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set

    experiment

    parameters”

    这句话的意思是,请问你能解释一下怎么设置实验参数吗?

    杨术文面色一变:“PPT上的四张折线图没有名称、没有范围,谁知道谭千澈的新实验是怎么做的?”

    韦若星透露道:“那个外国男生,是我们组的同学。他问题多,喜欢较真,年轻的讲师会被他弄得下不来台。”

    杨术文生平最痛恨这种学生。他只能寄希望于林知夏:“哎,林知夏能不能想出来?”

    “太难了。”韦若星说。

    韦若星有一句话没讲出口——她都猜不到那几张图的实验参数,怎么能强迫林知夏顿悟?林知夏才十五岁,她应该在导师的指引中慢慢成长。

    林知夏被外国男生的问题难住。十多年来读过的书刊、著作,经历过的实验、项目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实影,那些影子在瞬息间爆炸,炸得她思路混沌,像是被一阵白烟蒙住了双眼。

    她换了个方向,面朝PPT的另一侧。

    这时,她忽然想到,上台之前,她瞥了一眼今天的学生出场顺序。下一个演讲的学生将会谈到人工智能……林知夏豁然开朗。

    林知夏假设了几组输入数据,又在心中秒算了一遍,果然对上了折线图的走势。她马上宣布,PPT上的四张折线图都是“量子深度学习”的模拟训练结果。

    她当场为大家讲解,如何利用图象趋势,反推“量子深度学习”的参数种类和参数范围。

    林知夏由浅入深地概括算法,结合了谭千澈的工作内容。她的声音一直没停下来,因为全场无人打扰她,所有人都是忠实的听众。

    这一场演讲结束之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的学长和学姐鼓掌鼓得最用力。杨术文笑容满面,与有荣焉,还告诉周围的学生:“那就是林知夏,林知夏和我一个组,林知夏是我们组里最年轻、最聪明、最有潜力的人。”

    韦若星正想搭腔,她认识的一位老师竟然站了起来。那位老师问了林知夏几个问题,林知夏轻松回答,答完了还冲大家笑一下,笑得又甜又好看。

    *

    这天中午,“北美学术交流会”告一段落。

    林知夏跟随谷立凯、杨术文等人走出报告厅。

    室外的阳光晴朗充沛,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明澈的蓝天白云。

    谷立凯双手负后,走在前方。他鬓发斑白,身形瘦长,但有些驼背。他缓缓迈出几步路,忽然开口说:“谭千澈有一个课题,做了几年,没做出来。林知夏,我把他的课题给你吧。”

    林知夏犹豫不决:“这样行吗?”

    “行,”谷老师说,“你学了一年多的实验和理论,先前我按博士的标准培养你,把路走窄了。你比你的谭师兄还有韧性……”

    林知夏自言自语:“谭师兄的韧性不够好吗?”

    谷老师笑笑,亲自揭了徒弟的老底:“你谭师兄啊,本科第一年来了我的实验室。那年他十八岁,性子急躁,缺少磋磨。他没同你们讲过吧,他也炸过实验室。”

    谭千澈炸过实验室!

    林知夏好吃惊。

    谷老师没有详说。他把课题的内容简单概括了一遍,还让林知夏在一周内写出论文的开题报告,用邮件发到他的邮箱里。

    今天的北美学术交流会上,林知夏拯救了谭千澈所在的整个小组,并给国际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杨术文特别感激林知夏,主动为林知夏求情:“谷老师,一周的时间太紧张了,你给我们林学妹宽限一点……”

    谷老师却告诉他:“一周的时间,对你来说,是太紧张了,对林知夏来说,刚刚好吧。”

    杨术文的心头中了一箭。

    林知夏也没有推辞。她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抽空跑了一趟医院,仔细询问谭千澈的课题研究进度。

    谭千澈一边躺在床上吊水,一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诉林知夏。

    林知夏惊讶地问道:“这么看来,你都写出来三分之一了,你愿意把这个课题让给我吗?”

