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明不详行礼道:“弟子受教。”

    明不详回到正语堂处理杂务,与往常一般,似乎并不急着离开。

    ※

    正语堂住持了平,不愧石头之号,即便断了一只脚,仍是照常公办,过了两个月,脚伤算是痊愈了,只是心有余悸,杯弓蛇影,时不时便要提防觉观的暗算。可也不知是佛前灭了长明灯,亦或是担心影响方丈病情,这两个月觉观倒是安分。

    中秋过后某日,明不详回报寺内灯油状况,哪处该补,哪处有缺。了平拿了盒月饼道:“这月饼你拿去吧。”

    照往例,重大节庆时,少林四院八堂多收馈赠,这馈赠来自地方名门、江湖大派,亦有富贾之流,当然,不过图交情而已。这馈赠依住持性格,处置方式不同。了平初到正语堂,在人情上吃了不少苦头,于是将中秋馈赠尽数发给堂僧,借此笼络人心。

    明不详却不接过,摇头道:“我师父说,礼物是债务,不能收。”

    子平奇道:“怎说?”

    明不详道:“这礼物多半是有求而来,今日不还,明日也要还,自然是债务,不是礼物。”

    子平哈哈笑道:“人情世故,不就是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下,偏生就这么多缘由。听说正业堂的觉见师叔不收礼物,琢磨着也是跟你一样想法。”

    明不详说道:“住持认为不妥吗?”

    子平道:“这礼物里头不只有因果,还有方便法门。拒人于外,人家以后有事不敢找你,你有事也找不着人帮,不是麻烦吗?”

    明不详道:“觉见住持从不找人帮忙。”

    “他是正僧,正业堂主掌刑罚,讲究的是铁面无私,自然可以不收馈赠。正语堂要与人交际,大不相同。”

    明不详点点头,话锋一转,突问道:“住持为何来到少林?”

    子平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不详道:“以住持的才干,不在少林剃度,也能有一席之地。”

    “原来你是问我这个。”子平笑道,“我是山西人,师父也是少林僧人,自然也加入少林了。”

    明不详点点头,又问:“弟子有个故友叫傅颖聪,也是山西人,山西人就非得加入少林吗?”

    子平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比加入华山强些。华山名声不好,掌门又是世袭,总不若少林。若要到武当,那就远了。”

    明不详问:“不是还有嵩山?”

    子平道:“当道士跟当和尚也差不了多少。再说,嵩山还在少林底下呢。”

    明不详叹道:“若加入少林无须剃度,那当有多好。”

    子平叹口气道:“是啊,若是无须剃度那就好了。”

    明不详又道:“既然如此,俗僧易名岂不挺好的?正俗的分别划出来了,便有各自对应的戒律,兴许多年后,不需剃度也能入堂了。”

    子平哈哈笑道:“难啊。现在的正僧都已瞧俗僧不起,换了法号,往好处想是正俗有别,往坏里去想,指不定沦落得跟入堂居士一般地位。真要改规矩,何不先改掉非僧不能入堂这条?他们想,住在寺里的终究要是和尚。”

    明不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寺里住的终究要是和尚。”

    子平道:“怎会问起这个?”

    明不详道:“弟子只是想,正俗之间或许能和平共处。”

    子平心想:“让俗僧干活,正僧占据高位,这要能和平共处便奇了。”

    他这几个月虽然与明不详相熟,也知道觉空首座单独召见过明不详,但这话终究不便说出,只得道:“希望如此。”

    ※

    九月初十午后,许是回光返照,觉生自觉精神健旺,便起身走动。他先到大雄宝殿,礼敬佛祖,颂了一遍金刚经,又到中庭散步。他死期将近,寺中俗务都不打扰他,各院都自己处理了,四院共议也将近半年没召开,一时闲暇无事,突然想起两个月前,佛前长明灯熄灭的事,绕到了大雄宝殿外,想察看灯油是否足够。

    他刚绕过殿角,就看到一名少年正搬了梯子,爬上油箱向内探视,一头乌发披肩,竟不是个僧人。不是僧人怎会来到大雄宝殿?觉生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见到觉生,忙从油箱爬下,双手合十道:“弟子明不详,见过方丈。”

    “你便是明不详?”觉生早听说过这人,未满十六便过试艺,还在觉空首座手下过了三十招,先后当了正见、正语两堂的入堂居士,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见他眉目清秀,颇有好感,于是又问道:“你在做什么?”

    明不详道:“弟子在正语堂当入堂居士,负责监看寺内油料,特地来巡。”

    “你天天都来?”觉生道,“这油料注满,可保长明灯两个月不熄,半个月看一次已经够了。”

    明不详道:“之前长明灯灭了,心里不踏实,于是天天都来巡看。”

    觉生笑道:“你倒是有耐性。”

    明不详道:“弟子一直都有耐性,一直等着,总会等到机会。”

    觉生道:“等到什么机会?”

