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彭小丐道:“闹中取静,反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殷宏到了间矮小平房外,见左右无人,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敲了两下,紧接着再敲三下。里头的人打开门,见到殷宏身后的彭小丐,甚是激动,忙道:“快进来!”

    杨衍见屋内约有六七人,见了彭小丐都下跪道:“总舵!”有两三人心情激动,竟尔哭了出来。杨衍心想:“总舵沦落至此,还有人愿意帮他,当真受爱戴。”

    他扶着彭小丐坐下,彭小丐问:“都到了?”

    殷宏道:“田五正值班巡逻,晚些到。”

    一人道:“总舵,我们找得你好苦!”

    殷宏道:“我们想救回夫人少爷,可东柳巷戒备重重,这阵子又死了不少弟兄,谢玉良那杂碎背叛,搞得我们人心惶惶,不知道谁可信,谁不可信,只怕私下联络,反遭祸殃。”

    彭小丐想了想,问道:“赵阎、吕不应、许富几人呢?”他说的都是自己心腹,赵阎是临川分舵主,吕不应是抚州刑堂堂主、许富是抚州兵队长,领着五百余名弟子,负责抚州治安。

    殷宏低头道:“许队长、吕堂主都被抓走,赵分舵得知消息,家小也不顾,彻夜逃走,也不知去哪了。”

    彭小丐心中一痛,又陆续问了几个名字,不是被捕就是逃亡,有些反抗的已被格杀。抚州内外心腹都被肃清,徐放歌绸缪多时,亲自坐镇,靠着帮主号令,又有彭家势力撑腰,意在一举得手。仔细想想,早在彭南义升任莆田分舵时就已是故意隔绝他父子二人,趁着父亲丧事将华山与彭家势力带入抚州。

    杨衍问道:“总舵,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彭小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今抚州危机重重,寸步难行,自己心腹又在这短短几天内被铲除。

    杨衍见彭小丐不说话,知道他犹豫难办,于是建议道:“总舵,我们先想办法救出嫂子跟孩子。举旗子反了,江西多的是支持您的人!”

    彭小丐摇头道:“江西近半势力是彭家的。徐放歌把江西送给臭狼,就是要他支持,反了,只是江西内讧,让彭家跟江西子弟打个两败俱伤之后,徐放歌正好以逸待劳,把眼中钉都给拔光了。”

    他与徐放歌相识多年,实不知徐放歌城府如此之深,定谋划策如此周严。

    杨衍忽地明白,这局面下,自己的血气之勇毫无用处,眼下最重要的是彭家一脉能够平安,于是道:“那我们想办法救出嫂子跟孩子,先逃,以后再设法替彭大哥报仇。”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先这样办。”又接着道,“我这伤起码还要养十几天,你们……办事小心点。”

    殷宏拱手领令道:“是!”说完又有些犹豫。

    彭小丐见他神色不定,问道:“还有别的事?”殷宏扭捏半天,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彭小丐骂道:“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

    殷宏这才道:“我刚才回去,听说……呃……臭狼放了消息,明日要处决叛徒,还要……”

    彭小丐道:“还要什么?”

    殷宏道:“挖老舵主坟……”

    杨衍大怒,双眼圆睁,骂道:“我操他娘!”他提刀便走,殷宏连忙将他拦下,道:“杨兄弟,你拼不过,白死罢了!你死了,谁照顾总舵?谁帮彭家报仇?”

    杨衍止不住心中悲愤,直欲发狂,虽知殷宏说得有理,但波涛汹涌怎按耐得住?忽听众人惊呼,有人喊道:“总舵!”

    他忙回头瞧去,只见彭小丐已然昏了过去。

    ※

    ※       ※

    十几名壮汉正掘着彭老丐坟墓,坟前三十丈处的空地上立起十余座高约两丈的高架子,架下堆着浇满油脂的干柴稻草,每个架子上都绑着一人,全是徐放歌下令擒回的彭小丐亲信,个个蓬头垢面赤身裸体,身上多处血污,显然曾遭拷打。有几人不住破口大骂,然而多数都在哀告求饶,坐在坟前椅上的彭千麒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对身边严旭亭道:“严公子看过火刑吗?”

    严旭亭干笑几声道:“没呢。”他望着周围人群,见个个脸上有愤怒不满神色,心想:“臭狼这样治理江西,用不着几年就天怒人怨了,看来丐帮早晚式微。以前我老问爹,为什么非得跟点苍连手?现在看来,少林少问世事,又有正俗之争,崆峒不出甘肃,女人又办不了大事,只剩下点苍,爹爹果然有远见。”

    “操娘的,挖个坟要多久?!”彭千麒见那几名挖坟的壮汉个个有气无力,手都在抖,不由得焦躁起来。那几名挖坟的壮汉却是苦不堪言。他们今天干了这活,只怕以后走到哪都得背着个挖彭老丐坟的罪名,遭受白眼那是必然,只怕还得横死,只能在心中不住念祷:“彭大侠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彭大侠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彭千麒站起身来,在木架子前巡了一回,笑道:“你们这么喜欢老头子,把你们烧去当他跟班,也算遂你们的愿!”早有人吓得肝胆俱裂,哭喊哀求,彭千麒只是嘻嘻笑着不理,又道:“等不及了,先烧吧!”

