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班主任对一个学生的维护,被林知夏总结为“薛定谔的维护”。

    所谓“薛定谔的状态”,也是引用自《量子力学》,代指一个状态似是似非,既是这样,又不是这样。

    林知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回到座位上时,林知夏喊道:“江逾白。”

    “什么事?”江逾白应道。

    林知夏拨开桌上的文具和书籍,很诚恳地对江逾白倾诉:“班上只有你愿意听我讲数学和物理,虽然你总是听不懂我的话……”

    江逾白总是摆出认真的态度,聆听林知夏的种种思考,但她好像早就知道他根本听不懂了。他浑身僵硬地坐直,苍白地辩解道:“我会逐渐听懂。”

    林知夏却说:“那时候,我肯定小学毕业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你。”

    数学笔记本快被江逾白翻烂了。他握着一只派克笔,谨慎地接话:“再也见不到?”

    “对呀,”林知夏态度诚恳,“趁着我们现在做同桌,我想正式邀请你做我的人类观察对象。我一直想弄明白……普通人是怎么思考的。比如你看到希尔伯特空间的相关问题,第一反应是什么?你会头痛吗,会胆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分钟之前,江逾白还因为林知夏的安慰而深深感动。现在,他只想一拳锤醒自己,睁大双眼看看林知夏!她还是老样子!

    江逾白沉着冷静地询问:“为什么选择我作为你的人类观察对象?”

    林知夏特别诚实:“我听班主任说,你家是我们省的纳税大户,一年贡献好多GDP,你家里还有外资企业。你的见识,一定比别人更广阔。我研究你一个,等于一次性研究了许多人。”

    江逾白思忖片刻,忍辱负重地答应她:“好。”

    “谢谢!”林知夏心花怒放。

    她轻声说:“江逾白,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江逾白没作声。

    这节课后,丁岩来找江逾白玩。

    窗边的天光洒在纸页上,丁岩清楚地看见,林知夏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对于普通人类的思维模式的初步研究综述”一行大字。

    然后,林知夏另起一行,写了“摘要”,再点出两个冒号。

    林知夏郑重地记录:本文通过观察作者的同桌——江逾白同学,进一步探索普通人类的思维模式和思维局限性……

    丁岩吃了一惊。

    他双手揣进裤兜,把江逾白叫出了教室。

    刚一走到门外,丁岩就问:“江逾白,这你都能忍?你去找吴老师,换个座位吧?”

    江逾白摇头:“我有作战计划,先让她尝点甜头,放松警惕。”

    丁岩不是很懂:“你想对她好?”

    “不!”江逾白否认道,“我把她当成了竞争对手。”

    丁岩神色迷惘:“你觉得自己能竞争过她?我听人讲,她背书只要看一遍。我背课文三十分钟,她背课文三秒钟。”

    她背课文三秒钟。

    是的,对手实力很强。

    江逾白微微握拳。他不会放弃。他将在丁岩、林知夏的面前证明自己,远远地超过林知夏,把她狠狠地甩在背后,找回那一颗被她踩碎的自尊心。

    他说:“林知夏的生日快到了。”

    丁岩一脸紧张:“你要干啥?”

    江逾白站在一根柱子的后面,交错的光线投到他的身上,照得他整张脸半明半暗。

    他就像香港电影《古惑仔》里最帅的劫匪,背负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重:“我会送她一份礼物。”

    丁岩打了个寒颤。

    第5章

    超弦理论

    林知夏的九岁生日在2004年9月24号这一天。

    江逾白牢牢记住了这个日期。

    此前,江逾白已经有了一位新的家庭教师——这名老师毕业于本省最好的大学。这所大学在全国排名前五,它的数学科学学院更是位列全国前三。

    江逾白询问新老师:“你研究过物理吗?”

