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走回官宅里,没用多少步,贺兰瓷吃饱了,刚擦干净有点黏糊糊的手指,就见陆无忧脱了新换的外衫,穿着中衣,把她按到在床上,道:“睡觉。”

    贺兰瓷本来已经躺下了,又突然挣扎道:“你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陆无忧道:“换过药了,没事。”

    贺兰瓷道:“那也让我看一眼!”

    陆无忧挑眉道:“你这么想脱我衣服?”

    贺兰瓷只羞耻了一瞬,很快道:“别用这中话敷衍我!”

    陆无忧侧过身,手臂从贺兰瓷身下环过去,手掌按住她的肩膀,抱住她道:“睡醒了再看。”

    贺兰瓷还想再努努力,她毕竟刚睡过,就见陆无忧合上眸子,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遮住眼睑下不明显的青痕,就着这个姿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等……”

    贺兰瓷扭了扭身子,发现他睡着了还抱得很紧。

    她默默心中叹气,在他怀里小心蹭动着,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也闭上眼睛睡去。

    第90章

    九十章

    陆无忧老家特产的药效反噬后知后觉来临,这一觉睡得着实天长地久。

    苏醒后,两个人都很虚弱。

    贺兰瓷也是看到榻上印着的血迹才知道,他又把伤口崩裂了,无奈之下给他重新止血上药,陆无忧苍白着面色道:“你可别又哭了。”

    她轻手轻脚动作,反驳道:“我才没那么常哭。”

    说完,想起自己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哭,又有一丝微赧。

    原乡城内陆陆续续恢复了井然秩序。

    贺兰瓷还又见到了昔日的楚澜楚小姐,她似很不好意思:“一开始叔父还跟我说原乡城肯定守不住……我劝他也不肯出兵。”

    她叔父便是此次前来的晃州总兵楚大人,曾是怀瑾太子旧部。

    总兵并非正式官职,大雍在节制地方权利上煞费苦心,通常指挥和练兵后备分开,以防将领做大,但边境因为时常与北狄摩擦,不得不设总兵统领,确实是手握一方地方兵权。

    贺兰瓷无意纠结此事,只问道:“北狄还会再打过来吗?”

    “叔父说应该是不会,北狄内乱,三王子是叛逃的才有此一劫,你放心吧。”楚澜又抬起眼睛,有几分意动道,“不过你看到我上战场了吗?这一次我杀了十几个呢!迟早有一天,我们能把北狄人都赶得远远的!”像星光亮起。

    贺兰瓷不由一笑。

    她见完楚小姐,陆无忧也从楚总兵那回来。

    两个虚弱的人对视一眼。

    陆无忧微耸肩膀,道:“他还问我有没有意参军,做个推官太屈才了。”

    贺兰瓷愣了愣,道:“那你怎么想?”

    她有点紧张,陆无忧要是有意从武,日后只怕这种危机关头会很多,她无论如何要抓紧锻炼,说不准还要去看点兵法之类的。

    陆无忧随口道:“我能怎么想?当然是回答他「我志不在此」,不然我这么多年书白读了?”

    贺兰瓷不太赞同:“从武也不见得书就白读,不然兵法何来?”

    陆无忧道:“从武可御外敌,而治不了内患。为将者,在外生杀予夺,在内一纸调令便能取人性命。

    楚总兵战功赫赫,但他这次出兵迎了怀瑾太子的后裔,萧怀琸现下明面上说不定还会褒奖他,日后恐怕便不好说了。”

    贺兰瓷沉默了一时,道:“所以你才想留在内廷做文官?”

    陆无忧勾起唇角道:“那倒不是。打打杀杀太累了,还是应付公文简单。”

    贺兰瓷:“……”

    回去后,再见到小表弟周宁安也觉得是劫后余生,可惜感动只持续了很短一瞬。

    贺兰瓷当时本想把他送走,谁知道他抱着门栏一副要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模样,贺兰瓷没时间和他浪费功夫,便没管他。

    如今陆无忧名声大噪,周宁安读书不行,坑表哥一流,此刻正在一个茶馆,和说书人似的讲他杜撰的陆无忧传奇故事,周围坐了一大圈喝着茶聆听的围观者。

    随后,他便被陆无忧本人提着衣领,硬生生给拖走了。

    周宁安还在挣扎:“爹,我这是夸你呢!”