    明不详道:“等到油尽灯枯时,便有弟子用武之地了。”

    觉生知他说的是灯油之事,却仿佛影射自己,心中有些不踏实,但他是个敦厚长者,又是有道高僧,再说,明不详还是个少年,一时口误,也怪不得他,便没放在心上,说道:“我听觉见提过你,是个有佛慧的人。”

    明不详摇头道:“弟子想不通的事情可多了。问了觉见住持,他答了,我却存疑。”

    觉生问道:“什么事情让你存疑,你且说说。”

    明不详道:“我在正语堂处办公务,长明灯灭了,知道是觉观首座故意刁难。我去膳堂,明明都是少林僧人,偏偏分成两排座位。寺里处办公务,各有各的人马。觉见住持告诉我,那是正俗之别。”

    觉生叹口气道:“确实如此。”

    明不详道:“我常想,为何正俗如此势不两立?方丈莫怪,我原先以为是方丈不公,所以正俗势不两立,但我问十个师兄,十个都说方丈处事公允。既然公允,又为何怨恨?我想了想,终于明白。”

    觉生问道:“明白什么?”

    明不详道:“方丈的公平是处事,僧众不平的是心。事平心不平,那永远填不满,反倒双方各生怨恨。”

    好一句事平心不平,明不详说的话,正与觉空所说的相同。

    明不详又道:“于是我又问觉见住持,佛与少林真不能分?名相是虚,少林是虚,佛亦是虚,以虚渡虚,岂不执着痴迷?”

    觉生问:“觉见住持怎么回答?”

    明不详道:“觉见住持说,少林以佛起家,名相虽虚,僧宝是真,无三宝则佛法灭,佛法灭,众生何时方能解脱?”

    觉生点点头,说到底,正僧看不起俗僧是因俗僧多犯戒律。对于佛教来说,僧宝是三宝之一,是依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出家沙门。

    更往深里说,三宝是佛教的依归,沙门需引导众生向善礼佛,俗僧以沙门之姿,却无三宝之实,对教义实是极深的亵渎,正僧之所不容俗僧,多为此故。但要俗僧奉正僧戒律,又有几个能如觉闻那般勤奋苦修?

    觉生道:“觉见住持说得有理,你哪里不懂了?”

    明不详道:“少林无佛,不成少林,佛无少林,便不成佛了吗?”

    觉生一愣。

    明不详又道:“非得以少林为天下佛门正宗,这算不算是我慢之心?”

    觉生道:“这确实傲慢,你有何想法?且说来。”

    明不详道:“少林可无佛,佛亦可无少林。佛是佛,少林是少林,佛法不因少林兴而兴,亦不因少林灭而灭。”

    觉生道:“你十六岁能有此见地,当真天赋异禀,说是天之骄子,实不为过。”

    明不详道:“弟子最了不起的不是天赋,是运气。”

    “喔?”觉生讶异问道,“怎说?”

    明不详道:“方丈这数月休养,从不踏出大雄宝殿,若非运气好,怎能遇到方丈?”

    觉生笑道:“这也有理,至于你方才说的问题,少林既然依佛而生,怎能说弃就弃?佛法既存于少林,少林自当弘扬佛法,少林可以有佛法,佛法也可存于少林。”

    明不详道:“若佛与少林不能并存,是无佛好,还是无少林好?”

    觉生道:“都不好。”

    明不详又问:“方丈,此后五十年,会是佛灭了少林,还是少林灭了佛?亦或者,佛与少林俱灭?”

    觉生终于明白明不详的意思,他口称少林,却不说少林寺,少林指的是门派,也就是俗僧,佛指的是正僧。是正僧灭了俗僧,抑或俗僧灭了正僧,又或者两者同灭?

    觉生叹道:“也许五十年后一如今日,佛与少林俱存。”

    “五十年前的少林方丈,或许也是这样想的。”明不详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觉生听着却突然灵光一闪,如遭雷殛。

    五十年后的少林,仍会是如今的少林?

    他苦心孤诣,处事公允,力求正俗同存,然而人心不平,终归无用。五十年前,俗僧入堂,五十年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一股闷气从胸口窜起。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自己一直刻意逃避,此刻他将至油尽灯枯,明不详说的话又再次挑起他的心病。

    明不详忙道:“方丈怎么了?”

    觉生道:“我没事……”

    他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自己房间。他深感疲倦,躺在床上沉思。

    他早就知道,正俗之争并非无法弥平。衡山能做到正俗并存,少林一样也能。

    只要少林不以佛门正宗自居,便如一般门派般,让修行者自去修行,掌事者自行掌事。

    然而每年佛诞,慕名而来的数万香客,不正是为这佛门圣地而来?

    他明知这是虚名,但他不敢放下,他不过是少林历来数十位方丈中的一位,岂能动摇这得来不易的根本?

