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齐子慨道:“就是跟他过一辈子,他照顾你,你照顾他。”

    小房噘起嘴道:“小房有义父了。这人很坏,想害义父,小房不要照顾他,也不要他照顾。”

    严旭亭面露尴尬。高氏看齐小房浑然不知体统,言行失礼,喝道:“小房,说什么胡话呢!”

    齐小房最怕受人喝叱,虽然胆子已比以前大了许多,仍禁不住身子一缩。齐子慨陪礼道:“嫂子,这孩子怕生,不懂事。”

    高氏道:“这事又不是孩子做主,三爷你允便允了,华山又不辱没了你女儿。”

    齐子慨摇头道:“我今年初才带她回来,还没养熟就要嫁,舍不得。明年再说,明年再说。”

    高氏怒道:“说什么胡话!你当女儿是畜生,还等养熟了再杀?”

    齐子慨不想在外人面前与嫂子争辩,只道:“行了嫂子,这事先按下。”

    严旭亭本知这趟求亲困难,此刻遭拒,又是失落又是恼怒,起身道:“三爷不愿割爱,侄儿也不便强求,就此告辞。”

    高氏道:“妾身送严公子一程。”

    严旭亭只是推却,高氏仍送他到门口,低声道:“这事我再劝劝三爷,公子明年派个人来问,许就成了。”

    严旭亭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喜道:“多谢掌门夫人。”

    严旭亭走后,高氏甚是不满,埋怨道:“华山怎么了?你连严公子都不嫁,这女儿打算嫁谁?”又道,“她要是你亲生的,说舍不得也就罢了,不过是认养的,还不到一年时间,年头还在山里流浪,年底就在华山享福,这福份还不够?严家就算有些不厚道,那也是对外人,对自己人可好着呢。”

    齐子慨不便说出小房身世,只得道:“我这闺女长得漂亮,嫂子还怕她嫁不出去?”

    高氏知道这小叔脾气性格,忍着怒气,话锋一转,又道:“你女儿的事先不说了,你自个呢?听说你去了趟青城,沈家有个闺女出名美貌,你见着了?”

    齐子慨忙道:“见着了。楚夫人是我旧交,之前称兄道弟,现在要叫伯母,这口我改不了,还是算了。”

    高氏骂道:“你要娶了诸葛焉的女儿,他还得叫你一声岳父!这种事还少见了?”

    齐子慨撒谎道:“总之人家没提,我也不好涎着脸去求。”又问小房道,“走了一天,小房累不累?”

    齐小房点点头,齐子慨忙道:“嫂子,我这累了一天,先走了。”他起身就走,小房连忙跟上。刚到门口,两名少年正好走入,见着齐子慨,齐声喊道:“三叔!”

    这两人正是齐之松、齐之柏兄弟。齐之松十九,齐之柏十七,齐之松身长六尺有余,齐之柏还要高上一些,颇见英气。两人打了招呼,见着齐小房,都是一愣。

    齐子慨介绍两人,又要齐小房打招呼,安置小房休息后,这才去见了朱指瑕,提及派间谍往关外之事。

    “三爷的意思,是要往关外派死间?”朱指瑕问。

    “不是死间,是生间。”齐子慨道,“现在不同往时,我们得探听蛮族的密谋,甚至查出蛮族派来关内的奸细,还得活着回来。”

    朱指瑕沉吟道:“这凶险非常。自从李慕海之后,我们再没派过死间出关。这人必须智勇过人。蛮族探子进了关,知道我们会派人潜伏,提防之心势必更重。”

    齐子慨道:“我有人选。”

    朱指瑕默然片刻,道:“你说李景风?”

    齐子慨点点头:“他的人品我信得过,又有崆峒仇名状在身,可以取信于人。”

    朱指瑕又是一阵沉默,这才问道:“三爷要让他将功赎罪?”

    “他从来就没有罪。”齐子慨道。

    朱指瑕皱眉:“三爷,他爹是李慕海……”

    “李慕海也没罪!”齐子慨咬牙道,“等掌门回来,他会把这事说清楚!”

    朱指瑕摇头道:“李景风带回的消息,崆峒没人会信。”

    “你信,我信,掌门相信,还用管其他人信不信?”齐子慨道,“让他去关外查蛮族奸细,回来就让他重回铁剑银卫,派人让嵩山取消他的仇名状跟通缉令,这功劳,九大家没人敢质疑。”

    朱指瑕想了想,道:“一切等掌门回来再说。”

    齐子慨回到自己居所,却见齐之松、齐之柏两个侄子正站在门外张望。两人见齐子慨回来,忙上前问安。

    齐子慨狐疑问道:“你们来这干嘛?想找我练武?”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挤。齐之松道:“我们是来看小房妹妹醒了没,想跟她亲近亲近。”

    齐子慨皱起眉头:“我瞧你们闲得慌!走,陪三叔练功去!”

    两人吃了一惊,忙喊道:“三叔!……”齐子慨只是不理,拎着两人衣领去了练功房,心中却想,得找时间多教小房些道理,要不以后可有得麻烦。

    ※

    ※        ※

    陇川镇虽是唐门入崆峒的第一个镇,却不是大镇。崆峒商旅少,往来客人也少,这样一个人物来到,而且一连住了七天,这就不得不引起掌柜的注意了。

    那是一名青年,长得俊美秀雅,像是玉雕的一般,裹着件洗得干净的破棉袄。明明就是件普通衣服,硬是被他穿出模样,倒也不是贵气,也不似铁剑银卫的英气,更非那些个跑镖拿悬赏的那般豪气。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是舒服吧。详和平静,瞧着就是舒服。

    他在客栈住了七天,卯正用餐,卯末出门,无论是晴是雪,午后必回来用午饭,两道斋菜,一碗素面,每日不变。之后就说不定做些什么,有时出门,有时就坐在大堂里喝茶,有时在房间呆着。