    “我卡在了三分之一上,”谭千澈有气无力地说,“我早就放弃了这个课题。”

    林知夏坐在他的病床边,又说:“我还有自己的研究任务。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完那么多东西。我想循序渐进,我刚学会怎么把一个大框架拆成几个小目标。”

    谭千澈却说:“你不需要。”

    他侧过头,目光深邃,话语平静:“你还小,有足够多的时间,你别把发论文当目标,要把内容和成果当目标。十年磨一剑,对你也不算晚。”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

    病房里的光线格外寡淡,床单和被罩都是不染纤尘的纯白色。谭千澈躺着不动,面露疲惫之意,黑色短发散乱地拂过额前,区区一场感冒,落在他的身上,竟像是一场抽骨拔髓的大病。

    他闭着眼睛,缓声说:“去年有段时间,你很焦虑吧。别觉得我比你强,我十八岁时懂得还没你现在多。我学了整整八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只学了一年,就想超过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好歹也是省立一中档案馆里的优秀校友。”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林知夏鬼使神差地讲出心里话:“我什么时候才能……”

    她一句话还没讲完,谭千澈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谭千澈的嗓子干涩起来,发出喑哑的笑声:“快了,快了,我估计,六年之内,你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贡献。”

    林知夏欲言又止。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谭千澈没在六年内做出惊天动地大贡献?

    谭千澈看着她的眼睛,又读出她的内心想法。他说:“你不会像我一样废。我一个人待在寝室,偶尔有点自我厌恶,我就出门找乐子去了。乐子越多,我越厌恶我这个人,形成了程序里的死循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你还年轻,千万别学我,接下来的六年,你专心学术,别被任何人干扰。你是天生做科研的料子,老天爷赏你饭吃,天赋不能浪费。”

    最后一句话,既像是送给林知夏的,又像是送给他自己的。

    林知夏记起省立一中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她念道:“高一(十八)谭千澈,满分通过每一科,轻松夺冠奥林匹克,才高八斗心有丘壑……”

    她还没读完,谭千澈打断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高中啊,离我太远了。”

    “有点可惜,”林知夏坦诚地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过,学术不是人生的全部意义,经历和阅历更重要一些。”

    谭千澈抬起右手,手背覆住了眼眶:“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不是好人,现在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好人。”林知夏始终如一地评价道。

    谭千澈闷声笑了,笑着笑着,他的手背沾了泪。他透露道:“你刚刚说的那个顺口溜,是你的韦学姐编出来的。你别在她面前提顺口溜,别惹她生气。”

    他紧闭双眼,心里想着韦若星。他这复杂而奇妙的感情,就像沙滩上定型的黄沙,看起来历久弥新,十分稳固,踩一脚全是肮脏的残渣。

    *

    今年的三月份,林知夏过得很忙。

    她每天都要完成三件事:写一点论文,做小组软件,巩固专业课程。

    韦若星学姐已经走了。她跟着导师去了美国,继续进修。

    好消息是,韦若星学姐所在的小组愿意与林知夏合作,他们在“量子人工智能”领域的造诣很高。

    此外,东京大学的永野彩香姐姐,也经常与林知夏联系,每个月都给林知夏发邮件。

    林知夏恍然察觉——她有了自己的国际学术人脉圈。

    真是不可思议。

    她起初只是想多认识一些博士学姐而已。

    相比之下,本科学长就有些逊色了。

    比如,大三年级的贺尚卿学长。

    贺尚卿和林知夏在同一个“软件工程”小组。上个月,他们在咖啡厅吵了一次架,江逾白还拿录音笔威胁贺尚卿,吓得贺尚卿当场跑了。

    林知夏以为,贺尚卿会痛改前非,就像他的三位室友一样。

    可惜,林知夏想错了。

    贺尚卿胆子很大。他不再参加小组会议,也不回复林知夏的信息。

    林知夏一怒之下,写了一封超长的邮件,发给“软件工程”的助教。她还去物理学院找人。贺尚卿刚上完课,踏出教室一步,林知夏就喊住他:“贺尚卿!”