    他说着拿过火把,把一堆堆柴火点燃,顿时大火腾起。彭千麒故意把架子架得老高,受火刑的才不会一下便被烧死,反而要忍受更久的烟熏与高温煎熬。

    那原先破口大骂的人先是被浓烟熏得不住咳嗽,随即在高温烧灼下,大腿冒出烧烫伤独有的水泡,接着是腰、胸,直到水泡爬满了脸颊,头发因热度而卷曲,末端被飘起的火花点燃。他们先是痛呼哀嚎,之后再也顾不上骨气与尊严,忍不住大声求饶。只求速死。那惨叫声实在太过激烈,围观的群众都惊得瞠目结舌,不少人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彭千麒笑吟吟听着那哀嚎,甚是享受。他知道这些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逐渐被烤熟,接着他闻到一股酸气。发现周围大部分观众早已逃离,只剩下部分人还在欣赏这少见的酷刑,他没空理会。睁大了眼,细细观看那些人身上浮起的水泡因升高的温度破裂,又在别处重新浮起,一颗颗冒出,像是正滚沸的热水,里头渗出的体液被热度烘干,皮肤从红色逐渐变成焦黄色,又滴下油脂,飘出淡淡焦味。眉开眼笑,甚是欢喜。过了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人肚子逐渐胀大,彭千麒喊道:“好把戏来了,注意看!”

    不知为何,那些人的眼珠子渐渐从眼眶凸出,随即崩弹出来,尾端脉络仍连在空荡荡的眼眶里头,两颗眼珠悬在两颊前不住摆荡。接着,他们的肚子猛然爆开,大量油脂伴着肠子喷发出来,淋在火上,火势更旺,味道浓郁。

    严旭亭闻到烤肉的焦味时就已经忍不住喉头一酸,飘飘然柳中刃首先扛不住,转身呕吐起来。还有一人,严旭亭认得是点苍派来支援的高手黄柏,外号“硬爪”,他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等到肠子与眼珠喷出时,连铁掌钱坤等人都吐了,严旭亭腹部痉挛,胃管一阵收缩。唯有方敬酒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地在他中脘穴上轻按几下,才稍稍缓解了严旭亭腹部的紧缩。

    “他是个疯子。”方敬酒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公子若是示弱,他瞧不起你,你就压不住他了。”

    严旭亭挺起胸膛,面露微笑,彭千麒恰恰回头,与他打个照面,笑道:“严公子觉得有趣吗?”

    严旭亭一面在心中骂娘,一面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彭千麒又道:“还有更有趣的。”说着又望向棺木处。

    正在挖棺木的人早被吓到面如土色,加倍用力,没一会就把彭老丐的棺木挖出。彭千麒跳入墓穴中,啐了一口道:“你也敢入土为安?!”他力贯右脚,奋力踹下,将棺木踹开一个大洞,又蹲下身子看了一会,摸摸自己左半边脸颊,猛地站起身来,不住往棺木中踹去,发出鬼哭般的诡异狂笑。旁人只见他不住狂笑,脚底黏糊糊一片,红的、白的、黑的,粘黏成一团,又带些碎骨肉,最后竟解开腰带,当众在尸体上撒起尿来。

    彭千麒打了个哆嗦,哈哈大笑,压抑多年的怨气至今才得发泄,又道:“把老头尸体吊起来,挂在总舵门口!我就瞧他儿子来不来替他收尸!”他狂态大发,经过那木柱子前,瞧着那几具烧焦的尸体,只觉下体昂扬,兴奋异常,一股欲望压抑不住,又不住大笑,对严旭亭道:“严公子,我忍不住了,先走一步!”说着快步走去。

    严旭亭见他脸色潮红,神色兴奋至极,简直像是怀里抱了个美人似的,甚觉古怪。

    “做过头了。”方敬酒对严旭亭道,“杀彭小丐只能用我们这几人,带上丐帮弟子,反而难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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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呀!”彭豪威竖着手掌,虚拟成手刀模样,在房里不住砍劈。赵氏看着儿子,她左手脱臼一直没有痊愈,此时早已肿胀不堪,仍强自支撑着照顾儿子。所幸地上的尸体早已移走,没让儿子与尸体为伴。

    这几天儿子不知问过几次父亲在哪儿,也不知几次问过还要在这住多久,幸好他乖巧,没有纠缠。不管怎样,这孩子是安全的——威儿一死,公公就成了灭门种,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只是……之后威儿要由谁来照顾?

    赵氏正忧虑着,“轰”的一声,门又被踹开,彭千麒抢了进来,抓起彭豪威一把按倒在地。彭豪威拼命挥舞小拳头抵挡,却哪有用处?赵氏顾不上手腕剧痛,扑上去拉扯彭千麒,喊道:“你想干嘛?!你不能动他!”

    彭千麒道:“老子现在就要!你不给老子操,我就操彭老丐的曾孙!”说着便要去扯彭豪威裤子。

    赵氏慌张失措,拉着他手喊道:“他还小!”

    彭千麒毫不理会,一把将赵氏推开,赵氏哭喊道:“我嫁了!随便你!别弄我孩子!”

    彭千麒停下动作,眉头一挑,问道:“你愿意?”

    赵氏点头,彭千麒这才起身走下。赵氏抱起彭豪威,只见他眼眶泛红,甚是惊惧,却仍是没流泪,只道:“娘,他欺负我!”

    赵氏摸摸他的头,从袖中取出一颗糖塞给他:“这是娘最后一颗糖了。以后的日子,没有爹,也没有娘,只有苦,没有甜,还有很多人会欺负你,你不要怕,要忍,无论多难受,多辛苦……”

    彭豪威瞪大了眼,抓住赵氏衣袖,着急问道:“为什么没有爹没有娘?那我不要吃糖了!我以后不吃糖了,我要爹跟娘!”

    赵氏流着泪道:“你不吃糖很好,把糖收着,遇着难过的时候,就想着你还有一颗糖,吃了就不难过了。”

    彭豪威问道:“那爹跟娘会陪着威儿吗?”