    他住了七天,惹得附近姑娘经过时总要探头来看他在不在大堂。这小地方来了这么个尴尬人,自然要引起门派注意,北鹰堂的新掌门就来盘问过几句,听说是个云游客,领了少林寺的侠名状——这么年轻就领了少林的侠名状?——又说他只是路过,在陇川镇盘桓几天,还没打算好接下来去哪。

    掌门既然问不出端倪,看他温和善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吩咐他自己稍微注意些,也就不闻不问了。

    也就看着了,除了看之外,还能做啥?住在这小客栈里,还能做的事就是听往来路客说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像是江西彭小丐谋反,儿子媳妇都死了,还被华山通缉,赏银一千两,那悬赏图纸跟那张杀害嵩山副掌门的凶手通缉令差不多时间送来,挨着其他新旧通缉令,一齐贴在柜旁墙壁上。唉,天公不长眼,彭老丐这样的英雄都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好心没好报的事可没少听说。下回去慈云寺得多烧几炷香,求佛祖保佑自家三爷别落得这般下场。

    除了这件事,就是听说汉水上青城跟华山打了起来。有重庆来的商客低声说了个秘密,说是青城大小姐被男人拐走,私奔出逃。可谁有这么大本事拐走青城大小姐?有人说是个相貌英俊,潘安再世的美男子,一眼就把大小姐的魂给勾了,这才干下不知廉耻的勾当。潘安在世的美男子,不就是眼前大堂里坐着的这个?难道还有人能比这小伙更漂亮?又有人说是大小姐在武当认识了个风流才子,学司马相如半夜琴挑卓文君,两人私订终身,现在不知上哪卖酒去了。还有人说其实大小姐不是私奔,是看破红尘出家。

    除此以外,今天还有件新鲜事,几个陕西来的路客说华山的车队载着大批金银去边关求亲,要娶三爷的闺女。这事有趣归有趣,却有一点古怪——三爷几时有闺女了?

    有说是捡来的,捡孩子听过,捡个十六七岁的闺女可没听过。也有说是三爷在外偷生的,娘亲刚过世,三爷不得已抱了回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再要说有别的消息,就是陇南又出了新的马匪,好像是饶刀山寨死灰复燃,又开始兴风作浪。唉,这世道,越来越不得安生啦……

    掌柜的叹了口气,正感叹着,那名俊美青年忽地起身,结了茶钱。

    “客官晚上还回来吗?要不要替你留间房?”掌柜的问。其实这寒冬腊月的,能有多少旅客?就算多来五六个,空房也管够。

    “不了。”青年回答。

    “客官要去哪?”掌柜的对这名住了七天的青年甚是好奇,忍不住打听。

    “或许……”青年道,“应该是天水吧。”

    ※

    ※       ※

    “提腰,右脚往前!”

    杨衍小腿肚上吃了热辣辣一脚。他照着彭小丐的吩咐,把姿势重新调整一次,把这招“踩虎尾”反复练习,直到午时才回小屋歇息。

    两人就着炉火煮雪水,啃烙饼。烙饼硬,夹的肉干比烙饼还硬,杨衍就着水灌进最后一口,这才用舌尖抠出齿缝间的肉末饼屑。

    这林间小屋就在陇川镇西边七里处的林子里,久无人居。彭小丐背着通缉令跟仇名状,尤其两人都是短发,形貌显眼,这几个月都在风口浪尖上,不敢去客栈投宿。

    杨衍问道:“天叔,咱们不是要去昆仑?怎地在陇川镇这一住就是七天?”

    “打离开重庆开始,我就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彭小丐双手烤着火,道,“咱们在这住了七天,我还是没点头绪,难不成是个老江湖?”

    “天叔是不是多心了?”杨衍道,“咱们一路上都很小心啊。”

    拴在门外的马不知怎地,忽地惊嘶一声,杨衍吃了一惊,望向彭小丐。

    “嘿,这一路上砍杀几路人马,查到这来也是迟早的事。”彭小丐冷笑道,“来得好,手头正紧呢!”

    彭小丐也不着急,只是把手烤暖,舒缓指节,高声问道:“外面的弟兄冷吗?要不要进来烤个火?”

    门外的人没反应,过了会,杨衍低声问道:“他们不敢进来,我们出去?”

    彭小丐道:“不用。他们在外头冻着,咱们在屋里暖着,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又道,“不过也别拖太久,他们会放火烧屋。”

    杨衍吃了一惊,连忙握刀。

    “别急,先让他们帮我们搬点柴火。”彭小丐道。

    约摸又等了半炷香左右,彭小丐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道:“待会别逞强。”他开门出去,杨衍提刀跟上。

    雪地上横着七具尸体,杨衍与一名中年男子斗得正酣,彭小丐背靠木屋,凝神注意战局。他腰间中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深。剩下这一人他轻易便能杀了,但他想让杨衍多涨些经验,只在一旁压阵。

    杨衍手臂大腿上都见了口子,攻势仍是不断,那男子显是怯了,只想找机会逃。只闻他猛地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一刀,随即转身就跑,杨衍从后追上,斩他后背,那人扑地倒下,杨衍抢上一步,从后一刀斩断他脖子,鲜血顿时染红雪地。

    杨衍气喘吁吁,就地坐下。“你功夫长进不少。”彭小丐道,“这几个是门派弟子,有些本事,只是你打架顾前不顾后,一味蛮攻,攻多守少,这是毛病。”

    小屋外堆了一小座柴堆,正如彭小丐所料,他们要烧屋。彭小丐笑道:“连柴火都替咱们准备了,真是够义气。搜搜他们的身。”说完撕了块布,把自己腰间伤口绑扎停当。

    两人在尸体上摸了半天,八个人身上只搜出十余两银子。彭小丐见着一个酒葫芦,顺手掂了掂,还是半满,闻着是壶黄酒,质劣味辛。

    彭小丐咕噜噜喝了两口,扔给杨衍,杨衍皱眉道:“不是说戒酒了?”