    林知夏语气超凶。

    贺尚卿拎着书包,彻底无视她,理都不理她。

    林知夏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参加小组会议,不回复我们的信息?你打算放弃软件工程这门课吗?”

    贺尚卿伸了个懒腰:“我要说的话,都说过了。你们录了音,你重听几遍。你把录音笔交到老师那儿,也行,大不了我退学。”

    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实在是太高了。

    林知夏仰着头,和他对视两秒。

    两秒之后,林知夏微微一笑:“你又来威胁我,我和你讲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这学期选了量子计算、量子信息科学……这两门课的助教,都是我的同事。”

    “你能让我挂科?”贺尚卿好气又好笑。

    林知夏却说:“不,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分组的时候,给你一个人一组的特权。”

    量子计算的老师工作繁忙,本科生的作业一般都是助教判分,谁得罪了助教,基本没好果子吃——贺尚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不再和林知夏作对。

    他积极参与小组活动,什么都答应,什么都愿意学,但他就是不写一行代码。他确定,林知夏能让整个程序完美无缺,他不想做额外的无用功。

    *

    与此同时,林知夏还在埋头学习。

    她实在太忙了。她平常联系江逾白,只给他发几条短信,例如“早上好”,“该睡觉啦,”,“中午吃饭了吗”,等等。

    起初,江逾白的答复也很简单。

    后来他经常写出一大段话,成功地诱导了林知夏。林知夏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听说他涉猎了投资领域,她惊讶极了:“你十五岁开始做投资?”

    江逾白补充道:“在家长的监督下做投资。”

    林知夏很好奇:“你的本金是多少?”

    江逾白守口如瓶:“不多。”

    林知夏非要问出来一个数字:“不多是几位数?”

    江逾白转移话题:“再过两个月,我们学校举办高中毕业舞会,你可以参加吗?”

    林知夏不再追究投资金额。她开始考虑“毕业舞会”的问题。她盘算道:“我要穿晚会的连衣裙吗?我得去买一件合适的裙子,你会用什么颜色的领带?”

    “深红,”江逾白说,“或者浅红,的颜色。”

    林知夏没想到他在高中毕业晚会上还心心念念着。

    林知夏看过几部欧美的青春校园电影。在那些电影里,男女主角都非常重视高中毕业晚会。

    江逾白上的是国际高中。林知夏觉得,国际高中的习俗和欧美学校差不多,这么看来,她一定要好好准备。她认真地说:“好的,我会去买一件浅红色的裙子。”

    江逾白压低了嗓音。他的声音非常好听,极有磁性,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声一息之间,穿透了她的思维。他问她:“我能不能帮你准备裙子和鞋子?”

    “好……好的。”林知夏答应道。

    隔着手机,她听见他笑了。

    他又问:“什么时候能去学校接你?”

    “为什么要接我?”林知夏的反应慢了一拍。

    江逾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你来我家量尺寸,做衣服。”

    林知夏若有所思:“是那种很贵的、高级定制的纯手工裙子和鞋子吗?”

    江逾白诚心说道:“裙子和鞋子都不贵。它们只是你的陪衬。”

    第93章

    两小无嫌猜

    手机正在发烫,林知夏握紧手机壳,轻声说:“周六早晨八点,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江逾白回应道:“周六见。”

    林知夏恍然记起,当年她和江逾白做同桌的时候,他们经常互道一声“明天见”——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心生怀念。

    *

    周六早晨,天降一场小雨。

    雨虽小,风却大,林知夏飞快地跑到学校门口,一眼望见了江逾白。江逾白举着一把黑伞,修长手指环住伞柄,看起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即便弥漫的水雾沾湿了他的衣服,他仍然是雨中的一道亮眼景色。

    林知夏开心地喊道:“早上好!”

