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哦了一声,又问:“你叫他来的?”

    爷爷闻言耳朵一红,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道:“嗯呢。”

    “……”看来不是。我将爷爷的心虚样儿看在眼里,虽疑惑二爷到来的缘由,却没再多问,安慰老头几句后,转而扫了眼房间角落里多出来的四个人。

    可能是王海洋报的信,今早我一睁眼就发现王家另外四口人也到齐了。只不过我看见王海龙就气不打一出来,索性装没看见,一直将他们晾在那。

    这会王海龙见我终于看向他,主动走上前赔笑道:“哥,那玉你放回去了吧……我最近都没做梦嘞。”

    王海龙今天穿了件黑色长袖外套,拉锁直拉到顶,在三伏天热得满头大汗。

    我冷冰冰地盯着他不说话。一时间,室内众人噤若寒蝉。只有杜奉予在床边事不关己地削苹果,用咔哧咔哧的声音持续破坏肃杀的氛围。

    “……”我扭头看向从我睁眼,就在浪费苹果的杜奉予。

    他的胡子已经收拾干净了,神态也平静如常。要不是那双眼睛里依旧布满血丝,我都怀疑昨晚捧着我脸哭的那个他是幻觉。至于他手里那苹果,已经让他削成十六面体了,削掉的苹果皮比我闭眼睛切的土豆片都厚。

    我从他削掉的苹果皮里捡了两块塞嘴里,一咬咔嘣脆,就又抓了几片递给我爷。

    杜奉予见状连忙举着自己刚削完的立方体想递给我,又想递给我爷,最后还是递给我道:“皮没洗,吃这个。”

    “皮没洗你也不能给我吃苹果核啊。”我揶揄道,说完又去瞧王海龙,一下发现对方反常的神色。

    在我与杜奉予交流期间,王海龙一直沉默地立在不远处。我因着平躺的姿势才发现,这厮虽深低着头,眼睛却偷偷瞟向杜奉予,目光中满是畏惧与探究。

    “看什么呢?”我冷不丁出声问道。

    王海龙骤然回神,见杜奉予也闻声望向他,目光像被烫了一样移走了。他捏着拉到顶的衣服拉锁干笑道:“哥,那玉你肯定放回去了是吧?我最近都没做梦了。”

    “我都横在你面前了,你还关心那玉呢?”我不悦道。

    “……”王海龙一窘,从衣兜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到我旁边,“这个是,咱们之前说好的一千块钱,哥你数数。然后那个……咳,哥你继续休息吧,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一定请你吃饭。”

    我没接茬,只冲冲杜奉予扬扬下巴,问王海龙:“他长得帅吗。”

    王海龙这会已经完全不敢看杜奉予了,只连连点头道:“帅,帅……”

    “跟那个领导比呢?”我追问。

    王海龙想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震惊地望向我。

    我扶着隐痛不断的肋骨,对王海龙阴阳怪气道:“你早说你跟墓主是老熟人呀,我何苦为了你家施舍我这几个钱半夜折腾成这样?”

    王海龙他爹看出我没有放过王海龙的意思,眉头一皱道:“钱都给你了,你还想咋的?”

    “我不想咋的——”我话头一顿,扭头打发杜奉予和爷爷道,“你俩出去溜达一圈。”

    “怎么了?”杜奉予略微意外,不明白我忽然赶人的意思。

    “给我整点饭,我快饿死了。人家大夫都说了我得补充营养,你就拿苹果皮喂我,要杀人灭口啊?”

    即便医生说最疼的几天已经睡过去,这肋骨骨折要遭的罪也还没完。

    跟上下肢骨折不一样,肋骨骨折不是打上石膏骨头就能保持静止了。只要人呼吸不断,胸腔一直运动,骨折处的疼痛就不会停。从我睁眼到现在,因疼痛积压的躁怒早已憋到临界口,只想支开杜奉予和老头冲王海龙发泄。以至于说到最后口不择言,让那个词从嘴里蹦了出来。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见杜奉予坐那一动不动,捏着苹果的指节发白,心说不妙。

