熙帝才道:“宗室里不还有皇子皇孙吗?实在不行挑一个过来,我退位,你摄政……让我去做江湖游侠行不行?”

    陆无忧道:“谁知道皇子皇孙品行如何,你不是还想推行孝贤帝未行之新政,再忍几年吧。天下不太平,你做游侠也做不安稳。”

    熙帝默了默道:“万一未灵在江湖上遇到了其他人,动心了怎么办?”

    陆无忧耸肩,很没良心地道:“这便是臣控制不了的了。”

    贺兰瓷从姚千雪那带了糕点给陆无忧,她已经很习惯给他带些点心。

    虽然他嗜甜这件事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近日来拜访的人人手提一盒子点心,贺兰瓷还觉得有点难处理。

    陆无忧已经理直气壮道:“他们送的自然没有夫人带回来的甜。”

    贺兰瓷:“……”

    很快,陆无忧则又琢磨起了另一件事。

    他升官后,府内添了人手,每日宾客往来,加上又有更多前来递帖子的书生士子,府里多少也养了些幕僚,日渐便显得这个宅子小了。

    他们二人的书房也不大够用了。

    陆无忧便打算叫人另择一处更大的。

    贺兰瓷倒还有些舍不得。

    院中昔年她种下的玉兰树如今确已长成,高大挺拔,枝头粉白似玉雕的花,朵朵绽开,风拂花颤,亦是一阵兰香馥郁,吹得人闻之心旷神怡。

    虽然在晃州三年未曾住过,但归来仍有故居的亲切之感。

    她和陆无忧在里面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仿佛还在眼前,两人第一次一起用膳,第一次同塌而眠,成婚后第一次亲吻,第一次……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这么久。

    贺兰瓷犹豫着道:“一定要换吗?”

    陆无忧只思忖了一瞬,便道:“不换也行,我把左右临近的宅子买下来,打通了也是一样,还能再修个小园子,栽些花花草草。将来再捡孩子,也能住得下,还有……”

    贺兰瓷道:“……”她默默道,“你考虑的倒是挺周全。”

    陆无忧莞尔:“不考虑周全怎么娶得了你。”

    贺兰瓷抬眼望他,觉得也应该适时夸夸他。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不是无所不能?”

    陆无忧笑得温和:“我当然不是无所不能,只是每一件事都尽己所能想做到最好,科举是,娶你是,做官是,现在亦是。”

    贺兰瓷想想也是。

    他出身和朝堂毫无干系,但只为了年少时的梦想,便毅然决然离家念书,不靠半点封荫。

    娶她也是迫不得己,但不论婚前婚后,哪一点陆无忧都做得尽善尽美,没有半点可以指摘,以至于原本还对他怀有一点偏见的贺兰瓷也不知不觉对他改观,试图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至于为官更不用说。

    贺兰瓷琢磨着道:“那似乎我做的还少了些。”

    陆无忧道:“夫人哪里的话,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现在已经在江湖上逍遥了。”

    他拢着贺兰瓷的肩膀,又忍不住在她发梢亲了一下,“将来若是有人问我为官如何走到这里的,我估计得告诉他「只要娶一位有倾国倾城之姿又时常被人觊觎的夫人,总能催人上进」。”

    贺兰瓷震撼道:“你不会真想这么说吧。”

    陆无忧笑道:“有什么不可以。一开始娶你是真没想这么多,后来一点点……嗯,陷进去的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就算我护着你,你还是活得像惊弓之鸟一样,没有一天安生,明明不止想待在后宅里,但却又被迫认命。

    你甘心我可能都会不甘心。我希望你快乐,是像未灵那样,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时时刻刻被世道拘束。”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你呢,你现在快乐吗?说起来刚出诏狱那时候你想回家,我还……”

    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陆无忧道:“你说反了,我才不想回家。功不成名不就被打压着回去,我娘会笑死的。”

    贺兰瓷不能理解道:“她应该以你为荣才对。”

    陆无忧眼神复杂道:“不,她一定会笑的。”

    贺兰瓷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郑重道:“那是她不对。”

    陆无忧低头看她,道:“没事,我不在意,她可能连四书五经是哪几本都不知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这世道对男子优容的多,对女子往往过于苛刻打压,但我希望它能对你宽容一点。”

    希望你不必心有不甘。

    希望你不必怀有遗憾。

    希望你能自在、自如的生活在这个世道上,变得足够强大,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贺兰瓷靠在陆无忧怀里,脑袋枕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又静默了一会,不太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哽咽,只吸了一下鼻子道:“你也不用这么好。”

    陆无忧轻笑道:“怎么还嫌我太好了?”

    贺兰瓷闷声道:“你们山贼都这样吗?”

    陆无忧笑得胸膛微震道:“这么厉害的山贼你可能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刚才不是还在谦虚,怎么突然开始自夸起来了。”

    陆无忧道:“因为你好像挺感动的,不说点什么,怕你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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