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彭千麒道:“行!走!”

    那十二骑随即调转马头,向北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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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小丐见谢玉良拦路,不由得怒火中烧,自己还没寻他报仇,他反倒送上门来,当下也顾不得身上伤势,低头背对着谢玉良道:“大爷,我们是赶路的旅客!”

    他说完这句,转身低头走向谢玉良,像是要跟他解释。谢玉良连忙喝道:“你别动!”殷宏与杨衍都与他相识,此刻也背对着他,那队长见谢玉良来到,不敢造次,正犹豫间,谢玉良见彭小丐兀自走来,连连喝止,周围巡逻也握刀戒备,彭小丐见对方人多,立时停下脚步。

    谢玉良见杨衍短发,颇觉奇怪,喊道:“那个短头发的,过来!”杨衍低着头,握紧怀里的刀道:“大爷叫我吗?”说着快步走去。

    谢玉良道:“你抬起头来!”

    杨衍脚下不停,猛然扑起喊道:“我抬你娘!”同时从怀中抽出刀来。他自知武功低微,一出手便是杀招“纵横天下”。

    谢玉良见他突然发恶,吃了一惊,幸好他早有戒备,忙拔剑相迎。他武功本较杨衍高上许多,只是这纵横天下乃是化繁为简的杀招,杨衍自学易筋经后,内力膂力都见提升,加上他四年来不住苦练这招,即便做梦也能使出,当下刀剑两声迸击,谢玉良本以为以他年纪,这招能有一横一竖便已了不起,却不料杨衍挥刀如雷,硬生生又迸出一刀由左至右的横扫。

    然而谢玉良身为七袋弟子,是当过抚州分舵主的人,武功终究高出杨衍太多,虽然剑势已尽,急忙向右闪了开来,这一刀当即落空。只是他这一闪却正中杨衍下怀,杨衍早知自己武功非他对手,这一刀只求逼得他向右闪避,谢玉良一退,便往彭小丐那边近了几步。

    这才是杨衍的目的。他自己一家遭人所害,心心念念都想着能手刃仇人,甚至还怕严非锡死在别人手上,彭小丐的仇人若不能亲手解决,那该有多遗憾?

    谢玉良刚一站稳,就瞧见一人一双冷目盯着自己,随即见着那把十年来看惯的刀,过去如此熟悉,此刻却是如此胆颤心惊!

    彭小丐大喝一声,一刀扫去。他虽然重伤,但武功高上谢玉良何止倍蓰,谢玉良见着故主,心胆俱裂,连反击的勇气也没,被当胸一刀斩成两段。

    他身后那三十名彭家门人见领头人身死,一拥而上,架栅阻路的队长喊道:“保护总舵!”

    守着栅栏的弟子倒也并非全都支持彭小丐,有些人心猿意马,有些人彷徨无措,但听见队长呼喊,又见对方杀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提刀应战。

    殷宏也持刀在手,彭小丐脱下帽子掷于地上,举刀高喝:“杀!”两边六十余人展开一场混战。

    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彭小丐毕竟是绝顶高手,又熟悉彭家刀法,三招两下便能杀掉一人。杨衍连杀了两人,只觉得心应手,心想:“没想到我功夫进步这么多!”殷宏也杀了一人。双方交战片刻,彭家弟子死伤殆尽,守门的丐帮弟子还剩下十余人。

    彭小丐道:“我要逃亡,你们各自散去便是!”

    那队长道:“总舵,我们放你走,回去臭狼必然整治我们!横竖是个死,不如跟你一起走了!”

    彭小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车进!”车进道,“东乡巡守队长!”

    彭小丐点点头:“来!”

    他望北而走,一众丐帮弟子随后跟上。杨衍回头算了算,连同车进在内,共有十五人,虽不是全部,也是大多数了。

    一行人出了关卡,走了荒野小径,一路走得甚急。杨衍目力在黑暗中不行,幸好灯笼多,虽有些吃力,但还能正常行走。

    一行人方走出三里地,杨衍丹毒发作,殷宏怕耽搁时间,背着他前进,却也知道子时到了。又走了两里左右,杨衍正以为脱险,忽听后方马蹄声响,众人勃然色变。

    彭小丐叹道:“想不到被他们识破了……”

    杨衍甚觉愧疚,道:“总舵,是我的馊主意……”

    彭小丐道:“你的主意挺好,不是走这条,只怕我们还困在临川,只是不知怎地被发现了。”

    殷宏道:“总舵你先走,我们断后!”

    彭小丐却不答话,走到杨衍面前,拍拍他肩膀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是灭门种,他们不会追你。”

    杨衍怒道:“总舵,这时你还要我一个人逃生?!”

    “你要死在这,就真没人替我报仇了。”彭小丐道,“你身上背着两家仇恨,一是杨家,一是彭老丐家。你的仇人是严非锡、徐放歌,还有彭千麒,千万别忘了!”

    杨衍心中激荡,道:“我不会忘记,至死不忘!”他走上前,“我就是个灭门种,他们奈何不了我!我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倒赚!”他咬牙切齿,横刀当胸,丝毫不惧。

    彭千麒等人往北追来,遇着逃散的彭家弟子,说北门走了人,连忙纵马急追。彭小丐一行人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他们见前方有十余人在,彭千麒当即停马,狞笑道:“老龟仔终于露出头来!”

    杨衍也不跟他废话,他认得彭南三便是当日与彭南义交手的仇敌,大喝一声,一刀向他劈去。彭南三认得杨衍那双红眼,挥刀挡开。

    众人见杨衍发难,喊道:“总舵快逃!”也纷纷扑上前去。彭千麒冷笑道:“我才是总舵,我干嘛逃?”

    霸掌钱坤、飘飘然柳中刃、飞鹰李子修、硬爪黄柏等点苍华山两派高手都跳下马来应战,唯有彭家有马战刀法,彭南三坐在马上抵挡杨衍攻势,却不敢还手,生怕一刀不小心杀了他。方敬酒护住严旭亭,彭千麒则是笑吟吟看着,彭小丐那边人数虽占着点优势,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己方多的是高手,对方不过寻常兵卒。

    车进与殷宏对上硬爪黄柏,那黄柏一双手指精瘦干枯,却有摧枯拉朽之力。两人围攻,过不到两三招,车进一个破绽,腰间被扯下一大块肉来,当真利如刀剑,车进咬牙再攻。

    另一边杨衍不住挥刀砍向彭南三,彭南三格挡招架,不敢反击。他武功实在高出杨衍太多,杨衍眼看不能得手,猛地大喊一声,索性不砍人,砍马去了。

    这马身比人身高大许多,又难驾驭,彭南三格挡几下,哪挡得住?杨衍一刀戳入马胸,那马惨嘶一声,人立起来,彭南三险些摔马,忙纵身跃下。杨衍知道自己是灭门种,索性毫不防守,狂砍狂劈,既有章法又无章法,杀得彭南三节节败退,苦不堪言。

    霸掌钱坤、柳中刃、李子修三人早攻向彭小丐,这三人都是华山高手,铁掌虎虎生风,刮面生疼,柳中刃身形飘忽,柳叶刀如影随形,飞鹰李子修使一把长枪,如灵蛇出洞,点点梨花。

