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朱槿城其人,实在很有些耐人寻味。强暴与清明,嫉怨与豁达,纵情声色与雄心壮志,浪荡轻浮与英雄气概诸般对立面在他身上糅杂得既矛盾又统一。

    前世自己从史册的边角料与精彩战例中百般挖掘“战神”的剪影时,万万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吧!

    苏晏慢慢笑起来,用同样戏谑的语气回道:“你所说的‘好地方’最好值得我花费这么大气力爬坡,否则今后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豫王反问:“那你不妨先猜猜,我要带你看什么?”

    苏晏:“该不会是花海、浮灯、冰雕之类的绮景吧,那些哄骗人谈情说爱的玩意儿,你带着二十七个前‘知己’还没看够?”

    豫王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饶有深意:“不愧是苏清河。天底下独一个。”

    “到了,你看。”他在坡顶最高处伸手拉了苏晏一把。

    苏晏在渐明的晨曦中环顾四周,见一片起伏的丘陵围着中央一块漏斗形的盆地,山是植被稀疏的山,地是长满枯草的地,哪有什么景致可言?

    “就是这儿?”

    “对,你再仔细看看。”

    苏晏沿着山脊走了一小段路,绕过遮挡视野的岬角后,盆地底部星罗棋布的行军帐篷赫然闯入眼帘,他吓了一跳,问:“下面是军营?哪一方的,大铭还是北漠?”

    豫王笑而不答。

    苏晏再次仔细观察,不仅看出军帐制式与扎营方式是大铭军队的风格,更从这一片奇特的地势中看出了关窍所在。

    “果真是好地方!”他抚掌喝彩,“鬼斧神工的好地方!”

    豫王含笑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解答,看与自己是否不谋而合。

    苏晏手指前方:“此处盆地形如虎口,两侧绝壁拔地而起,猿猱难攀。但从那侧开口的方向看过来,却令人并不觉得地势险峻而心生警惕,反而一眼就看见驻扎在平地上的军营,简直就像悬在虎口的肥肉一般!”

    他又指向盆地后方的漏斗收口处:“那里看似无路,却有一条隐秘小道连通两山之间的缝隙,像是绝壁中的一线天。敌军追击至此,被营帐阻挡了视线,以为把我军逼入死胡同。我军将士通过那条小道鱼贯而走,再点燃预埋火药炸塌一线天,好似缝死了口袋底。”

    “而那边的袋口,只需以落石、滚木堵住,再来个万箭齐发。这叫瓮中捉鳖,陷阱抓鱼,大锅里下饺子”苏晏说到兴奋处,使劲地拍了拍豫王的后背,“你是怎么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的!”

    豫王眼中笑意更深,又道:“若还有未尽妥善之处,请监军大人赐教。”

    苏晏想了想,有点不太确定地建议:“营帐再多设点?粮草、军械都不能少,营前壕沟、拒马拦起来,总之规模要大,越煞有介事越好。

    “但是真正行动起来,却不适合大部队作战。因为后方那条小道太狭窄,短时间过不了太多人马,一旦敌军扑杀近前,来不及退出盆地的兵马就不得不舍弃为了尽量减少战损,最好派精锐小队执行诱敌之计。不过,人数若是太少,敌军也未必上钩”

    苏晏陷入沉思,最后干笑一声:“那就看靖北将军能不能把五百人马弄出五万人马的架势了。”

    豫王强忍住拥抱亲吻他的冲动,转头朝下方盆地间的千顶营帐抬了抬下颌:“最后再猜一猜,里面是哪支队伍?”

    这还用猜吗,当然是你的王牌精锐部队

    “黑云突骑。”苏晏肯定地答。

    豫王一把抱起苏晏,原地转了足足两圈。

    “哎哟别转了,晕、晕”苏晏捶他后背,“仗还没开始打呢,你激动个什么劲!”

    豫王放他双脚着地,腰身还圈在怀里,低头将鼻尖抵着他的前额亲昵地摩挲:“远来是客,哪怕是恶客。我要为阿勒坦精心准备一桌大餐这是最后一道主菜。”

    苏晏喘气道:“这么早告诉我,不怕泄露军机?”

    “敢泄露军机,我就亲自拿军棍抽你的”豫王肆无忌惮拍了拍他的屁股,“看你能挨几千下?”

    苏晏:

    苏晏:朱槿城,你堂堂亲王加将军,不仅出口成黄,还黄得这么没品!

