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决定后半生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日头高高挂着,照得人眼花。

    陶妈妈和煦地对我们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老夫人仁厚,让你们自己决定,今晚都好好想一想,明日来告诉我结果。」

    毕竟还是小姑娘,我们四个都红了脸。

    春露作为年纪最大的姐姐,等陶妈妈离开才开口道:「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我们四个一起长大,情谊比亲姐妹还厚,互相通个气吧!别往后不小心做了仇人。」

    她眼睛雪亮地盯着每一个人,只因她早就有了去处。

    我们四个都是老夫人院里这一茬的大丫鬟,老夫人是林府最大的长辈,我们的去处自不会差。按从前几位姐姐的例子,合该是配个前院的管事,再回后院做个管事妈妈。

    但那得二十岁往后。

    也是叫我们赶着了。老夫人有三个儿子,两个亲生的,一个庶子,谁家的家业都是长子担着,老侯爷在边疆驻守,大爷是世子,就是府里的顶梁柱。

    偏大爷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儿子。

    大夫人是个善妒家世又好的,前头又生过一个女儿,老夫人便一直忍着,忍了六年,大夫人再没怀过孕,做母亲的终于坐不住,要往大爷房里塞人。

    可只给大爷塞,就是在打大夫人的脸,等于指着她骂不能生,所以老夫人便决定每房都指一个,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四个。

    她是个心软的老人家,做妾跟配管事两条路都让我们选,左右院里多的是丫鬟,若我们不愿,总能凑够三个愿意做姨娘的。

    而春露,她是早就被大爷看中的那一个,她怕多一个人跟她抢。

    夏荷最先笑笑道:「我看三爷挺好,老夫人疼小儿子,我也能得着好。」

    秋霜撇撇嘴:「我不想做妾,生个孩子都不能叫我娘,没意思,我要选个管事。」

    我则讷讷道:「我瞧着二夫人和气,我想进二爷的院子。」

    二爷是府里唯一的庶子,春露不放心地确认:「冬雪妹妹,你当真吗?」

    我点点头,自是当真的,娘早就教过我,做姨娘的,夫人什么样,比夫君什么样更重要。

    2

    可到头来事情还是出了差错。

    春露欢欢喜喜绣她那床鸳鸯被的时候,被人冲进来塞住嘴绑了出去。

    大大的厅堂里,她惨白着脸跪在那儿,大夫人甩出几个肚兜对老夫人说:「还请母亲做主,这个丫头虽是您院里的,却是个臭的。她跟马厩的董癞子私通,这些肚兜就是证据,万不能配给大爷。」

    老夫人的面色沉下来,小辈这么骂长辈的丫鬟,这是在向老夫人叫嚣,叫嚣她不满意老夫人给大爷纳妾的安排。

    可不等老夫人开口,她又笑眯眯道:「但您院里的,除了她都是好的。媳妇儿瞧着夏荷就很好,不如母亲换个人,把夏荷指给大爷,也好让大爷早日开枝散叶。」

    原来不是不让大爷纳妾,只是不让他纳那个合心意的妾。

    我一个丫鬟能看懂的事,老夫人自然更能看懂,她沉痛地看着春露,可只一瞬就收敛道:「老大房里的事终究是你做主。既如此,就换成夏荷吧!来人啊!把春丫头拉出去,跟马厩那个一起赶出府。」

    从头到尾,春露嘴里的布都没取下来过,她惶恐地进来,绝望地出去,主人们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因为在老夫人心里,她冤不冤枉不重要,儿子房里的安宁才更重要。

    这一场别人的祸事里,冷汗淋漓的却是我这个旁观者,我捏紧了帕子,再一次在心里起誓,我再也不要生下一个跟我们一样的小丫鬟。

    3

    夏荷哭了一整晚,她跟春露一个屋,感情最是要好。

    她掏出大半金银塞进春露的行李,哑着声对我说:「我顶了她的缺,她一定不想见我。冬雪,你把包裹拿给她吧!跟她说出去了也要好好过。」

    可冷风如刀的傍晚,大夫人的嬷嬷就那么守着,把包裹里我们塞的钱都搜刮了个干净。

    我只能拽着春露的手,用袖子遮掩着递过去一角银子,最后说一句:「春露姐,多保重。」

    她拼命甩脱那些人抱了我,在我耳边轻而又轻地说:「帮帮我,帮我去找大爷,让他来救我。」

    她说的时候,董癞子就在旁边,咧着一嘴黄牙,觊觎地看着她,大夫人把春露姐的卖身契给了他,他从此就是春露姐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该管。可我们七岁来院里,一起度过十年光阴,那些互相庇护的往事冲散了我的理智。我守了三日,终于守到大爷。

    就在我们院子外,就在他曾跟春露耳语过的廊桥下,他拦住夏荷,捏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好丫头,这副耳坠子给你,等进了院子,爷再好好疼你。」

    一句话没说,我转了身。

    是我痴了,只是个小玩意儿,谁会在意它叫春露还是夏荷。

    4

    秋霜是最早走的,她被指给柳管事。

    我跟夏荷抬姨娘,只是穿身粉的摆桌酒,爷们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她却有完整的婚礼。

    柳管事三代都在侯府,他爹也是得用的管事,早在外面置了屋子,我跟夏荷拿出毕生功力,给她绣了件龙凤呈祥的婚服,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里,她进了那顶我注定上不了的花轿。

    最后一刻,她拉着我的手落泪道:「自从你说你要当姨娘,我本打算这辈子再不跟你交心了,可不问这句我又不甘心。明明你从前跟我一样不屑争抢,怎么事到临头犯糊涂,做妾能得什么好?你看看春露姐。」

    擦干她的泪,我笑了笑:「乖,新娘子要高高兴兴的,以后再同你讲。」

    可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是为了孩子,那是在往她心上扎钉子。

    她素来傲气,老夫人院子里也平和,春露姐是最惨烈的一遭了,但我七岁就见过。

    那年老夫人要人,进她院子的本不该是我,是她陪嫁丫鬟的小女儿,可大少爷看上小姑娘的姐姐做通房,她姐姐惧怕未来大夫人的名声不从,就那么全家被整治得发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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