    “现在还喝得起竹叶青?”彭小丐道,“别糟蹋了。”

    杨衍喝了两口,又把塞子盖上,正要扔还给彭小丐,只听彭小丐大喝一声:“总算逮着你了!”

    话音方落,只见彭小丐健壮的身子如箭般窜出,往林中跃去。不一会,林中树上落下一人,身着白衣,手臂不住挥动,也不知使什么兵器,彭小丐只在那人身前五尺外游走,两人翻翻滚滚斗在一起。

    杨衍见那人武功高强,怕彭小丐有伤吃亏,连忙赶上助阵。到了十余丈开外,他不禁惊呼道:“明兄弟!”

    他再见明不详,自是喜不自胜,忙喊道:“住手!天叔,他是我朋友!”

    彭小丐收刀退开,狐疑地看着明不详。杨衍抢上前去,一把按住明不详肩头,喜道:“你怎会在这?”

    “我从少林出来,就去江西找你,听说那里出了大事,你跟彭前辈逃了,又打听到三爷救了你们。我听说那日景况,推算是襄阳帮的人协助,猜是青城帮了你们。”

    “凭什么襄阳帮救了我们就跟青城有关系?”彭小丐问。

    “襄阳帮跟青城交好,我是知道的。”明不详道,“青城少主上襄阳帮拜访时,我人就在襄阳帮。”

    彭小丐点点头,不再说话,明不详接着道:“我追至重庆,走的是陆路,比你们逆水逆风快些。你们离开重庆,我就一直跟着你们。”

    “怎地不早些出来相见?”彭小丐又问,“要不是今日我发现你行踪,你还想躲下去?”

    杨衍见彭小丐语气不善,知他怀疑明不详居心。彭小丐在江西被亲信出卖,对人自然多些戒心,毕竟他们身上绑着千两赏金,这够让人卖一百次爹娘。

    杨衍忙道:“明兄弟不会出卖咱们。”

    “你们身上有通缉令,跟你们一道走就露了形迹,还不若躲在暗处,遇着危险再出手相助。”明不详解释道,“我看这八人武功高强,又人多势众,靠得近了些,这才被彭前辈发现。”

    杨衍觉得这说法有理,又看彭小丐脸色和缓三分,似乎也是信了。他又问明不详:“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明不详点点头。杨衍心下感动,道:“这里冷,我们进屋里说。”

    ※

    ※       ※

    “你是少林弟子?”彭小丐问道:“难得这年纪就能有这等功夫。”

    “师承了心。”明不详道,“只是些粗末功夫罢了。”

    “你教衍兄弟的内功心法可不简单。”彭小丐道,“我听说过许多少林心法,没这么好的,这是哪一门功夫?”

    杨衍学习易筋经之事虽未向彭小丐说过,但彭小丐毕竟是武学行家,见杨衍吸气吐纳,内力精进,就知与众不同。

    明不详道:“这不便奉告,还请前辈海涵。”

    彭小丐“喔”了一声,眉头扬起,又问道:“你特地来找杨兄弟,有什么事吗?”他心底仍对这来路不明的青年抱有怀疑。

    “我担心他出事。”明不详回道,“他是我朋友。”接着又问道,“杨兄弟,你知道景风的事吗?”

    杨衍咬牙道:“听说了。嵩山派对他发了通缉令,还有泰山派的仇名状。”他与彭小丐来甘肃的路上遇着不少贪图赏金的路客,一并摸清了李景风的近况。

    “嵩山向来跟华山交好。”明不详道,“华山也发了通缉令。”

    “操!又是华山,操他娘的!”杨衍勃然大怒,“肯定是他们陷害了景风兄弟!不然好端端的嵩山副掌门,景风拿什么本事去杀?操!”又问,“明兄弟,你有景风兄弟的消息吗?”

    明不详摇摇头,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杨衍望向彭小丐,彭小丐沉吟半晌,这才道:“我打算上昆仑,找二爷分说分说。”

    明不详点头道:“这样甚好,让昆仑那边出面主持公道,还彭前辈一个清白,也好把孙儿接回来。只是华山的仇名状是私仇,昆仑共议不好干涉,但想来在二爷主持下,逼得华山让步取消仇名状,也不是不可能。”

    杨衍一愣,问道:“就这样?”

    明不详道:“是啊。”

    杨衍怒道:“那彭大哥呢?大嫂呢?他们的命找谁讨去?”

    彭小丐道:“徐放歌估计会推给臭狼,逼他赔命也有可能。”

    杨衍怒道:“就他一条狗命?不够!”

    彭小丐道:“丐帮处置叛徒本就是私事,二爷也好,下任盟主也好,肯帮我出头都算是干涉,徐放歌坚决不理,也奈何不了他。”

    杨衍道:“那要这狗屁昆仑共议干嘛用?!”

    彭小丐道:“制订规矩,还有保护九大家的正统。得位不正共击之,称帝者共击之,兵不犯崆峒,残暴不仁共击之。”

    杨衍喊道:“这还不算残暴不仁?”

    彭小丐默然不语。

    明不详道:“在九大家看来,这最多算个错案冤案。”过了会又道,“就算是八十年前点苍最糟糕的掌门诸葛云,也没被讨伐。”

    杨衍怒道:“岂有此理!”

    彭小丐道:“申冤还得看是谁当盟主做仲裁,若是李掌门,二爷,那还有望公允,若是诸葛焉当上盟主,我还得落个罪证确凿的名分。”

    杨衍道:“下任盟主不是李掌门吗?”