    豫王再次施展绝技,在他恼羞成怒前撒手,话风一转:“日头都快出山了,营帐里竟还一点动静没有。这些家伙该不会喝醉睡死过去了罢?一点警惕心没有,该罚。”

    “怎么罚?”一说正事,苏晏果然就转移了注意力。

    豫王拉着他快步滑下陡坡,从马背的褡裢中取出黑色方巾,对折后将两人口鼻掩住,在脑后绑了个结,顿时成了两个黑衣蒙面客。

    马槊没带,但长弓与箭囊都挂在鞍鞯上,豫王把苏晏拉上马,抽出弓箭:“随我冲营!把主帐前的旌旗射断,狠狠扫一扫华翎这臭小子的脸面。”

    苏晏记起来,华翎原是豫王府的侍卫长,按说应该是心腹中的心腹了,可豫王并不打算因此而宽纵他,看这架势,是要让他吃排头。

    “带着我冲营不嫌碍事?要不还是放我下去,我在这儿看热闹。”

    豫王道:“看热闹哪有凑热闹有趣!我给你的小蝎弩带了么?

    “带了,来边关怎能不带点防身武器。”苏晏从挂在白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那只伴随他两年的小蝎弩,熟练地架在手臂上。

    豫王笑道:“这就对了。咱俩来比比,看谁先射断营帐前的旌旗。”

    那可是代表一军军威的旌旗,射旗如打脸啊!苏晏也笑道:“好,我就陪你胡闹一次。

    第367章

    豫王将半身链甲套在苏晏身上,随即催动坐骑,向着营帐疾驰。

    他亲手养大的这匹黑骐也不知混了西域的哪个马种,神俊无比,苏晏有时都忍不住怀疑这马是不是基因突变了,不仅体型格外高大,耐力、负重能力与奔跑速度也远超凡马。

    豫王将马力催发到七八成时,苏晏就感觉自己被迎面而来朔风扑打得呼吸困难。这种风速与移动速度下射出的箭支,如何还能保持原有的力道、精准度?

    苏晏望着百丈外的营门,再往里才是主帐,帐前那根耸立的旗杆看上去像一条细高的黑线。他张口就灌了一嘴的风:“离这么远,风又大,不可能射中的至少要近到百步以内”

    “未必。”豫王松开缰绳,上身向侧边倾斜,仅以双腿控马,哪怕马背上多携一人,仍稳如横峰。他反手从箭囊中抽出箭矢,弯弓搭箭,却并不拉开弓弦,只是瞄着。

    箭杆托在食指上,箭镞来回晃动,瞄准的却并非那根旗杆。

    苏晏意识到,对方这是仅凭肉眼在判断距离、风向、风速,估算箭矢射出时正确的力道与角度。

    后世的狙击手尚且需要一名专业的观察手在旁为其测定数据,以完成对弹道的校对与修正。而豫王此刻一人身兼二职,自身还处于高速移动的马背上,这需要何等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经验与炉火纯青的技巧才能办到!

    “如此顺风借势,可省一百二十步。”说话间,黑骐已逼近营地边缘的栅栏外,纵身跳过一道壕沟。豫王这一箭就在马身跃至沟顶最高处时猛然射出,追风掣电般向着旗杆飞去。

    与此同时,安静的营地内骤然响起一声:“闯袭军营者杀!”

    两排军士在栅栏后方现出身形,长枪、斩马刀齐刷刷刺出,意图把即将跃过八尺栅栏的黑骐戳成筛子。后方更是有火器手弹药齐发,将那支飞向主帐的箭矢轰成碎渣。

    “好!”豫王大喝一声,急勒缰绳,黑骐硬生生调头转身,擦过兵刃落在栅栏外的壕沟边上。他单臂挟着苏晏,踩着马鞍纵身跃起,半空中足尖又接连点在那些高举的长兵器上,快得让那些兵士反应不及。

    如此借力,二人惊险地掠过栅栏,站在了最外围的一顶营帐顶端。豫王将苏晏按坐在自己身前,随即弯弓拉弦,同时射出三箭。

    只见三箭连珠而发,迅疾如电,不等火器再次装填射击,三支箭便已飞至主帐前,带着“咄咄咄”的闷响,整整齐齐地在旗杆上钉成一列。

    旗杆并未断裂,苏晏知道这是豫王手下留情,毕竟是自家军队,旗断不祥。再说对方也算反应及时、没有懈怠,原本打算的惩罚自然也就变成警示了。

    坐在帐顶的苏晏低头看了看小蝎弩还没进入射程呢!手枪怎么跟狙击枪比射程?感觉又被朱槿城忽悠了一次。

    正中目标的三支箭,叫火器手身后的华翎认出了来犯的黑衣蒙面人的身份,震惊之下高声喝道:“都住手!一切弓弩、火器禁止发射!”