    老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我高中读了竞赛班。我参加过数学和物理竞赛。”

    “很好,”江逾白点头,表示赞许,“请你给我推荐一本最难的物理竞赛习题册。一定要最难的、最新出版的,不要普通难度。”

    老师质疑道:“高中竞赛水平?你恐怕读不通……你买来做什么?”

    江逾白握着钢笔,在纸页上轻轻一点:“我需要一本,最新出版的史上最难的物理竞赛习题册。”他刻意模仿了父亲说话的语气:“很抱歉,涉及个人隐私,我无法详细回答你的疑问。”

    老师满心都是困惑。但他毕竟是一位富有职业素养的数学家庭教师。很快,他向江逾白推荐了《国际青年物理学家竞赛》、《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竞赛》、《英国物理挑战赛》、《加拿大滑铁卢牛顿物理竞赛》以及《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等等一系列优秀的物理习题丛书。

    这些名字,听起来,就很难的样子!江逾白打起精神,奋笔疾书。

    他看着自己列出的一串书单,预感林知夏即将泪眼汪汪、知难而退。

    2004年9月24号当天,江逾白背着书包,拎起一个厚重的手提袋。

    他成功地收集到了所有习题汇总——中文英文一应俱全。而且,江逾白还花费一整晚的时间,把所有书册的答案都撕了。

    是的,他撕掉了答案。

    他知道这是一种不道德、不体面、不正直的行为。他的良心备受拷问。

    最终,还是他的胜负欲稍微占据了上风。

    9月24日早晨7点17分,江逾白背负着沉重的行囊,缓缓踏进四年级(一)班的教室。他的神情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丝毫不同。但他的内心已经涌起了滔天骇浪,正在汹涌澎湃、翻江倒海。

    他猜测,林知夏可能会哭。

    他摆放习题册的动作变得迟疑。

    她要是哭了,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惹哭同桌,更不能过于残忍。他应该做一个好人,长大以后,才是一个好的男子汉。

    江逾白侧目看了一眼林知夏。

    林知夏的脸颊白里透红,清冽晨光照得她眼中有星河。她摊开笔记本,正在撰写《人类观察日记》。

    林知夏写道:2004年9月24号,今天的我也会继续积累素材。我的同桌江逾白最近还在苦苦钻研复数理论。他并没有真正理解复数空间的向量意义。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数学工具应用到实际理论上。昨天我向江逾白描述了我对超弦理论的理解,我发现江逾白对著名的广义相对论也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四个大字,刺痛了江逾白的双眼。

    收起你的怜悯。江逾白告诫自己。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握紧双拳,下定决心,用一种来自地狱般的冷酷声音喊道:“林知夏。”

    林知夏写字飞快,下笔如有神。她随口问:“怎么了?”

    江逾白在桌上倒空了手提袋。

    《中国物理奥林匹克》、《国际青年物理学家竞赛》、《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竞赛》、《英国物理挑战赛》等等史上最难的国际物理竞赛选题,就在这一刹那间,完整地呈现在林知夏的眼中。

    “全送你,”江逾白慢条斯理,像个恶魔一样开口说,“我把答案都撕了。”

    林知夏抬起头,凝视他的双目。

    他补充道:“每一本都撕了,撕得干干净净。”

    就像江逾白预料中的那样,林知夏的眼底氤氲着雾气,泪水积聚,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的耳根也开始泛红,像是盛夏黄昏的晚霞。甚至她整个人微微发起抖,仿佛化作了湖畔被人钓上来的一尾鱼。她鼻子发酸,忍不住哭了,越哭越停不住。漂亮的眼睛被泪水蒙住,她声调可怜地偷偷向他抱怨:“我知道我不应该哭,但是,但是,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上个礼拜,你问我生日是哪一天,我想过,你是不是要送我礼物……我第一次收到同学的生日礼物……以前没有……没有人这样对我……”

    江逾白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已经失去了获胜的喜悦。

    他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林知夏,答案没扔,我下午……”

    下午一定把所有答案带给你。

    这一句话还没讲出口,林知夏就擦掉眼泪,对他说:“谢谢你,谢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江逾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江逾白!你真好!”