    赵氏道:“会,可是要看你吃的苦够不够。够多,爹跟娘才会来陪你。”

    彭豪威点点头,眼神甚是坚定。

    赵氏道:“你现在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等娘叫你再出来。”

    彭豪威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彭千麒大踏步走进,将婚书连着笔放在桌上。此时赵氏早已收起眼泪,咬着牙,颤抖提笔,签了闺名。

    她方签完婚书,彭千麒就将她推倒在地,赵氏忙喊:“别在这!我孩子在……”她话没说完,“喀啦”一声,右手也被扭折脱臼。

    巨痛来袭,她咬住下唇。“威儿会听到……”她想着,忍住了惨叫。

    彭千麒随即扭断了她的左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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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柳巷大庄园前来了一对夫妻,各自骑着一匹白尾黄骠马,两匹马外形纹路都一般模样,只是少妇那匹马体型稍小些。两人服饰俱都华贵,公子脸上一颗鼻子大得出奇,格外显目,少妇有着一对深深的卧蚕,像是两道弯月托着眼睛,长相虽算不上漂亮,也是略见娇俏,腰间挂了个大酒葫芦。

    此时东柳巷戒备森严,门口又堆着刺客尸体,几天下来早已腐臭,寻常百姓哪敢经过,便是外地来的也晓得回避,这对夫妻径自走入,不免引起伏在暗处的保镖戒备。两人在大门前下马,那少妇捏着鼻子看了门前几十具尸体,道:“这样扔着不管,也不怕发瘟疫吗?”

    两名保镖走上前来,问道:“两位何人?有何贵干?”

    那公子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保镖见到吃了一惊,忙恭身行礼:“原来是公子亲临,失敬、失敬!”

    另一人也忙道:“总舵主刚回总舵,还在半路上,我即刻前往通知!”

    那公子挥手道:“不用了。”说着携着少妇的手,两人并肩走入。几名保镖要拦阻,门口守卫眼神示意,要他们退下。

    那夫妻沿着檐廊快步走过中庭,到了后院厢房区,见一间房外守着四名壮汉。那少妇道:“应该是那了!”两人快步上前,守卫正要拦阻,那公子亮出令牌喝道:“退开!”

    少妇推开门,公子也快步跟上,两人同时入屋,却见赵氏赤身裸体趴在门后,似乎想敲门求救。那公子急忙转身避嫌,少妇忙脱下衣服披在赵氏身上,将她抱在怀里,咬牙道:“都是你,耽搁了!”

    那公子无奈道:“我爹不走,我来了也没用……”

    那少妇见赵氏满嘴是血,不止关节脱臼,手脚筋也被彭千麒挑断,脸上身上满是淤伤,脸上露出难过神色。

    赵氏呻吟问道:“你们……是谁?”

    那少妇道:“我叫诸葛悠,那是外子,姓徐,叫徐少昀,我们是来救你跟孩子的。别说这么多了,我扶你上床。”

    赵氏不住喘息道:“不……不要!我儿子在床上,别让他看到我这模样!别……别吓着威儿……”她被虐时忍痛不叫,几乎咬掉整个下唇,此时脸上竟露出微笑,为自己方才一声不吭感到得意,又道,“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理我……”

    原来她刚才爬向门口是为了不让儿子见着自己凄惨模样,她手脚筋俱断,不能起身也无力开门,只得向外求助,却无人理她。

    “臭狼是禽兽,这几个也没人性了!”诸葛悠怒道,“我记得他们长相,找机会一个个弄死!”

    “干嘛跟下人过不去?”徐少昀道,“他们也不敢得罪臭狼。”

    “你们……是来……帮我们母子?”赵氏迟疑着问道。

    “嗯!”诸葛悠问,“对不住,是我们来的太慢了……你信得过我们吗?”

    赵氏定定望着她,似要透过她眼睛望到她心里头去,半晌之后,猛地将眼闭上。

    哪有什么信不信得过?她想,自己母子在这,还不是任人鱼肉?要抢威儿根本用不着骗她。

    “那……以后威儿能拜托你们照顾吗……”赵氏睁开眼来,颤抖着问道。

    诸葛悠用力点了点头。

    赵氏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里包含着无限的哀伤,她缓缓道:“谢谢,谢谢……我……我想我丈夫了……”

    诸葛悠明白她意思,觉得难受,犹豫了会,点点头,将赵氏打横抱起。赵氏又道:“能帮我换件体面点的衣服吗?”她说,“我丈夫爱看……”

    诸葛悠将她放下,从行李中挑了几件,直挑到一件翠绿衫子,赵氏这才点头。诸葛悠又将她抱起,带到另一间厢房去。

    徐少昀走到床头坐下,见彭豪威还闷在棉被里头。只听彭豪威喊道:“娘,我什么时候能探头?威儿快闷死了!”

    徐少昀心下恻然,将棉被掀开,彭豪威大大喘了口气,见是一名不认识的公子,又见不着母亲,问道:“我娘呢?”

    徐少昀道:“你娘有事先走了,让我们照顾你一阵子。你真乖,你娘叫你躲棉被,你就不出来了?”

    彭豪威道:“爹说,老婆的话要听,娘的话更要听!”

    徐少昀笑道:“我老婆也是这样说呢。”

    诸葛悠在另间厢房帮赵氏换上衣服,她手脚粗放,赵氏伤势又重,几次弄疼她,颇觉惭愧。盛装完毕,她又替赵氏挽了发髻,抹上胭脂,扶着她在镜前坐下。赵氏顾镜自盼,觉得满意,对诸葛悠道:“多谢姑娘。”

    诸葛悠问道:“要不要再见你儿子一面?”