    豫王居高临下地站在帐顶,将长弓与箭囊往他身上一抛,然后拉下蒙面黑巾。华翎连忙接住,带着一头细密的汗珠,躬身抱拳行礼:“将军蒙面闯营,可是为了检视黑云突骑的军纪与守备?卑职惶恐,之前竟未认出将军来,万望宽宥!”

    “参见将军!”其余突骑们纷纷放下武器,半跪行礼。

    豫王示意众人起身,携着苏晏从帐顶飘落下来,拍了拍华翎的肩膀:“算你小子走运,今日免了一顿罚。以后营地外方圆十里都要加强巡逻。”

    “遵命!”华翎松了口气,笑道,“谢将军手下留情。苏大人也来了,天寒风冷,不如进主帐先歇息歇息。”

    两人随华翎进入主帐。

    主帐分为前后两大间,前面是议事厅,后面是主将的寝室。前厅中央摆放着一整列大炭盆,进门就觉暖和许多,两侧是供士官们议事的桌案。主座居于两层台阶的方台之上,铺着垂地的浅色羊毛毡垫与一张完好的斑纹虎皮。

    豫王拉着苏晏坐在宽大的虎皮座椅上,示意华翎把台阶下的炭盆挪过来。

    苏晏边搓手烤火,边问:“卧兔山、西盐河一役后,黑云突骑从战场消失,并未跟随靖北军大部回到边堡,莫非一直都驻扎在此?”

    华翎征询般看了一眼豫王。豫王道:“你知道昨夜靖北军将领们在犒军宴上怎么说?”

    华翎摇头。

    “将军之下,便是监军。”

    “卑职明白了。”华翎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转而对苏晏回道,“是。敌军大败,其主将阵亡后被我军枭首,我们将军料准瓦剌不会忍气吞声,势必大兴复仇之兵,且很有可能是阿勒坦亲自领兵。”

    “打着复仇的幌子而已,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入侵中原。”豫王嗤道。

    苏晏点头感慨:“每年一到秋冬季,塞外诸部便对我朝大肆袭扰与劫掠,主要是因为北漠气候恶劣,生活物资匮乏。若是遇上大雪连绵,更是难以生存,草原上称之为‘白灾’。我看今年还好,都十一月了,也没下过几场大雪,他们的日子应该不会被往年难过。”

    “但中原的日子却比往年艰难。”豫王意有所指地说,“帝位更迭,乱象四起,他阿勒坦若是不生出趁火打劫之心,也就不配作草原枭雄。”

    华翎道:“所以将军命黑云突骑在此驻扎,又派夜不收精锐乔装前往北漠,收买眼线,打探军情。眼下已有三支夜不收小队,或正深入、或已潜伏于敌军内部,通过暗探与传讯鸟兽递送消息。”

    “夜不收虽锋利、隐秘,却失之统筹,须得有一个主官。”苏晏提醒。

    华翎道:“有,将军接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夜不收散乱的构架梳理清晰,根据各队头目的能力与功绩擢升了一名主官。”

    “是谁?”

    “总旗楼夜雪。如今他已是一名千总。”

    苏晏想了想,颇有些欣慰:能被朱槿城看在眼里,说明严城雪(楼夜雪)已渐洗去昔日的偏狭,可见这些年在夜不收服役,对他与霍惇的磨砺是卓有成效的。

    华翎又道:“上次配合靖北军进攻,在敌营深夜纵火,便是他与霍惇做的。”

    苏晏生出了见严城雪一面的念头,却得知对方为了侦察瓦剌下次出兵的情况,已率队再次潜入北漠。黑云突骑也在等待他的传讯,以供豫王敲定之后的作战布局。

    于是这个念头暂时作罢,反正将来论功行赏,总有见面的一日。

    苏晏把烤暖了的手脚从炭盆上移开,腹内响起一串饥肠辘辘的空鸣声。

    豫王问:“大早就这么饿?”