    彭小丐道:“照这状况来看多半是,就怕点苍不肯干休。”

    “最少彭前辈一家能保安康,避开丐帮地界,接下来要投靠哪里都不成问题。除非丐帮想把事情闹大,但我看他们未必有这个必要。”明不详道,“盟主再怎样帮忙,都不可能杀两派掌门,那必得开战,除非丐帮或华山真犯了天下共击的大罪。”

    “战他娘!”杨衍怒喝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彭前辈的孙子还落在丐帮手上,虽然是灭门种,眼下没有生命危险,丐帮也撤了通缉,更没理由伤害他。”明不详道,“终究投鼠忌器。”

    杨衍愤恨填胸,只是不住咒骂,彭小丐缓缓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不容易。”

    明不详摇头道:“我是就事论事。”

    彭小丐伸了个懒腰,道:“打了一架,累了,我去歇会。”说完就地一躺,闭上眼,真像睡着了般。

    明不详说的他怎会不清楚?伸这个冤,也就保自己与孙儿平安,还彭家一个清白。徐放歌忙于夺权,要把丐帮变成家天下,估计没空理会自己,借口杀了臭狼,再把江西纳入旗下,更是顺理成章。

    除非告徐放歌一个得位不正的罪名,这才能激起公愤。道理也简单,要是有人得位不正,昆仑共议却没动作,那不是立了个好榜样,叫其他各家有样学样?那以后九大家哪有安宁?说到底,所谓义举、公愤,不过就是为了保全九大家自己的利益而已。

    但眼下要这样却难,徐放歌的帮主之位来得正正当当,就算他任用亲信,把权力掌握在手上又怎样?要说得位不正,最快也得等他传位给儿子之后,那都是不知几时的事了。也难怪他与诸葛焉沆瀣一气,诸葛焉当上盟主,便由得他胡搞瞎搞了,说不定十年后他自己也能过上一把盟主瘾。

    至于杨衍的仇,跟华山的仇名状解了,那就是杨家跟严家的事,自己插不上手。这些乌七八糟的规矩到底是袒护权势的,只是自己以前就属权贵,现在成了过街老鼠罢了。

    他忽地想起父亲彭老丐,堂堂一个江西总舵,不务正业,时不时跑出去溜达,把正事都交给堂主处置。自己以前还常抱怨爹不识大体,爹只会端起架子骂自己不成材,骂起儿子来吹胡子瞪眼,跟自己一个样……

    想起儿子媳妇,他胸口又不禁隐隐作痛起来。也许爹之所以糊涂,只不过是不想睁着明白眼看这世道吧……

    只听杨衍问道:“明兄弟,除了上昆仑申冤,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这么聪明,帮忙想些法子吧?”

    又听明不详道:“这是最好的方法,相信彭前辈也是这样想。”

    再来的办法,就是别管什么申冤不申冤,找着机会,先杀了严非锡,再杀徐放歌,最后去江西找臭狼算账。就是威儿还在人家手上,正像明不详说的,投鼠忌器。

    “若说还有别的办法,就是先救出前辈的孙子。”明不详道,“但这太冒险。”

    杨衍问道:“明兄弟有办法?”

    明不详静默片刻,开口道:“是有个办法。”

    彭小丐霍地站起身来,盯着明不详:“什么办法?”

    明不详摇头道:“太危险了,几乎是九死一生,也困难非常,说不定还得让崆峒为难。”

    “我就听听。”彭小丐道,“你想到什么就直说,成不成,老头子自会掂量。”

    明不详看着彭小丐,过了会,终于道:“我听说严三公子来崆峒求亲,车队还在三龙关上。”明不详道,“他们回程时,会经过天水。”

    ※

    ※       ※

    马车从官道转入小径,又转往荒地,直到一片稀疏树林前停下。顾青裳下了车,敲了敲马车上最大的一口箱子,喊道:“可以出来了。”

    李景风推开箱盖,吁了长长一口气,从箱中爬了出来。

    这是沈未辰出的主意,她先买了辆马车,又购置了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装上行李,李景风就躲在那口最大的箱子里,借此避开耳目。

    沈未辰道:“今晚就在这过夜吧。”

    李景风被通缉,不便投宿客栈。三人从箱中搬出三顶帐篷,沈未辰没搭过帐篷,仗着手巧,照着顾青裳指示,几下便搭了起来。

    三人接着拾检柴火,就着火堆吃干粮。顾青裳挑起话头,先问李景风怎么认识沈玉倾一行人的,又问他怎么结识的三爷。沈未辰早听过这故事,此番再听,于细节处多问了几句,李景风讲到在冷龙岭下遇袭,活活气死一个夜榜杀手时,她与顾青裳两人都是忍俊不住。

    顾青裳笑道:“你真这么能闪?”

    沈未辰笑道:“姐姐别不信,方敬酒都打不着他呢。”

    顾青裳不信,硬逼着李景风跟她过招。她拾起木枝攻去,李景风左闪右避,顾青裳就是摸不着。沈未辰见她一味快攻,高声喊道:“姐姐要用虚招!”

    顾青裳挽了几朵剑花,若在以往,李景风定然中招,但他学习武功时间虽短,临敌与死战的经验却比沈顾两女来得多,觑准顾青裳来势,轻轻巧巧便避了开去。

    顾青裳把树枝一扔,喊道:“妹子,你来!”

    沈未辰只是摇头。李景风有心试试自己闪避功夫,也道:“小妹来试试吧,我也想知道闪不闪得过。”

    沈未辰笑吟吟站起身来,走到李景风面前,对顾青裳道:“景风的眼神好,你虚招不能只是虚虚实实,还得引开他视线。”说着张开手掌,猛地往李景风面门压去。李景风猜是之前在襄阳帮见过的那招叶底藏花,头向后仰,身子后退,沈未辰手掌忽地向左飘开,李景风视线不由得跟着转向右边,左边脸颊上已被摸了一把,不由得一愣。

    顾青裳讶异道:“这么容易?莫不是放水了吧?”

    三人又聊了起来,李景风道:“别尽说我的事,挺无趣的。”

    顾青裳问沈未辰道:“那说楚夫人的事好了。楚夫人年轻时跟三爷闯荡过一阵,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未辰道:“楚夫人自己不爱夸耀,那些往事都是听掌门说的。不过楚夫人当年的江湖游历,唯独认识三爷这件事掌门从来没说起过。”

    顾青裳好奇道:“为何不说?”