    非剃度不可入堂,这条规矩不是不能改。让俗家弟子与修行者并存,就无俗僧问题。只要俗僧不披僧衣,就无毁坏僧宝的问题。

    他想过,但那是千年的古训,他无能去改。

    他终于明白,那日觉空的犹豫不语。

    以为自己改变够多,却未曾动摇过根本处,而自己并非不知,只是不敢更动。

    觉生心海翻腾,反复煎熬,这二十二年的方丈,给少林留下的,只是更深的正俗矛盾。

    他想起觉见……

    在他身上的困难,觉见依然动不得。任何一个正僧都无法改变少林,那是他们从根本处对于佛的虔诚与对少林寺规的服赝。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召集四院八堂,我要开四院共议。”他对服侍僧说道。僧人讶异道:“方丈,你的身体……”

    “快去!”他重又嘱咐了一次。

    服侍僧快步走下。他站起身来,走向方丈室。

    只有觉空能办到,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他能为少林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让觉空当上方丈,让他彻底改革少林。无论是以一个佛门圣地熠熠生辉,抑或者以一个门派壮大强盛。

    他必须说服四院八堂所有正僧,让觉空当上方丈。

    他快步来到方丈室前,想取回金漆丹纸,突然胸口一阵绞痛。他一个颠簸,摔倒在地。

    从此再没起身。

    少林寺响起了丧钟,所有僧人纷纷探出头去,双手合十,口颂佛号。

    当晚,在所有僧人聚集在大雄宝殿前的驿道为方丈祝祷时,神通藏突然冒起一阵大火,僧人们连忙抢救,但所有武学典籍与藏书仍付之一炬。

    没人知道火是怎么起的。

    那一夜,明不详默默离开少林,一路向西,往甘肃走去。他听说崆峒精于铸术,他想打造一把兵器,顺便也往北方看看。

    少林方丈圆寂的消息很快传开,九大家的掌门各自赶来吊唁。

    明不详在道上听闻了觉见继任方丈的消息。他抬起头,仰望向天,只见一轮明月高悬。

    他对着天,微微一笑。

    艳若桃李,暖如朝阳。

    第三卷

    一箭如故

    篇

    第22章

    一箭如故

    夜雨溟蒙,涓细的水流沿着陈旧木纹潺潺而下,滑下屋檐,落成一滴滴掺了灰的水珠。屋子里头传出的二胡声幽咽低回,雨不大,但雨声仍是掩盖了大部分乐音。

    这是一间破旧客栈,虽然旧,但不小,大堂中整齐摆着十几张桌子,仍显得有些空。这也难怪,早几年来,还能看到原本放在门口的雕花屏风跟屋角的青瓷花瓶,掌柜说这是门面,若不是几年前老太爷发了风病,也舍不得拿去换一口柳木棺材。现在只剩下墙上挂着几串大红灯笼,每盏足足有一尺大小,当中几个破损的,被漏进的细风逼得偏偏倒倒,仍在奋力摇曳着,像台上的盲眼乐师一般,硬撑着福居馆曾有的气派。

    福居馆在青城派辖内,就座落在前朝驿道旁。那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这里本有个易安镇,附近有个驿站,平时车马往来,虽然算不上繁华,总是个热闹地方。自从没了皇帝,整个天下就被各个大小派门控制着,随着地图上重要地点的变动,旧的驿道在功能上已经匮乏,势必要被新的驿道取代。

    青城派是九大家之一,昆仑共议排得上席位,近百年的积累,财力人力早非当年一个小小门派所能比拟。这附近三十年前便开了新驰道,自然,也改了新驿道,易安镇路客就渐次少了,也就慢慢荒废,镇上的年轻人都搬到城里,眷恋故土的老人跟他们的居所一样颓倾。

    奏二胡的琴师是今天请来的,皓发斑杂,约摸五六十年纪,微张的眼皮底下露出一对浊白眸子,像是把牛奶倒进茶中,在里头晕染开来的白。他揉弦、拉弓流畅无碍,琴曲沧桑,琴艺却不算高明,看来似乎是半途出家,偶有错音,听得掌柜不断摇头,早知道今天有贵客光临,就不该可怜他眼盲,被看了笑话,指不定还得少了打赏。

    只是掌柜的操心多余了,福安居里头二十几名男女老少,两两三三,把桌子都占满,他们各自交谈,掩盖了老琴师的琴声,没人注意他在演奏些什么。

    一名脸色黝黑的壮汉朗声呼喊道:“小二,再拿一斤竹叶青来!”

    跑堂的小二应了一声好,掌柜忙不迭地喊道:“竹叶青没了,就剩锦江春啰!客倌你酒量这么好,一斤怎么够,要不,来两斤呗?”

    店小二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店里还有竹叶青,只是锦江春比竹叶青贵了两成,掌柜的想占点便宜。

    坐在壮汉对面的是个大胡子,道:“还在干活,别喝多误事。”壮汉挥手道:“说一斤就一斤,哪这么多废话,去!”

    店小二进了后堂的酒架,看了看锦江春,又看了看下边架上的竹叶青。他是个老实人,犹豫了一下,就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掌柜的跟了进来。掌柜见他犹豫,骂道:“想什么呢?锦江春在上边!”

    说着掌柜拿了个空酒瓶走到酒架前,他身材矮胖,垫了脚尖才把锦江春拿下,倒了三分之一到空瓶里,掂了掂份量,又从下边取竹叶青倒进锦江春里。店小二吃了一惊,忙道:“掌柜,这样不好吧?”