    苏晏翻了个白眼:“昨晚你部下拼命敬我酒,饭菜都没吃几口,又奔波了一夜,我铁打的?”

    “是是,都是我疏忽了。”

    靖北将军哄完监军,拿脚尖踢了踢麾下的突骑长:“去给准备两份伙食,要快。”

    又转头安抚,“野外扎营,伙食难免简陋些,也只得饼饵、肉干、‘棋子’之流,委屈监军大人先凑合一顿。等午后回暖些,我带你去附近冰河捉鱼。”

    苏晏道:“无妨,就‘棋子’煮一碗吧,放点肉干进去泡。”

    华翎起身告退,去找营中伙夫。

    苏晏想想发现不对,问豫王:“怎么还扯到午后了,咱们不回边堡?”

    豫王挑眉:“为何要急着回去?”

    “你是一军主将!把靖北军扔在几座边堡中,群龙无首合适吗?”

    “我麾下大小将领可不是白吃饭的。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们自会应对,再不济也会让微生武来报信。”

    苏晏越发觉得离谱:“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把我扣在这里?”

    豫王哂笑:“哎呀,竟被你发现了!为把你那牛皮糖似的侍卫弄走,我可颇费了一番心思。如今落在我手上,保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被我翻来覆去,为所欲为。”

    苏晏羞恼,拿桌案上的笔洗扔他:“又胡说八道,找打。”

    豫王一抄手接住笔洗,紧接着又接住了镇纸、茶碗、蜡烛架子。

    苏晏没趁手的东西扔,就想走,结果在桌脚旁踩到了半截蜡烛,脚一滑,很是狼狈地向后栽在了虎皮椅面上。他硌到了后腰,疼得有些厉害,但更伤脸面,于是迁怒道:“离这么近,你见我要摔,就不能扶我一下?”

    豫王举着双手,一手茶碗,一手蜡烛架子:“我嘴上占点便宜,你就喊打喊杀;要真下手扶,碰到了什么腰啊臀啊的,你还不得咬死我?”

    苏晏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朱槿城你个王八蛋,”他笑骂,“你把我心目中多年偶像的形象都毁了!也就战场上帅,离开战场你丫就是个登徒子流氓!”

    “‘偶像’是什么?”

    “就是一个人崇拜与意图效仿的对象咳,不是,就是泥塑木偶的神像。”

    豫王撂下手中物件,半蹲下来,曲臂压在膝上,往前倾身探去:“你崇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苏晏坐在垂地的毡垫,上身还仰面瘫在椅上起不来,厉声道:“谁崇拜你?别自恋了!我就算年少时真有偶像,也是史书上的一个剪影,并没有什么具体的面目形态!”

    豫王恍若未闻。两张脸凑得近了,一张眉梢藏着喜气洋洋,一张嘴角抿着气急败坏,对比很是鲜明。

    苏晏忽觉透不过气,翻身要起来,却被对方用一只手掌压住了胸口,犹如落下一座五指山。

    豫王诱哄般继续追问:“说我战场上帅又是何意?”

    苏晏耳根泛红,抬腿踹对方膝盖:“就是一军将帅的意思。撒手,放我起来。朱槿城,再不撒手我生气了!”

    平日里见好就收豫王,这下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放过他:“连名带姓地叫,未免太生分,你叫我一声‘阿苁’。”

    “不叫!什么葱姜蒜都不叫!”

    “不是葱姜的葱,是苁蓉的苁。你不是整天‘阿追阿追’挂在嘴边,亲昵得不行,叫我一声乳名怎么了?”

    苏晏脑海中浮现出肉苁蓉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对方身上见识过的奇葩物件儿,顿时耻度爆表,脸颊一下子烧红起来。他用两手扒拉压在胸口的胳膊,挣扎着要起身。

    豫王松了松手劲,在他即将起身时又给按回去,招猫逗狗似的。苏晏恼羞成怒,低头就咬他的手。豫王趁机把手指伸进他唇齿间,拨弄软滑的舌尖,指节被咬出血也无所谓。

    “来了来了,刚出锅的肉干泡‘棋子’”华翎在此刻端着两个大瓷碗走进来,一眼看见主座上纠缠的两人,惊得险些把碗摔掉了。

    豫王被人撞破现场也不着恼,若无其事地转头道:“所以叫你快点备餐。你看,监军大人饿到要吃了我。”

    苏晏立刻松口,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磨牙道:“没错,你再迟一步进来,我能把你家将军的十个指头都吃了。”

    华翎打了个寒噤,连忙将碗放在桌上,识相地说:“那你们慢慢吃,卑职告退。”

    他一走出营帐,苏晏就骂豫王:“你疯了!人来人往的军营,随便什么人掀帘进来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

    豫王笑道:“这是主将营帐,除了华翎,没人敢未奉将令就闯入,不怕军法伺候?”