    陆无忧道:“从小三头六臂,三只眼睛,因为渡劫才被劈成一头双臂两只眼,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

    周宁安振振有词:“这样才有人听嘛,只说你天天在府上勤勤恳恳看书,有什么意思!接下来我还打算再给你和娘编点什么……”

    陆无忧道:“你打算怎么编?”

    贺兰瓷也不由竖起耳朵。

    周宁安道:“就说当初娘在河边沐浴……”

    贺兰瓷:“我不会在河边沐浴。”

    周宁安道:“假设、假设如此……然后爹你看见仙女的羽衣,瞬间便……”

    陆无忧打断他:“我叫牛郎吗?行了,你闭嘴吧。”

    把周宁安押送回去,勒令他不背完《尚书》的「尧典」便不准出来,周宁安怨声载道,悻悻然眼神哀怨。

    陆无忧道:“幸亏不是我亲生的。”

    贺兰瓷不由点头,随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丢给紫竹那个少年呢?”

    陆无忧道:“那小子还挺硬气的,身上全是伤,肋骨都断了一根,愣是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他没什么事呢。不过习武大抵是个好苗子,我爹看了都会心动那种。”

    贺兰瓷:“……”

    这什么古怪形容。

    见她表情古怪,陆无忧又笑了笑道:“他好像也没什么家人了,先养着吧。”

    花未灵睡醒过来,胡吃海喝了一顿,填饱肚子,见众人都在,突然问道:“慕凌呢?”

    贺兰瓷也没再见到他,但心下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无忧道:“他回家了。”

    花未灵挠挠头道:“啊?可他还有事没跟我说呢,说好的守完城跟他慢慢聊的。不过……他自己回去没事吗?不会又遇到刺杀了吧?”

    花未灵道:“要不我去找他问问?”

    陆无忧道:“不用了,不太方便。”

    花未灵奇道:“为什么不方便?”

    陆无忧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花未灵琢磨着,琢磨了一会,也没太纠结。

    等花未灵走了,陆无忧才跟贺兰瓷道:“在楚总兵,我其实见到他了。就算不情愿,这次确实算欠他人情。”

    贺兰瓷略一思忖便道:“要还吗?”

    陆无忧微微转眸过来道:“这个得以后再说了。”

    他眸光清清澈澈的,带点水色。

    贺兰瓷本来正事商量得好好的,被他这么一看,又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心尖一动,唇角莫名带出点笑来。

    “你笑什么?”陆无忧突然问道。

    贺兰瓷道:“想笑不就笑了。”

    陆无忧的眼眸微微弯下来道:“你这样看着我笑,我会觉得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想法。”

    以往这时候贺兰瓷肯定会恼羞成怒。

    他还……挺喜欢看她那时候的样子,所以才会不厌其烦、没完没了地逗她。

    贺兰瓷也确实羞了一瞬,这也没办法,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这么多年下来,养成的本能。

    然而先前那么多反反复复的思考,也并不是在徒劳无功的打转。

    于是,她只是静默了瞬间,在心里小声鼓劲,然后坦然地点了一下头道:“有的。”

    陆无忧愣了愣,有些意外,但随后笑道:“什么想法?”