    本来以杜奉予的性格,我估计爷爷和王家人应该还不知道我摔伤其实是他推的。要是因为我说漏嘴,或者杜奉予被我的话激得情绪崩溃当场招供,从而让王家人知道了真相,一会我就不好再张嘴要钱了。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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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第29章

    掉魂02:六只手印

    想到这,我迅速从还热乎的一千块钱里抽出两张塞给杜奉予,换了一副体贴的面孔安抚道:“……去吧,给我爷买俩肘子,再买点你自己爱吃的。”

    杜奉予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发现十分真挚,才稳住情绪,点点头拿着两张纸币起身带爷爷离开。

    我暗自松了口气,等他二人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又回头试探王家五口道:“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我跟你家老幺那二位‘朋友’在地底下打了个照面,我也不能伤成这样——”

    闻言,王海龙低头不语。他爹妈看看他又看看我,也没说话。

    他们还不知道真相。

    我顿时理直气壮地发作起来:“你王海龙左一趟右一趟的,知道躲着那俩盗墓贼偷偷摸摸在人家墓里摸东西。然后你不告诉我,我傻呵呵的还以为地底下就一口烂棺材,哪成想那地方跟迷宫似的,里面还有俩持枪凶徒,差点让人打成筛子。”

    “……”

    “再说,你要直接告诉我那棺材藏在哪,我进去可能半个钟头就办完事出来了,用得着在里面一圈一圈的找吗?”

    王海龙见再也藏不住,终于开口求饶道:“岚哥,我也没想到他们还在地底下。我知道错了,但我之前太害怕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你都敢趴车底跟踪盗墓贼了,去古墓像串门似的,你这是当特务的人才啊,你还会害怕呢?”我嗤笑道:“……你是害怕我去报警吧?我告诉你,虽然我也进过古墓了,但老子两袖清风不怕查。不像你,报警估计够蹲几年的!”

    王海龙他爹终于寻思过味儿来,扯过王海龙的胳膊怒道:“你都干啥了?!”

    王海龙梗着脖子不吱声。

    我语气一转,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不过呢,我也是看着他们哥俩儿长大的。这么多年的交情在,当然也不想海龙去坐牢了。所以……”

    王海龙他爹闻言松了口气,一直绷着的脸都露出点感激的笑意,追问道:“所以?”

    “所以我也不多要,封口费加抚恤金,四千块钱。王海龙和他媳妇给我押这,你们老两口现在就回去拿钱吧?”

    “呜……呜呜……”

    唉。

    老王夫妇俩跟我讨价还价失败,恨铁不成钢的回家取钱。王海洋则去镇上书店帮我买酉阳杂俎。杜奉予和爷爷还没回来,病房里只剩我面对呆愣的王海龙和他哭哭啼啼的媳妇。

    那幽怨的哭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我实在受不了,就将床头柜上杜奉予削完的小苹果递给王海龙他媳妇关怀道:“弟妹啊,别哭了。来吃个苹果。”

    然而人家并不搭理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我只得自己啃了口苹果,指指王海龙教育道:“你得去哄哄啊,怎么不会心疼人呢?”

    王海龙却忽然给我来了句:“岚哥,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大哥!”

    我差点让那口苹果呛死,捂着肋骨疼得上不来气儿,好一会才缓过来,抬手就把苹果冲王海龙砸过去了,骂道:“你他妈有事直说,别睁眼放瞎屁!”

    王海龙几步凑到我床前央求道:“岚哥,你高抬贵手行不行?四千真的太多了!咱爸这辈子为了拉扯我和我哥——”

    “谁爸?”我一愣,“你爸是头套啊,你拿来就往我头上套?嫌多你就去坐牢,蹲个两三年再出来,就当给你家挣钱了。你给我弄成这样不长点记性可不行。”

    王海龙见我油盐不进,一咬牙对他媳妇道:“娟儿,你先出去,我跟岚哥说点事。”

    “出哪去?”我立刻阴下脸警告道,“我告诉你,你俩今天谁敢偷跑,我马上就报警知道不?”