    苏晏依然恼火:“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要是又犯老毛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豫王端起碗,拿勺子搅了搅,舀了一枚煮得软烂的“棋子”送到他嘴边:“齿间都是我的血,不嫌腥?来来来,吃点香的过过嘴。”

    “放下,我自己舀。”苏晏被香味刺激得更饿了,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跟对方算账。他从豫王手中抢过碗与勺子,三下五除二吃完,见对方仍无动静,就问,“还有一碗,你吃不吃?不吃也给我。”

    豫王笑吟吟地递过去。

    苏晏又吃了半碗,打了个嗝儿,彻底吃饱了。见豫王把剩的半碗拿来吃,他很无语:“刚问你,你不吃,现在又做这饿死鬼样,叫人再煮一碗不行嘛好歹你也换把勺子,沾我口水了。”

    豫王把汤底倒进肚子,放下碗:“你说什么?”

    “叫人再煮一碗。”

    “后面。”

    “好歹换把勺子,喏,那把不是干净的?”

    “再后面。”

    “沾、沾我口水了”

    豫王一手捏住苏晏的下颌,一手把人摁在座椅上,渴切发狠地亲,极尽挑逗地亲,缠绵悱恻地亲。

    在换气的间隙,他哑声问:“这下我百倍还你了,是不是,嗯?”

    第368章

    现在你满意了

    苏晏认同一种说法:过犹不及。再好吃的食物吃多了也会腻,再好看的风景看久了也习以为常,如今这一定律似乎在朱槿城身上失了效。

    两人冰释前嫌之后,他被对方突袭与蛊惑着吻了几次,只觉每次都重新陷入最初的战栗如同酩酊大醉之人,脑海中全是光怪陆离的幻象,惊涛拍岸,天女散花,为云为雨入巫山。

    直至换气间隙,听见对方的骚话,方才从沉溺中挣出五六分清明,他喘气道:“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完全是用技巧碾压咱俩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你胜之不武。”

    “我不用技巧,难道用蛮力?再说,看你技巧大有进益,想必这两年也没少练习。”

    豫王虽告诫过自己千万次要豁达,毕竟前科劣迹摆在那里,能把清河的好感从负值刷到如今的高度,相当不容易。但想到,兄长与他有过一段情也就罢了,连朱贺霖那小兔崽子都能用情分与责任绑住他,只这一下没忍住,酸溜溜地开嘲:“师从众人,学了不少花样罢?”

    苏晏被一针见血地扎了心,羞愧连同恼怒一起发作起来,脸皮也暂时不要了,反唇相讥:“那是,熟能生巧嘛。遗憾人数还是太少,不比王爷经验丰富,我怕是也得谈个二十八人次的恋爱,才能与王爷的技巧相媲美。我算算啊还差二十四人,要不王爷排个队,拿着号码牌再等等?”

    豫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种说完话就想吞回去的情况,在清河面前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其实每次都自知不明智,可每次将“满不在乎”累积到临界,妒心就会从某个点上爆发出来。

    从前清河记恨他,远离他,还告他的御状,他为此深受打击,最终幡然悔悟。

    后来两人之间关系逐渐修复,几次越线的接触,清河也没表现出强烈的抵触,甚至还有些相知默契之意。他暗生欢喜之余,又怀疑起是不是因为对方容易心软,才没有严词拒绝。

    他知道自己因重回沙场而赢得了清河的钦佩,但钦佩也好,崇拜也罢,真的能取代爱么?万花丛中过的豫王竟也有些魔怔了。

    苏晏趁豫王发怔,把他推开。

    豫王如梦初醒,赶忙拉住了苏晏的手:“是我不对,一贯的胡说八道,以后绝不再犯!”

    苏晏斜乜着眼看他:“你刚刚说‘师从众人’时,在心里骂我浪对不对?我听见了。”

    明明语气平淡,豫王却像即将坠落陷阱的野兽,浑身的毛都惊得炸起来。他知道这一下如若没答好,就是万劫不复,两人这辈子都没戏唱了。

    于是他用一种急中生智的果决,生生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才是浪货!”