    江逾白有些迷茫。

    林知夏非常开心,竟然握住他的手腕:“我从来不看答案的……我不喜欢看答案。我很讨厌答案。因为那些答案的思路和我的思路完全不一样。我只需要发现问题,问题能帮助我思考,思考的过程才是最关键的。你好了解我,你真的好了解我。谢谢你帮我撕掉了所有答案!谢谢你,江逾白。”

    江逾白抽回自己的手。他静静地看着书桌的桌面,终于明白了林知夏刚才是喜极而泣。

    林知夏眼圈发红,像只小兔子。她还在喋喋不休:“没了答案,书也变轻了。我好开心!今天我继续给你讲超弦理论吧!昨天我们说到,超弦理论融合了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你知道‘快子’吗?‘快子’指的是一种存在于理论物理学的超光速运动的次原子粒子,它永远不会减速到接近光速的速度……超弦理论的超对称,指的就是费米子和玻色子之间的对称性,是不是好有趣!你能想象超对称和快子之间的联系吗……”

    江逾白抓起手提袋,并把手提袋塞进了林知夏的抽屉里。他说:“给你装书用。”

    林知夏点头:“好的。”

    江逾白一手撑腮,喃喃自语:“我不会输。”

    林知夏疑惑:“输什么?”

    江逾白讳莫如深。他不会过早地让林知夏察觉这是一场竞争危机。

    林知夏脸上泪痕未干。她抽出餐巾纸擦脸。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前排的同学都没有注意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林知夏似乎恢复了平静,江逾白望着窗户之外的世界,转移话题:“天上飞过一架飞机。”

    林知夏却说:“我还没有坐过飞机。”

    江逾白很惊讶:“真的?”

    “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林知夏向他请教。

    这时,兼负着“数学课代表”一职的董孙奇班长正在收作业。

    董孙奇站在江逾白的身边,对着每个小组发表重要指示:“没交作业的人!通通记名字!没得商量!”

    随后,董孙奇回答了林知夏的问题:“坐飞机前,你要先买票。进了机场,你要在办理值机的柜台选座位……”

    江逾白打断了董孙奇的话:“私人飞机不需要买票。”

    董孙奇抱着一摞数学作业本,居高临下审视江逾白:“你家里有私人飞机吗?”

    江逾白谦逊而低调地回答:“不是我买的。”

    “废话,”董孙奇质疑道,“你怎么可能买飞机?”

    江逾白被他激发出好胜心:“等我长大,我一定亲自购买。”

    董孙奇马上攀比道:“我也买!我买十架!”

    坐在前排的周步峰加入攀比:“我要二十架波音747。”

    董孙奇放下数学作业,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之中:“我要买三十架国产的歼8战斗机,三十架美国产的闪电战斗机!我还要航空母舰、导弹驱逐舰、洲际导弹……”

    “你为什么要这些东西?”江逾白质问他。

    董孙奇愣在原地,讲不出个所以然。

    江逾白冷漠地嘲笑道:“你觉得自己在玩《帝国时代》吗?”

    《帝国时代》是一种风靡于全校男生的电脑游戏。玩家通过积累黄金、食物、木材、人口等资源,生产军队和军事武器,并与敌方作战,以求获得最终的胜利。

    董孙奇被江逾白的话噎住。他走到旁边,又开始催大家交作业。

    收作业的时候,董孙奇的大脑并没有停止运转。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于是他跑回了江逾白的面前,郑重宣告:“江逾白,周末来我家玩吗?我家里有电脑!装着《帝国时代》。我家还有DVD播放机,《灌篮高手》、《犬夜叉》、《神奇宝贝》、《名侦探柯南》的碟片全集,你看过没?”