    至于其他丐帮弟子,武功与这些人差得太远,彭南四马上左挥右砍,转眼杀了一人,连半盏茶的时间也不到,十余名丐帮弟子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彭千麒见丐帮弟子一一身亡惨叫,血脉贲张,甚是兴奋,乐得不住大笑。彭南四见黄柏还在与殷宏车进纠缠,纵马过去,一刀朝殷宏背后斩去。殷宏闪避不及,背后先中一刀,又被一刀戳入胸口,惨叫一声倒地。

    杨衍见殷宏惨死,悲呼一声:“殷大哥!”声音未落,黄柏已经扣住车进咽喉,一把将他气管扯断。车进“呼呼”两声,双手在空中虚抓,随即倒下。

    彭小丐力敌三名高手,格挡闪避,仍是矫捷不已,那三人竟一时收拾不下这重伤的六旬老人。柳中刃轻功卓绝,绕到彭小丐身后,劈他后脑,钱坤双掌击向彭小丐胸口。彭小丐一矮身,竖刀藏胸,侧肩撞向钱坤,恰恰从他双掌隙缝处穿过。这一招避得极险,肩膀正撞向钱坤胸口,将钱坤撞退几步。

    这招“埋身藏刀”乃是五虎断门刀当中的巧技,埋身撞开对手后,侧踏一步,同时翻出“藏刀”,自对手天灵劈下,来个一刀两断。可彭小丐刚翻刀,眼前一条银光飞来,那是李子修的长枪,他只得横刀抵挡。那枪使得如暴雨点点,往彭小丐面门、胸口、腰侧间招呼,彭小丐觑得准确,回身翻过长枪,径自去劈李子修手腕,李子修连忙提枪后撤。柳中刃又已追来,彭小丐只得横劈一刀,双刀交击,柳中刃手腕一软,险些抓不住刀,连忙退了开来。彭小丐胸口剧痛,知道伤口迸裂,正此时,铁掌迫来,彭小丐勉强闪避,却已避不开身后长枪,眼看要被洞穿。

    “操你娘!”杨衍猛地飞扑过来,横在长枪与彭小丐中间。原来他见彭小丐危急,弃了彭南三,转来帮彭小丐。他是灭门种,李子修连忙缩枪,这大好机会彭小丐怎能放过?趁势一刀削中了李子修大腿。

    那柳中刃鬼魅一般飘至彭小丐左侧,一刀就要捅他腰眼,杨衍身法虽慢,赢在贴着彭小丐身边,当即转过身来。柳中刃一缩手,一道血光喷起,彭小丐已砍中他手腕,幸好他身法快,连忙后退,才保住一臂。

    然而霸掌钱坤却没此等幸运,他双掌拍来,杨衍索性向他双掌飞扑过去,钱坤真想不到有这样不要命的人,身法非他所长,眼看闪避不及,只能撤回掌力。可面对彭小丐这等高手,每掌都是出足全力,这一缩手,收势不及,闪身不能,杨衍已扑到他身上,彭小丐趁机横足一扫,将他扫倒在地。杨衍举刀就要砍他,他运三分力打向杨衍胸口,不料杨衍不闪不避,“啪”的一声,这掌打断了杨衍两根肋骨。杨衍却浑不知疼痛般,一刀戳入他胸口,钱坤惨叫一声,杨衍拔出刀来,重又刺入,一刀接一刀,一刀又一刀,钱坤惨叫连连,想不到这等高手竟惨死在一名武功低劣的少年手上。

    此时杨衍双眼血红,骑在钱坤身上,一刀接着一刀,状似疯狂鬼魅,众人虽是见惯沙场的老将,见着这景象竟觉得有些阴森,一时不敢靠近。彭千麒却是看得兴奋,大叫一声,自马上飞身而起,一脚踹开杨衍,杨衍着地打了几个滚,他像是不知疼痛般,又拔刀砍向彭千麒,彭小丐忙挥刀掩护。

    彭千麒本就与彭小丐功力悉敌,彭小丐伤重力疲,又怎是他对手?只几招就险相环生,杨衍不要命地挡在彭小丐身前,彭千麒有意玩弄两人,一刀劈向彭小丐胸口,杨衍侧身来挡,彭千麒立即收招,一脚踢在杨衍肚子上,踹得杨衍在地上滚了几圈,彭小丐挥刀砍来,他再随意格挡几下。若是寻常人中了这脚,早就瘫趴在地,杨衍却似不知痛楚,又起身扑了过来,他便每次都等杨衍起身,这才逼得彭小丐危险,等杨衍挺身抵挡,再将杨衍打飞。

    如此过了几回,彭千麒明明能杀彭小丐,却始终不下杀手,拖得彭小丐精疲力竭,就等着杨衍来救。杨衍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也不知吐了几口血,浑身血污,连步伐也踏得困难,巍巍颤颤,摇摇摆摆,又踏入战局之中,挥刀去砍彭千麒,无论伤得多重,仍要起身死战。

    这又是一番触目惊心景况,连刚死了弟兄的华山派高手都觉不忍,难道这个少年不知疼痛为何物吗?

    还是这个少年,其实比谁都了解疼痛?

    彭千麒本以为杨衍被打个几次便会怕了,到时再来慢慢收拾彭小丐,哪知杨衍竟如此硬气。他也真怕打死杨衍,趁着杨衍挡在面前,一脚踹断他腓骨,杨衍也不哀嚎,扑地倒下。彭小丐早已遮挡困难,彭千麒一掌拍在他胸口上,顿时伤口迸裂,血染胸膛,彭小丐飞出数丈外,气喘吁吁,却站不起身来。

    杨衍腓骨断折,勉强靠着单足起身,彭千麒又将他扫倒在地。杨衍又起身,彭千麒又将他扫倒。杨衍摔了两次,实在无力站起,便用膝盖跪地,缓缓爬向彭小丐。

    方敬酒喊道:“彭总舵,不如把他手脚筋挑断了吧!”

    严旭亭听方敬酒这样说,甚是讶异。他知方敬酒虽常杀人,却欣赏好汉,忍不住问道:“方师叔?”

    方敬酒脸色凝重道:“这小子不死,华山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彭千麒却不上这当。昆仑共议的“灭不能满门”是要保证这一门能存续,要不杀光全家,留个残废或者不能生育的儿子,岂不与灭门无异?灭门种只能伤不能废,他见杨衍伤成这样,实在不好继续对他动手,要是一不小心真弄死了可就麻烦。

    他转头望向彭小丐,道:“你别死太快,我还在想怎么炮制你,一刀下去,太无趣了些。”他脸颊潮红,显得兴奋之极,啐了一口道,“娘的,回去得再找个娘们爽爽!”

    杨衍跪爬到彭小丐身边,见彭小丐伤势沉重,忍不住难过地喊道:“总舵……”彭小丐握住他手道:“活下去……”又将手中刀交给杨衍,“救威儿……”

    杨衍知道已是穷途末路,忍不住哀伤哭泣,那满腔的怨毒重又浮起。

    忠良无后,家破人亡,奸邪当道,鼠辈横行!杨家彭家竟因善灭门,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师父爱挂在嘴边的天道、天道,天道在哪里?!难道天道就是无人不可杀,无人不该死吗?!

    彭老丐一世英雄,救人无数,惨遭灭门之际,就没一个人能来救他们吗?!