    “早上好。”江逾白和她打完招呼,微微抬高了伞沿。

    林知夏理解他的意思。她一溜烟钻进他的伞下,又说:“江逾白,我感觉你越来越成熟了。”

    林知夏以为他会说“谢谢”,可他并未出声。他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她,她立刻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他解释道:“我和你好久没见面。”

    他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

    林知夏向前走了一步,斜飞的雨丝摩擦伞面,划过她的袖子,江逾白手中的那把伞朝着她倾斜——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无所顾忌地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转,让伞柄笔直地立在他掌心。

    “你……”他只讲出一个字。

    林知夏帮他补全:“我不能碰你的手吗?”

    “没这回事,”江逾白坦然道,“你当然可以碰。”

    话虽这么说,他的动作依旧矜持得很。他不会主动靠近林知夏,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他彬彬有礼高洁傲岸不可亵玩,对比他九岁时的样子,现在的江逾白要复杂难懂得多。

    江逾白激发了林知夏的好奇心。

    两人坐上轿车之后,林知夏左手抱住一只软枕,右手探出一根食指,指尖搭住了江逾白的手背。

    江逾白握起拳头,拳峰处骨节突兀。林知夏沿着江逾白凸起的骨节一路摸索,指腹绕回他的手背,触碰到一条观感明显的青筋。

    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手,缓缓地按住筋脉,又松开,又按住,就像一只小猫在挑弄老鼠。

    江逾白一言不发。他翻过左手,掌心朝上。

    林知夏忽然问:“你还记得小学班上,我们班的同学喜欢看手相,给人算命吗?”

    “记得,”江逾白描述道,“班长常说,手掌里有事业线,姻缘线,生命线。”

    林知夏轻言细语:“现在我要给你看手相,请你叫我,林大师。”

    江逾白非常配合:“林大师。”

    林知夏在他的掌心画出一个圈。他收拢五指,如同在虚空中抓住了虚物:“你在算事业、姻缘、还是生命?”

    林知夏笑出声来:“你最想听哪一个?”

    江逾白如实说:“事业。”

    林知夏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她摸过他掌中一条纹路,指尖上移到他的指根处,轻轻巧巧地点了一下,才说:“旺相发达,事业大吉,利禄亨通,生财有道。”

    “谢谢大师的指点。”江逾白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判词。

    林知夏乐不可支:“我演得很像吧?”

    江逾白忽然反过来捉住她的手:“林大师,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算一次生命和姻缘?我懂得不多,没找人算过。”

    林知夏生平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角色扮演,江逾白每一次都和她玩得很好,他们俩从小玩到大,尤其在初中的语文和历史课堂上,他们几乎把课本里的著名桥段演了个遍。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江逾白会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她静坐不动,心底像是有了一汪湖水,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波光叠起的水纹中渐渐浮现出江逾白的影子。

    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害羞。她保持了平和的语气:“好的,我来算一下你的生命……不错,福寿双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逾白极淡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只会说好话?”

    林知夏倔强道:“我只说实话。”接着又挑衅他:“你是不是在质疑我的实力?《法华经》上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

    林知夏还没说完,江逾白往她这边挨近一寸距离,她莫名其妙地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倏尔往下移,停留在他的锁骨上。他平日里穿衣服都恨不得把扣子系到最上面,常年维持着正经、端庄、保守的穿衣风格。但他年满十五岁之后,他的性格放开了一点。

    林知夏发自内心地认为,江逾白和她的哥哥应该蛮有共同语言,蛮能聊到一块儿去的。今后如果有机会,她要尝试修补一下江逾白和林泽秋的关系。

    林知夏满脑袋胡思乱想,江逾白又提醒她:“你还没算姻缘。”

    话刚出口,江逾白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只是想知道林知夏会怎么预测,毕竟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他搭着座椅的扶手,也不知怎么回事,忽地记起李白的一首《长干行》,那首诗是“青梅竹马”一词的出处,诗中写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他向后退至座位的角落。

    他和林知夏的间距更远了。

    这,就让林知夏欲罢不能。

    试问,江逾白为什么离她忽近忽远?

    江逾白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江逾白和她玩游戏的时候,究竟可以多配合?