    “我看过《犬夜叉》《神奇宝贝》《名侦探柯南》!”林知夏拍桌,惊喜地应声。

    江逾白以为林知夏要去董孙奇的家里做客。他立刻转头,看着林知夏:“我家也有动画碟片,你来我家。”

    林知夏一怔。

    江逾白说:“我家里什么都有。”

    其实,江逾白的司机、庄园、阿斯顿马丁都在全年级出了名。

    六年级的学长自称他的父母都在江家公司工作。学长还说,江逾白的爷爷是胡润富豪榜上的人物,江逾白的妈妈家族经营本省的建材建筑钢业。

    学长的描述,深奥又难懂。

    四年级(一)班的同学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江逾白很有钱。

    江逾白的绰号就成了“一班首富”。

    那么,“一班首富”江逾白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董孙奇很想一探究竟。他弯腰搂住江逾白的肩膀,用一种“哥俩儿好”的语气问他:“我能去你家玩吗?”

    江逾白正要拒绝,董孙奇冷不丁来了一句:“江逾白,你不会只让女孩子去你家玩吧?你别看不起男生。你自己就是男生。”

    “行。”江逾白一口气邀请了四个人。分别是他的同桌林知夏,班长董孙奇,坐在林知夏前方的甘姝丽,还有他的朋友丁岩。

    奇怪的是,周步峰也转过了身,坐在椅子上前后晃动。他的视线一直聚焦于江逾白,似乎也在等候江逾白的邀约。但是,江逾白在心底发誓:我绝对不会邀请他。

    *

    本周的周日早晨6:00,江逾白起床了。

    他遵循着生活的规律,八点半上床睡觉,六点起床,然后洗漱、晨练、洗澡、吃饭。

    早晨7:30,钢琴老师过来给江逾白上了一堂课。

    江逾白在弹钢琴时,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可以在林知夏的面前弹奏一曲?林知夏听得懂曲调吗?如果她不懂,他就翻盘成功了。

    余音悠长,他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心中构造出一幅蓝图。

    上午10:30,江逾白思维清醒,衣着整齐。他离开自己的卧室,走到楼下,站在一扇落地窗之前,耐心等待同学。

    窗外草坪一望无际,道路宽阔,街灯耸立。

    江逾白的家里派出两辆轿车,从全市不同的小区载来同学。在新加坡念书的时候,江逾白从未邀请过任何人到家中做客。而他回国上学尚且不满一个月,竟然就飞快地融入了班级,融入了群体,拥有了许多朋友——这让江逾白的妈妈很欣慰。

    爸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逾白还是在国内更适应。”

    妈妈也说:“我们的儿子将来做决策,肯定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不能只认识新加坡的一个阶层。”

    江逾白的爸爸坐在庄园顶层的一处酒吧式露台上。他端起玻璃杯,又看了一眼手表:“我该出发了。这次我要在北京待半个月,再去一趟上海和苏州,行程排满了……”

    他的妻子笑着催促:“行,你快去吧。”

    他们二人在凉风吹拂的露台上接吻。

    直到风停。

    地面的路上驶进来两辆车。车停稳后,走下来五个孩子——两个女生,三个男生。

    江逾白记得,自己只邀请了四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五个?

    他扫视这群同学,除了林知夏、甘姝丽、丁岩、董孙奇,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孩子。那位男孩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我是董孙奇的邻居。我十三岁,我叫聂天清。”

    聂天清长相清俊,身材瘦高。他穿着本市一中的校服,站定于碧色如茵的草坪。

    他自称是董孙奇的邻居。

    江逾白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了董孙奇身上。

    董孙奇连忙介绍道:“聂天清是我们小学毕业的同校学长!他今年上初二了!他家前年就搬到我家楼上,我经常跟他打电游……”

    董孙奇搭住江逾白的肩膀:“江首富,我带个人来玩,你给我一个面子?下一次,你去我家,你带几个人都行。”