    贺兰瓷垂着脑袋,最近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她脑海里过,不管是守城时望着远方大帐的陆无忧,还是去刺杀后重伤面色苍白的陆无忧,甚至于眼前这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仍旧含着笑,带点不正经,很放松的陆无忧,她又抬起眸子看他。

    陆无忧被她这种专注而试探的眼神看得心痒痒的,几乎想再贴近一些,去嗅她身上的气息,去在她身上落下亲吻,可又很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便还是耐心等着。

    好像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和最差的耐心,都栽在她身上了。

    官宅院子中间还种了一颗大树,他们来时一直是光秃秃地支棱着树杈,看起来四仰八叉,如今是真的开春了,嫩枝嫩叶抽芽生长,盈盈一片青葱的翠绿。

    贺兰瓷的手指尖在袖子下微微屈伸,反复几次,道:“我觉得我想做的,和你想对我做的,是一样的。”

    笑意在陆无忧唇边漾开,他道:“好狡猾的说法,还有呢?”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哪里狡猾了,难道你要我直接说……”

    陆无忧道:“有什么不可以?我每次不都是很直接。”

    贺兰瓷看他的时候已经带上点瞪意:“我又不是你!”

    陆无忧莞尔道:“你不是已经逐渐坦诚起来了,再迈出来一步便是了,也不是很困难……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

    他在她耳边,气息如叹,音色低回婉转,“比如我现在,就很想要你,从外到里,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贺兰瓷:“……”

    陆无忧抽了点身,似乎还认真地看着她,建议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可以学一学。”

    贺兰瓷:“……”

    她怎么有种,自己道高一尺,陆无忧会魔高一丈的错觉。

    他是没有上限的吗?

    贺兰瓷张了张嘴,半晌,突然道:“可是你的伤……”

    陆无忧随口道:“不碍事。”

    贺兰瓷道:“不行!未灵说虽然你恢复的快,但要完全无恙,还要养一段时间,而且……不能再崩开了。”她似乎格外紧张。

    陆无忧用指节抵着鼻尖,思忖着,微微一笑道:“那你可以,自己动。”

    贺兰瓷:“……”

    陆无忧补充道:“坐上来,别碰到我伤口不就行了。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的床,终于换新的了。”

    贺兰瓷又动了动唇,耳尖都慢慢红起来,道:“那、那我试试。”

    陆无忧微怔:“……”

    还真的可以?

    陆无忧开城门,亲自去送的。

    贺兰瓷等在后面。

    奇怪的是,贺兰瓷再看见那匹马,居然已经完全没什么感觉。

    就好像她当时向往的,现在已经得到了。

    贺兰瓷无感了,陆无忧还有点记仇,派人将头颅送去,他似笑非笑道:“小王子若是还想比试,在下随时奉陪。”

    当初就很想打这个不懂事的小王子一顿。

    骆辰仰头远远看了一眼贺兰瓷,收回视线道:“不用了,那件事我不是已经道歉过了。”

    贺兰瓷眉眼间,似是一片清明的澄澈,再没有在上京时的那种拘束感。

    陆无忧和贺兰瓷陆续把善后忙得差不多了,花未灵嘴馋,他们又重新煮了一回古董羹。

    周宁安拼死拼活背了两篇文章,也坐到了铜锅边上,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搅拌蘸料,花未灵涮着肉,突然想起:“他已经走了吗?”

    陆无忧道:“嗯。”然后给贺兰瓷夹了一筷子肉。

    贺兰瓷反手也给陆无忧夹了一筷子。

    陆无忧自然不甘示弱。

    很快,就听花未灵嚼着肉道:“虽然你们感情好我是很开心啦,但你们能不能别光顾着夹,至少吃一口?”

    贺兰瓷咳嗽一声:“好、好的。”

    陆无忧笑道:“这就吃。”

    吃着吃着,院子里还探出个脑袋来,小少年脑袋上裹了绷带,一双眼睛很亮,是先前陆无忧救的那个在北狄军营里的大雍俘虏,他收拾干净后,倒意外生得不错,眉眼间还有股少年人的锐意。

    贺兰瓷见肉还有很多,便道:“阿归,要不过来一起吃?”

    陆无忧则道:“反正那正好空了个位置。”慕凌人走了。

    跟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周宁安比起来,同龄的阿归明显乖巧很多,只埋头吃肉,虽然食量惊人,周宁安都忍不住道:“你八辈子没吃饭了吗?”