    杨衍抱住彭小丐,猛地对天狂吼:“我操你娘!操!!”声音在深夜的田野中远远荡了开去。

    严旭亭早受不了彭千麒这般凌辱人,于是道:“彭总舵,别折腾了,杀了他吧!”

    彭千麒耸耸肩,道:“别急,就跟这兔子一样,一脚一脚踹死他好了。”他似乎下定决心,悠闲地走向彭小丐。

    像是回应了杨衍的呼喊般,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又快又急,初听还是细碎杂踏的声音,才一会马啼声越来越响,众人皆讶异这马的神骏。

    一匹高头黑马沿着小路疾速奔来,猛地停在杨衍身前约一丈处。那是一马双驾,众人先注意到的是马上的少女,高鼻深目,姿容冶艳,一双大眼甚是无邪,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彭南三、彭南四都暗自扼腕:“可惜这娘们被爹见着,没我们的份了!”

    “大半夜的沿路骂娘,搞什么?”说话那人搂着少女从马上跳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少女身后的壮汉,只见他身材壮阔结实,彭小丐已算是高大,这人只怕比彭小丐还高上一些。那少女双手环着壮汉胸口,看到遍地尸体,显然极为害怕。

    彭千麒比了个手势,彭南四会意,此时他还骑在马上,驾马冲向那人,喝问道:“你是彭小丐的帮手?!”说着一刀劈下。他知道彭千麒意思,管这人是谁,把这娘们抢了再说,江西地界,还怕脱不了罪?他这刀用尽全力,往那人头上劈去,那少女惊呼一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那人猛地伸手抓住彭南四手腕,将他扯下马来,飞起一脚将彭南四踢飞三四丈,落地时又在地上滚了五六圈,躺平时又滑行了几尺,再也不动,也不知死了还是昏了。严旭亭原本还愣愣看着那少女,直到此时方才惊觉过来。

    那人松开怀中少女,道:“你在这等我。”说着走向杨衍两人。杨衍见他露了这手功夫,忙道:“救我们!”

    那人弯腰看着彭小丐,似乎觉得疑惑,于是绕到正面去端详,不禁眉头深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彭小丐睁开眼,见着了那人,重又将眼闭上,杨衍只觉彭小丐呼吸忽然变得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

    “硬爪”黄柏见来人武功极高,怕他真出手帮彭小丐,抢上一步。他武功又比彭南四高上许多,五指成爪抓向那人面门,那人张手抵挡,双方五指交扣,黄柏大喜。他爪上功夫修练二十余年,硬如钢,锐如刺。抓透三寸厚的木板也如摧枯拉朽,这人武功再高,只需一扳,还不折断他手指?当下五指一用力──

    “喀啦”一声,黄柏大声惨叫,却是自己的五根手指全被扳断。

    “点苍的?”那壮汉眉头深锁,似乎正在苦恼,重又抬起头来看向彭千麒等人,神色困惑不解,又似犹豫,仿佛遇到极大难题,正考虑要不要插手似的。

    严旭亭见他展露武功,知道是高手,见他犹豫,连忙拱手道:“华山与彭天放结下仇名状,特来报仇,无关者还请回避!”

    那壮汉听了这话,一展愁眉,笑逐颜开,哈哈大笑道:“我见了五虎断门刀,还以为是丐帮家事,不好插手。原来是仇名状啊,那就好办了!”

    “在下齐子慨,义助彭天放!”壮汉拱手道,旋即又松了松筋骨,“我忙,一起上!”

    第73章

    江湖险恶

    杨衍听过齐子慨的名字,但直到此刻才真正见到这个人,当他抬头仰望时,感觉这人身形更加高大,杨衍甚至觉得他有一丈多高。

    但他也提心吊胆着,彭小丐与玄虚,包含那千刀万剐的严非锡,还有这个禽兽不如的彭千麒,是他见过武功最好的人。以他的眼界无法分辨彭千麒与其他三人的强弱,但如果彭千麒能杀了玄虚或严非锡,他肯定不会吃惊。

    还有那个脸上有着刺青的方敬酒,或许比不上这几人,但他也知道这人非常厉害。即使不算这两个,他环顾四周,扣掉捏着手忍着不惨叫,额头却不停冒汗的黄柏,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彭南四,还有被自己杀死的钱坤,对方还有七个人,每个都是高手。齐子慨真能应付这么多人?还是要用他崆峒掌门弟弟的身份压制这些人,让他们不敢出手?

    小径周围在齐子慨自报名号后便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除了野草与树叶摩擦的窣窣声响外别无其他声音。方敬酒轻轻碰了一下严旭亭的小腿,这张仇名状是严旭亭代表华山发出的,他才是主角。

    严旭亭像是被齐子慨这名字震慑了,此时方回过神来。他本已有些怯了,倒不是真怕杀不了齐子慨,毕竟自己这方还有九位高手,他真不信齐子慨有盖世神通能打败这些人。但齐子慨毕竟是崆峒掌门,当今盟主的亲弟弟,还能真把他怎么样吗?可如果放走彭小丐,不仅对徐放歌难交代,于华山也是后患无穷,自己在掌门竞逐上更会落后二哥许多。

    “三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口中说着,内心盘算着怎么动之以利害,让齐子慨知难而退。

    “你是谁?”齐子慨忽然插口问道。严旭亭只得道:“在下严旭亭,家父严非锡。”

    “我问你是谁,又没问你爹是谁,难道不搬出你爹的名字,你就不是个人了?”齐子慨皱眉道,“行了,少废话,要打打,不打滚!”说着就要弯腰抱起彭小丐。

    “杀了彭小丐!”严旭亭高声喝道。他只说杀了彭小丐,只要目的达成,齐子慨死活倒也不重要。

    飞鹰李子修长枪一挺,当中刺来,飘飘然柳中刃脚步一滑,斜刺里砍向齐子慨小腹。更后方,彭南三伙着不知姓名的使剑老者同时攻来,他们背后跟着空着手的两人。

    齐子慨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抓住李子修长枪,李子修奋力回拉,大腿忽然一阵剧痛,那是之前被彭小丐斩伤的伤口在痛,力从地起,使枪运枪全由下盘立住重心,他这一失足,长枪立时被夺。李子修大半功夫都在这杆长枪上,大骇之下急忙后退,齐子慨也不倒转枪头,双手擎住枪,横在腰间兜转。枪是长兵,柳中刃已抢到他近身处,原本长不及短,他在腰间这一转,恰恰逼住了柳中刃,随即右肘夹枪,左手在枪尾上一拍,枪头向前一窜,也不知怎么使的,那长枪连挽几十朵枪花,罩住柳中刃上半身。柳中刃正要招架,不料手臂一痛,遮拦不住,那是之前被彭小丐砍伤的伤势发作,幸好轻功本是他所长,连忙撤出战圈,此时枪尖已抵住胸口,柳中刃身子连忙一歪,“嘶”的一声,胸口衣服被划破,那划口从浅至深,至肩膀处时,已深入血肉一寸有余。柳中刃大叫一声,向后退开,若是再慢一步,只怕胸口早被洞穿,饶是如此,他捂住左肩伤口,鲜血如注,显然已经重伤。

    这几下败敌于电光石火间,除了齐子慨武艺绝伦,另一关键是彭小丐早伤了敌手根本,此时彭南三与那不知名的使剑老者方才抢到,老者长剑递向齐子慨胸口,彭南三却挥刀砍向地上的彭小丐。