    第6章

    量子纠缠

    江逾白勉强有一套待客之道。

    他领着同学踏进家门。

    林知夏第一个发出感叹:“好高的天花板。”

    她仰头望着挂在头顶上方的吊灯。吊灯的枝叶都是金丝勾边,灯泡被做成了白玉的形态,观感十分奢华典雅。

    林知夏双手背后,犹豫着踩上一块地砖。

    地砖和正厅中央的一座茶几浑然融为一体,砖石用料皆为汉白玉大理石,整块切割,雕工精细。黑色沙发静置于茶几周围,干净得仿佛超脱了尘世。

    林知夏忍不住走向了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只珐琅彩的花瓶,瓶中插有一束鲜艳的玫瑰花,林知夏又伸手摸了一下玫瑰花瓣。

    “我家有个玫瑰园,”江逾白对林知夏说,“你要是喜欢玫瑰花,可以去扯两朵。”

    林知夏摇头:“我暂时不研究植物学。”

    江逾白左手揣进衣服口袋,暗中感叹,林知夏不愧是他的竞争对手。

    正厅的东南方,两位家政人员还在打扫卫生。她们年约四十岁,身穿统一的制服,正用软布擦拭着一座大理石雕像。

    那是一座高达三米的普鲁托斯塑像——普鲁托斯是希腊神话中掌管知识和财富的神明。他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静静地伫立在楼梯扶手的侧边。

    所有孩子都看呆了。

    除了江逾白。

    江逾白成长于这种环境。他早已见怪不怪。他带着五位客人去了自己家里的电影院。

    董孙奇作为四年级(一)班的班长,自认为是见多识广的一个人。但是江逾白的家境已经超脱了他的所有想象。他惊叹道:“江逾白!你家还有电影院?”

    江逾白并未回答。

    董孙奇拉住聂天清的手:“聂哥,你说,造一栋这种房子,得花多少钱!”

    聂天清说:“几个亿吧。”

    他踏进电影院的正门,笑了一下:“这里的一座家庭电影院,超过了我全家的住房面积。”

    聂天清是这一行同学之中唯一的一个还背着书包的人。他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上学的。比起其他四位同学,聂天清明显更为拘谨刻板。他和董孙奇一起落座于电影院的沙发,挺直腰杆,等待观影。

    这时,江逾白打开常温保鲜柜,端出一只玻璃盆。盆中装满了果肉饱满的鲜红。他双手抱着玻璃盆,小心翼翼把这一盆摆到了林知夏的面前。

    林知夏坐在座位上,抬起头,呆呆地将他望着。

    他随口说:“不用感谢我。我昨天碰巧买了。”

    林知夏拾起一颗,尝了一口,笑眼弯弯:“好甜。”

    她问:“你也尝了吗?”

    江逾白一怔,应道:“刚买回来……我就尝了。”

    “谢谢,”林知夏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谢谢你知道我喜欢吃,为了我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特意事先品尝。你把洗干净之后,还把它们放进了保鲜柜里。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呼吸凝滞。

    是的,林知夏很聪明,聪明到异于常人。他一直清楚这一点。

    前方的大屏幕光影变幻,熟悉的音乐传入耳边,江逾白为大家准备的电影是《哆啦A梦:大雄的猫狗时空传》。

    江逾白之所以从众多动漫人物中选择了哆啦A梦,正是因为林知夏的书包和文具盒都是哆啦A梦。要想打败对手,必须先了解对手。

    随着电影拉开序幕,江逾白侧头去观望林知夏,果然,林知夏眼底发光,看得入迷。

    江逾白放下心。

    《哆啦A梦》的片头曲正在播放,林知夏小声地跟唱:“こんな事いいな出来たらいいな,あんな梦こんな梦……”

    她一边唱,一边笑。

    坐在林知夏身边的甘姝丽问道:“你会说日语吗?”

    林知夏回答:“日本語がもっとうまくなりたい。”

    甘姝丽听得发懵:“什么意思啊?”