    以上三个问题,都在林知夏的研究范围之内。

    林知夏饶有兴致地说:“算姻缘我也会!我见过你叔叔的老婆,你将来一定和你叔叔差不多,会有一个漂亮可爱的老婆。你们夫妻和睦,家业兴隆,生活美满。”

    江逾白在心里默默地揣测,她能想象他和另一个女生发展成家人的关系吗?她好像一点不介意。

    江逾白不禁又感到自己前路难测。

    林知夏见他神色复杂,马上追问道:“你对你未来的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吗?”

    江逾白隐晦曲折地表达道:“你能不能算出来,我会在哪里遇见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林知夏故作高深,“你的缘分要自己把握。”

    江逾白不作声。

    林知夏有意识地试探他:“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国念大学了,也许你在剑桥会……”

    “不会。”江逾白万般确定道。

    轿车的速度变慢,停在一座宅邸门前的长路上。

    雨幕遮天盖地,吞云沃日,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江逾白撑起一把伞,先下了车,他举伞站在车边,等到林知夏岀来时,他将她罩得严严实实,雾气弥漫在她的眼眸里,他只说:“今天有点冷,你想吃点什么?”

    “虾仁水饺。”林知夏答道。

    管家为他们推开正门,江逾白把伞递到了管家的手里。外头还在下雨,狂风呜呜作响,室内温暖又整洁,营造出一个极为舒适的环境。

    江逾白带着林知夏上楼。他们仿佛要去完成一件大事,脚步迈得很快,林知夏问他:“你给别的女生挑过裙子吗?”

    “从来没有,”江逾白说,“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吗?”林知夏又问。

    江逾白似乎窥见她的一点心思。她并不像他想得那样毫不在意他们的未来。他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些,温声道:“是的。”

    *

    林知夏被江逾白领进一个宽敞的房间,有一位三十来岁的设计师带着她的女助手站在房屋中央。

    这位设计师和江逾白、林知夏分别打了个招呼,态度非常温和,还给他们打开一本图册,邀请他们挑选喜欢的裙子类型。设计师姐姐说,任何款式都能按照林知夏的要求,进一步改良。

    林知夏翻开图册,默默观赏。她连看十几条裙子,惊叹道:“好漂亮。”

    她相中一条V领收腰的酒红色连衣裙,裙摆垂坠飘逸,颇有古希腊式的潇洒美感。她凝视了好长一段时间,江逾白建议她不要犹豫,把喜欢的裙子挑出来,他一次性买完。

    林知夏掩饰了自己的震惊。她指着那条红色裙子:“这一条就够了,你觉得它好看吗?”

    江逾白赞赏道:“好看。”

    林知夏打开另一本图册,开始挑选鞋子。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水晶鞋,实打实的水晶鞋,但她对灰姑娘的童话不感兴趣。她记得,灰姑娘名叫“仙杜丽娜”,如果换她来写童话,她会让灰姑娘成为一代女王,自立为“仙杜丽娜一世”,带领国民开创辉煌的工业革命。

    她翻过水晶鞋这一页,选了一双带蝴蝶结的黑色高跟鞋,鞋跟约为4cm,不算很高,她能接受。

    林知夏把图册还给设计师姐姐。那位姐姐和她的助理就把林知夏带到了另一个小房间,用一条布尺测量各种尺寸。林知夏和她们聊天,问她们日常工作的内容,平时辛不辛苦,她们饱含耐心地回答了林知夏的疑问,整个谈话过程都很轻松愉快。

    设计师姐姐留下一张名片。她说,衣服和鞋子做好了以后,他们会派人把所有东西打包送上门。由于衣服是纯手工的定制款,裁缝大概要做九个礼拜。

    九个礼拜。

    林知夏在心里盘算一遍,九个礼拜之后,江逾白的毕业舞会开场,她的大学二年级生活也会步入尾声。

    *

    毕业舞会,顾名思义,是要跳舞的。

    而林知夏对舞蹈一无所知。

    林知夏的大学也举行过各种舞会,但是林知夏从来不去。她沉迷学习,沉迷实验室。她有空时,很少外出社交,宁愿和室友冯缘在学校的操场上跑步。她们每周都要跑个四五回,每回至少跑上两千米,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大学的体育考试成绩。

