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无忧接过匕首,扫了一眼,先忍不住道:“这刀鞘也太粗糙了。”

    随后拔开刀鞘,动作十分熟练地用指节弹了弹刀身,又用手指轻巧地在刀刃划了划。

    贺兰瓷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别划伤。”

    陆无忧转头看她,莞尔道:“这么钝的刀,让你拿着捅我,都不一定捅得死我,还用担心这个?”

    贺兰瓷:“……”

    这已经是她好不容易问她哥要的了,她总不能随身携带一把菜刀或是柴刀。

    她有几分着恼道:“看完便还我。”

    陆无忧又掰了掰刀刃道:“不急,待会我给你找柄匕首,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比这好百倍。”

    说话间,那刀刃突然应声而断,从中裂开变成两截,他愣了一下,随后毫无愧疚道,“不是我的问题,是这匕首真的不行……青叶。”

    他声音稍大,先前给他擦汗的那个侍从一溜烟跑了进来,满脸谄媚道:“少主,什么事!”

    贺兰瓷:“……”少主是什么称呼?

    陆无忧道:“去库房里,把那柄「雪夜」拿给贺兰小姐。”

    “好嘞!”

    贺兰瓷忍了忍,没忍住,反正他说的要坦诚:“少主是怎么回事?”

    陆无忧随意道:“一个称谓,不用太在意,有外人在他不这么叫我。”

    不一时,那个名为「青叶」的侍从就捧着一柄刀鞘泛着琉璃水光的匕首进来,恭恭敬敬递给她道:“贺兰小姐,您请。”

    贺兰瓷犹豫了一下接过,这匕首显然比她那柄轻得多,刀鞘打磨得十分精细,几乎像块宝石,盈手而握却又舒适且好使力,她拔开刀鞘,只见刀身漆黑乌润,因折射光线而雪亮,翻转间竟犹如薄薄一层镜面,不用试就知道必然极为锋利。

    陆无忧道:“它很适合贴身藏着,平时拿来切个菜什么的也不错,你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切到手了。”见贺兰瓷怔愣,他又举起断成两截的匕首道,“我都把你的匕首折了,你还不要?”

    贺兰瓷只好默默收下,可又忍不住问:“这种一般都是……上贡的吧?”

    她也不是没见过刀剑,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精巧的。

    陆无忧平淡道:“家里一抓一把,我妹都不爱玩了。”

    贺兰瓷:“……”

    他到底什么家境!

    贺兰瓷:“……”

    他家是山贼吧!绝对就是山贼吧!

    贺兰瓷突然有那么几分,自己其实是要被送去做压寨夫人的错觉。

    陆无忧支着额头,又笑了两声:“放心,我真没作奸犯科过,都在老老实实读书,我爹娘……嗯,我娘挺和善的,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便知道了。”

    贺兰瓷握着匕首,还是干巴巴道:“多谢了。”

    陆无忧突然道:“贺兰小姐,我问个问题,你这么不喜欢被人帮忙的吗?怎么每次都跟欠我一脸债似的。”

    贺兰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可她确实对男子的好意,下意识有所抗拒。

    年幼时,小贺兰瓷曾经收到过一个小男孩子送的糖人,那个小男孩子见她收了糖人,便要过来摸她的手,小贺兰瓷不肯,他就口口声声道你既收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肯给我摸,然后叫来同伴,嘲笑她管人要东西,是小狐狸精。

    小贺兰瓷丢掉糖人,忍着眼泪,跑回家里,她爹得知了,还把她训了一通,说女子不该私相授受云云。

    后来事实也证明,那些男子的讨好和礼物,确实大都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但陆无忧从她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图的了。

    她有些尴尬道:“那我改改。”

    贺兰瓷微微动了动唇,半晌道:“好……我去。”

    陆无忧展颜一笑道:“你若想报答我,以后身上带点糖就行,话说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吃甜的……”他近乎嘀咕地说了两句,似想起什么般道,“你不会买糖的银子都没有吧?”