    阿归意犹未尽地风卷残云,声音格外清爽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周宁安:“你这人怎么接话的?”

    阿归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不应该这么回答吗?”他转头去看飞刀切肉的陆无忧,“我可以再吃一盘吗?”

    陆无忧道:“不觉得撑就行。”

    贺兰瓷对这种贫穷感深有体会,又觉得只光吃肉不行,端了一盘子青菜过去道:“这个也吃了。”

    阿归立刻点头道「好」,又冲她亲切笑笑。

    周宁安不甘示弱:“我也要再来一盘!”

    陆无忧冷飕飕笑道:“你的份额已经吃够了,该回去背书了。”

    周宁安瞪大眼睛,指着阿归道:“他怎么不用背书!”

    陆无忧还未开口,阿归先举手道:“我也可以背书!”

    周宁安瞪他:“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阿归:“我只跟北狄有仇。”

    听着两个小少年吵嘴,陆无忧不由跟贺兰瓷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像突然养了两个儿子。”

    贺兰瓷托着下颌听人吵嘴,她家家风严正,食不言寝不语,很少有这种生活化的体验,她抬手顺便给花未灵也夹了点碧青的菜,微微扬起嘴角,道:“不是也挺好。”

    得知原乡城里已经太平了,严知府确实又闻风赶了回来,一副他辛苦去求援,但只可惜没赶上的遗憾嘴脸。

    柳通判此刻也看他格外不顺眼,道:“但上报的文书可能已经快抵京了。”

    严知府怒道:“你们怎么可越过本府去上报!”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因为此事是楚总兵上报的,我们只负责统计府内伤亡损失,与撰述实情。”

    封赏拔擢的公文却是晚了一步才到,对于升不升陆无忧官这件事,看得出顺帝真的是十分纠结。

    但陆守城的名声却是不胫而走。

    陆无忧名声本来就大,当初还有不少文人士子跑来晃州找他,查干攻城之时他们留在城里,眼见陆无忧带着夫人不眠不休殊死顽抗,震撼地久久难以回神,自惭形秽之下纷纷写信写诗写文传给友人,还有不少传回了上京。

    文可死谏,武可殉城,臣子做到这个份上,可道是拼尽全力。

    圣上再不明鉴,那着实是个昏陆无忧自七品推官,直接拔擢到了正五品的随原府同知,暂代随缘府事,连升四级,虽然他本来就是自六品的翰林官贬谪至此,外放五品,理论上来讲都不能算升官,但还是不由让人感慨这位陆六元之顽强。

    在陆无忧升官养伤的这段日子,两个人只能忙里偷闲,大部分时间都很忙。

    一场战乱打断了随原府的安宁,在让百姓休养生息之际,还得接着干之前未干完的活,河道还是要疏通,贺兰瓷的书院也总算磕磕绊绊开了起来。

    奈何孩童们见识过战场残酷之后,对念书的兴趣远没有舞刀弄枪大,纷纷嚷嚷着要去打北狄。

    贺兰瓷心中无奈,想大喊你们看陆大人都弃武从文了!念书真的很有用!

    花未灵自告奋勇道:“习武啊?我可以教啊!学成归来,文武双全嘛!”

    大家都十分欢迎这个漂亮又格外能打的大姐姐。

    就连周宁安都跟着去起哄凑热闹,只有被她安排进去的阿归在安心乖巧看书,他识字倒是件意外之事,贺兰瓷刚有些安慰,低头一看他手里捧着的书。

    “这是哪来的兵法?”

    周宁安道:“我给的啊,他帮我抄书,我帮他……对了,娘你可别告诉我爹!”

    贺兰瓷无语道:“你这称呼能改改吗?”

    周宁安道:“表嫂你不喜欢啊?那没事,以后我就只有表哥在的时候这么叫,我得挤兑他呀。”

    贺兰瓷更无语道:“你确定是在挤兑他?”