    沈未辰道:“我爹说,那回他们在崆峒抓到一个淫贼。楚夫人毕竟是女子,不便启齿,我是姑娘家,也不好追问。”

    顾青裳道:“那下次见着三爷可得问问了。”

    眼看天色已晚,三人各自回了帐篷。

    沈未辰这趟出门,本感天宽地阔,好不自在,此时不知怎的,只觉心头沉重,似被一层厚重迷雾罩住,翻来覆去总睡不好,便起身散步。她披了件袍子来到帐外,恐惊扰顾李二人休息,蹑手蹑脚点了灯笼,四顾望了望,往树林里走去。

    林间无路,地形崎岖,只能靠灯笼照亮周围数尺方圆,但她武功高强,并不介意。傍晚进来拾柴,只觉这树林不大,很快便能穿过,她不知自己要去往哪里,只知不想回头。但时值深夜,月微星稀,林木密密匝匝,走了一会儿,四周竟是一片黑暗。沈未辰并不怕黑,此时却觉那黑暗沉沉压来,无边无际,自己身陷其中,不知所依,竟泛起些微怯意。忽地想到,我这样瞎走,还找得着路回去吗?

    “吱呀”一声,她踩中一根断枝,林间原本静谧,忽来声响,沈未辰这才发觉自己茫然前行,竟不知走到何地。她待要折返,抬头望天,找不着指引方位的星辰,饶是大胆,一时也乱了方寸,眼前黑暗丛生,耳闻风声呜咽,她只觉前路茫茫,归途渺渺,不知何去何从,不由得一阵失神。

    “小妹?”

    忽来一声唤,惊得沈未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脚下一软,这才听出是李景风的声音。她蹲在地上抱怨道:“吓死我啦!”

    李景风没想她会吓着,忙上前探看。沈未辰见他嘴角下弯,显然强自忍笑,嗔道:“你故意的!”

    李景风连忙摆手,只是一张口便笑个不停,道:“不是,我没想小妹也会被吓到……”

    沈未辰见他捂着嘴,笑得眉弯眼眯,假意板起脸道:“还说不是故意!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李景风见她真的生气,忙跟上道:“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瞧见火光,好奇走了过来,看你东张西望,迷路似的,这才叫你一声。”

    沈未辰故作嘴硬道:“这才多远,我怎么会迷路?总之你就是存心吓我!以前看你还挺老实的,现在了不起了,会捉弄人了?”

    李景风连忙道:“真不是!小妹你不是会看人说谎吗?你看我,我像是骗人的样子吗?”说完正色看着沈未辰。

    沈未辰点头道:“我瞧你就是骗人。”

    李景风大急,再要辩解,却见沈未辰笑吟吟看着自己,这才恍然,道:“小妹捉弄我呢!”

    沈未辰笑问:“你怎么会在这?”

    李景风道:“我起来练剑,怕吵着你跟顾姑娘休息,就走得远了些。方才看到火光,这才过来。”

    沈未辰笑道:“这么勤奋?”

    李景风道:“每次跟小妹比武都是一招败,差得太远,不勤奋不行。”

    沈未辰笑道:“想学好武功,打我报仇?”

    李景风摇头道:“我没这个意思,不过多学一点就多进步一点,总是好的。”

    沈未辰道:“你眼神好,看得仔细,什么招都能躲过,只要不被打中,就不会输,不会输,就能找机会赢。你要是把闪躲功夫练到极致了,就是孙子兵法说的,‘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说着举起灯笼,道,“看着我的右手。”

    李景风低头望去,沈未辰将灯笼交到左手,李景风也跟着灯笼望向左边,脸上又被拂了一记,不禁愕然。

    “我叫你看我右手,你怎么看到左边去了?”沈未辰道,“那是因为这黑暗中灯笼显眼,又在动,我叫你看手,你忍不住就看向灯笼。这不是虚招,虚招是佯攻而未攻,这是声东击西,你只需注意别被对方引诱就好。”

    李景风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道,“可要不分心去看,那也真难。”

    沈未辰笑道:“这得练习。”说完又指点他一些过招法门。沈未辰武功变化多端,与齐子慨的硬桥硬马、大开大阖截然不同,李景风得了指点,更如醍醐灌顶。

    沈未辰道:“这些机巧顾姐姐也想学,不若我白天再说。你现在专心练剑,我在旁指点。”

    李景风点头称是,沈未辰退至一旁,搁下灯笼坐着,就着灯火看李景风练功。李景风照着萧情故的指导,只精练龙城九令前三招,反反复复不住练习,沈未辰不时出言提点。

    沈未辰见他这套剑法甚是精妙,不禁赞道:“这剑法真好!”

    李景风一边练剑,一边道:“小妹想学?等我问过三爷,看能不能教你。”

    沈未辰笑道:“不怕我学了,更打不赢我?”

    李景风笑道:“打不赢就打不赢,我干嘛跟小妹比高下?”

    正说话间,那灯笼忽地熄灭,沈未辰“呀”了一声,道:“糟了,顾着看你练功,灯油没了都没注意!”