    贺兰瓷脸上一红,小声道:“我又不喜欢吃……”

    陆无忧仿佛无意识道:“但你倒是挺甜的。”

    贺兰瓷:“……”

    陆无忧略扭开了一点视线,道:“我只是说我的印象。”他咳嗽了一声道,“匕首你先拿着,下次再给你点别的。嗯,还有这瓶是上次我给你吃的那个清心丸,药铺通常不会摆出来卖。这药虽然未必全都能解,但对大部分的迷药情药起效,总归有备无患。”

    贺兰瓷接过药瓶,道:“哦。”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喜欢什么糖?我尽量买。”

    陆无忧很大度道:“甜的都行。”

    “那状元郎虽躲闪得快,但不像是会武的人。”说话之人跪在地上,一身夜行衣打扮,“属下谨遵命令,没有取他性命。”

    江湖行走,不是人人都能进大宗派,也总有些为了权势和利益,依附于官府或是皇权之下的。

    萧南洵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反复抓握着金漆木雕交椅的扶手思忖,他不能真的动手杀了那状元郎,不然父皇一定会查到他身上。

    他父皇虽对他的一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到可以让他随便暗杀朝臣的地步。

    他本以为就算抓不住那状元郎的把柄,也能叫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那状元郎还挺情深义重,都伤重得快不行了,还要照常办婚事。

    那状元郎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快到手的东西不翼而飞了,任谁都不可能甘心。

    萧韶安还来找他哭闹。

    “哥,那个想要陆哥哥性命的,不是你吧?你可答应过我,不许杀他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简直烦死了。

    贺兰瓷去陆无忧说的那家成衣铺子量完身形后,第三天才再去看他。

    去之前她爹还很担心地嘱咐她:“既然你已与他定亲,交换过生辰庚帖,便算是半过门的人了,切不可因为他重伤而另起它意,寒了别人家的心。”

    ……主要可能是怕他快病死了,她会嫌弃他。

    贺兰瓷立刻表态道:“爹,放心,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贺兰谨道:“嗯,这也……”

    贺兰瓷继续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看可以吗?”

    贺兰谨道:“啊,那倒……”

    贺兰简在一旁,惊叹道:“小瓷你居然这么喜欢他!”

    贺兰瓷敷衍道:“他非卿不娶,我非君不嫁嘛……好了,我走了。”

    听闻这几天翰林院都给他特批了假,贺兰瓷到时,却见门口停了辆极为华丽的车轿,十二个人抬,轿子上的门帘都用金银线绣了大团大团的牡丹,富贵繁丽。

    贺兰瓷已觉不妙。

    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面哭天喊地的声音。

    “陆哥哥、陆哥哥,你醒醒啊,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贺兰瓷当即就很想转头走人,可料想陆无忧此时在里面应当也十分煎熬,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迈步进去。

    刚到屋外,便看见那位金枝玉叶正趴在她未来夫婿的被褥上哭丧,哭得头顶钗环摇晃,陆无忧毫无反应地躺着,面色和她那日所见一样惨淡灰败,仿佛下一刻就要入土。

    领她进来的那个叫「青叶」的侍从极小声道:“贺兰姑娘你可总算来了,这位公主都来了第三回了。”

    贺兰瓷也小声道:“还需要我吗?”

    青叶低声回道:“少主说了,有人陪他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好吧……

    贺兰瓷清了清嗓子,默默走了进去,坐到陆无忧床榻的另一侧,酝酿了一下感情,也开始捏着嗓子虚假干嚎道:“霁安、霁安你醒醒……我来看你了。”

    闻声,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立刻抬头怒瞪她。

    贺兰瓷硬着头皮继续。

    萧韶安怒道:“别哭了!陆哥哥还没死呢!”

    贺兰瓷一脸无辜道:“见过公主。只是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不知公主为何在此?”

    萧韶安真的恨不得挠花她那张美极近妖的脸,可她又忍不住软下声音来道:“贺兰姐姐,他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吗?”

    贺兰瓷把刚才怼她爹的那副说辞照搬,期期艾艾道:“回禀公主,可我已经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就算他真死了,我也会替他守寡的。”

    虽然这时候才觉得确实有点恶心。

    贺兰瓷一垂头,就发现陆无忧放在被褥下面的手伸出来一点,给她比了个拇指。

    ……导致她差点笑场。

    毫无察觉的萧韶安则瞪大双眼,气得不知道怎么回嘴:“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贺兰瓷平静谦和道:“公主说的是,我即将嫁为人妇,脸面不要也罢。”

    萧韶安恨恨跺了两下脚,道:“陆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贺兰瓷继续平静地,声音不带分毫烟火气地道:“公主有所不知,臣女长得美,他会喜欢的。”

    要不是她哥告诉她不能直接动这个女人,萧韶安现在立刻就想叫人把她拖出去,狠狠打一顿,或者直接丢到她哥的床上去。

    而且贺兰瓷自始至终态度恭敬,她又不好发作。

    萧韶安低头看了一眼榻上,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随时要断气的俊俏状元郎,又跺了跺脚,终是甩上门走了,临出府时还在嘱咐被她拖过来的御医道:“陆哥哥要是有什么消息,马上传话给我,知道吗?”