    杨衍见彭南三挥刀砍来,连忙覆身在彭小丐身上。他本料彭南三不敢杀他,这刀必然要收手,但他料错了。齐子慨收枪绕背,枪尾从左胁下穿出,彭南三连收手都来不及,眼前一花,“啪”的一声就被打了个筋斗。齐子慨随即甩枪逼退那使剑老者,他心知对方全是高手,此时也不容留手,转动长枪,使剑老者与另两人都难逼近。彭南三被那一枪尾打得头晕眼花,勉强起身加入战局。

    这次随行的华山点苍两派高手,除方敬酒外,便属柳中刃、钱坤、黄柏、李子修武功最高,现下这四人或伤或死,已无法出手。李子修是使枪行家,见齐子慨并不用拦、拿、扎等枪势,只是把自己那杆镔铁枪转成一圈圈光环似的,那环忽大忽小,忽斜忽正,有时绕着周身,有时护着身前,比起自己花样百出的枪法是差得多,可即便如此,莫说那四人,即便自己有枪在手,只怕也逼近不得半步。

    交战不过一会,那光环忽地缩小,齐子慨把枪横在腰间打转,那四人正待要逼近,光环中猛地飞出一道银光。齐子慨放开右手,左手挺枪向前一贯,已贯穿使剑老者胸口。他还未抽回长枪,空手那两人已到,挥拳那人力足裂碑,飞腿那人迅如风雷,拳打面门,脚踹胸口。齐子慨右掌箕张,同时抬脚踹出,虽抓住拳头,却避不开当胸而来的那一脚。那人心中大喜,不料脚底才刚触到齐子慨胸口,力未贯足就被齐子慨那记穿心脚正中胸口,“喀啦啦”不知断了几根骨头,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已飞跌出去。

    齐子慨吃了这脚,虽未足劲,却也让他退了一步,被他抓住拳头那人趁势要夺回拳头,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反被齐子慨后退这一步带得向前一跌。齐子慨使个肩靠,他身形比那人高出一头有余,这肩靠撞向的不是胸口,而是下巴,“啪”的一下,那人头一歪,颈骨竟已断折。彭南三趁隙挥刀砍来,正得意这刀起码能在天下闻名的三爷身上开个口子,齐子慨顺手将尸体拉到身前,那一刀便斩在尸体上。彭南三一击不中,又见同伴惨死,脸如土色,马上弃刀,着地连滚带爬逃了回去。

    齐子慨还未上前追赶,余光处只见一条人影掠过身边,彭千麒竟不攻他,径直扑向齐小房。齐小房见这丑人扑向自己,动作快捷无抡,正要惊叫,一道银光从彭千麒背后追来,原来是齐子慨掷出的长枪。彭千麒回身一挡,火星四溅,那枪远远飞出,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刚格开长枪,又是一道人影扑来,却不是齐子慨,而是那使拳高手的尸体,彭千麒怒喝一声,挥刀将那尸体腰斩,这才见齐子慨已迫至身前,一拳朝他面门打来。

    这拳吃中只怕连头都要被打飞,彭千麒扭头侧身,刀竖胸前退开,这招连退带守,守中藏攻,齐子慨若是追来,自己便能挥刀斩他手臂。齐子慨固不好追击,可这一耽搁,彭千麒想要挟持人质的算盘便落了空,只得退回原位。

    齐子慨走到齐小房身边,摸着她头道:“人家过来你要逃啊,愣着干嘛?”

    齐小房被彭千麒这一扑吓得不轻,苍白着脸道:“小房知道了。”

    杨衍目瞪口呆,见方才被齐子慨踢飞那人在地上扭动几下,随即不动,料来已死。自齐子慨出手,不过须臾已夺了一人兵刃,伤了一人,杀了三人,他心情本是惊疑,如今却是惊喜,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世上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相信彭小丐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却不知柳中刃与李子修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全因彭小丐之故,与其说他们败在齐子慨手上,不如说彭小丐早就为他们种下败因。余下的几人也不过是彭南三这等人物,是高手,却算不上顶尖。

    齐子慨对杨衍招招手道:“你过来,护着我女儿。”

    原来这少女是他女儿?杨衍皱起眉头望向怀中的彭小丐。

    “你保护我女儿,我才好保护彭老弟。要不,你来保护彭老弟,我来护着我女儿?”

    杨衍连忙起身,他腿骨折断,走路一跛一跛。齐子慨甚是讶异,这少年遍体鳞伤,又断了骨头,不但没昏迷,还能面不改色地走路?

    他眉头一挑,走上前拎起杨衍,轻轻放在齐小房身边。杨衍拿着刀护在小房身前,齐子慨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还有谁要上来?”

    严旭亭脸色苍白,这世道,天下第一早不值钱,也没人去争。他本以为自己父亲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相差不远,但齐子慨根本超出自己预想之外,此时他竟不知所措,不知该派方敬酒应战还是撤马回逃搬救兵。

    “公子刚才下错指示了,不该先杀彭小丐。”方敬酒翻身下马,“应该拖住三爷,派人去找援军,三爷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他说着,缓步走上前去,站到了彭千麒身边,双手握住腰间长短剑。

    “斩龙剑方敬酒?”齐子慨从彭小丐手上拾起那柄黑刀,横在胸前,“一起?”

    方敬酒点点头。

    齐子慨扬了扬眉:“你们嘴巴上都有毛病,挺合适的。”

    彭千麒大喝一声,挥刀砍来,方敬酒身子一矮,窜了出去。他虽慢了一步踏出,却快了一步逼近,长剑劈下,短剑已刺向齐子慨肋下,一出手便是“龙蛇变”。

    照理而言,破解“龙蛇变”须先闪短剑,再格长剑,齐子慨却不然。他避开长剑,却挥刀劈向短剑,刀剑相格,方敬酒短剑吃力重,虎口一麻,但他毕竟是高手,一回身,长剑再出,短剑递上。此时齐子慨已与彭千麒过了一招,侧身避开方敬酒长剑,又撞击他短剑。

    三人转眼间斗在一起,翻翻滚滚十数招过去,但见刀光剑影,各有险处。杨衍护在齐小房身前,一见齐子慨遇险便要惊呼,可他嘴巴才刚张开,齐子慨已避开危机,反是彭千麒眼看要命丧刀下。可他还没转过欢呼的念头,那臭狼又拆了招,反倒方敬酒眨眼要死。他正要安心,又变回齐子慨落入颓势,可无论怎样颓势,齐子慨却总能化险为夷,真看得他忽喜忽悲,忽惊忽笑,一颗心跳个不停,真想转过头去不看。

    可他也知道,旁观这等高手对决对他实战经验极有帮助,虽不清楚他们怎样出招变招,但能记得多少是多少,之后再来慢慢研究不迟。

    另一边的严旭亭心思与杨衍相差无几,虽是十月天凉夜里,也自汗流浃背。

    五虎断门刀向以走势刚烈为主,龙蛇变却是虚实莫测,彭千麒是一派之长,与严非锡、徐放歌等人只在伯仲之间,方敬酒也是顶尖高手,齐子慨武功再高也难一举击败两人,甚至两人只要稍有默契,要打败齐子慨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两人简直他娘的毫无默契到极点,根本是各打各的,不仅对身边的战友不闻不问,没有补进递上,相互掩护,甚至还都在齐子慨危急时留了一手。但要说这两人有所保留也不对,若是齐子慨稍有优势,两人必定全力追击。