    赵氏摇摇头:“见着了,舍不得,他又要纠缠。”又低声道,“相公,你的仙子来替你做菜了。”

    诸葛悠从怀中掏出短匕,左手抬起赵氏下巴,右手在她颈上一抹,一道血箭溅红了镜台。

    第72章

    家破人亡(下)

    临川的下午,街道静得古怪,有些店家早早便收了铺,路上也见不着几个行人。兴许是早上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一众凑热闹的居民不是去收惊就是关上门躲晦气,长长的街道上除了稀疏的行人就只有那两匹白尾黄骠马并驾而行。

    “怪我。”诸葛悠怏怏不乐,“要能多拖住公公一天就好了。”

    “别想着怪谁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彭老舵主的尸体还挂在总舵门口呢。”徐少昀说道。

    “别让孩子看见。”诸葛悠摸着怀中孩子,彭豪威早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这孩子暂时得由我们照顾了。”徐少昀问,“他以后若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们?”

    “他有这样的爹娘,不会恩将仇报。”诸葛悠道,“先把消息传出去。”

    “怎么传?”徐少昀问。

    “我有办法,还便宜你了!”诸葛悠促狭一笑。

    两人正走间,忽见一名尖耳、脸颊塌了一半的肥硕男子领着十几骑过来,两人勒住马,徐少昀拱手道:“请问是彭总舵吗?”

    那人正是听了消息赶回的彭千麒,当下问道:“是三公子?”

    徐少昀举起令牌道:“正是徐某。”

    诸葛悠也拱手行礼:“贱妾诸葛悠,见过彭总舵。”说完也从怀中取出一块翡翠玉牌,道,“这是点苍的令牌,彭掌门可验。”

    彭千麒知道徐放歌三子与点苍联姻,这两人同时有令牌与玉牌,身份再无可疑,但早听说徐家三子成亲后辞掉了丐帮职位,与妻子一同游山玩水,再不过问丐帮中事,怎地今日突然出现?于是问道:“公子与夫人做什么要带走这崽子?是帮主命令?”

    徐少昀道:“爹说这孩子留在江西是个麻烦,要我带走。”

    彭千麒道:“帮主昨日离开时怎么不带走,反倒今日派公子来带?”

    徐少昀道:“爹之前没想着,正要回来带人,恰好遇着我们夫妇,就让我们来了。”

    彭千麒道:“我正打算拿这崽子当引彭天放出来受死,帮主带走他做什么?”

    诸葛悠道:“唉,总舵这想法虽好,可有一点差错。您想想,彭小丐是个世故的人,大风大浪见多了,肯定不会轻易出头,他若要出现,定然是养好伤后,趁着你不在时去救他孙子,是吧?”

    彭千麒道:“这几天想救他孙子的人多了去,也没人成功。”

    诸葛悠又道:“这次杀彭小丐,用的是华山的仇名状,彭家是义助,帮主只免了彭小丐的职,没下令杀他,对吧?”

    彭千麒道:“我是江西总舵,我下令杀,江西丐帮弟子也得听命,有什么问题?”

    诸葛悠道:“问题可大了!不消说,东柳巷庄园戒备森严,可假如彭小丐被困在里头,没遇到他孙子还好,要是遇到孙子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彭千麒皱起眉头道:“你说他会杀了他孙子?”

    他以己度人,不觉得亲人可贵,只认为若彭小丐真无路可逃,定会杀孙自保,又道:“我把他擒下,交给帮主处置也行。”

    诸葛悠道:“帮主有下令抓他吗?就算有,交到哪里处置?送到帮里去开长老会议?这……彭掌门,你就别给公公添乱了。”

    要是长老会议能定彭小丐的罪,徐放歌又何必弄这出大逼杀,又何以请来华山发仇名状,还请了彭千麒与点苍帮忙?无论怎样都得避免把彭小丐送上长老会议,以免夜长梦多。

    彭千麒道:“那加派人手就是。”

    诸葛悠道:“你别说,加派多少人手都不好使。来救的人多半是彭小丐的朋友,你在门口堆了这许多尸体,不是提醒他们要小心行事?真要聚集了一帮人冲进去,只怕不是救人,是杀人。明着杀不行,下毒毒死这孩子,你担了罪名,还得应付彭小丐的报复。有了灭门种身份的彭小丐,你不怕?”又道,“还有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纳了他儿媳妇作妾。她算是你家的人,她要发起狂起来,一口把自己儿子咬死了,还算在你家帐上,得,还是个麻烦。”

    彭千麒皱眉道:“我回去弄死她,就说病死的。”

    诸葛悠道:“我帮你处理了,还装扮得妥妥当当,叫人看不出疑点。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去得巧,那娘们已经打算咬死这孩子了。你懂,对着脖子,狠狠一口下去,‘喀’的一声……”

    彭千麒疑惑道:“看她挺舍不得儿子的,会干这种事?”

    诸葛悠知道自己说过头,忙道:“也不瞧瞧你把人折磨成啥样了。总之这孩子不能留在江西,公公让我把他带走,绝了你的后顾之忧。你把东柳巷的守卫撤走,派去巡逻也好,搜查也罢,多一批人能用不是更好?。”

    徐少昀道:“爹这样决定有他的道理。彭总舵,横竖这孩子无关紧要,你也不缺这人质,何必强留?”