    掌柜道:“客人爱喝竹叶青,我套点给他。就知道你死心眼。刚才是不是想着拿竹叶青出去?”

    店小二道:“做生意,实诚点好,外面那客人挺凶的。”

    掌柜回道:“这些粗人哪分得了这么细?没套水进去还算他们占便宜。”

    店小二道:“可他们今天来……要是闹了事……”

    掌柜的说道:“闹事更好,我还怕他们不闹事。砸店赔钱,青城派底下还是有人管事的。”

    掌柜说的倒不是反话。易安镇荒凉了,福居馆也就居者不福,店里生意日渐清淡,除了自己,就剩一个厨师,还有这新来的店小二。只是老太爷在世时不忍出卖祖业,日子就凑合过,老太爷撒手后,掌柜的就想到城里开张,一问城里的店铺,卖三间福居馆都换不了一间小铺子。

    掌柜接着说道:“要是他们真把店砸了,我就带你进城里开张,对了,待会要是真打起来,你多记挂着那几串灯笼,别给砸坏了。”

    说完,掌柜把兑了竹叶青的锦江春递给店小二,径自走了出去。店小二看了看手上的酒壶,又看了一眼竹叶青,有些犹豫。

    店小二端着酒上来,那黝黑汉子就与大胡子斟着喝,刚喝了一杯,就骂道:“不是说没竹叶青?这不是吗?”

    掌柜吃了一惊,忙赶上前一试,果然是半点不掺假的竹叶青。店小二只低着头说:“原来还有一瓮,刚找着的。”

    掌柜的忙陪笑道:“原来是这样,唉,客倌运气真好,请慢用。”

    说罢,瞪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知道,待会少不了一顿好骂。

    那大汉喝了两杯,酒意上涌,对着对桌的大胡子道:“白师叔,那夜榜的杀手真有这么可怕?需要这样劳师动众?”

    那大汉这句话音量虽然不高,但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不由得看向那名白师叔。似乎也有相同的疑问。

    那姓白的大胡子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突然一个声音说道:“众人百无聊赖,大元师叔若知道些什么,不妨说些掌故,也好提醒众人注意。”

    说话那人坐在大厅角落,恰好是灯火最微弱处,看不清样貌,倒能看出一身华服,与客栈内这些作寻常百姓装扮的人大不相同。

    那白大元先对着那青年拱手行礼,也不多说,从桌下摸出剑来,走到客栈里唯一一张空下的桌前,正对着长板凳的长边,忽地飞起一脚,将板凳踢得高高翻起,在半空中打了三个转,随即拔剑疾刺。只见眼前白光闪动,板凳又稳稳落下。

    众人看向板凳,只见板凳面上凹凸不平的七道凹槽,各自间隔三寸。这板凳翻转如此之快,七剑还能如此整齐,当中有人便喝采道:“好快的剑!”

    白大元道:“我这招七星夺命还算不上精熟,这七剑深浅不一,比起我师叔莫昆,那是差得远了。”说完,他看向那大汉,说道:“七年前,我师叔在湖南遭袭,一剑封喉,身上别无外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大汉脸色一变。没有其他外伤,就表示没有经过苦战,对手实力必然是高上一大截,方能一剑致命。

    白大元道:“杀他的人就是夜榜高手。他的剑,比我师叔更快。”

    众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大元回到座位上,把剑塞回桌下。

    “除了大元兄所说的那桩事外,关于夜榜的事,老夫也略知一二。”另一张桌上,一名老者也开口说道。

    白大元道:“常兄也听说过夜榜的事?”

    在场众人都认得这名老者,他是铁拳门的掌门常不平,一双铁拳黔东一带甚是知名,是在场人物除了那青年外,辈份最高的。

    常不平道:“我出身铁拳门,大家是知道的,除了铁拳门,湖南武当辖内还有个铁掌帮,铁掌铁拳系出同源,铁拳从铁掌帮分出,百多年前的江湖掌故就不提了。我与铁掌帮前任帮主廖一飞向来交好。廖帮主的功夫如何?十八年前,大庸出了一群马贼,为首的七人被称为大庸七匪,为祸之剧,还惊动了武当掌门。廖帮主受命率众剿匪,孤雄斗七恶,靠着一双铁掌,击毙七名贼首,威震湘陕。”

    “难道这样的英雄人物,也死在夜榜手上?”一名青年惊道:“这夜榜真有这么厉害?”

    常不平道:“不仅如此,廖帮主死时掌骨、臂骨具碎,显是跟人比拼掌力,被震断了手骨。”

    众人瞪大了眼,对夜榜的恐惧又多了一分。

    常不平又接着道:“如果只是一名高手也还罢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夜榜中藏着绝世高手也不足为奇,但二十二年前,广西首富陶大山成了夜榜的对象,他听到消息,不惜重金延揽了两广一带武林高手一百零三名,又在少林寺捐银万两,恳求少林寺觉字辈高僧坐镇,一百位高手护持,总算是稳妥了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知道这名陶富翁也遭到毒手,就不知在这一百名高手护卫下,夜榜中人难道还能闯入杀人不成?