    “我是你睡过的第几个?第二十八个不,第三十个。”苏晏一脸冷漠,“差点漏算了,你亲口承认的,在我之后还有两个。至于那之后还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三十!二十九,二十九!”豫王连声解释,“在你之后只有一个,是我为确定心意而试的。之后就真的为你守身如玉了。这些我在京城时都与你交代过,在界碑喝酒那一夜,记得么?”

    苏晏这才从冷脸上渗出点情绪来,恨恨道:“你不仅浪,还骚。风骚,骚包,骚得花样百出还理所当然。”

    豫王知道最大的危机过去,一口应承:“你想要我多骚都行。”

    “谁想要”苏晏瞪他,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随即冷脸全面崩盘。他霍然起身,边往内室去,边说:“我想要躺一下,借我张床。”

    “人也借你?”豫王在他身后问。

    苏晏抬起手,有气没力地摆了摆,掀帘走进后面的寝室。

    豫王曲着腿坐在主座前的台阶上,沉思了半晌,随后起身悄然走入内室。

    行军床上,苏晏歪在床沿睡熟了,连外袍与靴子都来不及脱,一条腿还搭在地面。

    从出兵、大战,一路奔袭数百里,到回程、庆功,紧接着连夜来到此营地,他几乎两日夜没合过眼,这会儿已然困到极点。

    豫王轻手轻脚地为苏晏脱去靴子和外衣,把人挪到床中央,盖好棉被。

    低头怜惜地吻了吻他的眉心,豫王低声道:“睡吧,乖乖。”

    苏晏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从辰时初一直睡到未时末,整整睡了四个时辰。睁眼醒来时,浑然不知白天黑夜,并感到轻微的眩晕。

    再睡下去,生物钟都要紊乱了。

    苏晏懒洋洋地起床披衣穿鞋,用桌上的冷茶水漱完口,就着铜脸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外间的议事厅响起脚步声。豫王快步走进来,笑道:“醒得正好。午后天放晴,外面升温了不少,我带你去冰河捉鱼,晚上改善伙食。”

    苏晏在鹿径岭的木屋隐居时,有段时间就沉迷钓鱼,一听之下颇有些意动。但又摇了摇头:“说出去一两个时辰,结果去了一整夜加大半天,再不回去,阿追要担心地追上门来了。”

    “昨夜大风,把马蹄的痕迹都吹去了,他想追踪过来,那也得有这本事。”豫王不以为然,“你要真不放心,就写张纸条,我派个斥候送去边堡?”

    苏晏无奈道:“那你总得告诉我,我们留在此处目的何在,总不会是为了下营督察与下河捉鱼吧?”

    豫王哂笑:“捉鱼只是等待中的小小消遣而已。”

    “等待什么?”

    “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谁送来的?收到以后呢?”

    豫王上前,伸臂揽住苏晏的膝弯,把人端了起来,上半身往自己肩头一搭,就跟扛麻袋似的走出寝室。

    苏晏使劲敲他的后背,叫道:“你给我说清楚!不要卖关子吊人胃口!”

    一黑一白两匹马已被兵卒牵至主帐门口。豫王将苏晏往马背一放,拍了拍马臀:“跟我走就是了。”

    天气难得晴好,午后冬阳照得人暖意丛生,的确适合捉鱼。苏晏跟随豫王,骑马向北走了二十余里地,远远望见一条冰冻的大河。

    河水冻得结结实实,看颜色,冰层至少有一两尺厚。

    两人在岸边下马,豫王踩了踩冰面,说道:“走,往河中心去,那里冰层薄,好凿开。”

    苏晏从小在南方长大,对河面踏冰行走很有些新奇与惴惴,忍不住问:“万一哪块冰层太薄呢?会不会掉下去?”

    “冻得很厚实,掉不下去的。”豫王牵起他的手往前走,“就算真裂了,我也会带你安全上岸,放心。”

    苏晏走了十几步,感觉脚下牢固得很,也就放了心。

    豫王找到个合适位置,驻足蹲下身,一拳砸向冰面。

    冰面霎时被轰出个脸盆大的窟窿,撒了酒米打窝后,豫王把钓竿塞进苏晏手里:“我觉得这下面有鱼,来试试?”