    说完,便彻底离开了。

    贺兰瓷也暗暗松下紧握的手指,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得罪公主,但对方早已视她为眼中钉了,其实没太大差别。

    她正想着,却发现陆无忧正睁着那双星辉灿灿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贺兰瓷才后知后觉地为她刚才说的话感觉到一丝羞耻。

    她忙道:“我刚才都是为了应付公主,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陆无忧支撑着床榻稍稍直起身,有些玩味地笑道:“原来你也会和其他人吵架的?”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不太吵,刚才主要是为了气走她。”

    陆无忧道:“我还以为你只跟我吵呢。”

    贺兰瓷不由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

    陆无忧道:“三天没见了,你能温柔点吗?”

    “我可是受了整整三天的苦。”

    贺兰瓷从他的语气里莫名听出了一股控诉意味,妥协地柔声道:“好吧,我尽量。”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陆无忧,请停止你的撒娇行为,你们有这么熟吗!

    (公主:哥哥!姐姐三天才来看你一次!她根本没有我爱你!QAQ)

    第25章

    二五章

    贺兰瓷很诚恳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她会天天往你这跑,呃……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多跑两趟,不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刚才听那一会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陆无忧这三天,实难想象。

    “算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陆无忧似乎也没真的要和她抱怨,只叹了口气,便揉着眉心道:“总之……先把成亲前这段日子给应付过去,我们这亲事倒确实成得有些艰难。”

    贺兰瓷深以为然,也跟着叹了口气。

    如果对方不是陆无忧,换成任何一个普通官宦子弟,被这么刺杀一次可能就要吓破胆了。

    就算是如林章那般品行良好的君子,不会与她毁去婚约,贺兰瓷只怕也会因连累对方而心生愧疚,互生嫌隙,眼下她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愧疚,但在互相连累的情况下,明显心态平和许多。

    “大概还要多少时日?”

    陆无忧道:“等庚帖送回来,算上下聘到订婚期,至多半个月。你没看见门外已经在挂灯笼了吗?”

    贺兰瓷欲言又止道:“是指那个一面红一面白的灯笼吗?”

    陆无忧淡定道:“对,那灯笼正过来挂是红的,反过来挂是白的,先反着挂一阵子,营造气氛,等快到婚期了再正过来。”

    贺兰瓷无语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门外堆的那都是什么?”

    上次来还没看到,这次却见陆无忧府上的院子里堆满了东西,有鸡、鸭、鹅,还有不知是什么连着根的草药,一根参天的大葱,若干鸡蛋,晾晒过的干货等等,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养在缸里的王八,活像个菜市场。

    “哦,那些……是上门送的礼。”陆无忧口气寻常道,“先前住在我亲戚府上,上门的人没那么多,搬过来之后,加上我遇刺重伤,寻借口上门拜访探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库房里放不下的,就都摆那了,书房里现在还有一堆没来得及看的拜帖……当然贵重的我都让青叶他们给退回去了,就留下这些。”

    贺兰瓷微微惊讶:“这么多?”

    因为她爹「两袖清风」的名声在外,会上门拜访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她姑父都会刻意避嫌,不大上门,往来最多的大抵是她爹偶尔接济的寒门学子,但对方一旦出仕,她爹往往也会断了来往,所以贺兰瓷并不清楚,正常官家府邸到底会有多繁忙。

    陆无忧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名声很大……你是不是挺久没出门的了?”

    贺兰瓷一顿。

    在经历过曹国公世子和二皇子之后,她确实有点心有余悸,生怕出了门再和烂桃花不期而遇,所以最近基本都不大出门,光听姚千雪跟她说各路婚聘八卦。

    陆无忧思考了一下道:“青叶你过来一下。”

    门外青叶立刻推门进来,清了清嗓子道:“少主,你放心,我们已经把那个御医给劝走了,保证没透露半点口风……什么,问少主现在名声有多大?