    常不平道:“陶员外让这一百余名高手顾守内外,前呼后拥,水泄不通,就这样,过了六个月的安稳日子,众人也道夜榜知难而退,有了松懈之心。某日清早,陶员外刚走出房间,护卫的保镖没及时上前招呼,忽地不知何处飞来一箭,正好穿过陶员外眉心,贯穿脑门,当场毙命,竟无人察觉这一箭从何而来。”

    常不平顿了一下,接着道:“守了整整半年,那保镖不过漏了一步,陶员外就遭袭击,脑门骨是最硬的骨头,一箭贯脑,可见这杀手弓术之妙、劲力之雄。事后那百名武林高手把方圆十里的地皮都翻了遍,抓了几十个嫌疑人,都查无实据,只能放走。”

    那大汉道:“那夜榜的人如此厉害,真的防不胜防?”

    常不平倒了杯茶喝下。缓缓说道:“那也未必,这几桩都是江湖上的大事,被杀的也都是一流人物。夜榜失手也是所在多有。五十年前,唐二少在江西遇伏,就击毙了一名夜榜的高手,就此一战成名。不说远的,七个月前,嵩山在山东也收拾了四个夜榜刺客,还剿灭了他们的巢穴。”

    一名女子也问道:“收金买命是天下共诛的大罪,难道就没人阻止他们?

    常不平道:“九大家也不是易与的,自然也会循线追踪,然而百年来,不知攻破了几十个夜榜的巢穴,就没一次抓到背后真正的主谋。倒是好几次,九大家抓到了自己门人在夜榜营生。”

    那女子惊道:“夜榜中的人还潜入九大家了?”

    常不平点点头道:“几年前五虎断门刀彭家就抓到一个奸细,还是个姓彭的。敌人在暗,九大家在明,行动前每每走漏风声,让对方有了提防,至今连幕后主使是谁也不知道。”

    女子道:“收金买命的邪门组织,怎么吸引到这么多高手投靠?”

    常不平道:“有钱自然能使鬼推磨。一些作奸犯科、犯了重罪的高手,要找个地方护庇自己,夜榜便是最好的地方。”

    常不平见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担心,又道:“夜榜里卧虎藏龙是真,但也不是个个可怕,我们不知道对头是谁,派来的是猫还是老鼠。讲这几个故事,不是要灭你们威风,让你们胆寒,是要你们提高警觉。在场二十几人,难道真有那种高手能把我们给全灭了?更何况我们还有……”

    坐在屋角的青年轻轻咳了一声,常不平脸色骤变,忙住口道:“总之,提高警觉便是。”

    众人默然,不再多问,倒是站在柜台的店小二听着这些故事,似乎有些入神了,随即又担忧了起来。

    昨天夜里,青城派就通知要包下这家店,他觉得古怪,想劝掌柜的推掉,那掌柜自然不依。等来了这二十几名“客人”,他便知道今晚将有大事,等听他们讲起夜榜的事来,不由得更加忧心了。

    到了二更天,琴声依旧,掌柜的有些困倦,就趴在柜台上假寐。店小二盯着门外,心里想,都到了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事了。

    刚有这样的念头,他似乎看到屋外有了人影,店小二凝神再看,灯火幽微处,两条单薄的人影撑着纸伞从细雨中走来,面貌、仪态逐渐清晰。伞下之人是个眉清目朗、翩然俊雅的书生,他身着白丝袍,头戴青玉冠,他的眼神带着一股自信,手执一扇,合拢在掌中,仿若将一切全收进手中了。为他撑伞的,衣着素雅,看起来是他的书僮,虽没有书生这般器宇轩昂,也是二十几岁年纪,面容清奇俊秀,只是眯着一双眼睛,显得无精打采。

    料不到荒地野店,竟来了这样两个标致人物。书僮落后书生半个脚步,既不失了礼数,也恰好能为书生和自己遮盖了所有雨滴。

    两人缓步走进客栈,书僮不慌不忙地收起纸伞,分毫也不为这雨势所扰。店小二忙上前道:“客倌,掌勺的休息了,今晚只有些瓜果点心,只怕招待不周。”

    书生道:“不碍事,你带位。”

    店小二把两人引到大堂侧边的位置上,这是最后一张空位了。书生坐定了位子,要了一壶龙井、一盘瓜子与两碟点心,打开了折扇,泰然自若地扇了扇。照理说夜凉,下雨的夜愈凉,然而此刻在客栈里人气、湿气杂混一处,却是略微闷热。

    那把扇子的扇骨是远自西南而来的白象象牙所做,白象象牙较寻常象牙更为细白通透,触感更甚于上好玉石,很是珍稀。制扇的扇工曾提议请当时名动京城的画师来绘制扇面,才配得上这珍贵的良材,书生偏偏拒绝了。他什么也不要画,扇工心生惋惜,又劝了几次,书生仍不为所动。

    单看这把扇子,便知这书生来历不凡,若不是富贵世家,便是武林的名门望族,要不,这来历便有些古怪。

    大厅里的所有客人都是一般心思,这书生,是否就是他们等的人?