    他看起来分明也很乐此不疲。

    不过他干什么似都很乐此不疲,自从上回贺兰瓷答应他了之后,没多久还真试了一次,回想起来,那种累到直不起腰的感觉还是很清晰。

    只能庆幸确实再没有那种让人恨不得让人钻地缝的「咯吱」声,不然只怕更让人无地自容。

    贺兰瓷竭力不碰到他的伤处,也担心他伤口崩开。

    陆无忧全不在意,还在欣赏着她,气息凌乱道:“我平时……可没有那么慢。”

    贺兰瓷迅速挥掉脑中的回忆,快步回宅子里,陆无忧正看着不知公文还是邸报,他官服换了一身,之前在随原府里办事还算僭越,现在是切切实实他说了算。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低头便也看去。

    陆无忧道:“我们过段时间可能要回京了。”

    “嗯?”贺兰瓷疑惑,“述职吗?”

    大雍地方官回京朝觐三年一次,京察年一般在京察之后,所谓先查京官,后查地方。

    本来是严知府的工作,陆无忧走马上任,就落到了他头上。

    “其实萧怀琸可以指定不让我回去的,但他没拒绝,似有松懈。”陆无忧道,“你看。”

    贺兰瓷此刻看了他面前的密报才知道,丽妃怀了孕,可顺帝似乎已没那么宠幸她,连带着二皇子亦是,他现在又去夸三皇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连带着他的母妃敬妃也升了分位。

    她还记得当初在毓德宫设宴时,敬妃对当时还是贵妃的丽妃低头时的样子,不禁唏嘘。

    像当年怀瑾太子那样,太子党羽都可以与皇帝分庭抗争。不过因为放弃了丽妃和二皇子,打不打压我也就无所谓了,适当放过我,既是向朝臣示好,也能换个好名声。

    我再干几年,如果考评良上的话,说不准还能被调回去,就是他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心头沉甸甸好像压下去一点,但贺兰瓷又道:“圣上是真有此意?不会朝令夕改,只是掩人耳目?”

    毕竟先前萧南洵和丽妃就像两个明晃晃的靶子。

    陆无忧道:“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所以你要跟我回京吗?可能会有危险。”

    “当然。”

    贺兰瓷没问是什么危险。

    反正她也浑不在意,她理所应当道:“你还能把我丢下吗?”

    陆无忧手指又蠢蠢欲动地贴上了她的面颊,轻蹭了蹭,她望向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轻轻颤动,之前她还是在用这样的眼神看新鲜事物,看烟花,看快马,看所有她觉得新奇的东西。

    不知何时起,她好像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贺兰瓷等不到陆无忧的回答,觉得他磨磨唧唧的,便主动往前凑了一下,唇在陆无忧唇上飞快贴了一下道:“你的回答呢?”

    他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反身把她椅子里压,开始了和贺兰瓷刚才浅尝辄止完全相反的亲吻,含着点缱绻笑意,漫声道:“你太敷衍了,来,我亲给你看。”

    其实陆无忧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每一次想亲她,都是一次情难自禁。

    第91章

    九一章

    踏上返京的路已是又过了大半个月。

    贺兰瓷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觉得过去很久,回头望去也不过是数月罢了。

    陆无忧举荐,这边来的士子有举人出身的,顶了陆无忧推官的缺,和柳通判一并处理他不在时随原府的事务,都交代的差不多两人才出发。

    道路两旁不少百姓相送,还有嚷嚷着:“陆大人早点回来啊!”

    “呜呜我们会想您的。”

    船舱里,陆无忧把茶具摆上桌,贺兰瓷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由伸指戳了戳他的茶盏,道:“反正也不急,要不你再教教我?”