    会打成这样,只因两人心中雪亮,以齐子慨武功之高,真要性命相博,即便杀了齐子慨,极大可能也要赔上当中一人性命。彭千麒怕死自不待言,方敬酒宁愿替一条狗挡刀也不愿为彭千麒死,于是两人既要取胜,又都想避开齐子慨濒死一击。

    然而即便不能一举击杀齐子慨,一直拖下去,就看谁先精疲力竭。齐子慨功力虽深,以一敌二的损耗也是极大,若是能拖到他支撑不住,或许能避开他濒死一击,甚至只伤不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心思齐子慨早就清楚,他在生死夜以寡敌众,深知凡奸恶之徒多半不肯舍己为人,每次围攻都盼着别人先死,反倒让他能轻易各个击破。

    三人又斗了十余招,齐子慨与方敬酒短剑已交接七八次,方敬酒只觉每次撞击力道甚巨,指掌间竟有些酸麻感。到了第九次交击时,齐子慨猛地一声长啸,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暴涨,刀势一变,以刀代剑,使出龙城九令“暮色缀鳞甲”,劈向彭千麒。彭千麒只觉眼前满天刀雨,变化莫测,与其接招闪避,不如以力破之,刀向前刺,手腕转动,由小而大翻起层层刀花。这招“虎袭江山”是五虎断门刀中与“纵横天下”并列的三大杀招之一,“唰唰”两声,彭千麒胸口和齐子慨肩头各中一刀,伤口虽不深,彭千麒却怕他拼命,急忙抽退。

    齐子慨就等着他后退,此时他全力攻向彭千麒,背后空门大开,方敬酒长剑砍劈,短剑已封住他退路,只待他转身闪避就要刺入他小腹。不料齐子慨虽然转身,却不闪避,举刀格开长剑,就在短剑刺入小腹瞬间,左手拇指扣住食指往短剑弹去,正是崆峒绝学:弹指乾坤!

    方敬酒只觉一股巨大力道撞来,他指掌本已酸麻,再也拿捏不住,短剑在齐子慨小腹间划开一道口子便被远远震飞了出去,没入道旁草丛之中,比寻常人用手掷的还远。

    方敬酒短剑一失,长剑立刻护在胸前,向后纵跃开来。此时彭千麒恰好补上杀来,齐子慨已无后顾之忧,双刀交格,嘎拉拉连划几个大圈,他本拟震开彭千麒兵器,可彭千麒功力当真深厚,刀法上更有独到造诣,咔的一声,两人双刀竟是同时缠卷上天,齐子慨抢上一步,左手扣住彭千麒右手腕,右手一拳挥去,彭千麒伸掌阻挡,哪里格档得住,连掌夹拳,重重打在左边下巴上。顿时一阵晕眩,幸好是左半边,早没了牙齿。

    齐子慨左手扭他手臂,左脚踹他胁下。右手抡拳又打,这是必杀此人的态势,彭千麒拳脚功夫不如,内力却深厚,临危不乱,力贯左手向后一抽,喀的一声,关节松落,硬是挣开齐子慨束缚,足尖一点,向后疾退。他体型虽肥胖,身手却是灵活,避开胁下一脚,打向他下巴那拳只在胸口掠过,彭千麒哼地一声,显然受伤,但他退得急速,一个后空翻已跨上马背,怒道:“齐子慨,彭天放的孙子还在我们手上,等你来救!”

    他恼怒异常,没跟严旭亭打招呼,策马便走,也不管两个儿子死活。只听杨衍怒吼道:“他杀了总舵的儿子,还挖了爷爷的坟,不能让他逃走!”

    齐子慨心中一惊,仍不动声色,问其他人道:“你们还不走,等我送你们上路吗?”

    早在刚接上手时齐子慨便知方敬酒武功虽高,功力却逊了彭千麒一筹,他不住撞击方敬酒短剑,再以浑元真气护体,用弹指乾坤击飞他短剑。也是彭千麒与方敬酒实在太不配合,若换成李景风与杨衍联手,一个为侠气肝胆,一个义不容情,两人相互照应又奋不顾身,说不定连三爷都有机会拿下。

    此时胜负已判,齐子慨只受了皮肉小伤,战力全然无损,方敬酒却失了短剑,“龙蛇变”只剩下龙,没有蛇,还能怎地?

    李子修扶着柳中刃,黄柏捂着手各自上马,彭南三怕齐子慨追究自己当日围杀彭南义,早早翻身上马去了。可怜他那兄弟彭南四,自始至终没人去看一眼他究竟死了没。

    方敬酒上了马,道:“公子,走吧。”严旭亭盯着杨衍身后的齐小房看,听到方敬酒说话,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动作。方敬酒顺着他目光看去,又唤道:“公子。”严旭亭这才依依不舍地掉转马头,与方敬酒一同离去。

    杨衍见对方纷纷离去,急道:“你怎么让那头臭狼跑了?”

    齐子慨道:“臭狼没这么好杀,我若追上去,你们还有命吗?”

    杨衍心知他说得有理,只是心中难过悲愤,不禁低下头来。小房见他伤心,绕到他身前想安慰他,忽地神色惊恐,骇异莫名,双膝跪倒,对着杨衍磕头大喊:“萨神!萨神!火耀天下,光照众生!萨神慈悲,原谅沙丝丽,萨神慈悲,原谅义父!”

    杨衍见她忽地下跪,大吃一惊,赶紧想要将她扶起。然而此时强敌已去,他心神放松,踏前一步,脚下无力,竟也噗地摔倒在地。

    齐子慨喝道:“小房!别乱说话!”

    小房被义父喝叱,急得快要哭出来,只是指着杨衍喊道:“萨神!萨神!”

    齐子慨看了一眼杨衍,道:“他只是眼睛红。我不是叫你别乱说话?!”

    杨衍也忙喊道:“我叫杨衍,不叫萨什么。你别跪,我受不起!你爹救我性命,是我要跪你们才对!”

    小房细细看了杨衍几眼,又问道:“你不是萨神?”

    杨衍苦笑道:“真不是!”

    “你再说萨神,明天早饭不给你吃鸡蛋!”齐子慨喝道。这威胁果然有用,小房赶紧起身,不再说话。

    “再不走,他们就要带人回来了。”齐子慨拎着杨衍上马,问道,“你能骑马吗?”

    杨衍虽然全身是伤,仍点点头。

    齐子慨将彭小丐横置在马鞍上,翻身上马,道:“快点,等他们带兵追上,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又指着严旭亭等人留下的马匹,对小房道,“你自个骑一匹跟上,行吗?”