    林知夏翻译道:“我希望我的日语能变得更好。”

    “你几岁开始学?”

    “去年。”

    “你会讲几门外语?”

    “目前是四门。”

    甘姝丽惊讶极了:“你好厉害啊!”

    “不,我一点也不厉害,简直不值一提,”林知夏一口咬定,“外语是一种工具和桥梁。比如法国理论数学的基础很强,为了看懂法语著作和论文,有些数学家就会去学法语。你听说过自然语言处理算法吗?就是natural

    nguage

    processing。研究这个方向的最厉害的科学家,基本都会好几门语言,我在向他们看齐。他们精通外语,是为了推动世界发展,减少文化隔阂,让地球上的大部分人不用再为外语而感到头痛。”

    甘姝丽将信将疑:“你……你在家自学吗?”

    “对呀,”林知夏诚实地吐露,“自学是最快的学习方式。”

    *

    此时,江逾白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观赏得津津有味。丁岩却在他耳旁偷偷问:“江逾白,你只给林知夏端了?”

    江逾白说:“柜子里还有别的水果。你想吃,你自己去拿。”

    丁岩震惊极了:“你对林知夏这么好……亲手给她送水果,你真的想打败她吗?”

    “嘘,”江逾白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看电影时,禁止喧哗。”

    丁岩警告他:“江逾白,你不要忘记了战斗的初心。”

    江逾白伸了个懒腰:“我没有忘记初心。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丁岩发出疑问:“是什么?”

    江逾白答不出来。他身体向后仰,躺在柔软宽敞的座椅上。封闭又昏暗的放映室内,唯独屏幕散发出温和亮光。

    江逾白知道,电影里的哆啦A梦和大雄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胖虎一定会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界线上左右摇晃。静香会为别人打抱不平。小夫再胆小也有勇敢的一面。若干年后,现在的观众都将长大,而当年的动漫人物依然留在当年。

    他不禁回忆起林知夏提过的一个问题。

    她曾经问他:你觉得意识和时间能衡量这个世界吗?

    意识能吗?

    时间能吗?

    这个世界,应当用什么标准来衡量?

    江逾白陷入沉思。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林知夏或许也有一种和他相通的感受——这就是林知夏经常挂在嘴边的“量子纠缠”。

    他回过头,又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搂着甘姝丽的肩膀,激动道:“小猫咪……静香捡到了小猫咪。”

    甘姝丽说:“猫咪好可爱。”

    林知夏说:“养养养!大雄养猫咪。”

    没想到林知夏现在这么像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江逾白略感意外。他转过视线,继续看电影了。

    电影让时间的流逝变得飞快。

    放映结束之后,江逾白诚邀所有同学在他家里共进午餐。

    江逾白的家里有好几个餐厅。其中一个餐厅位于玫瑰园之内,整座建筑物呈现六边形,六面墙壁全是落地窗。地面铺着一层浅棕色的木地板,装饰品多以“草木花缎”的意象为主。

    长方形餐桌上的所有餐具、还有桌边十七把座椅的软垫全由同一种图案构成——黛绿色的枝叶作为底图、茜红色的玫瑰花作为点缀。

    “哇哦,”丁岩赞叹道,“就像欧洲的皇宫一样。”

    他拖开椅子,正要入座,眼角余光瞥见江逾白的妈妈。

    今天江逾白的妈妈在家。所以,他的妈妈也是东道主之一。

    丁岩手忙脚乱地站直,喊道:“姐姐好!”

    江逾白介绍道:“这是我的妈妈。”

    丁岩惊讶:“好、好年轻。”他心里想问:亲生的吗?