    诸葛悠见彭千麒还有迟疑,又道:“彭总舵如果不信,我们先将这孩子搁下,请公公回来好了。”

    彭千麒好不容易才等着徐放歌离开,若又回来,今日干的事情免不了尴尬,于是道:“既然是帮主的命令,公子便带走吧。”

    彭千麒虽好色冷血,残酷暴虐,但三十年前被彭老丐一掌打掉半边牙齿,又被囚在家中十年后,对于规矩一事就极为看重。他性格狡猾阴狠,非得确认有人庇护或者瞒得过去方才动手施暴。戏子小桂花是男人,来自外地,又无靠山,丐帮境内死人是丐帮追究,真被外地的亲眷找上,找个替死鬼也容易。他娶妾室虽是强逼,可白纸黑字,即便上告昆仑,就算是赵氏,只要推说她怕死改嫁,有了亲签婚书,徐放歌愿意帮他遮掩,那也无问题,至于一般民女,更好处置。

    他之所以能横行霸道,全倚仗彭家掌门的身份和徐放歌的庇护,是以不敢轻易得罪徐家人,更不敢犯涉及昆仑共议,徐放歌包庇不了的大罪。尤其杀灭门种,彭老丐一家要是死绝,九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追究,连徐放歌都拦不住,严旭亭是华山三子都未必能自保,自己更是非担起责任不可。

    一念至此,他也觉得把这孩子送走倒也无妨,免得真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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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小丐在小屋里坐着,杨衍觉得,只这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殷宏的人马照例轮班巡逻,殷宏特别嘱咐,找着总舵的事情千万别泄露出去。小屋里只剩杨衍跟两名手下,这两人方才巡逻回来,对彭小丐报告外边的状况,彭小丐既不回应也无情绪波动,似乎一整天都在沉思着,有时坐久了,就站起身来,来回走动,手下见他异状,更不敢告知彭老丐尸体的事。

    杨衍很是担心,接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回应,终于发怒,喊道:“总舵,你倒是说话啊!”

    彭小丐仍是不语,只是愣愣地发呆。

    杨衍见他丧气,更是大怒,一把抓住他胸口,怒道:“总舵!你回个神!你要再不回神,我他娘的就冲出去,跟那群畜生你死我活!”

    他说干就干,当真拿起刀就要走,几名手下连忙将他拦住,喊道:“杨兄弟,别冲动!”

    杨衍大声道:“我就是冲动了也不要当个活死人!”

    彭小丐这才开口道:“杨兄弟……坐下。”

    杨衍见他终于说话,这才忍着怒气坐下。

    “你还在发脾气?”彭小丐问。

    “总舵!”杨衍不由得提高音量,这问的不是废话?

    彭小丐道:“发脾气无济于事,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他们要挖爷爷的坟!”杨衍怒道,“我怎么冷静!”

    “我倒是跟你不同。”彭小丐道,“我原本殚精竭虑,始终想不着办法,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心乱如麻、焦怒惊惧,知道爹的事后我反倒冷静了。”

    杨衍听他似乎有想法,喜道:“总舵想到办法了吗?”

    “我爹一世英雄,落得尸骨遭人侮辱,那是我愧对我爹。我纵横半生,换得家破人亡,是我愧对儿孙。现在只有一件事重要,就是救出儿媳跟孙子,报仇的事之后再说。”彭小丐对两名手下道,“你们帮我买些东西,白锦布十匹、笔墨砚台、胶水、浆糊、剪刀、针线、木竿、绳索、铜锣、腰鼓,若是不够,就买小堂鼓,有多少买多少。”

    那两名手下面有难色,一人道:“总舵,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彭小丐知道他们没钱,过往他是江西总舵,平常不会随身带钱,正犹豫间,杨衍掏出怀中所有银两,约摸有四两,交给他们两人道:“这些够吗?”

    彭小丐道:“锣鼓少买些。记得,分着买,挑便宜、会响、小巧的为上。”

    那两人领令去了,彭小丐道:“那些银两只怕不够,还得要些。”此时殷宏恰好回来,彭小丐要他前往群芳楼找七娘索讨些银两,又叮嘱小心,莫牵连了旁人,殷宏也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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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少昀进了群芳楼,一口气叫了四位姑娘陪侍,左拥右抱,上下其手,不是亲个小嘴就是偷捏一把,不住哈哈大笑,甚是欢乐。

    一名姑娘在徐少昀耳边低声道:“公子,我见过来群芳楼带馒头的,也见过带崽子的,抚州麻鸡多,可把毛根都没长的雏端进锅,缺德啊。”她口中说笑,手没闲着,伸进徐少昀大腿间不住摩娑,眼神一瞥,瞧向了包厢另一端。

    诸葛悠左手正提着一坛酒,右手三指拟个母鸡啄米势,戳开封蜡,掀了酒盖,倒满一大碗——她娇滴滴一个女子,却端着一只海口碗,喝水似的一碗接一碗,身边彭豪威坐不住,抱着酒坛伸头探入,贪香多闻了几口,熏得一阵脸红茫然。

    诸葛悠见妓女看向她,道:“别瞧着我啊,你们要办事自个开房去!让我相公开心,有赏!”

    徐少昀道:“别理她,她有酒喝就成了。”又道,“那不是我儿子。”

    一名妓女笑问:“把人家的孩子带到群芳楼来长见识?”

    徐少昀在她臀上摸了一把,道:“你们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那妓女笑道:“这孩子还有来历吗?”

    徐少昀低声道:“他可是彭小丐的孙子。”

    几名妓女脸色一变,随即又陪笑道:“公子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那叛贼的孙子还关在东柳巷大庄园里?天罗地网,蚊子也飞不进!”

    徐少昀笑道:“我不是蚊子,我是徐放歌的三儿子!东柳巷庄园守卫再多十倍,我也随意进出!”又在妓女耳边低声道,“这孩子的娘给臭狼糟蹋死了,我晚些就要把这孩子带走,再也不回江西。”

    一名妓女道:“莫怪我瞧着公子眼熟,二公子昨天才来过我们群芳楼。你们兄弟倒是长的像。”

    徐少昀哈哈笑道:“我鼻子比我哥大,活干得比他好,你们谁要试试?”妓女靠在他胸口嗔道:“别这样,夫人在旁边看着呢!”

    徐少昀拉着两名妓女起身,说道:“老婆,我先快活一会,你顾好孩子!”

    诸葛悠笑道:“小心别闪了腰!”又道,“再给我打两斤酒来!”

    一名妓女使了眼色,另一名妓女忙道:“我这就去给夫人打酒!”