    李景风收剑道:“我们回去吧。”说着走向沈未辰面前,“夜里看不清路,你搭着我手,我带你走。”

    沈未辰“嗯”了一声,起身抓住李景风手腕。她知李景风视夜如昼,此刻虽无灯笼照明,却比来时安心许多。

    两人走了一阵,李景风歉然道:“你保护我去昆仑,怕来不及赶回家过年了。”

    沈未辰道:“年每年都过,不差这一年。”过了会又道,“去昆仑要经过天水,我想去文哥哥家看看。”

    李景风道:“我也想去。”

    两人很快出了树林,各自回帐篷休息。

    第87章

    明灯引路(下)

    杨衍与明不详、彭小丐趁夜回到了四川茂州。三人先买了辆马车,杨衍换上一套亮青色劲装,腰插长刀,俨然是一副护院打扮。他身上没有通缉令也没仇名状,显眼些也无妨。

    彭小丐把好不容易长出寸许的短发短须又都剃了个干净,换上一套藏青长袍,外罩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棉袄,把那口招牌的黑刀塞到了马车底下。

    明不详则褪去那套洗薄的白衣,换上淡蓝襟边的白色蜀锦袍,系黄底紫格纹腰带,戴小冠,披狐裘大衣,一张俊脸粉雕玉琢,气质翩翩,俨然是个富家公子。

    这一身装束连同马车共花了二十几两银子,一小半是从尸体身上扒来的死人钱,一大半是明不详出的。杨衍好奇明不详哪来这么多银子,明不详说是他人所赠的。他向来是问一句答一句,杨衍也未深究。等打扮停当,明不详便是公子,彭小丐成了老管家,杨衍则是个保镖。

    三人在马车上放了几口箱子,压些石头让车痕更深些,这才折回甘肃。明不详形貌惹人注意,又在陇川镇上住过七天,他们索性绕过陇川镇,沿驰道向定西一带走去,路上遇店则歇,遇村便宿,拖拖拉拉,两三日后来到一处名唤“九沟里”的小镇上。

    这九沟里比陇川镇大了些,又在驰道上,但甘肃商旅少,又正值寒天,行人也少,客栈里只有零零落落两三个客人。“保镖”杨衍走在前头,护着后头的明不详“公子”,“老管家”彭小丐佝偻着身子,落了一步的距离跟着。等明不详就座,“老管家”跟“保镖”才在另一桌坐下。

    彭小丐的通缉文书就贴在客栈墙上,掌柜的瞧他面熟,回头望了眼通缉画像,顿觉形貌像了个七八成,吃了一惊。只是一来哪会有通缉要犯这样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二来就算他真是通缉犯又如何?掌管此地的门派是星宿门的支部,到时引来门派中人在这里一场斗殴,把店给砸了,人却跑了,赏金没着落,反要赔上一笔冤枉钱。甚或惹毛了太岁,一刀就把自己给宰了也不是不可能。不如先缓缓,掌柜的想,试探试探,若真是通缉文书上的彭小丐,等他离了店再去通报也不晚。

    杨衍见那掌柜的鬼祟,料他起疑,幸好通缉文书上并无自己形貌,要不一双红眼惹人注目,早被发现身份。他大声喊道:“小二!”

    应声而来的是个姑娘,估计是掌柜的女儿,瞧着十八九岁年纪,一上来那双小眼珠子就直往着“明公子”身上转。“明公子”点了几道素菜,说是母丧持齐,过了会,斋菜送上,“明公子”闻了闻,把管家叫来嘱咐了几句。

    “彭管家”对着掌柜的说道:“公子说这油锅没洗就炒菜,沾了猪油。你们重新上几道菜来。”

    掌柜的忙问厨房,果然掌勺的贪懒,掌柜的连忙道歉,想这公子果然是个养尊处优有品位的,连这么一点猪骚味都能品出来。又见那管家弯腰驼背,精神委靡,浑不似个通缉人物,掌柜的当下便去了几分疑心,让厨房重新上了几道素斋。

    彭小丐顺势与掌柜的攀谈起来,问起往边关怎么走。那掌柜的本也疑心这商不商旅不旅的外地客寒冬赶路所为何来,趁机试探几句,这才知道“明公子”的父亲是铁剑银卫,幼时母亲不堪贫苦,改嫁给了四川商客,继父早丧,三个月前母亲身故,“明公子”眼看举目无亲,就将家产变卖一空,带着母亲的骨灰到边关,想要认祖归宗。

    彭小丐话虽说得小声,但冬日宁静,客栈人少,几句话都给周围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明公子”用完午餐,结帐时掏银两,不慎误取了一小锭金子出来,忙又收了回去。结完账,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往北而去。

    杨衍驾着马车,问道:“客栈里有耳目吗?”

    “不知道。”彭小丐转头问明不详,“那客栈的姑娘给了你什么?”

    明不详取出一张纸条,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显是写得惶急。他道:“就是报自己的闺名,约我晚上东城相见。”

    杨衍哈哈大笑,道:“是那个掌柜的女儿?几时给的纸条,我咋没见着呢?明兄弟,你这相貌也太勾人了!”

    他说着,忽地察觉后头跟了一骑,不远不近离了十余丈左右距离,顿时警惕起来。

    彭小丐道:“别理他,照常走。”

    又一会,复又跟上一骑。那两人两骑并辔而行,彭小丐当下再无疑虑,冷笑道:“也不见多么内行,领头的不行。”

    “就两个,太少了吧。”杨衍道,“这能引出正主?”

    “呆会还得再来两个。”彭小丐道,“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拦住马车打劫。”

    果不其然,过了会又有两匹马急驰而来,绕过马车,往前头奔去。

    彭小丐道:“没白花了三天功夫。”

    马车又走了半里地,那赶过去的两骑果然拦在道上,马上两人各自持刀在手。杨衍勒停马车,前方那两人喊道:“咱是饶刀山寨的爷!衣不着体,食不满饥,仰仗过路英雄,接济些粮油!”

    杨衍道:“你们来得好!帮忙给你们主子传个讯,有大买卖等着呢!”