    贺兰小姐我跟你说,不是我吹,就这三天,我们少主府上就收到四五十封拜帖,不光是少主的同窗、同乡、同年、同僚……

    六部官员都有递帖子想结交的,通政司的,国子监的,五城兵马司的也有,当然品级也都不高就是了……

    这都不算的话,还有好些名声大的士子,想来给少主做幕僚的,想投奔的,想拜师的,求指点的……要不是刚才公主来,这门口都得给堵上了。”

    “求指点和拜师的是最多的,书房里有那么厚厚一摞投来的文章。”

    青叶张开双臂比划着,“全都是各地的学子。少主连中六元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据说青州那边已经有人在给少主修文庙了。”

    陆无忧支着下颌道:“这件事我先前就想跟你说。翰林院正在着手修先帝的史,我实在没工夫看,就等你嫁过来帮我看了。”

    贺兰瓷讶然道:“我还有这义务?”

    陆无忧点头道:“你总不能回上京三年,书都不看了吧?”

    书她自然是有在看的,反正她爹一贫如洗,唯一多的就只有藏书。

    贺兰瓷一顿:“但是……人家是来找你的,你确定我帮你看没问题?”

    陆无忧眉梢一挑,笑道:“那又如何,你以前不是恨不得连文章都要和我比,现在没信心了?”

    两人在青州关系极差时,除了见面阴阳怪气,贺兰瓷还私底下总想和他的文章较劲,江流书院男女分班授课,每次小试文章放榜亦是区分开的。

    她想了想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是没关系。”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喧哗。

    “圣旨到!”

    贺兰瓷:“……”

    陆无忧打了个哈欠,躺回去了。

    青叶迎出去,外面响起个太监的声音道:“圣上知道陆状元卧病不起,这旨意咱家进去宣就行了,状元公不必出来了……”他一进来,看见贺兰瓷,立刻又眉开眼笑道,“贺兰小姐也在呢,那刚好,也省得咱家待会再去贺兰府上了。”

    陆无忧继续颤颤巍巍,一副挣扎着要起身的模样,那太监连忙道:“状元公你都这模样了,就别动弹了!躺着吧,啊……”

    “圣上知道你遇刺之后,担心得夜不能寐啊,这才命咱家给状元公送来了这些东西,要你好好养身子。

    翰林院那边也不必担心,都和掌院打过招呼了,知道状元公先前在忙着修史,这回头功劳也不会落下。”

    贺兰瓷看着送来的那根老山参想,虽然圣上和二皇子完全不像亲父子,但这送的东西倒是还挺像。

    除了山参,自然还有些其他名贵药材。

    陆无忧满面病容,声若蚊蝇,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郎演绎得淋漓尽致,还有几分我见犹怜。

    “谢过圣上,和钱公公。”

    “谢谢圣上就够了,咱家也是担心特地来看状元公你的,那天煞的刺客可真是该死,圣上已经着锦衣卫在查了,不日便能为你讨回公道……

    还有呢,圣上听闻,状元公要迎娶贺兰大人的千金,知道贺兰大人清贫不易,所以特地赏赐了几样宫中的珠宝首饰给贺兰小姐添妆。”

    这贺兰瓷是真没想到。

    她连忙也跟着谢恩。

    那位钱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别提多亲切和善了:“两位可真是一对璧人啊,光看着就叫咱家觉得赏心悦目,登对极了。得妻如此,陆大人可得尽快把身子养好,免得辜负如花美眷。”

    把人送走,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几分微妙。

    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脸上移开,忽得一笑道:“圣上知道是二皇子找人刺杀的我,这会给儿子找补来了,兴许也算给女儿的失礼赔罪。”

    贺兰瓷思忖道:“可你原本应该不知道此事。”

    陆无忧似笑非笑道:“对,所以我现在本应该十分感恩戴德,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我跟你说了,我在士林里名声很大,若二皇子因嫉恨而派人刺杀我的事情传出去,他是真的落不着好。”

    贺兰瓷不确定道:“你难不成想传出去?”