    是的,林知夏可以闷头跑八百米,可以不间断地做仰卧起坐,但是她从没跳过一支舞。江逾白告诉林知夏,他们学校选定了华尔兹,需要大家自觉地练习,当然不练习也没关系,江逾白也不太懂乐曲和舞步。

    林知夏对他的说法存疑。

    不过,江逾白确实激起了林知夏对跳舞的兴趣。

    她永远喜欢探索未知的领域。

    为了挤出时间练习华尔兹,林知夏决定早点解决“软件工程”小组的作业。

    软件的前端和底层架构已经做完——这些工作,耗费了林知夏不少时间。林知夏将目前的成果录屏,发送给助教学长,那位学长很赞赏林知夏的编程技术,他还说,也许学校愿意买下这一款软件,推广到整个北京高校圈。

    林知夏一听说软件能卖掉,顿时兴奋起来。

    第94章

    手机测试

    林知夏有一个愿望。

    她想攒一笔钱,给父母买一套新房子。

    林知夏的父母在安城小区住了将近二十年。

    安城小区建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小区内的供电系统早已老化,梅雨季节墙面反潮,厕所的水管也漏过水……要是能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就好了,哥哥的卧室会变得更加宽敞,爸爸妈妈的卧室可以安装空调。

    林知夏抱着一种“我要把软件卖掉”的决心,郑重地召开了一次小组会议。

    洛樱、贺尚卿、贺尚卿的三位室友全部到场。

    林知夏头头是道地说着:“最近这一个月,我们通过合作,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任务。在这里,我要先感谢洛樱学姐,学姐一个人做了很多工作……”

    洛樱笑道:“你做得更多,你一个人承担了至少百分之四十的工作量,还帮我们所有人检查错误。你不要太辛苦了,凡是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你尽管说。”

    洛樱语气柔和,态度关切。

    她这副模样,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姐姐。

    林知夏愉快地和洛樱分享喜讯:“学姐,助教告诉我,学校可能会买下我们的软件,我们能挣钱了。”

    洛樱清晰地感受到了林知夏对赚钱的渴望。她小声问:“能卖一万块吗?”

    林知夏嗓音更小:“助教说,能卖十万块。”

    “多少钱?”贺尚卿没听清。

    林知夏背靠座椅,转移话题:“我们组里的所有代码,都按照老师的要求,公开在了Github上。我检查了你们的工作进度……贺尚卿的贡献是零。”

    Github是一个软件源代码托管网站。在Github上,大家可以分工合作,相互监督,修改代码。

    贺尚卿压根没登录过Github。他都不知道小组项目进展到了哪一步。

    贺尚卿听说小组的软件能卖钱,就知道软件做得特别好,正如他料想的一样,林知夏果然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工作。她既有能力,又有责任心。对于贺尚卿来说,眼下正是收网的时候。

    贺尚卿定定地看着林知夏,话中带着一点诚恳意味:“我学编程,花了好几个礼拜,没学通。我还要学自己的专业课,我上学期就挂科了,这学期不能再挂,再挂我就要回家了。下学期我就大四了,要毕业了……”

    他抽了一下鼻子:“组长,我来写报告,行不行?你给我分派一点工作。我真不想看到自己的贡献是零,我试过了,没成功,编程是一门手艺活儿,我手艺不行,毕不了业,对不起学校和我的爸爸妈妈。”

    林知夏听他提起“爸爸妈妈”,不自觉地伸直了手指。

    贺尚卿注意到了林知夏的小动作。

    他找准切入点,继续说:“爸爸妈妈养我到这么大,没享过福,我爸爸身体不好,每天吃药控制。我容易焦虑,上了大学浑浑噩噩的,有劲没处使,成天在学校里头瞎忙活……”

    林知夏静静地听着他讲话。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组长,对不起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跟你吵来吵去,叫你难堪,害你难做,我真特别后悔。上次你去我们教室门口找我,我心里啊,那叫一个后悔,后悔得不行。今儿我和你掏心掏肺讲一句实话,但凡我有一点编程的真本事,我也不会让你在组里那么累。”