    诸葛悠瞧在眼里,只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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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宏带回一个布包,里头一大盘零碎银子,称着约摸二十两左右。殷宏抱怨道:“七娘也古怪,群芳楼又不缺大锭银子,偏生包了这些碎银。”

    “七娘周到。”彭小丐道,“你们拿了大锭银子出门,兑不开,足银成色也不符合你们身份,碎银子反倒好些,方便分。”

    杨衍心想:“细节处这么多考究,总舵跟七娘都是老江湖。”

    没过多久,彭小丐要的东西买回,只是不齐全,除了白锦布跟笔墨砚台之外,都有些短少。殷宏将七娘的银子分给他们,又要他们另行购买。

    杨衍问道:“总舵,要这个做什么用?”

    彭小丐让杨衍磨墨,让殷宏每四尺长剪一段布,每匹十段,用毛笔在两面写了个大大的“老”字,用六尺木竿穿过,针线缝住,绳索绑紧,制成一个“老”字旗号,又要其他人照着做。

    殷宏见他制作旗号,惊讶道:“总舵,你想揭竿而起?这……这时机……”

    彭小丐道:“我没这么犯蠢,这时机,揭竿而起跟送死没两样。我就想请乡亲帮忙,助我救回媳妇孙子。”

    几人忙活了半天,又有两人回来,喊道:“总舵!出事了!”

    彭小丐正专心写字,问道:“什么事?”

    当中一人道:“听说……少夫人死了……”

    杨衍又惊又怒,口中不住咒骂,彭小丐却道:“早猜会有这天。”他把笔递给杨衍,道,“杨兄弟,你替我写,别写歪了。”

    杨衍知道彭小丐难受更甚于己,只是强作镇静,于是接过笔,临摹他所写的“老”字。

    “我这媳妇,以前家里开酒馆的,常见着有人喝酒闹事,所以最讨厌人喝酒。”彭小丐道,“只要我们父子喝酒,她必劝少喝,若不听就给脸子瞧,脾气可大着。”

    说到这里,彭小丐叹了口气:“以后没人管,还是戒酒吧。”

    “还有件事。”报信的那人道,“听说小少爷被徐家三少爷带走了。”

    杨衍急问:“他们把威儿抓哪去了?”

    “不知道,只说要离开江西。”

    杨衍怒道:“这帮禽兽,到底还要做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彭小丐问:“这消息哪来的?”

    那人道:“群芳楼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徐家三少爷亲口讲的。”

    杨衍见彭小丐沉思不语,也不知道是遇着什么难题,于是问道:“总舵,这该怎么办?”

    彭小丐道:“徐放歌的小儿子已不在帮内谋事,是特地来帮他爹带走孩子?”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怎地口风这么不严,在群芳楼里泄露出来?”他琢磨半晌,打起精神道,“我本想救出媳妇儿子再逃,现下少了这顾虑,逃走便容易些。他们不敢杀威儿,只要留得命在,总能骨肉重逢。”

    他接着嘱咐道:“你们明天就去找人,找些可信的,也不用细查,先不明说,找个由头诓到这来,每个人都找三五人帮忙,有多少是多少。”

    殷宏惊道:“总舵,这不加细查,怕有奸细混入。”

    彭小丐道:“那也无所谓了。”

    殷宏知道总舵有主意,只得道:“是。”

    彭小丐道:“大伙今日辛苦些,先把活给办了。”

    当天晚上,一伙人绑了七八十面旗帜。第二天一早,彭小丐先让众人去招揽同伴,杨衍就跟着他一起绑旗帜。

    杨衍问道:“总舵,我们什么时候走?”

    彭小丐道:“今晚。”

    杨衍早猜到七八分,又不禁担忧道:“你的伤还没好呢。”

    “等伤好了,说不定就被抓了。”彭小丐道,“他们人多,又到处搜查,早晚有天查到这来。”

    杨衍道:“可总舵这么重的伤,太冒险。”

    “哪有什么事能不冒险?十拿九稳的事都少不了得冒险。”彭小丐道,“徐放歌要搞我就不冒险?要是他晚到半个时辰,我就抓了他儿子跟华山那崽子,他连玩都没的玩。要是我让义儿早一天走,威儿也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你那天要是没发病,我们也能全身而退。雷酝要是逃走没死,指认了凶手,轮得到他兴风作浪?我们逃来的路上,要不是七娘瞧见,让马匹泄露了我们行踪,孙大夫跟他孙女都要死。”

    “什么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万全之计,都他妈的放狗屁!都是说书人的故事,真当真,瞻前顾后,啥都做不了。冒险、赌博、拼胜算,这才是硬道理。你算计一个人容易,抓着他心性就好,可算计一件事,尤其是大事,越多人掺和事情就越复杂,几十颗几百颗脑袋都有心思,你能算得清?还有临机应变,各种意外。就说一件事,现在抚州城有近千名彭家弟子,明天说不定就多来了一千人,也说不定明天就撤光了,谁知道?”彭小丐道,“真逼到命悬一线时,多渺茫也得冒险,不然连机会都没。”

    这道理杨衍听明不详说过,此时更有感触,道:“所以准备得越多,逃走的机会就越大。”

    彭小丐点点头道:“是这样。”

    杨衍看着彭小丐,见他眉毛发须都已剃尽,猛一看还认不出他来。此时已是十月底,天气渐冷,彭小丐戴着顶毡帽,杨衍忽地解开发髻,把头发剪下一大段来,只留下耳后长度。彭小丐问道:“这是干嘛?”

    杨衍道:“总舵,把帽子给我。”

    彭小丐不知他用意,将帽子递给杨衍,杨衍用浆糊并着针线,将头发黏在毡帽边缘内里。彭小丐甚是好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衍道:“你本来满头白发,现在剃了光头,还是引人注目,我替你做顶假头发。他们没想到彭小丐会返老还童,白发变黑发,咱们逃出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彭小丐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妙计!可惜糟蹋了你头发。”

    杨衍道:“我命都是彭家救的,头发算啥!”