    王海龙没招,最后只得指着房间最远一角让她媳妇背对我们站过去,然后鬼鬼祟祟地拉开外套拉链。

    我看他这样,不由得往边上躲了躲。

    我早就留意到这小子大夏天捂着个长袖外套,拉锁还拉到顶,看着奇怪得很。他这么瞒着他媳妇,不会是得啥性病了吧。

    正想着,王海龙已经从外套袖子里抽出双臂,伸直给我看。他将声音压到最低道:“出事那天晚上,我不是脑子又糊涂了吗?以前每次糊涂,我都没有记忆。但那天不知道咋的,可能是大仙帮我赶过鬼了,我对当时的事还有一点印象。”

    “…………”我看着他两条胳膊,半天没说话。

    王海龙小心地提醒道:“这就是那天晚上,在炕边的时候……杜哥掐的。”

    事发当夜,王海龙站在地上,发狂地要掐杜奉予脖子。杜奉予躺在炕上,用双手抓住了王海龙的手腕反抗。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场景。

    可此时王海龙的两条小臂上,却浮现出三对手印状淤痕。那些手印没有明显的轻重之分,即便时隔数日,依旧清晰可见。

    我翻看了一下他的手臂,发现那些手印都是指痕位于正面,拇指痕位于手臂内侧。每只手的食指和小指相对位置都是食指靠上,小指靠下。每条小臂上的三个手印都是同侧手留下的。

    也就是说,只有用左手钳制左臂、右手钳制右臂才能留下这样的手印。这不是王海龙能自行制造的痕迹,只能借由他人、以那晚杜奉予的位置和动作才能留下。

    再加上那三双大到让王海龙膀实的小臂都不堪一握的手印……留下它们的人,是杜奉予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能把一扎宽的大汤碗拿出饭碗感觉的人,在我们这真不多。

    可为什么会有三对手印?

    如果杜奉予在制止王海龙的过程中更换过手握位置,这三对手印间至少会有明显的轻重差异啊……

    王海龙见我表情严肃,连忙补充道:“当时我真能感觉到胳膊上有好多只手!哥你那时候要再不把我拉走,我胳膊就断了!这些手印前些天都是黑紫色的,我胳膊肿得拿筷子都哆嗦!哥呀!我之前确实扯了不少谎,但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松开他的手,暗自心惊。

    颤声说完这些,王海龙重新穿回外套,搓着手商量道:“岚哥,我是真担心你啊。你能不能看在我这份心上,饶了我一回?四千太多了……一千行不?”

    真是不忘初心啊。

    我故作为难道:“你也说了,要没有我,你胳膊已经断了。那我对你的恩情就值一千块钱啊?”

    王海龙不好意思地笑笑,“岚哥你这话说的,那我这胳膊差点断,不也是杜哥掐的吗。他给我掐成这样,对我的身体,尤其肾脏这一块肯定也是有损伤的……”

    我一听王海龙这番强词夺理,顿时无名火起,勃然道:“你半夜不撩闲他能掐你?要不是你手欠能出这么多事?”

    王海龙看出我的失态,意识到自己似乎拿捏了我的软肋,顿时硬气道:“本来这事挺古怪的,我一直也没告诉别人。但岚哥你要非跟我们狮子大开口,那手印这事,我也得跟别人说道说道了。”

    “……”我合眼忍了好一会,感觉心情平复下来才对王海龙道:“……先把苹果捡起来。”

    王海龙得意一笑,迈着方步把地上的苹果捡起来放回到床头柜上,嘴里还说:“岚哥,我知道你节俭,但这烂苹果——”

    “去你妈的!”我抓起苹果又冲他砸过去,“王海龙,你今天回去赶紧找人说道这事。不然等我能下床了,你们村儿有一个算一个,敢少一个知道这事的我都揍你。”

    说完,我闭目养神,不再搭理王海龙。

    王海龙和杜奉予无冤无仇,没必要以污蔑杜奉予的方式卖我人情。甚至他一开始压根没想告诉我这事,是被四千块钱逼急了才提的。从他之前偷瞄杜奉予的眼神也能看出来,他内心对这些手印同样惊疑不已,伪造手印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万步说,就算王海龙猜到我事后会狮子大开口,他也不该以‘杜奉予有问题’为切入点挖坑。因为杜奉予皮子下不对劲的事,只有我和爷爷知道。