    陆无忧斜了她一眼道:“早发现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就算了。不过今日我泡茶是因为……”

    他从下面取了两个包好的烤番薯,仍然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香气。

    “刚才路过那个小贩硬塞给我的,让我路上带着吃,所以泡点茶清口解腻。”

    贺兰瓷眼前一亮,擦干净手指就去剥软塌塌的番薯皮:“确实很好吃嘛……对了,你怎么想起问我镇安王的事情?”还是当初姚千雪跟她说过的那个狸猫换太子的丑闻。

    陆无忧看她专注忙碌着,笑道:“没事,随便问问。小贩还多给了我几个,待会去给未灵送过去。”

    花未灵本来是想留下的,但知道慕凌这会已经平安抵京了,还是觉得他这么不辞而别有点不够意思,想至少告个别弄清楚他想说什么再分开,再加上陆无忧破天荒地邀请她一起,花未灵便也很随意地决定与他俩一道去往上京。

    贺兰瓷还有点担心:“你不是要回你们那个……嗯,江湖帮派,一直不回去没事吗?”

    花未灵满不在意道:“就当我闭关修炼了,避世是修炼,出世也是修炼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归是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

    她换了身干净白绒绒的裘衣,领口处还有两颗雪白的毛球球,随着花未灵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贺兰瓷情不自禁捏着白毛球,道:“之前觉得你和你哥不是很像,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

    在为人处世的原则上,倒是惊人的一致。

    花未灵道:“毕竟我们小时候还是一起长大的嘛!不过后来我哥就去念书了,变得越来越文绉绉的,考虑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不过他自己不觉得累就好啦。”

    “说实话,动脑子不累,其他事情都很累。”

    贺兰瓷替他辩解:“你哪有这么懒……”

    陆无忧挑起眼眸道:“我们新婚没多久你不就知道了,要是没什么事,补眠我能一直睡到下午。”

    “但你在府衙里的时候……”

    勤快得不能更勤快了。

    “那不一样。”陆无忧道,“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然不会觉得累。你看,不管我做的事大事小,都是在改变这个世道……所以我当初才会跟你说不管官位大小。”

    贺兰瓷发现自己确实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像一点点补全了陆无忧这个人。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兴许她也不会……

    抵京的路上相对之前顺利许多,贺兰瓷晕船的症状也有所改善。

    再次回到上京,这座大雍的都城仍然繁华鼎盛,散发着不动声色的奢靡气息,似乎与战乱、饥荒、盗匪都有着很遥远的距离,曾经的闺阁小姐贺兰瓷也在空中楼阁里生活了许久。

    此时再看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别发呆了。”陆无忧叫住她,“回府了。”

    “嗯。”贺兰瓷应声,轻巧地跳下了马车,有种回家的感觉。

    可惜她爹不在。

    她和陆无忧守城的事情传出去,贺兰谨还特地从益州写了封家信过来,贺兰瓷以为他是来信慰问的,没想到整封信通篇都在鼓励他们抵死守城的气节,只字不提担忧。

    陆府的门子一早就收到信,迎在门外,东西被陆陆续续搬下来,贺兰瓷还有些怔怔的。

    陆无忧以为她在怀念,不由笑道:“下回要是再回来,应该就是真回来了。”

    贺兰瓷回神,点头道:“那你努力了。”

    陆无忧纠正她道:“什么叫我努力,是我们努力,你不干活的吗?”

    贺兰瓷想想也是,笑道:“只能一起努力了。”

    一草一木都格外亲切,院子里他们新婚时刚栽种下去的玉兰树苗已经有模有样,距离成长参天,指日可待。

    她和陆无忧的书房里还堆放着临走前仓促留下的书册,那时陆无忧刚从诏狱出来,即刻便要出发,当然还有贺兰瓷最怀念的净室。

    晃州官宅里是没有单独净室的,回回沐浴都相当不便。

    关于这点,陆无忧显然也深有体会,一回来便叫人烧水沐浴,贺兰瓷还担心他伤口未曾好全,敲了敲门。

    陆无忧除了衣物,泡在水里,拖着调子慢悠悠道:“进来。”

    贺兰瓷面不改色心狂跳道:“给你搓背。”