    书生自是察觉到这周围的人虽然身不动、头不偏,但眼神却是暗地里往他这边打量。他也不作声色,店小二送上茶水点心,心下仍有些惴惴,问道:“这雨今晚看来是不会停了,要不客倌你等天亮了再走?”

    书僮笑道:“你说这什么话?现在还不到三更天,等到天亮,要去哪休息?”

    店小二道:“我们还有间仓房,平时我就在那睡的,让你一晚。”

    书僮道:“我家公子睡不了那种地方。”

    白大元道:“他们要赶路,你就让他们去,这里人多,指不定谁有空陪他们走一段,进了城,还怕没地方睡觉?”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不敢多说,径自离去。书生眼神对上白大元,微微一笑,似是致意,白大元却转过头继续喝酒。一个眼神示意,那黝黑汉子心下会意,突然对着盲眼琴师喝道:“操他妈的,一晚上尽拉些哭调,听着心烦,换首热闹点的成不?”

    琴师一愣,手上的二胡一停,问道:“客倌想听些什么?”

    壮汉道:“来曲十面埋伏,热闹些。”

    琴师搔搔头:“那是琵琶曲,我不会。”

    壮汉道:“你卖唱的还有不会的曲子?”

    黝黑壮汉的声音粗犷,此时音量又大了些,琴师似是被吓到,不由得一缩。店小二忙上前劝道:“客人别这样,会惊扰到……其他客人。”他顿了一下,这里除了那名书生,哪来的其他客人?

    壮汉笑道:“你倒是个好心人。”说着瞪着店小二。他似乎恼火刚才店小二出言提醒书生的事,想要借题发挥。

    店小二被他瞪着不舒坦,却也不怕,只是回道:“别为难老人家。”

    壮汉一把拎住店小二领口,怒道:“我便为难了怎样?”

    店小二也硬气,挺起胸膛道:“你学武功,是用来欺负人吗?”

    壮汉听到这句话更是恼怒,道:“就是欺负你怎样?”说著作势就要挥拳,那店小二只是瞪着眼,不闪也不避。壮汉拳头举起来,却未挥下,又看向那名书生,道:“还有谁要管闲事吗?”

    那书生淡淡道:“诸位若是冲着在下而来,何必为难一位店小二?”

    那壮汉听他出言点破,反倒怯了起来。他方才听说了夜榜各种传闻,只怕这人身负绝学,自己不是对手,也不敢走近,只得松开了店小二的领口,骂道:“你这小子有胆量,干你的活,滚!”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又转头对老琴师说道:“换首曲子!”

    这场小小的骚动虽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但他们的视线都不在壮汉与店小二身上,他们转过头,看似注意这场骚动,其实眼角余光都盯视着那个书生。而那书生则自顾自地喝茶,浑不当一回事,倒是书僮很仔细地看了这场热闹,先看了壮汉,又看了店小二,最后把视线放在老琴师身上,似乎想看老琴师准备拉哪首新曲。

    老琴师揉了弦,演奏了一曲汉宫秋月,仍是一首悲曲。

    书生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又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那大汉怒道:“笑什么?想揽事吗?”

    他虽发怒,却又不敢靠近,只是站在离书生十余尺处大呼小叫。白大元不断眼神催促,他却只是叫骂,不敢再往前走。

    那书生摇摇头,站起身道:“在下谢孤白,误闯宝地,惊扰诸位好汉。若是各位欠缺盘缠,谢某绝不推辞,若是寻仇办事,谢某也绝非诸位的对象。”

    弄了半天,他竟将众人当成了拦路抢劫的盗匪。只是他口音清朗,不惊不惧,也是个有胆色的人。

    白大元道:“你怎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谢孤白笑道:“他们这样盯着我看,能不知道?”

    他一说完这话,周围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

    白大元道:“阁下眼光犀利,只怕不是寻常游客。敢问先生出身哪处仙乡,何处洞府?”

    谢孤白道:“在下就只是名游客,稍后便要进城。”他想了想,又道:“诸位在等人,看这模样,也不是相善的熟人。”

    那书僮忽道:“若是寻仇,怎会不认得仇家?”

    谢孤白笑道:“你话多,那你说怎么回事?”

    书僮道:“自是等人,可等的是不认识的人,还是很厉害的人,而且还是对头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谢孤白道:“你倒是聪明,全给你说中了。”

    那书僮道:“毕竟跟了公子这么久,也懂得些许揣摩。”

    这谢孤白一语中的,连他的书僮也如此精明,在场众人都觉得讶异。

    白大元道:“两位是不是我等要找的人,目前尚不可知,两位若要自清,暂且留在客栈中,你们不妄动,我们也不会动你毫发。”

    谢孤白缓缓点头道:“那也甚好。”

    那白大元招呼壮汉回到座位上,众人又恍若无事般喝茶聊天,只是都不敢放心,全神关注着谢孤白与他的书僮。

    那谢孤白倒也胆大,丝毫不以为意,一边喝茶,边与书僮闲聊,恍若不觉。只是他越是镇静,众人就越是怀疑。

    白大元责备壮汉道:“你怎地不动手,试他一试?”