    啊不,或许二爷也知道了。

    想起二爷的为人,我没敢深想。

    说回正题,王海龙被鬼上身时的力大无穷我深有体会。

    我明明比他高半头,力气也不小,那晚却不能连续控制他超过两秒。他挣开我的刹那,我只觉得自己像被拍在面案上的大饼子一样撞到墙上,人差点扁了。

    当时情况危急,关于炕上的杜奉予究竟用了多大力气,才能在劣势位置和鬼上身的王海龙僵持那么久这个问题,我确实疏忽了。

    王海龙的父母不出半小时就带着钱赶回来。我和他们签了两张保证书,保证自己拿完四千块钱就绝口不提王海龙盗墓的事。一旦让除两家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连着他们之前给我的一千五百块一起,一共五千五百块钱,要全数归还。

    保证书一家一份,各自保存,从今以后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王海龙临走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要说些什么,被他妈硬扯走了。

    我把钱藏在枕头下,趁着短暂的宁静时光,在脑中整理最近发生的种种,尤其是那些和杜奉予有关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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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掉魂03:杜奉予的破绽

    王海龙胳膊上的三对手印,让我回忆起另外四件事。

    其一,出事那天夜里,我跟在狂奔的王海龙与杜奉予身后,在土路上看到过奇怪的脚印。

    杜奉予很高,脚长手大。所以我不会认错,留下那些奇怪大脚印的人就是他。

    所谓的奇怪,并非指脚印本身的形状奇怪。而是脚印踩在土地上的位置奇怪。

    据我那天晚上的观察,从某一段路开始,杜奉予的步伐忽然纷乱起来。他留下的脚印并非常人跑步那样,以一左一右有规律的折线向远处延伸。反而有些落在内侧,有些落在外侧。

    此外,两只同侧脚印的间距也大大缩短,有些甚至前后相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杜奉予在路上跳房子,或以另一种奇特的方式行走。

    当时夜色太深,手电光只勉强照到他们跃动的身形,不足以让我发现杜奉予动作的奇怪之处。我虽试着在那串脚印附近,以留下类似脚印为目的去调动双腿行走。但整套动作就像跳舞一样,速度比正常步行还不如。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其二,我被杜奉予推进坑里后,曾模糊地看见他大头朝下在坑壁上爬行。

    当然,不排除我当时摔傻了,看到幻觉的可能。另外,比起他怎么下去的,我更好奇他怎么把我弄上去的。

    其三,我曾无意中发现,杜奉予会条件反射地藏起手不让我看。

    我开蹦蹦带他去镇上买大冰柜那天,他见我盯着他的手瞧,扑棱一下就把手收起来了。

    其实杜奉予平时并没有刻意隐藏手部的举止,那之前我也没在意过他的手。因此,当时他故意藏手的行为反而勾起了我的兴趣,从那往后时不时就要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偷瞄一眼,感觉就像赚了他的。但前后偷瞄数次,我也没看见他有六指或者刺青之类的,他的手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其四,杜奉予来的第一天晚上,身上曾爬满了鬼手。

    或许那些鬼手和杜奉予并没有关系,只是杜奉予身上发生的这些与手相关的怪事,让我不得不想起它们。

    按王海龙的解释,那天夜里杜奉予为了制止鬼上身的他,同时使用了六只手。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我看到的杜奉予在竖直坑壁上爬就不一定是幻觉。甚至同时还能给出他奇怪脚印的另类解答……可这太匪夷所思了。

    打破自然规律的前提去回答问题,岂不是任何天马行空的答案都有可能?