    陆无忧缓缓摇头,虽是笑着,但眸中透出一分晦暗不明:“传出去也扳不倒他,但这件事只要一日不说出去,圣上便会觉得亏欠我。你看,这不还顺手给你补了份嫁妆。他再刺杀我几次,说不定我能直接升去做日讲官了。”

    贺兰瓷总觉得他说话透出一股大逆不道的味道。

    想起真心在「肝脑涂地」的她爹,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可又隐隐觉得陆无忧说得很有道理。

    陆无忧留意到她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道:“像贺兰大人那样忠君爱国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我们现状比较麻烦。”

    贺兰瓷回神道:“没事,我觉得你……还挺有想法。”

    陆无忧转了眸又看了看她。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我要是也有那么忠君爱国,我现在早从了二皇子了。”

    陆无忧不由肩膀微抖,嗓音轻颤,气息浅浅地笑道:“也是。”

    他们俩能落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不肯认命的。

    说话间,陆无忧已十分自若地从榻上爬起来,动作和刚才要入土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他边走边推开门道:“刚好,我这还有件事……”

    他领着贺兰瓷往外走,此时大门已关,忽略院内的鸡鸣鹅叫,还显出了几分清冷气。

    “宅子虽然买下来了,也收拾了几天,不过多数房间没怎么布置,想问问你有什么喜好?”

    贺兰瓷一愣:“我还没嫁过来呢。”

    陆无忧道:“你嫁过来再换不还要麻烦么?而且,过几日你也不用再来看我了。”

    贺兰瓷疑惑:“嗯?”

    贺兰瓷没想到他还有这招。

    “你也是不容易……”

    陆无忧指着院子里的菜市场道:“对了,这些你能拿都拿回去吧。”

    他甚至还介绍了两句,“这只甲鱼据说养了百年,吃下可以延年益寿。这根大葱,送来的人说是百年一遇的神葱,堪比树高,可祈福许愿……还有方才圣上赐的药材,也都一并拿走吧。”

    他看起来仿佛逃难前在清仓。

    贺兰瓷不由道:“我哪里装得下……”

    陆无忧道:“我让人用马车给你送过去,就当我提前孝敬贺兰大人的。”

    他说的依旧十分坦然。

    贺兰瓷努力克服了一下想婉拒的心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正要从怀里取出特地买的粽子糖,递给陆无忧,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先从怀里掉了出来。

    陆无忧比她先看见,便弯腰替她捡了起来,他还当是个帕子,正要递还给她,结果定睛一看,愣了愣。

    “这是什么?”

    贺兰瓷眼神闪了闪,道:“一个荷包。”

    陆无忧又凝神看了一会,有些艰难道:“你绣的?”

    贺兰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道:“你先还我吧。”

    “贺兰小姐……”陆无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迷惑,“我能问一句,你这绣的……到底是什么吗?”

    “一团黑线而已。”

    “有什么寓意吗?指我们这个一团乱麻的现状吗?”

    贺兰瓷干脆顺着他的满口胡言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对。”

    这次换陆无忧:“……”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才学没多久,还不太会,本来想按照惯例绣个荷包给你,但……你还是还给我吧。”

    陆无忧语气一顿道:“果然是……给我的?”

    其实也不难猜出来,本来婚前新娘给新郎送荷包之类的信物便是定番,贺兰瓷这荷包用的又是靛青的颜色,一看便是给男子,不像女儿家用的。

    贺兰瓷纠正道:“本来是。”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荷包……一想到是你绣出来的,居然还……”

    陆无忧抖了一下肩膀,桃花眼笑弯,在贺兰瓷的瞪视下,把后面半句咽下,“那我就收下了。”

    贺兰瓷脸都有点燥了:“不想要不用勉强。”

    陆无忧已经揣怀里,一本正经岔开话题道:“还是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布置吧,毕竟可能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婚宴上了。”

    等贺兰瓷回了府上才发现。

    糖……忘给他了。

    贺兰简抱着那根比他都高的葱,震撼道:“还真有这么大的葱!妹夫这是哪弄来的?”

    贺兰瓷道:“等等……他现在还不是。”

    贺兰简道:“你们感情都这么好了,那有什么关系!对了他身体好些了吗?别到时候你嫁过去变冲喜了啊!叫个大公鸡什么的来拜堂!那我可得找他麻烦了!”