    那壮汉讷讷道:“我……我见他是个书生,怕认错人,误伤了,少门主会生气。”

    白大元知他胆怯,只道:“我会护着你。”

    此时,客栈的门发出了咿呀的声音,又一人出现在了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只见来者年约三十有余,一身青衣,衣料判不出好坏,面上一双浓眉,与轻挑不羁的眼神显得极为不搭。

    也不等店小二招呼,青衣人便大步踏进客栈,突然,“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此时众人正自紧张,这一惊动,霎时刷刷几声刀剑出鞘声在客栈里响起,十几名客人抽出藏在桌下的兵器。然而刀剑还未尽出,他们已发觉这一声响是那名书僮起身给书生泡茶,不经意地碰落摆在板凳上的伞。

    拔出兵器的众人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动作,场面甚是尴尬。

    “哦,客满?真是罕见。”青衣人扫视完客栈一圈说道,语气中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嘲讽。

    白大元对店小二喊道:“有客人,你不招呼吗?”

    “客倌,您要点什么?马上来!”店小二上前问道,他方才也被陡然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招呼客人。

    青衣人竟也不惊慌,反问:“小二,你们店里还有位吗?”

    店小二道:“没了。”

    青衣人指着屋角一处道:“瞎说个鸡巴毛,那不是位置?”

    众人顺着青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确有一张桌子,一张板凳,不巧的是会漏水,水自天花板的缝隙落下,在桌上积聚成小水洼,再不巧周围地方狭隘,无处可挪。

    “那里漏水呢。”店小二面有愧色。

    “也就只能坐那里了,真不懂,这么多人不睡觉跑来这荒郊野外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青城派成了强盗窝吗?”那人一面走向那桌子,一面喃喃说道。

    客栈里的众人听了心里都不舒坦,却隐忍下来。白大元给了壮汉一个眼神,壮汉重重往桌上一拍,“砰”的一声巨响,客栈中余音不绝。

    “怪哉,我没位子坐的人都没生气了,怎么有人比我还生气?小二,给他来碗苦茶退退火,记得加入双份的黄连,银钱我付。”青衣人依然故我地调侃,仿佛不将那人放在眼里。

    “客倌,我们店里……”

    “不用了。”那名壮汉站起身,桌子顿时塌陷了半边,酒坛杯子碎了一地。

    “确实不用,这火气太大,整篓的黄连都不顶用。”青衣人回过身,脸上还是那副轻佻的神色。

    “混账!”那壮汉又骂了一声,怒目直视那青衣人,却又犹豫该不该动手。

    一时客栈内又紧张起来,沉默异常,原本把兵器收回桌下的众人,又缓缓把手按到兵器上,只是有了谢孤白的教训,众人都不敢看向青衣人。现场只余被人忽略已久的琴声,原本凄婉的曲音突然一变,顿时跌宕起伏,狂风乱作,暴雨激打。竟是那首十面埋伏。壮汉听到这曲子,不由得转头怒骂:“不是说不会吗?”

    老琴师一愣,停下二胡,怯怯道:“我……我就想试试。”

    “吓唬老人家,好威风。”青衣人脸露讥嘲之色道:“以后得提醒一下,青城境内,老人小孩回避。”

    “找死!”壮汉大怒,一掌拍出。壮汉方才在谢孤白面前怯了一阵,回桌后自觉羞愧,心想这次若再胆怯,只怕要被同门耻笑,便要试探那青衣人,这一掌拍得甚是有力。只见青衣人沉身拉马,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壮汉一掌,随即右手一探,壮汉只觉得肋下一痛,便软软地举不起手。

    众人见青衣人果然身怀绝技,纷纷拔出兵器来,那壮汉退开两步,怒骂:“你使的什么暗器?”

    一听到暗器两字,众人更加确定眼前人便是目标,纷纷推开桌椅站起身来,围着青衣人戒备。只有谢孤白,仍是定定地坐在位置上,他的书僮早缩到他身边去,主仆两人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店小二则是靠在墙边的灯笼旁,想是打算遵照掌柜的指示,若真闹了事,也要抵死保护灯笼。

    至于掌柜,早在谢孤白进门时就溜进后堂,只探出半颗头窥视,心里不断叨念着:“打!快打!”

    青衣人看了看层层包围,淡淡道:“露出底细了?我真没想到,青城境内的劫匪竟然明目张胆开起黑店来了。沈庸辞当真管不了事了,不如退位给他儿子算了。”

    “不准侮辱掌门。”一名中年妇人叫道,说罢便要挥剑冲出。

    “住手。”

    青衣人顺着声音看去。在大厅另一角,灯火黯淡处,一名气宇轩昂的公子沉步走出,气氛竟缓了下来。只见他一袭墨色锦缎袍子,头束玄纹玛瑙,面容出奇英俊,唯龙眉凤目一词可勉强形容一二,举止之间自有一股不凡贵气,寻常官宦富人之家绝不可比拟,然他却又暗敛锋芒,谦冲自牧。

    众人都对他投以崇敬的目光,方才挥剑的那名妇人更是硬生生地将剑卸去一旁。

    “阁下所言甚是,该给我这些属下消消火气。”贵衣公子语气和缓地说道,青衣人转动双眸,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位贵公子,似是在心中思量着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挖苦他。

    贵公子见青衣人未回话,接着道:“在下受人委托,要保护一位明早会行经这里的贵客,所以我们一帮人才会夜半来此。未料害了阁下无位可坐,阁下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同桌。”

    贵公子说完示意客栈的角落,那里烛光稍暗,怪不得没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青衣人皱起眉头,在此人身上找不到可嘲讽之点,觉得无趣,便道:“不了,我不习惯跟生分的人一桌。”

    他嘴巴这样说,偏偏走到谢孤白的桌前,问道:“介意否?”