    林知夏端起咖啡杯,执着一柄勺子,小心翼翼地搅拌咖啡泡沫。

    贺尚卿扶着额头,眼圈红了。

    他翻开眼皮,红血丝浮现在眼球上,嗓音极为沙哑:“你要是觉得,我这一个月的表现太差,必须挂科,必须退学,我不会说什么,这是我应得的。我只求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跟我爸爸讲……”

    贺尚卿话音落后,整个小组都沉默了。

    无人出声。

    林知夏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不觉间,林知夏建立了自己的威望。没人把她当成十五岁的小姑娘,她不仅是他们的组长,更是他们组内的中流砥柱。

    林知夏没有任何评价,贺尚卿竟然感到紧张。他催促道:“你没意见了?”

    林知夏放下咖啡杯,诚心诚意地开口说:“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交作业了,你现在的贡献是零。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如果你一开始就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学习,我绝对不会去教室门口找你。凡事有因就有果,你是因,我是果,你的态度决定了我会用什么方式对待你。”

    “那作业呢?”贺尚卿追问道。

    林知夏依然平静:“我留了一部分程序让你写,包括软件测试的工作,也可以交给你。如果你退学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请你不要对我撒谎。”

    贺尚卿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我哪里撒谎了?”

    林知夏略带同情地望着他,解释道:“你可能不记得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不记得你的神态、动作,可是我都记得。第一次小组例会上,我已经猜到了你的性格。你对我撒谎,就像在演戏一样。”

    林知夏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贺尚卿没料到她这么聪明,记忆力和洞察力都很强。

    贺尚卿的室友又搭住了他的胳膊,劝他抽出一点时间写代码,他倍感压力,只能答应。

    *

    这一次组会之后,整个小组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林知夏合并了所有模块,拓展了原有功能。

    她充分考虑了系统的稳定性、实用性,反复进行线上测试。为了缓解多个用户同时在线带来的“高并发”压力,她使用了单独的图片服务器,优化了数据库的结构。

    老师只让他们做一个网页版的软件。然而,林知夏做完网页版,又主动开发了iOS和安卓的手机版本。组员们实在忙不过来,林知夏表示理解。洛樱却没有推辞,贡献了很多力量。

    到了五月上旬,各项指标都达成了。

    林知夏到处宣扬他们小组的成果。她邀请同学们访问网站,下载APP安装到手机上,及时反馈使用APP时遇见的问题。

    林知夏的室友们、同班同学们、乃至量子计算组的众多学长学姐们,纷纷响应她的号召,给予她不少支持。在量子计算的实验室里,她发自肺腑地向大家道谢:“谢谢各位学长和学姐,愿意帮我这个忙!”

    谭千澈笑说:“你来这儿快两年了,别老是跟我们客气。我们用一下你的软件,举手之劳,还能方便自己。”

    谭千澈新买了一款苹果手机。他打开手机自带的应用商店,问道:“你们的软件叫什么名字?”

    “我们没有在苹果的应用商店上架。”林知夏解释道。

    “我怎么安装?”谭千澈问她。

    如何将电脑里的iOS工程项目,短暂地移植到手机上测试呢?

    林知夏说:“这个不难的。”

    她使用量子计算实验室的苹果电脑,从Github(代码托管网站)下载了他们组的iOS版软件代码,再通过Xcode(苹果电脑支持的一款大型编译器)的“设备调试”功能,将这一款软件安装到了各位学长和学姐的苹果手机上。

    相比之下,安卓的软件安装步骤更简单、快捷,只要打开一个后缀为apk的包裹就行了。

    学姐和学长们捧着手机,接连赞叹:“你还在测试阶段,就这么厉害了?”