    仔细观察之下,江逾白和他妈妈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或者说他们就是纯粹的都长得很好看。

    同学们相继落座,江逾白的妈妈坐在主位。管家把印制为信笺的几张菜单放在了诸位客人的面前。

    丁岩、甘姝丽、董孙奇等人都开始忐忑不安,他们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有林知夏拿起信笺,欢快地念道:“松茸山珍汤,牛肉沙律,花胶比目鱼,芒果西米露……好丰富!谢谢款待。”

    江逾白的妈妈问她:“你是江逾白的同桌吗?”

    “是的!”林知夏描述道,“我们几个人的座位都离江逾白很近。”

    妈妈笑着说:“真好呀,前后左右都是朋友。大家平常在学校里喜欢玩什么游戏呢?”

    江逾白抢在林知夏开口之前回答:“跟我在新加坡玩得一样,没什么不同。我们玩国际象棋、军旗……”

    林知夏欲言又止。

    据她所知,江逾白在学校从来不碰棋类游戏。江逾白更喜欢趁着下课跑到操场上,像个傻子一样兴冲冲地去吊单杠和双杠。为什么在他妈妈面前,他要给自己立这种人设?

    总之,餐桌上,无人戳穿江逾白。

    大家都在安静地吃饭。

    一是因为,他们还小,阅历尚浅,没什么好说的。二是因为,这顿饭真的让人印象深刻,筷子一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

    江逾白的妈妈倒是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她和他们聊天,照顾到了每一个人。不过,她和聂天清讲话的时候,聂天清的勺子掉进了汤碗里。热汤迸溅,洒在桌面上。

    “吃饭的时候,要小心点,别烫到了。”江逾白的妈妈叮嘱道。

    管家为聂天清换了一套餐具。

    聂天清连声道谢。他闷头继续吃饭,再没把脑袋抬起来。

    *

    饭后,江逾白虽有一丝犹豫,仍然把同学们带进了他的娱乐室。

    推开双扇的大门,众人眼前一亮。

    宽敞的房间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深蓝色地毯,四周墙壁全部贴满了宇宙飞船的壁画,天花板上的四盏吊灯都是圆球形——分别代表了太阳、月亮、金星和火星。

    四处搭建着堡垒、滑梯、悬空隧道、泡泡球池、塑料城堡、室内滑索——这简直是一座“星球大战”的主题乐园!

    “我的老天爷!”丁岩感慨道,“这能当作游乐园,向市民开放了吧?门票10元一张,江逾白,你会收钱收到手软。”

    董孙奇说:“江逾白,南东街上沃尔玛商场里的那个‘童心乐园’都没你家一半好玩!”

    江逾白沉稳地关上房门。起初,他还有点羞惭,有点不好意思。六岁时,他出国去新加坡,最舍不得这一座陪他长大的游乐场。

    现在,他九岁了,他想和同学们一起玩,会不会显得他很幼稚呢?

    他还没开口,林知夏一个猛子扎进了泡泡球池。

    她咯咯直笑,扑出许多泡泡球。她还说:“我们一共有六个人!我们分两组吧!A组和B组!”

    包括聂天清在内的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应好。

    林知夏原本以为,13岁的聂天清会不愿意和他们这一群小孩子玩游戏。但她转念一想,13岁也很小啊,13岁也是小朋友啊。再说了,哪有男孩子不喜欢星球大战?

    林知夏制定了游戏规则:“好的!我宣布!A组的基地在城堡里,B组的基地在堡垒里!开局时,A组有40个红色泡泡球,B组有40个绿色泡泡球,我们分别把泡泡球放进自己的基地中心。然后,A组和B组的人员,要分别潜入对方的基地,偷他们的泡泡球,一次最多偷两个……对于本组的泡泡球,也是每次最多携带两个。”

    “什么情况下,算是输了?”江逾白问道。

    林知夏继续解释:“敌对组的两位玩家相遇时,要做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就会被立刻冷冻。被冷冻的玩家必须定格在原地,等候三分钟才可以活动。整个游戏的时长为三小时。三小时后,计算A组和B组基地中心区域的泡泡球数量,每个球一分,分高者获胜。”

    江逾白补充道:“如果有哪个人,中途摔进泡泡球池……”

    “那他也会被冷冻。”林知夏飞快地回答。

    江逾白跃跃欲试:“好!快开始吧!”