    到了晚上,果然做好一顶假发帽子,彭小丐戴上,黑发及肩,疏密不齐,颇有些古怪。

    杨衍脸一红道:“没弄好。”

    彭小丐道:“行了,夜晚看不清,场面一乱更没人注意。”

    杨衍道:“多些准备,多些机会。”他又细细调整,虽不算精致,但也有几分模样。

    “还有一点难处。”彭小丐道,“最好是亥初发难,可你子时发病,我怕到时照顾不了你。”

    “我是灭门种,华山不敢杀我。”杨衍道,“总舵不用担心这个。能逃,总舵先逃出去,能救我,那是杨衍运气,救不回,总舵,你替我一家报仇,比我自己报仇机会还大些。”

    彭小丐甚是感动,伸手搭住杨衍肩膀道:“杨兄弟,若能逃出,彭天放今后与你同生共死!”

    酉时过后,殷宏与那八名手下陆陆续续带了些人回来,或三五七个,殷宏自己就带了十余人回来。杨衍见这么多人聚集,不知里头是否藏有奸细,甚是担忧。这些人见到彭小丐,个个都是感动涕零,说起臭狼恶行,咬牙切齿,杨衍见他们神情诚恳,稍稍放下戒心。

    殷宏那小屋狭窄,容不下这许多人,彭小丐让他们站在屋角,与他们东拉西扯些闲话。后来人多了,小屋里真站不下,就让他们站到外面,等人到齐,点了人数,共有五十二人。

    彭小丐将这些人分成三拨,剩下殷宏一个留在身边,又选了三个功夫好、信得过的当队长,每人手持两面令旗,背扛兵器,腰悬锣鼓,裤管撩起扎定,着宽袖的剪了袖子,弄成一副短打衣靠。这群人聚集暗巷中,早有街坊见着,可此时宵禁,巷弄里一望见底,连头都不敢伸出,哪敢出来问究竟。更何况,若是臭狼的勾当,多问了惹杀身之祸,若是要害臭狼的密谋,又何苦打扰人家好事?

    彭小丐道:“你们三拨人,一路往东南,一路往西南,一路往正南,敲锣打鼓,沿途吆喝口号,每二十户插旗一支,若遇到巡逻守卫,能避就避,没旗子的掩护有旗子的。我会跟在你们其中一路后边出去,至于是哪一路,我不能说,剩下的就靠抚州子民帮衬了。”

    彭小丐高举右手,虎口虚握,宛如握着一个酒杯,道:“诸位为我彭天放冒险,我连杯酒都不能回报。今日各安天命,彭小丐他日若重回江西,必报此恩!”

    杨衍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热血。只见众人也虚握酒杯,齐声喊道:“为总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饮而尽,掷地出发。

    呐喊声激昂,惊着附近守卫,一班四人守卫正要来看,只见巷中冲杀出数十人来,守卫转眼就被乱刀分尸。那五十余人分成三拨,敲锣打鼓,各自齐声呐喊:“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

    这叫声响彻云霄,不少居民都探出头来。又听有人喊道:“老总舵要出远门,乡亲们帮衬灯火,把能烧的堆在路上,送老总舵一程!”

    彭小丐回到屋中,问杨衍道:“三条路,杨兄弟,你说往哪条路好?我听你的。”

    杨衍道:“我家在崇仁,望西南走好些。不过谢玉良那杂碎知道我来历,说不定会追这条……”他想起明不详救他的往事,道,“总舵,我们往北走。”

    殷宏讶异道:“往北?那里没我们的弟兄掩护!”

    杨衍道:“就是这样才好。南边火起,所有人都往这来,我们趁机往北,反而安全。何况往北离九江近,过了河就是武当地界,顺流而上便是湖南,那是衡山地界。宜春、吉安多山地,往赣州又太慢,往东到福建还在虎口内,不如往北去。”

    殷宏道:“太冒险了!”

    杨衍道:“险一定要冒,不然更难逃生!”

    彭小丐沉思半晌,戴上那顶有假发的帽子,把刀揣在怀中,用外衣罩住,道:“杨兄弟说得有理,我们往北走。”

    ※

    ※

    ※

    江西总舵早有人来报,说临川居民哗变,严旭亭大惊失色,彭千麒道:“操他娘的,一定是彭天放那老头搞鬼!严公子,我们瞧瞧去!”当下命人固守总舵,与严旭亭、方敬酒等华山、点苍的九名好手,还有彭南三、彭南四两名儿子,共十二骑出发。他从总舵转出时,见着悬挂在总舵外的彭老丐尸体,忍不住气怒,挥刀将尸体左腿斩断,骂道:“你儿子会做怪,叫你全家死我手里!”

    他们一行快马加鞭,未过群芳楼便见前头大火分成三路延烧,待过了孙家医馆,只见街道中央处处堆起柴木稻草、漆油竹埽,甚至还有家具,燃起一团团火焰,阻碍道路,亮如白昼。又见有些住户屋顶门边悬着大大的“老”字旗号,那是打着彭老丐旗号的意思,彭千麒大怒,纵马上前,一刀将旗号砍下。

    严旭亭惊道:“彭小丐这么大本事,能准备这么多东西,是准备焚城吗?”

    方敬酒道:“三少爷,你仔细听。”

    严旭亭仔细聆听,但听呼喊吆喝敲锣打鼓声中还夹着几句口号。

    “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那五十余人一路敲锣打鼓,呼喊口号,沿途插旗,又有人喊道:“乡亲们快帮衬灯火,送老总舵一程!”