    “我们的功能很简单,”林知夏兴冲冲地说,“只是看起来厉害而已,我还想问学校要钱,拓展一下服务器。”

    谭千澈完全不懂编程开发。他握着自己的手机,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有感而发:“你是真的聪明。”

    “还好啦,”林知夏谦虚道,“学长也很聪明。”

    谭千澈笑而不语。

    从某种意义上说,林知夏对谭千澈的评价相当客观。谭千澈看完林知夏的一系列操作,当场就学会了。他帮助许多同学成功地安装了林知夏的应用软件。

    谭千澈认识很多学生,人脉比林知夏丰富得多。在他的推动下,线上用户的数目飞快地增长起来。

    林知夏的组员们也很努力——尤其是洛樱学姐,她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名校大学生的清高气质,就像健身房门口的推销员一样,逢人便问:“同学,你好,有兴趣安装一款手机软件吗?”

    在大学校园里,洛樱原本是高不可攀的温柔女神。可她为了小组作业,变得特别平易近人,林知夏非常感动。

    林知夏决定,等软件卖出去了,她一定要多分学姐一些钱。

    *

    这款软件,究竟能卖多少钱呢?

    为了搞清楚它的商业价值,林知夏详细地咨询了她认识的最懂商业的人——江逾白。

    最近这段时间,林知夏每个周末都会和江逾白见面。江逾白总是把她带到家里,和她在一间音乐厅内聊天。

    音乐厅铺着一层浅色的木地板,角落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天鹅绒的窗帘挡住了明亮的光线,落地镜照出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江逾白和林知夏并排坐在一张钢琴凳上,林知夏紧挨着江逾白,问他:“我们现在有两百多个固定的。你觉得,我们这个软件的前景怎么样?”

    江逾白反问她:“你是想创业,还是想卖产品?”

    “我不想创业。”林知夏答道。她一边说话,一边揪起他的衣角。

    江逾白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腕,又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指尖收拢在她的手腕周围,虚握着她,还说:“你要是想把产品卖给学校,我建议你……”

    他还没讲完,林知夏轻声笑了:“别害羞呀,你可以抓我的手。”

    江逾白侧目看她,她又解释道:“毕竟我要和你练习跳舞,我们一定要习惯牵手。”

    第95章

    永恒的瞬间

    江逾白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连他的呼吸声都是静默的。他的手指环住她的手腕,逐渐收紧,像是荆棘缠绕着一朵玫瑰。

    林知夏往后缩了半寸:“你的力气好大,弄疼我了。”

    江逾白立刻放开她。他作恶的右手无处安置,漫不经心地撞上了钢琴的琴键,敲出一刹那的杂音。交错的琴声打破了寂静的氛围,他终于开口问她:“你想听什么曲子?”

    “请你弹一首《永恒的瞬间》。”林知夏指明道。

    江逾白却说:“我没记乐谱。”

    林知夏给他哼了一小段,还说:“就是这样子的。”

    江逾白按住琴键,流畅地弹出几个片段,林知夏惊喜道:“对对对,你找到感觉了吗?”

    窗帘被微风吹起,琴键上光影晃动,优美的乐声在他的指间如水般流淌,她用心感受他此时的演奏,每一个节拍都落在了她的心弦上。

    她仿佛能体会到微妙而不可言喻的情绪。她逐渐靠近他:“你弹得好有感情,我听出来了,我是你的知音。”

    琴声停歇。

    江逾白隐晦地问道:“你听出来什么?”

    “你喜欢这首曲子!”林知夏一口咬定。

    江逾白有些挫败。好在他从九岁起就锻炼出了一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

    江逾白开始弹奏《童年情景》。这首曲子的作者是德国音乐家舒曼。舒曼深爱他的妻子克拉拉,他和克拉拉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因此,舒曼创作了《童年情景》赞颂他和妻子的美好回忆。

    林知夏听完几个小节,使劲鼓掌:“非常好听,你可以和你叔叔合奏,录一张古典音乐的专辑。”

    江逾白立刻放弃了通过音乐来表情达意的计划。他深藏功与名地扣紧琴盖,含蓄又颇有风度地邀请她:“我能和你一起跳舞吗?”

    林知夏毫不犹豫地牵住他的手:“我们快点练习一下。”

    她把江逾白拉到了音乐厅的正中央。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