    如果周瑜火烧赤壁时,曹操轻蔑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物得意道:“此乃白玉盂,是黄河水伯的盛水至宝。我只需倒上这么半盂,即可涌出半条黄河的大水,顷刻间就灭了你这大火。”

    周瑜一惊,道:“不愧是曹丞相,竟能借来此等宝物。”随后又歪嘴一笑,“只可惜,我这火和寻常的凡间火种不同,乃三昧真火,丞相这黄河水发的再大也灭不了我的火。”

    然后曹操从口中吐出一柄芭蕉扇,周瑜又掏出灵吉菩萨的定风丹,曹操又掏出紫金葫芦,周瑜又掏出阴阳二气瓶……这就不是三国演义了,还要什么千军万马,要什么诸葛卧龙,几个主帅拿法宝互拼就完了。

    若杜奉予有六只手的假设成立,那他还可以有三只眼睛,有俩脑袋,可以喷火,可以吸水,可以一个筋斗云翻十万八千里。那我以他有两条腿两只手为前提的思考还有什么意义?我特么也可以直接停止思考了。

    我承认自己接触到了超自然的东西,甚至杜奉予本尊有可能就是超自然存在。可我作为一个自然人,并不喜欢超自然领域,不喜欢出现什么诡异的事就归功于超自然作祟。

    即便我跟爷爷做着出马的活,老头那些民间手艺我也一个没学。他说我是童子命之类的话,我更不爱听。超自然领域即便存在,人类也触碰不到它的规则,反而人类自己的规则会被其打破。在仙鬼神佛存在的世界里,人就像蝼蚁,总也逃不出宿命论。

    如果我不是爷爷说的童子命,杜奉予会正眼看我吗?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有童子命的是其他人,杜奉予是不是就跟别人睡觉去了?

    那说难听点,杜奉予不就像一只谁能让他睡觉他就跟谁走的‘我要睡觉兽’,我在他眼里只是个窝。这也是杜奉予最让我生气的一点。

    对他而言,重要的是我的体质、我作为‘童子’的那一部分,而不是我作为‘人’的那部分。我看得出来,他再想和我‘人’的部分熟识,想了解我‘人’的过去,也只是为了量体裁衣地敷衍我,好接近‘童子’的那部分。他怕爷爷他们知道是他把我推进坑的,也是怕自己被赶走吧。被赶走就没法睡觉了不是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肋骨也跟着重重疼了一下。

    ……或许我只是被王海龙的话误导了。

    没错,在有确切证据前,不能认定那种事为结论。否则有可能进入捕风捉影证实假命题的误区。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在杜奉予的手上,极其细微的地方,一定隐藏着关于他的秘密……或者破绽。

    杜奉予和爷爷回来时,我离老远都能闻到红烧排骨的香味。

    爷爷发现王家人把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气坏了。我心说看来我这一摔给老头吓得不轻,只得解释道王海洋帮我办事去了,王海龙他们留下反而打扰我休息他才作罢。

    杜奉予为了圆我吃排骨的梦,拎了一大袋子红烧排骨回来,直接套洗脸盆上吃的。我们仨人就着四斤排骨造了五六盒大米饭,给老头满足的吃完都坐不住了,歪在椅子上眯了一觉。

    爷爷人瘦了一圈,估计这十几天都没休息好。我昨晚睁眼时竟然还看见他们几个直接睡在地上,要不是夏天热,身子骨都得睡出毛病来。杜奉予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大概老头自己死活不愿意离开病房。要是我爷昏迷十几天,我也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趁病房里没别人,老头还在睡觉。杜奉予迟疑半晌,字斟句酌地提起了个完全在我意料内的话题:“……那天的事,我还没告诉爷爷。”

    “……”我笑了两声,“哪个爷爷?你说的不会是我爷爷吧?那不是你姥爷吗?你跟着叫什么爷爷,我记得我是老柯家的独苗苗,没有你这个堂弟啊?还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嫁给我了啊?”

    杜奉予面有愧色,问道:“那个事,你准备告诉别人吗?”

    我去,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我本以为杜奉予会让我‘别把那事告诉别人’,没想到他以退为进,放低姿态把球抛给我了。

    “你只关心这个?”我把球扔回给他。

    杜奉予黑幽幽的眼睛望向我,也没顶嘴,反而又退了一步道:“确实是我做错了,你告诉别人我也认。”

    “……”

    艹,又开始跟我打牌了。但他这话说得无懈可击,我一时间也想不到拆招法。只感觉自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明明摔骨折的是我,结果杜奉予看着比我还可怜。

    我最后没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不想让他听见满意的答案。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杜奉予这十几天发生的事。提到赵二爷时,杜奉予说他是在我出事的第二天晚上自己找到医院来的,也在病房地上睡了十天,直到我清醒那天早上才离开。

    我抬眉,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地问道,“他空手来的?没带哭丧棒啥的?”