    陆无忧露出个不太正经地笑来:“想看我沐浴直接进来便是,我又不介意,反正礼尚往来。”

    贺兰瓷咬了咬唇,低头探看他的伤,道:“你哪里我没见过,用不着特地看……”

    陆无忧:“……”

    不过,陆无忧最怀念的可能是府里的厨子。

    虽然烤羊肉和古董羹味道都不错,陆无忧的口味还是更偏青州那边,喜欢味淡且清甜的菜式,

    贺兰瓷倒是什么都可以,只是看见他挑着眉梢,桃花眼流转间不乏期待,身体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茶杯等待的模样,又觉得看起来很有趣。

    “怎么了?”陆无忧抬头看她。

    贺兰瓷转开视线道:“没什么。”唇角又浮出浅笑来。

    随后她也略松了肩膀,很自然地往后靠去,道:“就是觉得,活着真好。”

    窗棱外,春日的曦光投射下来,带着浓浓暖意,为两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散发着温润却又夺目的光。

    花未灵比较风风火火,回来没多久便问:“什么时候去找他?”

    陆无忧道:“不急,现在去找他可能不太方便。”

    慕凌已经回来了一段时日,他的身份在朝堂之上,乃至整个上京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现在街头巷尾尤能听见有人在议论。

    “怀瑾太子的后裔回来了!”

    “是怀瑾太子当年失踪的亲儿子!流落民间不知道多少年,没想到他竟还活着!”

    “可惜了当年的太子和太子妃……”

    其实上京百姓间已久不提及那个名字,但当年的怀瑾太子风头太盛,人人皆知,都觉得他若登位,能为大雍带来一个空前盛世,猝然间死于冤屈,这种戛然而止的遗憾便很容易令人久久难忘。

    人人争相想要目睹这位怀瑾太子后人的风采,不料他归京之后便深居浅出,也不怎么露面。

    朝臣之间更是暗潮涌动,都觉得他回来的时候着实尴尬,如今顺帝既已登位,怀瑾太子一脉反而便不宜露面,偏又是立储的紧要关头,简直横生枝节。

    甚至有拥立大皇子的朝臣觉得楚总兵简直不识相,武将果然只会打仗,根本不懂朝政!

    净在这添麻烦!

    也有人感慨楚总兵忠义,其父当年便是教习怀瑾太子习武的武将师父之一,楚总兵虽是怀瑾太子的部下,也是怀瑾太子的莫逆之交,拼着得罪当今圣上也要让其恢复身份,如此一遭,将来只怕前途无亮。

    朝堂之上,其实有不少都是当年的太子门下,毕竟当初人人皆以和詹事府沾亲带故为荣,但如今只有少数不在意官位的臣子敢上门拜访这位前皇孙。

    门口时不时便有人张望,锦衣卫和巡城官兵也时不时就会路过。

    陆无忧料想,每一个上门拜访的大臣大概都会被登记在册,秋后算账。

    花未灵很是纳闷:“变成皇族这么麻烦吗?见面都不行。”

    陆无忧道:“是他身份格外麻烦而已,一着不慎,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幽禁。”

    花未灵摩拳擦掌道:“我们要去救他吗?”

    陆无忧道:“现在不急,你要是有话要说,我给他传信,顺便帮你捎带一下。”

    旁听的贺兰瓷不由问道:“你还能联系上他?”

    陆无忧点了下头道:“我还沿路派人保护他呢,援军之事不是欠了他人情,多少意思意思还点。”

    慕凌既然公开了身份,陆无忧暂且也算是安全了,他没法纠缠花未灵,陆无忧也不至于对他心生敌意。

    花未灵想了想,道:“听起来有点可怜。”

    陆无忧看着他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断道:“普天之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花未灵又琢磨道:“也是。”

    贺兰瓷也忙着应付送上门来的拜帖,比之以往更是成倍增长,最惊愕的是她甚至还发现了三皇子的拜帖,内容是想请教文章。

    如今的三皇子可与当初不同,敬妃升了敬贵妃,又是距离皇后一步之遥的位置,比起大皇子的仁钝,三皇子才名更甚。

    陆无忧道:“大抵是想拉拢拉拢我吧,我在士林里名气大,可以为他多博得些名声。”

    贺兰瓷轻叹了口气道:“所以都还是为了皇位吗?不过你以前不是还挺喜欢他的?”