    他拒绝贵公子的邀约,却又故意去跟谢孤白同桌,这分明挑衅。

    谢孤白微笑道:“当然不介意。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朱门殇。”那青衣人道:“施医不施药的走方郎中。”

    众人咦了一声,这声惊呼,倒不是赞叹此人大名,相反的,这名字听都没听过。看这人行止乖张,若不是自恃出身名门,便是有一身本事,这名字如此陌生,难道是假名?他自称大夫,却一招间便能制服那壮汉,功夫自是不在话下,一想到这,众人又更加戒备起来。

    谢孤白道:“原来是位妙手仁心的大夫,在下谢孤白,游客。”

    朱门殇哈哈笑道:“我知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谢孤白问道:“怎么知道的?”

    朱门殇道:“刚才那莽汉跟我吵架,全客栈只有你们主仆盯着我看,我当然知道。”

    众人听了,脸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当真看也不对,不看也不对。

    谢孤白身边的书僮道:“我叫小八。”

    朱门殇问道:“小八?家中行八吗?”

    那书僮眯着眼,说道:“我今年二十八。”

    朱门殇道:“看不出来,还以为才二十出头呢,那你明年二十九了,要改名小九吗?”

    书僮道:“那也是明年的事了。”

    朱门殇看了眼书僮,觉得甚是有趣。

    白大元轻轻喊了声:“少主,这人嫌疑重大。”贵公子摇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眼中无过多责备之意,随即走到谢孤白桌前,对着三人一行礼,轻声说道:“朱公子、谢公子、还有这位小哥,三位远来是客,本不该打扰,只有两件事,希望三位包涵。天亮之前,请三位莫要离开客栈。”

    朱门殇听了这话,直接起身就要往门外走,明摆着跟贵公子作对。白大元一个闪身,挡到了他面前,朱门殇见了这身法,笑道:“原来还有厉害的。”

    白大元说道:“少主人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朱门殇道:“如果我偏要走呢?”

    贵公子道:“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二件事了。如果阁下真要走,还请稍待片刻,在下会派轻车快马,将阁下送到想去的地方。”

    这个回答让青衣人愣住了,本想挖苦的话反倒没法开口。

    只见谢孤白起身道:“敢问公子可是姓沈?”

    朱门殇灵光一现,笑道:“我还道青城哪来这样的人物,你是沈玉倾?”

    沈玉倾微笑点头,这笑不卑不亢,只是礼貌,但真诚,算是默认了。

    沈玉倾是现今青城掌门沈庸辞的独子,江湖传言,都说沈庸辞的儿子英俊秀美,能诗善文,只是性格软弱,不成大器,像是绣花包,只是好看,别无大用。

    会这样评价沈玉倾的人,肯定是没见过这个人。起码在朱门殇眼中,这个贵气少年绝对不是外传的绣花包,就算是绣花包,里头也肯定藏着根针。

    沈玉倾接着道:“还请朱先生、谢先生,莫要让在下为难。”

    谢孤白道:“能否请沈公子说说,此间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天亮之前不能离去?否则,便不是朱先生为难沈公子,而是沈公子为难我们了。”

    朱门殇挑了挑他那双不搭调的浓眉,看着沈玉倾。沈玉倾想了一下,道:“三位请坐。”

    四人坐定席次,沈玉倾道:“实不相瞒,明日清晨,有贵客来访。”

    朱门殇:“听你说过了,来便来了,那又如何?”

    沈玉倾道:“只是我们也接到密报,使者入境之时,夜榜的杀手也要伺机行刺。”

    提到夜榜,朱门殇的眉毛又动了动。谢孤白与他的书僮互看了一眼。

    沈玉倾道:“杀手是谁,买家是谁,我们没查到,探子只找到一条线索,福居馆。”

    朱门殇道:“所以你们就在这里埋伏,把所有进入福居馆的人都关起来?”

    沈玉倾道:“我们尽量以礼款待,不动干戈,三位若要离去,无论是哪,青城派都会派人护送抵达。”

    谢孤白道:“这样大张旗鼓,事情不简单吧。”

    沈玉倾道:“个中原由不便详说,总之,请三位海涵。”

    谢孤白道:“是点苍的使者?”

    沈玉倾吃了一惊。

    谢孤白道:“不难猜,我们刚从广西北上,沈公子虽然不欲张扬,点苍却是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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