    我和二爷虽然偶尔一起玩,但就我对他的了解,他那老鬼看别人掉河里都面不改色,哪能是在病床边默默守护别人的慈祥老人啊?杜奉予说他守我十天我这心里不但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反而还有点怕怕的,总觉得他来勾我的魂儿了似的。这不,一看我没死成,人拍屁股就溜了。

    而且我不明白,二爷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知道我出事的只有爷爷、杜奉予和王家五口。事关王海龙盗墓的事,王家人必然不会声张。而杜奉予压根不认识二爷,难道真是爷爷叫他过来的?

    我回忆起老头撒谎时通红的耳朵,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杜奉予等了半天,见我说完就陷入沉思,忍不住问道:“你叫他二爷,那他是你的……?”

    “朋友。”我解释道,“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村里人都叫他二爷。”

    杜奉予依旧盯着我,很好奇的样子。我暗中咽了口唾沫,默默唾弃自己。

    柯岚啊柯岚。

    杜奉予是啥,超自然不明生物。

    二爷又是啥,专治超自然生物的老道士。

    你跟二爷有二十多年的交情,认识杜奉予才不到二十天,其中十二天还是睡过去的。你怎么能因为受不了杜奉予的目光,就白白张嘴把二爷给卖了呢?

    想到这,我换上得意的嘴脸,被子一掀使唤杜奉予道:“过来给我按摩按摩,我可以从二爷他爹那辈开始给你讲——我艹!?”

    在杜奉予讶异的目光下,我震惊地发现被子下的自己光着屁股,鸡鸡上插着根塑料管,塑料管长长的,一直连接到床另一边挂着的密封袋里,袋里有小半袋黄色液体。

    考虑到其源头。

    那应该是。

    我的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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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掉魂04:二爷的传奇人生

    杜奉予帮我盖回被子,忍俊不禁道:“你一直没感觉吗?”

    “……”我有个屁感觉,我只感觉浑身上下疼,尤其肋骨奇疼。在那一阵阵磨人的疼痛下,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鸡巴上插了根管。

    “前些天太热,给你身上捂出痱子了,这两天就一直没帮你穿裤子。”杜奉予说着,弯腰从床下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盒痱子粉,“我先给你扑粉再按摩。”

    杜奉予手上小小的粉扑在我两条腿上细致地游走了一番,连腿中间和屁股蛋子都拍过粉后,他才隔着被子按摩起我腿上的肌肉。看那专业又娴熟的动作,显然被大夫指导过,也不是初次服务我了。

    想到这,我狗狗地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儿,含糊其辞道:隔着被子按没劲儿。

    “…………”杜奉予看了看我身上的毛巾被,又看了眼我,最后扫了眼还在熟睡的爷爷,什么也没说,按摩起我那条腿。

    我红着耳朵清清嗓,给杜奉予讲起有关赵二爷堪称传奇的人生。

    赵二爷本名赵二,今年刚好七十。

    他老爹当年倒腾豆类发家,有钱以后买了辆马车奔走于各个村落间买卖豆子——哦对了,我说的当年,是指离新中国成立尚早好几十年的时代。

    毕竟二爷一岁的时候,张作霖刚当上陆海军大元帅,虽然二爷两岁的时候,张大帅就让日本人炸死了。总之,在当时多数老百姓仍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时,二爷家已然提前奔了小康。

    可好景不长,那个军阀割据的时代太乱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被大土匪抢,小富小贵的自然也有小土匪盯着。即便二爷当时远算不上个二少,他家的大马车依旧被附近山上的胡子惦记上了。

    于是在二爷十六岁的一天夜里,胡子闯进他家,绑走了二爷和他爹妈三口人。当时二爷的大哥和媳妇住在另一处宅子里,幸免于难。可怜二爷和他爹妈就没那么幸运了。

    真实的土匪不像水浒传里被逼上梁山的那帮人,不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他们是强盗,是鲁迅所说的‘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的那种人。