    齐小房点点头,她在边关住了半年,也学过一些马术,径自去牵马。齐子慨担心彭小丐与杨衍伤势,腿一夹,小白便迈开脚步,杨衍随后跟上。

    齐小房正要上马,忽地听到一声微弱呻吟,不禁转头看去。那呻吟声是彭南四发出的,原来之前齐子慨不知根底,没下杀手,那一脚只踹断他几根骨头,此时他方才醒来。

    齐小房吃了一惊,甚是害怕,回头望向前方已走出五六十丈的齐子慨背影。她本想呼喊齐子慨,但又噤声,像是下定决心般走到彭义四身边蹲了下来。彭南四张开眼,正对上小房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不禁一愣。

    齐小房喃喃自语道:“你想害义父,我见着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是这趟出门朱爷送给她防身用的。她将匕首插入彭义四胸口,彭南四闷哼一声,气绝身亡,齐小房怕他不死,又在他胸口多戳了几下,这才把匕首在他身上擦干净。

    又听齐子慨喊道:“小房,你在干嘛?上不了马吗?”此时夜深,双方相距五六十丈,齐子慨已看不清小房动作。

    小房听到义父呼唤,连忙驾马追上。

    ※

    ※

    ※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寅时,抚州城中大火方才扑灭,一众帮助彭小丐逃脱的部属不知死了几个,余下的也不知逃去哪里。

    一辆马车向着东南方驶去,驾车的男子有着一颗醒目的蒜头鼻。守卫紧张了一晚,见到有人来到,连忙拦阻,男子拿出令牌喊道:“我要出城,让路!”守卫见了令牌,肃然行礼,问道:“公子车上载着什么?”

    徐少均道:“我老婆!你想看?”

    那守卫忙道:“不是!”

    徐少均道:“还不让路?”

    守卫连忙拉开栅栏,让出路来。

    马车入了南城郊区,直奔到天色明亮才在一处小镇停下。徐少昀道:“就在这吧。”

    诸葛悠抱着彭豪威从车厢里走出,低声道:“孩子睡了,别吵醒他。”

    徐少均点点头,从车厢里抱出一团草席,又问诸葛悠:“没让孩子瞧见?”

    诸葛悠道:“这孩子乖得很,叫他别看他就不看。”

    徐少均苦笑道:“我叫他时尽耍赖皮,就只听你的。”

    诸葛悠道:“别抱怨了,快去买棺材,再找个人来把前辈的身子缝上。”

    徐少均找了当地义庄,推说有个亲人染了急病身亡,要买棺木。义庄的人说得上报门派,徐少均给了他三十两银子,道:“抚州最近事多,我不想招惹是非。在地死了自然有亲眷通报,若是外地的孤魂客,尸体我自带走,也牵扯不到这里来。”

    义庄的人见了这么多银子,瞪直了眼睛,也不多问,给了一口最好的棺材让徐少均带走。

    ※

    ※

    ※

    杨衍一行人走小径避开追兵,途中彭小丐醒来,他熟知地形,指了道路,几人躲到一处偏僻小镇。齐子慨为杨衍接了断骨,又找了个郎中替彭小丐治伤。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所幸彭小丐身上主要是外伤,敷了金创药将养就是。

    “我在崆峒没接到彭大哥的死讯。”齐子慨道,“八成是路上被拦截了。”

    “那你怎么来了?”彭小丐问道。

    “消息大,传得快,恰好有武当的商客来崆峒买药材,辗转才传到边关上,我查证了消息,立马就赶过来。”齐子慨叹道,“可惜没见着老哥最后一面。”

    杨衍这才知道,彭小丐之前一直停棺不葬,想等的人便是齐子慨,忍不住难过道:“你现在来也没用了,爷爷都被掘了尸骨。”

    齐子慨道:“你们歇会,我再回抚州一趟。”又看着彭小丐白净无毛的光头,道,“彭老弟弄成这德行,害我一时认不出了。”

    杨衍已经好几次听到齐子慨称呼彭小丐为“彭老弟”,心想彭小丐年纪比齐子慨大上许多,竟然被他叫做“老弟”?不过他见两人热络,料是熟识,一时也不好多问。又听齐子慨拉了齐小房过来,道:“喊彭叔叔。”

    彭小丐问道:“你哪来这么标致的女儿?几时成亲的?还是外边的女人?”

    齐子慨笑道:“捡来的。”照他与彭小丐的交情,本来要说几句闲话开个玩笑,但想起彭小丐儿子媳妇身亡,怕他触景生情,于是道,“你们歇着吧。”

    彭小丐叹了口气:“抚州你也别回去了,怕他们早设了陷阱。你若出事,还丢个累赘给我们,更逃不掉。”

    齐子慨道:“我料他们拿我没办法。放心,我瞧着情况办事。”

    第二天下午齐子慨出去绕了一圈,不到黄昏就回来,杨衍讶异问道:“抚州戒备这么重,三爷你也进不去吗?”

    齐子慨道:“我还没到抚州就听到消息,昨晚大火,江西总舵一片大乱,两名蒙面人趁乱劫了彭大哥的尸体。臭狼吃了亏,发了大脾气,派人到处找,还没下文。”

    杨衍听说彭老丐尸体失踪,甚是焦急,问道:“有听说是被谁劫走的吗?”

    齐子慨摸着下巴沉思道:“多半是彭老哥的朋友,否则不用冒这险。不过抚州重重包围,这两人能带着尸体逃出去,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他想了想,道,“要是小猴儿在就好,古灵精怪,总能琢磨出些线索来。只是这班人当中有他的手下,看来他也从中使了不少手脚。”

    杨衍不知道他口中说的人是谁,眼下他只担心彭小丐安危,于是问道:“我们几时走?”

    齐子慨突然皱了皱眉头,道:“你且等着。”说着推门出去。杨衍觉得他古怪,转头问小房道:“你爹出去做什么?”

    小房听杨衍问她,忙道:“我不知道。”杨衍听她语气中仍有敬畏之意,拉了椅子坐到她面前,道:“我叫杨衍,这双眼睛坏了才变红的,不是天生的,不是什么神,懂吗?”

    齐小房畏畏缩缩,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害怕。躺在床上的彭小丐甚觉好奇,问道:“你说什么神?”

    杨衍回道:“我也不知道,她见了我就跪,说什么神,什么神的。”

    彭小丐问道:“萨神?”

    齐小房听到“萨神”两字,身子一颤,彭小丐料自己猜得不错。“听说过萨神不奇怪,他是三爷的女儿,说不定在崆峒也见过萨神的画像,可这孩子怎地这么心慌?”他心下起疑,却未追问,只道:“他是眼睛生病,你别怕。”

    杨衍还想辩解几句,忽听到齐子慨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只听他道:“彭小丐就在里面,有江西弟子,要帮忙的站左边,想抓人的站右边,别乱了队伍!”

    杨衍心中一惊,这帮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又听他骂道:“要左要右,要帮要抓,别婆婆妈妈!站定了就别后悔,各安天命!我说我的左边,不是你们的左边,就是你们右边!丐帮弟子长个子不长脑吗?!”

    随即又听外头传来尖叫声、惨叫声,又有人呼号哀鸣,各种碰撞声响,过了会,齐子慨推了门进来,斟了一大碗水喝下,道:“就这两个有骨气的想帮忙,彭老弟,你怎么说?”

    门外走进两名弟子,见着彭小丐,当即跪下喊道:“总舵!”

    彭小丐看着他们,缓缓道:“你们要想帮我,就把头发眉毛都剃光,爱去哪就去哪,有多远走多远。”

    那两名弟子点点头,当下便剃去头发眉毛。小房见他们刮去毛发,剩下一颗光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便想伸手去摸。齐子慨轻轻敲了她手背,她缩回手,又忍不住好奇。

    那两人随后拜别,各自去了。

    齐子慨道:“他们已经追上,现在得走。彭老弟,能骑马吗?”