    陆无忧逃难去了,贺兰瓷在家闭门不出,要说新婚的喜悦那是着实没有。

    贺兰瓷每天都在担心又横生意外,像是丽贵妃又突然召她进宫,或者二皇子直接找上门来,再或者陆无忧突然传来个噩耗等等。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陆无忧的媒婆和亲戚来下聘礼,也都非常平静。

    只有姚千雪常兴致勃勃地来帮她准备嫁妆,硬是塞了床绣好的喜被和两个枕头以及若干大红绣品给她。

    某一日她还神神秘秘地把贺兰瓷拽进里屋,声音压得极低,脸红红道:“我娘亲怕你不懂,特地让我拿这个给你,免得你将来被欺负。”

    然后掏出了两本小册子。

    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类似在她哥那看到的艳?本,一翻开看到眼前的图画,顿时便愣住了,脑袋一嗡,脸颊如烧。

    姚千雪仿佛已预料到般,依旧红着脸道:“小瓷,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就……我娘说了,也不一定会特别痛,就,你也别太怕……”她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贺兰瓷此刻却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

    她脑袋里翻滚的,全是那晚在寂静无人的殿里,神智昏聩又支离破碎的画面。

    确实不是特别痛……但是陆无忧抓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的调笑声,倒是一下子清晰如昨。

    他声线拖得极长,带着粘稠又漫不经心的调子,随着动作,轻吻着她的耳尖一字一句吐字,全是匪夷所思、令人面红耳赤的夸赞,还鼓励她也说出口。

    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贺兰瓷用力按了一下脑袋。

    贺兰瓷:“……”

    没有人比贺兰瓷更清楚陆无忧到底行不行了。

    以至于她在担忧之余,更添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羞耻紧张。

    在陆无忧着人下好聘礼的几天后。

    有人送来了几个大抬的箱子,贺兰瓷起先还以为是陆无忧给她添妆的空抬,便让霜枝着人收下去。

    没过一会,就见霜枝满脸惊讶地道:“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啊!”

    打开的箱子里,摆了七色的衣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色一件,款式不同,但都简洁大方,便于行动,面料却都是触手可知的上等面料,如软烟罗、雪光锻、织金锦等等,还能隐约可见暗纹和金银线。

    第二抬箱子里同样是七条款式不一,颜色不一的裙子。

    后面两抬箱子则是深冬袄裙,长绒披风,狐裘斗篷等等,也都做得针脚细密精致,摸上去便十分舒适。

    待到最后一抬,只见那个比之前几个都更硕大的箱子上,镶了一个如意双喜的金锁扣。

    打开之后,顿时一阵映得人目眩神迷的金光漫射,里面平放着一件极其华丽辉煌的大红嫁衣,云肩和霞披上都用金线绣满了龙凤吉纹,边角处缀着一颗颗红宝石钉珠,垂丝满襟,裙摆曳地,拖出孔雀似的滚金边的长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贺兰瓷呆了一下。

    一封写见字如晤的书信,被摆在了正中间。

    她定了定神拆开。

    陆无忧的字,飘逸随性笔锋处暗藏锋芒,言简意赅地写了一行。

    先分道扬镳,再婚礼见面(?

    给老婆扩充衣柜,陆无忧的奇迹瓷瓷√

    要做就做到最好。

    100个红包给即将结婚的忧瓷小夫妻(目前还不是)。

    感谢嗯哼的2个手榴弹,宋云笙、OngOng.的手榴弹,青灯夜游的3个地雷,晋狗狗狗江、谢应璇lookme!、韩雪、xixi、卿茗、催更中……安夏、煎雪、景玉轩、inghags的地雷。

    第26章

    二六章

    新科陆状元和贺兰小姐的婚事,刚传出来时已引得上京城内众人皆惊,满城都能听到芳心破碎的声响。

    谁还不想和才高八斗的年轻状元郎来一场花前月下的故事呢?

    众人:“……”

    “食色性也,也不怪这状元郎。”

    “毕竟是贺兰小姐,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好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没想到也难过美人关……”

    大伙都觉得这状元郎是贪图贺兰小姐的美色,毕竟贪图贺兰小姐美色的可太多了,不过贺兰府会应下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一时间上京的酒楼里,时不时便能听见义愤填膺的男子喝着酒大放厥词。

    “我看那陆无忧,也不过如此嘛。”

    “什么连中六元的文曲星,也没比我们多长一双眼睛一张嘴啊。”

    “我娘把他夸得跟灵童转世似的,也就长得和我差不多,没比我俊上多少嘛,贺兰大人怎么就看上他了。”

    “那陆状元还背信弃义,论品行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不料几日后又有消息传出来,说状元郎定亲的那个未婚妻正是贺兰小姐本人。

    对,谁也没想到,曹国公世子这时还有戏份,贺兰小姐心有所属抵死不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终于等到那状元郎金榜题名后,上门提亲,有情人方能终成眷属。