    头前那两骑喝道:“胡说八道!”当下一夹马鞍,冲了过来。杨衍刀不出鞘,等那两骑靠近,猛地扑向右侧那马贼,一刀劈下。他易筋经内功进展虽慢,也有小成,这两个月经彭小丐指点刀法,日日苦练,功夫比在抚州时已高上许多,这一扑一劈,快准狠稳,马贼没料到这少年竟有此等身手,当中一人被打下马来。

    另一名马贼见同伴落马,转身就去砍杨衍。杨衍侧身避开,一把抓住对方腰带,也将他扯下马来。先前落马那人忍痛站起身,挥刀砍来,杨衍与他接上招,以一敌二,三人斗在一起。

    彭小丐见那两名马贼身法,料功夫不如寻常门派弟子,更不如杨衍,不用担心。此时后边两名马贼已然冲到,彭小丐更不打话,刀也不取,自车门处一窜而出,双手扳住车顶,左腿一扫,一脚一个将两人踢下马。他顺势跳下车,双手拎起一个,往前一抛,那人大喊一声“唉呦!”被抛出一丈多远,在地上滚了两圈。他又走向另一人,另一人见他武功高强,大叫一声便想上马逃走,彭小丐拎住他衣领,将他打横抓起,使个推窗望月式,将他推出丈余,摔得那人哭爹喊娘。彭小丐走上前,抓住两人衣领,双手一合,“啪”的一声响,那两人额头碰额头,撞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不住求饶。

    彭小丐道:“要命的别逃,有事嘱咐你们!要想走,先断腿,再断手,做成人肉棍子送回山寨!”

    那两人忙不迭道:“不逃!不逃!”

    彭小丐回头去看杨衍,见另两个马匪头脸胸口已不知被杨衍打了几下,疼得在地上哀嚎。彭小丐喝道:“要命听话!都给我坐好!”

    那四名马匪被打服了,哪敢抗辩,就在驰道上一个挨着一个坐下。地面犹有积雪,把这四个屁股给冻得苦不堪言。

    杨衍把四匹马绑在一起,牵到一旁等着。彭小丐道:“你们是哪处山寨的?”

    四名马匪忙道:“我们本是沙鬼,现在投靠饶刀山寨!”

    彭小丐点点头:“听过。山寨有多少人?”

    马匪惊道:“你们莫不是铁剑银卫乔装的?”

    彭小丐骂道:“铁你娘剑你妹!老子是通缉犯!”说着拿出通缉令,扔到四人面前,四人见有千两悬赏,都是一惊。

    彭小丐道:“你们寨主做事不精细,就派四个人来,忒也小瞧了道上的好汉!像今日这样被抓着了,不就暴露山寨行迹?我本以为你们会先派个探子,没想这么不晓事!”

    那四人忙道:“是!是!老英雄教训得是!”

    彭小丐道:“不跟你们废话!你们这四个,我放两个回去传话给你们头儿,有笔大买卖等着,要是有兴趣,我在这等他!”他看向四人,问道,“谁在山寨里有老婆孩子的?”

    那四人各自喊道:“我有儿子!”“我有老婆!”“我娘八十岁了!”“我爹快死啦!”

    彭小丐翻了个白眼,随手指了两人道:“你们回去禀报。我们把车藏到附近隐密处,等你们消息,日落前派人过来!”

    那两人收了命令,连忙上马。杨衍把余下两人绑起,驱车往小径上走,停在一棵大树下。

    杨衍问道:“那两人会回来吗?”

    彭小丐道:“四去两回,肯定要回报。这种马匪山寨极为隐密,寻常不能给人知道位置,出来干活的马匪一般来说都有家眷在山上,一旦失手被擒,为保家眷都不会说出山寨地址。出入人丁都有管制,跑了人不见尸,山寨就得迁移,这是大事。”接着又道,“大批匪徒迁移不易,管制更严。这四人随意打劫,管教得不严实,不成气候,只怕山寨里人不多,不能成事。”

    他说完,转头问那两人道:“你们头儿多大年纪?方才问你们山寨有多少人,你们也没回我!”

    那两人忙道:“我们头儿十九岁!山寨有两百二十余人,听说最近还要再收些人马!”

    “才十九岁?管着两百多人的山寨?”彭小丐讶异问道,“多少壮丁?多少家眷?”

    那两人忙道:“一百八十四个壮丁,四十余个家眷!”

    彭小丐道:“一百八十四个壮丁?这可有趣了。”他详细问起,这才知道饶刀山寨遭灭,家眷几乎死绝,沙鬼四散,刚入草的还没携上家眷。这批人马是上个月才开始聚集,因此管理松散,号令未备,但已作案多起,又有粮草,吸引附近不少无处营生的独行盗加入,短短一个月内,规模竟从七十余人扩张到一百八十四人。

    杨衍低声问道:“一百八十人,够用吗?”

    彭小丐皱起眉头,低声道:“对方都是门派弟子,训练有素,这伙马匪规矩不立,怕是不济事。”

    杨衍不由得望向明不详,明不详想了想,道:“还得看情况。”

    他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忽见前方烟尘扬起。彭小丐道:“来啦。”

    不多时,十余骑围了上来,领头的中年人喊道:“在下赖士比,叫我老癞皮就好!敢问是彭家小丐彭天放彭老英雄吗?”

    彭小丐朗声道:“正是彭天放!什么娘的狗屁英雄就别提了!”

    老癞皮翻身下马,上前恭敬道:“孩儿们不长眼,妄打粮油,得罪了好汉!”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约摸五两重,道,“小寨穷困潦倒,靠着附近乡亲帮衬,饱一口饿一口,牙缝抠不出菜末。这五两银说是礼敬,实是冒犯,无奈艰难,望老前辈高抬贵手,闭只眼,饶了这两个小王八。”

    彭小丐道:“彭天放真穷得落草,也不干挣五两银的活。再说,荒里的命,田里的草,这两孩儿值得你用五两过冬钱来赎?是饶刀山寨太富,还是甘肃的银两不值钱?”

    老癞皮听彭小丐这么一说,知道他绑起这两人,一不为逃命路上索讨银两,二不为出气,于是问道:“回来的孩儿说,老英雄有大买卖要招呼?”

    彭小丐笑道:“是有大买卖,少说几千两,多则上万两,饶刀山寨参不参和?”