    陆无忧笑笑道:“因为那时候他在我面前是个好学生,非要说多喜欢,倒也谈不上……储君未立,庶子便都有希望,心思活络也很正常。”

    陆无忧考评忙得差不多,便是朝觐面圣了,圣体欠佳,拖了些时日,才在宫中设宴面见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地方官,贺兰瓷随他一并入宫。

    命妇的诰封是随着夫婿品级变动的,跟着陆无忧任命一起下来的,还有她五品宜人的诰命。

    临出门前陆无忧才叫住她道:“有件事可能得要你帮忙,你到时候看方不方便。”

    因为皇后不问世事,这次女眷设宴是在敬贵妃的永宁宫里。

    贺兰瓷遥遥望着坐在主座上温婉浅笑,却又隐隐透着上位后扬眉吐气感的贵妇,有点想不起当初丽妃还是丽贵妃时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似乎已很遥远,也很模糊。

    敬贵妃的神情竟有几分和当初的丽贵妃渐渐重合。

    不过她倒是用不着担心再被下药了。

    贺兰瓷想着,听见殿门口一阵喧哗,有太监的声音道:“丽妃到!”

    随着这一声,本来还在细声交谈的女眷们都一时噤声,好奇地朝殿门外望去,丽妃养胎不大出寝殿,这样的热闹可不多见!

    贺兰瓷也略微有一点点好奇。

    丽妃被内侍扶着走进来,面容有些憔悴,但依然妆点的十分美貌,口脂腮红眉黛一样不落,额间也依旧缀着那颗硕大东珠,只是比起先前雍容华贵的娇艳,更多了几分叫人心疼的楚楚可怜,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已是显怀,正一手抚着腹部摇曳生姿地走进来。

    不等她开口,敬贵妃已先温声道:“丽妃妹妹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养胎要紧,便不用来了。”

    丽妃则轻轻摇了摇头道:“妹妹身子已无碍,怎敢躲在宫中偷懒。”

    敬贵妃不为所动道:“丽妃妹妹何必逞强,若是危及皇嗣,又该如何?来人,送丽妃回去。”

    丽妃却是眼眸一低,似是含泪,越发显得可怜:“只是出一出殿门,都不可以吗?”

    贺兰瓷吃着糕点看着热闹,有种置身事外的看戏感。

    她对后宅争斗敬谢不敏,宫斗更是,但不喜欢不代表完全不懂,此刻也能大概明白,顺帝估计最近都未曾传召丽妃,她们殿中所言,自会有人传给顺帝,这般作态应该也是给顺帝看的,想让他心疼、怜惜。

    贺兰瓷要是个男子,可能这会都会有点于心不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顺帝居然真的疏远了丽妃。

    嗯?好甜……

    她低头一看手里莹润洁光致致的软糕,咬下去一口齿颊留香,想着敬贵妃宫中这糕点倒是味道不错。而且,真的很甜,不知道待会能不能带点回去给陆无忧。

    那边丽妃已是暗暗垂泪,眼眶通红,敬贵妃名门出身,顾惜颜面,不可能像小户出身的丽妃一样无所顾忌,当下更是温声劝道:“丽妃妹妹,还是要爱惜自身一点,本宫亲自送你回去可好?”

    丽妃磨磨蹭蹭着,过了一会,殿门外竟真的传出了「圣上驾到」的声音。

    贺兰瓷立刻把手上的糕点渣擦干净,认真看热闹。

    顺帝如今的模样比起贺兰瓷上回见到,确实气色差了不少,人也似一下苍老了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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