    彭家两代对江西大有庇荫,彭千麒掘尸示众,早引得百姓不满,默默祝求彭小丐一家无事,听了这话,纷纷把家中能烧的东西堆在路中,点起火来,刹时半个临川烈焰冲天,马路上东一团西一团,各处是火,道路阻塞,前进困难。

    巡守的弟子见了这模样,原是丐帮弟子的半数故作疲赖,假作救火,实则火上加油,要不就是拖延脚步,假意绕路,弄了个不进不退。

    一名弟子刚插上“老”字旗便见着一队二十余人守卫追上,他让其他弟兄先走,正要上前搏命,那二十几名守卫后边的砍翻前边的,前边的回头应战,竟自内讧起来。只听有人喊道:“替总舵开路!”又有人喊道:“杀敌!杀敌!”“总舵有命,抗拒者杀!”他也不知谁是帮忙,谁是仇敌,只得追上弟兄逃逸。

    就这样,抚州一片大乱,守卫自相残杀,敌我难辨,道路处处火焰,有些被逼得急了,竟焚起草料场,火生风,风生火,又点燃了附近小屋,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插旗手沿途叫喊,有些早听到消息的早已预先备好燃料,不等插旗就将火点上,连绵数里,处处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居民知道今夜有变,个个瑟缩家中,却又不甘心帮不上忙,于是在家中敲锣打鼓,大喊助威:“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此声一传十,十传百,连绵不止,浩浩荡荡,在火光中更添威势。

    彭千麒等十二骑一边指挥救火抓人一边在火中寻路而行,但听:“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彭家小丐要出门,借些油火点路灯,冲天升起江西焰,亮亮堂堂照此程!”声音此起彼落,响彻云霄,在周围不住回响,反倒像是他们一行人被包围似的,严旭亭被唬得脸色大变。

    彭千麒铁青着脸道:“娘的,这群刁民,之后得好好收拾!”随即传令将所有人马调来这里,一边灭火一边追捕彭小丐。

    杨衍与彭小丐、殷宏三人往北走,殷宏听到呼喊声,转头问道:“总舵,民气可用,何不跟他们拼了?”

    彭小丐摇头道:“那都是百姓,彭家进来了千人,抚州外又有徐放歌的驻兵。再说,我们的人都是散兵,无人指挥,久战必溃,不过枉送性命,就算侥幸杀了彭千麒,抚州也不过江西一个小地方,外边兵马杀进来,仍是死路。”

    他们怕骑马张扬,循着小巷往北走去,路上见着多数人马都往南支援,彭小丐一头白发白须都变成了黑发,一时无人注意,果然一路顺畅。殷宏赞道:“杨兄弟真聪明,这条险计反倒是最安全的!”

    杨衍摇头道:“都是跟我朋友学的。”心中却想:“若是明兄弟在这,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三人一路行至关口,见道路上建了栅栏,守卫约有三十余人。殷宏咬牙道:“麻烦了!”

    彭小丐道:“闯一闯吧!”三人低着头,快步上前,守卫队长见着了,上前拦阻,喝道:“抚州宵禁,你们不知道吗?”彭小丐低头道:“我们是湖北的路客,赶着回家呢。”

    那队长见彭小丐眉目熟悉,猛一惊觉,道:“总……”忽又改口道,“总有你们这些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撞哪家投胎去,快走!”

    他拉开栅栏正要放行,忽见一队人马经过,领头的正是谢玉良。

    谢玉良替徐放歌抓了彭小丐亲信后,又领了三十名彭家弟子巡守路口,以免有彭小丐的心腹逃逸,见队长打开栅栏,问道:“搞什么?现在是宵禁,怎么放人出城?”

    ※

    ※

    ※

    彭千麒等人在火中突进,见火路分成三股,不知往哪条路去。严旭亭道:“那彭小丐被总舵砍了两刀,伤势没这么快痊愈,咱们分成三路追捕,追着了,随便也把他收拾了!”

    彭千麒却道:“那条老狗可不好惹,分成三路,未必能抓得住他。”他想了想,望向北方,“老狗狡猾得紧,要分也该分四路才对!”

    严旭亭道:“分成四路?”

    彭千麒道:“北方也是一路!”

    严旭亭心下寻思,彭小丐重伤,不知道剩下多少功力,也不知身边是否有其他帮手,这趟自己亲自领军,带了六名华山高手助阵,点苍也派了六名高手支援,有几个死在江西总舵,各自剩下四人,加上彭家父子三人,每路也就三人,若是彭千麒、方敬酒遇上还罢了,其他人遇上了,只怕死前还得被他带走一个两个,甚至被他逃脱,不禁犹豫起来,问道:“方师叔,你怎么说?”

    方敬酒道:“跟着彭小丐的是那个灭门种,我在武当见过他。”

    严旭亭想起杨衍,忙对众人说道:“呆会若见着那个红眼小子,绝不能杀他!他是华山的灭门种!”

    此次仇名状是华山所发,彭家是义助华山,若杀了杨衍等同是华山杀的,彭千麒最怕这种把柄,转头对两名儿子说道:“你们给他杀了也不许还手!要不,让你们比死还惨!”

    彭南三和彭南四连忙点头。

    严旭亭问道:“方师叔,你说追哪条呢?”

    方敬酒调转马头道:“往北!”

    严旭亭讶异道:“往北?”

    方敬酒道:“上回也是如此,他们在武当后山放火,却往前门逃出。”

    严旭亭道:“那分两路,一南一北?”

    方敬酒道:“一路,就北,找不着只能算了。分两路未必抓得住彭小丐。”

    严旭亭知道他是考虑那三路有不少丐帮弟子,真发现彭小丐,反倒掩护帮忙。六个人只怕抓不住。他对这事全无把握,只得相信这能征惯战的师叔,于是道:“彭总舵,往北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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