    这个版本其实相当多漏洞,但偏偏是流传最广的,因为情节令大众喜闻乐见,堪比时下最时兴的戏本子了。

    据说还有戏班子专门依此编了几出戏,在台上搬演,反响相当不错。

    「是谁动的手」一时众说纷纭,有说是曹国公府上怀恨在心的,有说是贺兰小姐的仰慕者,还有说是同科的榜眼探花,甚至还有说是贺兰大人,他表面答应内心实则还耿耿于怀咽不下这口气的,连带着一群人都爱往那状元的府上瞅瞅。

    看着那状元郎府门外那飘着白的灯笼,众人不禁在想,这要是状元郎真没撑过去,可别不是剧情得走向梁祝了。

    就在众人看戏之时,这婚期倒是越发近了。

    禁宫中……

    顺帝正捻着棋子,与自己的二儿子隔桌对弈。

    四周虽站满了宫人,但却又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落子声,清脆响起,掩饰住了棋盘上凶险的杀意。

    微微反光的棋盘上倒映出两个人表情截然不同的面孔。

    顺帝的脸上仍旧是和蔼可亲的,他甚至还端起了一旁的茶碗,轻啜了一口,而二皇子萧南洵则轻皱着眉宇,紧盯棋盘,嘴唇也抿着,似乎精神绷得极紧。

    下棋这种事,一向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顺帝轻轻覆下最后一子,才拢着袖子,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断言道:“你从一开始,就太急了。”

    他手指点了几处,“若你起先在这几处落子,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朕这块的棋子绞杀,可你非要兵行险着。”

    萧南洵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抿着唇道:“是儿臣棋艺不精。”

    “你就是太好强了,什么都要比,什么都要争。”顺帝又端起了茶碗,“上位者太过蛮横,只会让下面的人感到不安。”他一顿道,“左右不过是个女子,也值当你如此。”

    父皇一开口,萧南洵就知道,他是想让他忍着。

    “儿臣知道了。”

    顺帝见他满脸忍耐,不由笑道:“别这么不开心,朕这也是为了你好,朕倒巴不得你兄长任意妄为,横行霸道。你这孩子自小就郁郁难欢,又性子急躁,倒确实该磨磨……回头朕让翰林院或者詹事府安排人,再给你讲讲经,你也稍微耐着点性子……”

    他似是想起什么,“还有韶安,上回让她在生辰宴上挑驸马,那么多宗室子弟,竟一个也看不中。你做兄长的也替她看着点,她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没个正形,往个定了亲的男子府上跑,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他父皇这番敲打,实则为得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萧南洵做事也一向留有可以撇清的姿态。

    萧南洵出了殿门,便感觉到一阵难言的躁郁。

    去毓德宫时,还没进门,他就听萧韶安趴在丽贵妃的膝盖上哭闹道:“他躲着我!他躲着我!他去治病就治病,为什么不肯见我,母妃呜呜呜……”

    于是,萧南洵觉得更躁郁了。

    他冷飕飕的视线扫过来,萧韶安便住了嘴。

    丽贵妃还抚着她的发丝,娇艳的脸上满是无奈道:“你父皇说了,着实没法要他娶你,咱们换个郎君不好吗?”

    萧韶安撅嘴道:“我就想要他。”

    她跳下去找萧南洵,满脸讨好道:“哥,你不能再想想法子吗?”

    萧南洵冷冷看她,心中却盼着她那位心上人,早点入土。

    可惜陆无忧非但没有入土,他在京中闻名的神医方士明神医那住了小半个月,至婚礼前夕,病情居然还有所好转。

    之前萧南洵派人去监听,只见他见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副病入膏肓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这会却一下能出门走动了,简直堪称杏林奇迹。

    上京众人得知纷纷感慨,真爱感动天啊。

    这都不用贺兰小姐冲喜,他人就半好了。

    明神医那也是病客似云来,纷纷前来慕名求医,顺便打探打探到底那状元郎到底是真好还是回光返照,明神医一捋短须,老神在在道:“状元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此天机不可泄露也。”

    反正成亲当日,陆无忧那新买的宅子门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得巨响。

    迎亲的队列很快便敲锣打鼓地往外走起来,领头的人还嚣张地举着几块牌匾,最当先的便是「状元及第」、「辛丑年会试会元」、「庚子年青州乡试解元」,在这三元及第的牌匾下面,一切的科名似乎都被碾成了尘埃,只能高山仰止。

    不一时,便见身着大红新郎吉服的状元郎从府门内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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