    在场的六人通过抓阄,分出了两组——林知夏、江逾白、董孙奇成为A组,而甘姝丽、丁岩、聂天清则是B组。

    林知夏在A组和B组设立了中心区域,规定泡泡球被放在中心区域才能计分。

    然后,林知夏大喊一声:“游戏开始!”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江逾白准备大展宏图,大施拳脚。他从城堡出发,穿过隧道,潜进堡垒,偷走两只泡泡球,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丁岩立刻疯了一样地来追他。

    江逾白身手矫健。他单手抓在吊环上,通过滑索飞到了地面。

    丁岩在他身后狂奔着追逐:“江逾白,你别跑!把球还我!把球还我!”

    江逾白放出狠话:“我不仅不还,还会偷光你的球。”

    丁岩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因为他在隧道里迷路了。

    江逾白兴冲冲跑回本组的中心区域。那两只偷来的泡泡球被他放进了计分区,他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吧。

    谁知,江逾白大意失荆州。他刚刚转身走出几步,失足跌进了泡泡球池。

    他不得不冷冻自己三分钟。

    此时,聂天清途径一座滑滑梯,突然从天而降。

    聂天清一次只拿两个球。但他把江逾白这组的所有泡泡球都抛向了城堡中的各个区域。

    换句话说,聂天清把原本集中在一起的泡泡球弄得分散在了各地。

    江逾白十分震惊。他喊住了深入敌方的董孙奇。怒火狂烧的董孙奇有样学样,也把敌方的所有泡泡球都掀了一遍。

    双方的战场乱成一团。江逾白叫来林知夏:“快用你174的智商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林知夏疑惑道。

    江逾白指着混乱的城堡内部:“泡泡球分散了。还有两个多小时,游戏会终止,难道你不想赢?”

    “我并不怕输,”林知夏回答,“游戏玩的是快乐,我从没在乎过胜负。不过这一次,既然你想赢,那我也想赢了。现在我们就用Dijkstra和Floyd最短路径算法……肯定会比他们快。”

    江逾白迟疑道:“我没有笔,没有草稿纸。”

    “你有我呀,”林知夏定定看着他的双眼,“我心算超快!真的!”

    第7章

    Floyd-dijkstra路径

    林知夏说完,拉起江逾白往前跑。

    被A组和B组设定为基地的城堡和堡垒都位于高处,纵横交错的隧道大多数位于低处。

    在聂天清的干扰下,泡泡球滚进不同的隧道。聂天清穿梭在隧道里,毫无顾忌,四处踢球。

    林知夏纵观全局,总结道:“如果我们把这场游戏看成一个图论问题,隧道的每一个节点就是图的顶点。我们一共有三十七个顶点。这张图已经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有些隧道是透明的,有些隧道不是,这里又涉及到了部分可观察的马尔可夫决策……”

    “林知夏!”江逾白大义凛然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你!”

    林知夏把他拽进一条隧道:“你是因为听不懂,所以不想听吗?那你只能跟着我,一直听我的指挥。”

    为了整个小组的胜利,江逾白原谅了林知夏的挑衅。

    他们跑向隧道的节点,很快就捡了七个球。

    四处奔波的路上,林知夏撞见了本组的董孙奇。董孙奇高喊:“你们跟我来,这里有一条最短的路!走最短的路,才能更快回去!”

    “不!”林知夏却说,“总是选择最短路径,不一定是全局最优解!”

    董孙奇大惊失色:“我靠!你在讲什么东西!”

    林知夏回应道:“你想一想三角形的三条边!a边和b边都比c边短,它们的和一定会超过c的边长,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放进图论里,你就不懂了呢!”

    董孙奇虎躯一震:“好像有点道理!你话多,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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