    当时的大乡绅家都有自己的护院队,护院们人手一把手枪或者步枪,才能免于土匪的侵扰。谁家若只有钱,却没两把枪,那不管多大的家业,胡子都敢来欺负。宅子一烧,家里几口人一杀,最后连鸣冤的人都没有,这事就结了。你要住在隔壁,手里没有个炸药包就敢路见不平,结果不过是火场里多了一具焦尸。

    二爷的爹妈倒没被当场抹脖子,但他们的遭遇还不如被抹脖子。

    那帮胡子驾着他家运豆的马车,用绳子系着他爹的手,强迫人跟马车跑了两个山头,硬把他爹的肺跑炸了。人被胡子扔在柴房的地上,没活几天就死了。二爷他妈则被绑吊在房梁上,悬挂在一口烧着热水的大铁锅上,被放下来的时候脚都熟了,身上大片皮肤被水蒸气烫伤,最后因为痛得一直呻吟被胡子嫌烦开枪打死了。

    十六岁的二爷,已经得了他道士师父的真传。

    二爷告诉我,他师父说过他家有大难,曾想带他离开村子一起云游,从此断掉尘根,但被他拒绝了。

    当时他师父看了他一会,然后一个下午都在对他诵读道教里表忏悔的经文。直到那天日落,二爷的师父才对二爷说:我心不坚定,修行这么多年仍戒不掉主观固执,强作妄为,又贪生怕死,为他人徒增烦恼。愧对道祖,愧对你啊……

    二爷被他师父吓了一跳,不明白老人家为何忽然平白严厉批评自己。最后,他师父给他留下一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就离开再也没回来。

    二爷知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既然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就将其视为命中注定的意思。却不明白师父为何对自己忏悔,只是因为师父能力不足,解不了他家的大难吗?

    不过,二爷说即便在那群胡子把他五花大绑地摁在马车上和铁锅边,看着自己父母被虐待时,他都不后悔没跟着师父早点离开。甚至庆幸自己留了下来,不然谁来为他父母报仇呢。

    就在他看着亲妈像包子一样被悬在锅上蒸时,二爷说他忽然开眼了。

    二爷说的这个开眼,跟他能见鬼的天眼没关系,只是一种比喻,本意应该指开悟。他的原话是:好像过往的十六年都半梦半醒,一朝睁开眼看清了人世,心从所未有的宁静。

    我听到这时还以为他立地成佛了。结果听完他‘开眼’后干的事,我都怀疑二爷那根本是在穷凶极恶的环境下、在生母糟蹂躏的那个瞬间被逼疯了。所谓的‘一朝睁开眼’,不过是十六年安分守己做人的价值观在刹那间被彻底摧毁,又重塑成完全相反的另一种价值观的感觉。

    二爷带着那些胡子回村,把他家五年前埋院子里的十坛高粱酒全启出来了。当晚,他用杀猪刀抹了山上喝醉的九个胡子的脖子。有四个没喝醉的想反抗,被他砍得血肉模糊。事后,二爷驾着马车,拉着父母的遗体和那个土匪寨里的所有财物回了家。

    二爷杀过十三个胡子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这事,让他小小年纪就在村里‘立棍儿’了。‘立棍儿’是方言,如果说谁立棍儿了,意思就是谁当了大哥,那片地盘归他管。

    开始二爷没发觉,后来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当大哥了。

    原来因为他性格冷漠、对他颇有微词的村民,再看见他都变得和蔼可亲。村长和其他老人开小会,还会特意问他要不要参加。逢年过节,甚至还有人给他送吃的和对联,写的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我村赵二当头名。一来二去,连附近村子都知道他们村有个十六岁就杀过十三个人的大哥罩着,胡子想欺负他们村得先过赵二那一关。

    二爷懒得搭理这些‘盛名’,依旧我行我素。果然,村民们的口风在他十九岁那年,他大哥郁积于心病死后开始转变。

    有人说他命硬,克死了全家。还有人说他杀了太多小鬼,导致家人都被鬼缠死了。渐渐的,村民们不再和他套近乎,都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看见他就绕路走。也就在这个时候,二爷忽然喜欢上了他们村的一个女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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