    彭小丐勉强站起身来,放松了肩膀,眉角微微抽搐:“还行。”

    杨衍拄着木杖开门,这才见外面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

    小房骑术不精,齐子慨与她骑着小白并驾,杨衍与彭小丐各骑一匹马。杨衍问道:“总舵,还是去九江口吗?”

    彭小丐摇头道:“还叫我总舵干嘛?以后叫我‘天叔’就好。”又对齐子慨道,“九江口最近,就怕路上敌人也多。”

    齐子慨道:“徐放歌不在江西,就剩下臭狼跟方敬酒麻烦。真遇着了,打出去吧。”

    彭小丐道:“江西还有几个高手,只是臭狼现在还没法使唤他们。”

    齐子慨问道:“走大路还是小路?”

    彭小丐道:“我这伤势颠簸不得,大路快不了,走小路。”

    自抚州至九江口约摸六百里路,若齐子慨骑着小白飞驰,大约两日便可抵达,可一般马匹无此耐力,且彭小丐与杨衍也受不得颠簸,一行四人索性放慢速度,换了辆马车,小房骑着小白,齐子慨驾车,让杨衍与彭小丐养伤。一路上遇着拦截,免不了一番砍杀——该说是,对方免不了挨齐子慨一番砍杀。

    这一路上说起往事,杨衍才知原来齐子慨与彭老丐认识在先,似乎是二十几年前彭爷爷封刀前的事。这两人性格都是一般仗义疏懒,彭爷爷年轻时老被刚认识的同辈叫“世伯”、“前辈”、“大叔”,闷了几十年,到老时遇到看着顺眼的晚辈一律兄弟相称,于是也与齐子慨称兄道弟。

    后来齐子慨再访彭老丐时才认识了彭小丐,彭小丐还大着他二十岁,叫齐子慨“叔叔”也太古怪,索性同样以兄弟称呼,齐子慨叫彭老丐“彭大哥”,叫彭小丐“彭老弟”。

    至于小房,齐子慨说是自己捡回,说她从小父母双亡,在深山里长大,什么都不懂,这趟出门担心她在崆峒没人照顾,就顺便带着她见见世面。

    杨衍见小房十六七岁年纪,艳丽娇美,天真无邪,镇日依在齐子慨身边,通常不超过一丈距离,遇着寻常事物也会觉得好奇。初时她对自己十分敬畏,讲起话来总是嚅嚅喏喏,不过没几日他便知道如何亲近这少女——每餐帮她夹一条鸡腿、一颗鸡蛋、一块鱼肉,她眼睛里便会放出光来,不到三天两人便热络起来,小房也不怎么怕他了。

    至于杨衍的事,彭小丐私下与齐子慨说了个大概,齐子慨皱起眉头,没说什么。

    这趟路程走了五天,抵达九江口已是十一月初。彭小丐伤势略有好转,然而杨衍骨折未愈。沿途见到不少杨衍与彭小丐的悬赏花红,却无齐子慨与小房的。

    彭小丐道:“九江口必然驻了人马,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歇着,探探消息。”

    齐子慨找了间僻静道观,给了银子,弄了两间厢房安置三人。杨衍的红眼醒目,戴上帽子低头快步走入,齐子慨向道士打听了消息,说是新任总舵领了五百人守在码头,进出都要查验身份。

    杨衍道:“那我们走陆路。”

    齐子慨摇头道:“边界守卫只会更多,我倒无妨,你们要怎么闯?”

    杨衍道:“等我们养好伤,一起闯出去!”

    齐子慨道:“这得躲多久?彭老弟,你在江西当了几十年总舵,总该有些办法吧?”

    彭小丐叹口气,道:“办法是有。商船走不得,我们走私船。”

    齐子慨问:“你有门路?”

    彭小丐摇摇头道:“也不算门路。我们一个伤,一个残,怕要劳烦三爷跑腿。”

    齐子慨笑道:“这算什么事?尽管说吧。”

    彭小丐道:“三爷,你到九江口老树街口,有间专补渔网的店铺,晚上不开店,门口有个摇铃,你摇三下,停一下,再摇三下,会有人来接应。他若说:‘夜深了,不开店。’你就说:‘月上三竿才见光,白绫一条照四方。’他若说自己不做生意了,你就拜托他,看你是要用口才拜托还是用拳脚拜托都行。你需注意,做主的那人少了一条左臂,你得见到他才能说话。他若是问你干货还是水货,你就说是四口棺材、一捆纸扎,管他答不答应,就提着他来就是,千万别跟他说是我。”

    齐子慨问道:“走私的?”

    “销赃、贩私茶、输银,还有送棺材,专干这四件勾当。”彭小丐道。

    齐子慨更不打话,转身就走。福建茶甚是有名,茶税是丐帮重要收入,贩私茶杨衍明白,其他三样又不清楚,于是问了彭小丐。

    彭小丐道:“‘销赃’便是搬运赃物,有些匪徒抢到了值钱宝物,被大肆通缉,宝物运不出去,就得靠走私送走。‘输银’是运走大批银两,多半是赃款。‘送棺材’是送像咱们这种被通缉的人。为何叫‘送棺材’?他们送人过河,会先准备一副棺材,人躺在棺材里头,打上钉子,只在侧边留条小缝透气,若遇到门派盘问,就说是客死的商旅要落叶归根,所以叫‘送棺材’。‘纸扎’就是指牲口了,我们那两匹劣马也就算了,小白可不能糟蹋在江西。”

    杨衍这才恍然。小房听彭小丐说故事,觉得有趣,又问了为什么要贩私茶,彭小丐便说那是要躲茶税。小房又问什么是茶税,彭小丐说是贩茶要缴的税,小房又问什么是税,这一路追根究底问将下去,彭小丐实在应付不来,就招了杨衍来回答。杨衍解释了半天,小房从茶税问到丝绸,最后又问彭小丐的刀子怎么是黑色?怎么铸造的,这许多问题杨衍都答不出来,只得含糊其词,直到齐子慨领着一名独臂人前来,杨衍这才松了口气。

    杨衍见齐子慨带回的那人约摸四十年纪,皮肤黝黑,右边耳朵少了上半截,左手袖子空空荡荡。那人见着彭小丐,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你!”说完转身就走。齐子慨哪由得他离开,顺手一拎将他提起,道:“有话慢慢说,什么事发这么大脾气?”

    那人道:“我没啥好说的!一句话,这生意不接!”

    齐子慨道:“我也就一句话,你人都见着了,不送,能活着回去?”

    彭小丐叹道:“苗子义,误伤你一臂是我不对,但你走私犯法在先。为了这桩事,我没把你关起来,就算还欠你一些,也不用搭上性命。”

    苗子义道:“我没要你赔命!你的命是臭狼要的,我就是不管而已!一只手买个乖,教我不要重操旧业,这七年我可安分守着铺子,要不是这家伙硬逼,我也不来蹚这晦气!”

    彭小丐道:“现在是明摆的事,你见着我,我就不能放你去通风报信。你开个价,怎样才肯送?”

    苗子义冷笑道:“行,还我一只左手,我就送你们过河!”