    几千上万两的大买卖,这可不是小事!老癞皮是个走惯江湖的熟路人,深知天上不落高梁雨。且不说彭小丐以前是江西掌舵,名动天下,父上彭老丐一代豪侠,侠名流传四十年,彭小丐一把年纪,能丢先人这张脸,去干落草为寇的勾当?退一百步说,今天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彭小丐能屈居人下?真让他入了伙,只怕是刘璋迎刘备吧。

    彭小丐看出了老癞皮的犹豫,只道:“我听说饶刀山寨的头儿是个少年,还请引荐一面,好歹把这桩事知头知尾,届时做与不做,悉听尊便。老子现在是个通缉要犯,难不成还去门派告发你们?再说了,我与饶刀山寨有什么仇怨,大老远从江西来拔你们苗?至于落草为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事成便走,绝不耽搁。”

    老癞皮反复思量,这一老两少总有些尴尬,想要婉拒,又想彭小丐蒙受冤屈,武林谁人不知?近来山寨扩充极快,小寨主又不听劝,不住招人,只图壮大山寨,二十余人的亲信管这百多名孤魂野鬼,只怕镇不住场子,若是有彭小丐在,即便是客座,也能抬高小寨主声望。他犹豫半晌,终于道:“我带你们去见寨主。”

    彭小丐哈哈大笑,放了绑起的两人,驾着马车跟在老癞皮后面,一路往山寨而去。

    老癞皮让几名新来的领路,放慢了马速跟在彭小丐身边,彭小丐知道他有话说,问道:“什么事直说无妨。”

    老癞皮道:“我家寨主年轻识浅,有些眼高手低。这话原不能对外人说,但老英雄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我也不怕唐突,有几句嘱咐。一是人在地头上,还请礼让几分;二是这群人物才刚聚上,难免有些不服,还请老英雄帮衬些,兵精马壮,才不耽搁老英雄做大买卖。”

    彭小丐点点头道:“我理会得。”

    杨衍问彭小丐:“他这话什么意思?”

    彭小丐道:“一是说他们寨主不懂事,二是山寨里有些浮躁,要我帮忙镇场子,又别削了他们寨主的面子。”

    杨衍道:“这么简单的事,兜兜转转说一大堆。”

    彭小丐笑道:“这是体面话,你也得学着点。”

    杨衍笑道:“我就不是个体面人,说什么体面话!”

    彭小丐道:“也不能这样说,你以后……”话说到这,忽地一停。彭小丐想起杨衍要报大仇,来日若真杀了严非锡,势必天下为敌,赔上一条命,严非锡这条狗命非得自己替他取不可。可即便如此,杨衍以后要在九大家谋生计,加入门派,飞黄腾达,终究是不可能了。彭小丐念头转了一圈,这才接着道:“你以后跟着我,听着听着就会了。”

    一行人转过一座山头,兜兜转转,绕了半天路,眼前终于出现一大块平地。只见那山寨门口插着鬼头刀旗,里头搭建着许多土厝,屋瓦虽有些失修,大致整齐。

    彭小丐道:“这山寨倒是隐蔽。不过饶刀山寨不是听说被银卫给剿了?还能有这等规模?”

    老癞皮回道:“这本是沙鬼的山寨,虽隐蔽,知道的人也多,不算安全。可聚着两百多人,一时找不着安身地方,只能暂且度日,我正觅其他地方藏身呢。”

    彭小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又给了杨衍一个眼色。杨衍知道此时已入了贼窝,寡众不敌,需要小心注意。他见明不详始终不发一语,问道:“明兄弟,你不怕吗?”

    明不详摇摇头道:“交给彭前辈,他是老江湖,知道进退。”过了会又道,“这帮人再凶恶,能比得上严非锡?”

    杨衍听他这样一说,放下心,只道:“这次你别顾着我,真有危险,自己逃生去。我欠你的够多啦。”

    明不详淡淡道:“你没欠我,是我想这么做,才跟来的。”

    杨衍只道他是为自己两肋插刀,更是感动,说道:“你跟景风都是好人。”

    马车到了聚义厅,三人下了车,老癞皮进入通报。不一会,马蹄声响,数十骑驰马而来。又有许多人走出,各持强弩硬弓,长短兵器,将彭小丐三人团团包围。

    杨衍见对方声势浩大,握刀戒备,彭小丐轻轻拍了拍他手臂,低声道:“狗咬怕生,人欺无胆。”

    杨衍顿时明白,将手放下,又看了一眼明不详,只见明不详脸色仍是祥和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似乎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不禁心下惭愧道:“我这点心性,比之明兄弟差太远了。”

    又过了会,一名少年走了出来。只见他披着一件红色棉袄,足蹬一双擦得晶亮的皮靴,脸色红润。彭小丐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彭天放,这位是杨兄弟,明兄弟。”

    那少年拱手道:“在下饶长生,现今饶刀山寨总刀把子,见过前辈。”

    彭小丐道:“在下听说饶刀山寨近来声名鹊起,陇南一带无人不晓,没想刀把子竟是如此年轻。当真英雄出少年,彭天放佩服。”说着真行了一礼,脸现钦佩之色。

    杨衍却是讶异,他知道彭小丐虽然落魄,毕竟曾是一方之雄,等闲不给人好脸色看,即便与齐三爷是故交,两人相处也是相互顶撞居多,就算到了徐放歌面前也不见他如此恭敬礼貌。

    饶长生见闻名天下的彭小丐对他如此礼貌周到,甚是高兴,忙道:“老英雄驾到,是赏了山寨天大面子,不用多礼,快请入座!”他一眼瞥见彭小丐身边的两名少年,见其中一名面容俊秀,脸上一道刀疤,一双红眼格外显眼,再看另一个,却见他身着华服,俊美秀雅,雍容华贵,不禁一愣。

    当下连同老癞皮,五人一起入了聚义厅。饶长生手一挥,撤去人马,问道:“老英雄说有大买卖,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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