    彭小丐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说着退后一步,猛地抽刀往自己左手斩下。

    杨衍和齐小房同声惊呼,齐子慨右脚飞起,踢向彭小丐手腕,“夺”的一声,那柄黑刀插进墙壁,深达两寸,可见这一刀当真用了真力。幸好彭小丐伤势未复,功力打了折扣,不然齐子慨未必拦得下这一刀。

    苗子义没料到他说砍就砍,当真如此决绝,也不禁吃了一惊。他刚生悔意,又见齐子慨出手如此精准,转念一想,只道两人必是先套好招,不禁怒道:“演了出猴戏,就以为我会当真吗?这手我要定了!”

    齐子慨想了想,在床边坐下,对着苗子义问道:“苗兄,这样称呼可还行?”

    苗子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我不知道你跟彭老弟的恩怨,但彭老弟既然有愧,就当他错了就是。你断臂不能复生,我不好慷他人之慨,叫你别计较,你真要斩,让你斩,但不是现在。你得把我们送到平安的地方,这才算银货两讫,要不,这一刀落下,你还是不送,不白搭了一条臂膀?”

    苗子义冷笑道:“要是我送你过去,你却反悔又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你们。”

    齐子慨昂然道:“就凭他是彭小丐,我是齐子慨,说出来的话就是铁上烙了印,谁也改不得。”

    苗子义吃了一惊,问道:“你就是三爷?”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道,“好,有三爷一句话,我信了!你们几时要走?”

    齐子慨道:“越快越好,最好是今晚。”

    苗子义点点头,道:“跟我来!”

    杨衍大吃一惊,拉着齐子慨问道:“你……你真要斩断天叔一条手臂?”

    齐子慨低声道:“到时就算不砍,他找谁哭诉去?要昭告天下是他救走彭小丐?那臭狼还不剥了他的皮!”

    杨衍一愣,讷讷道:“我……我以为三爷你是言出必行的人。”

    “大部分时候是。”齐子慨得意道,“不会被揭穿的时候,不是。”

    苗子义领着众人出了道观,那道士见他们要走,忙上来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这几日都有宵禁,你们要去哪?还回来吗?要是不回来,我这门得锁严实了。”

    齐子慨摇头道:“我们不回来了,你锁上吧。”

    那道士应了一声,将门锁上了。

    “我那船藏得隐密,你们跟我来。”苗子义亲自驾车,载着彭小丐与杨衍径往荒处驶去。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到得一处河边,野草蔓生,足有半人高,马车越过草丛来到岸边,岸上离河面足有五丈高低,河坡陡峭,难以走下。

    苗子义道:“就是这了。七年没驶船,也不知道坏了没。”他说着,跳下陡坡,手攀岩壁往下爬。那陡坡湿滑,若是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苗子义只剩下单手,爬行不易,一路巍巍颤颤,甚是惊险,好不容易爬到下边,又不知往哪里钻去,过了会,探出头道:“来帮忙!”

    齐子慨道:“你们在这等着,有什么事叫我一声。”说罢纵身一跃。小房见他跳下,惊呼一声,齐子慨双手向后攀住岩壁,连滑带跳,只片刻就落地,杨衍好生佩服,心想:“三爷的武功当真好得出奇!”转念又想,“若能拜他为师,加上天叔教的五虎断门刀,还有明兄弟的易筋经,还怕不能报仇吗?”

    齐子慨来到河边,见着一个洞穴,洞口被野草遮盖,不下来根本看不到这里有个洞穴,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人力挖掘。洞里停着一艘两丈有余的小船,看船身似乎并无问题,只是有些斑驳老旧。

    苗子义道:“多年没驶,底下积了污泥,吃水不足,这船出不来。你让他们下来把这些淤塞清掉,这样容易出去些。”

    齐子慨见水深约到船身两尺余处,涉水踩了几下,觉得淤泥软滑,又见船身两侧与龙骨处都系着铜钱粗的麻绳,于是道:“我们一起拉,看能不能出来。”

    苗子义道:“这船这么大,平常我们也得四五个人才拉得下水,何况现在还积了泥,你拉得动?”

    齐子慨道:“试试。”说着挽起袖子,将三条绳子拧在一起,喊道,“来帮忙!”

    苗子义觉得他白费工夫,仍走到前头,伸手跟他一起拉绳索。只见齐子慨深吸一口气,肌肉暴涨,猛一发力,那船竟真的缓缓挪动起来。苗子义大为惊骇,自己本以为这不过做白工,并未出力,这船当真是齐子慨一人之力拉出。

    他知道船头前进,淤泥积在前方会增加阻力,忙将前端淤泥清开,齐子慨便停下等他清理。不一会,“噗”的一声,水花四溅,那船入了河,齐子慨笑道:“行了!你先上船。”说完几个纵跃跳到岸上。他知道杨衍行动不便,彭小丐有伤在身,先伸手揽住杨衍腰道:“小心。”杨衍只觉腰上一紧,齐子慨已跳下河去,重又上岸来,正要去扶彭小丐,只见彭小丐吹了好大一口气,道:“抱完儿子抱老子?不用,我还行!”说着用手扶着岩壁,动作虽缓,仍是一步步稳健走下,毫无差错。

    齐子慨见彭小丐平安,先上了马,再把齐小房拉到身前,让小白后退几步,随即策马而下。小白在陡坡上几个蹬脚,有惊无险地下到岸边。

    苗子义见小白如此神俊,忍不住夸道:“果然是英雄宝马,豪杰美人!”

    齐子慨道:“这是我女儿。”

    苗子义看看齐小房,又看看齐子慨,一脸惊讶道:“嫂夫人定是天下第一美人!”

    杨衍听出他话中含意,忍不住一笑。齐子慨翻了个白眼道:“出发吧!”

    苗子义扬起帆,问道:“是往湖北还是湖南?”

    彭小丐道:“先到武当地界,安全了之后再想别的去处。”

    苗子义又道:“我掌帆,你们帮忙划桨。”

    杨衍放下桨,三名大男人划了起来,齐小房觉得有趣,也跟着拿桨比划。

    只听彭小丐骂道:“啥的,船都不会划,瞎鸡八毛乱划!”

    杨衍脸一红,道:“对不住,我没学过……”

    彭小丐道:“不是说你,说你呢!”说着指着齐子慨。

    齐子慨讶异道:“我?我他娘住甘肃,还划船呢!你会,你自个来!”

    彭小丐道:“你们跟着我,我怎么划,你们怎么划!”

    齐小房又划了一阵,越来越慢,愁着脸对齐子慨道:“手好酸,不好玩。”

    齐子慨笑道:“得了,你休息一下。”

    齐小房站到船头,望向江心,她记得与义父来时搭的那艘商船巨大,远非这小船所能比拟,她在甲板上第一次见到长江壮阔,竟觉得自己渺小软弱,只缩在齐子慨怀里发抖。这次搭小船却另有一种舒爽畅然之感,灯笼映在江心,波光潋滟,仿佛与江河融为一体。

    那苗子义果然对长江熟悉至极,哪处急,哪处缓,何时转舵,何时转帆,掌握精确无比。齐子慨与杨衍不懂这些,彭小丐赞道:“果然是‘长江一片帆’,把这水路摸得通透!”

    苗子义只哼了一声,冷冷道:“现在剩下半片了,另半片折了。”这话冲撞得彭小丐哑口无言。

    杨衍见齐子慨神情扭捏,问道:“三爷,怎么了?”

    齐子慨道:“我不喜欢坐船。”

    杨衍疑惑道:“莫不是三爷晕船?”

    齐子慨道:“也不是,就……不爱搭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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