    苏晏坐在捡来的一截枯木上,饶有兴致地穿饵下竿,等了几分钟便觉有鱼咬饵,吃相凶恶得很。他瞅准机会提竿,果然钓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比巴掌还大些,至少一斤多重,尾巴在冰面上甩得啪啪直响。

    “槿城!槿城你看,是条江鲫!”苏晏兴奋地拉住豫王的袖子。

    豫王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把脱了钩的大鲫鱼丢进鱼篓里,在冰窟窿里洗完手,又顺势搂在他肩膀上。“继续。再钓几条上来,就可以挪个窝了。”

    苏晏兴头上来,浑然不觉此刻半偎在对方怀里的姿势,与天下任何一对情侣毫无二致,还是处于热恋期的那种。

    他在用心钓鱼,豫王在用心钓他。

    钓到三条江鲫之后,第四条竟是冬日少见的鲢鳙。苏晏拎着鱼线,露出得意之色:“我挺厉害的嘛!”

    豫王抚着他的腰侧,嘴角含笑:“当然,我的清河厉害之极真乃绝世名器。”

    苏晏对前半句很受用,后半句听着不对劲,但一时不及反应。过了好几秒后,他陡然想起豫王口中“名器”之意,继而脑中浮现出相应画面,恼羞得耳根要烧起来,转身想把那条鲢鳙拍在对方脸上。

    脚下冰层就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震动频率不大,却一直持续着。

    莫非冰面要裂了?!苏晏一转念,又觉得这种震动不像是从冰层下方传来,倒像是来自远处,由远及近,越发强烈

    他把鱼竿一扔,蓦然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马蹄声。”豫王沉声道,“有人把马骑到冰河上来了。”

    苏晏从怀中摸出窥筩一看,说道:“河面上有匹狂奔的马,是打了蹄铁的战马,马背上趴着个人影,北漠牧民打扮,身上都是血,脸面看不清楚后面还追了一支北漠骑兵,约有十几人,但他们没敢上冰面,都在岸边追。”

    他把窥筩递给豫王。

    奔马上趴的那人已进入肉眼可见的视野范围,勉强撑起半身,朝他们接连打了几个手势。

    豫王边用窥筩仔细看,边道:“这些手势有点眼熟,似乎另有含义我想起来了,是夜不收内部使用的战术手语!”

    他把窥筩往怀里一塞,拉起苏晏的手就往河岸上跑。

    苏晏边跑边问:“那个牧民莫非是夜不收的暗探?”

    豫王将他推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从鞍侧解下弓箭:“是不是,救下来一问便知!清河,你在这里等我,万一被北漠骑兵近至三百步,你就朝营地方向先撤,明白么?”

    苏晏还不及回答,黑骐就长嘶一声,载着主人疾驰出去。他不愿先走,便一边紧张地关注豫王的动向,一边从褡裢取出小蝎弩,连同牛皮袖套一起安装在右手前臂。

    只见豫王双腿控马,手中箭矢应弦而发,一箭射出,便有一名骑兵栽落马背,很快就将那支小队解决得七七八八。

    有这么个势不可挡的战神在场,看来自己并不需要提前撤离了嘛,苏晏正不错眼地关注着战况,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那个疑似夜不收暗探的牧民在负伤求助后晕过去,半挂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无法策马上岸。河面冰层经不起马蹄踩踏,裂纹逐渐扩大,最后轰然崩塌,连人带马一同落入水中。

    天寒地冻,人落入冰水后几分钟就会失温休克,更何况身负重伤。

    哪怕不为可能携带的情报,只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不能视若无睹。苏晏纵马狂奔过去,惊呼:“快救人”

    此刻岸上的骑兵小队全数覆灭,豫王当即丢下弓箭,飞快地脱去袍靴,一个猛子扎进冰河里。

    苏晏想快点赶过去帮忙救人,却见一名落鞍的骑兵又翻身回到马背上,弓箭遗落了,便举起马刀,咆哮着朝他冲来。

    原来之前此人面对豫王的致命一箭,是用脚踝绞着马镫侧坠,才避开了要害处。

    眼下见同伴尽数阵亡,对方更是激发凶性,挥舞一柄锋利的马刀,刀刃还带着血迹,向苏晏气势汹汹地扑来。

    两匹战马迎面奔驰,此时再躲避已万万来不及,只会将后背暴露给敌方。

    照当前的马速,双方在十几秒后就将打照面,苏晏知道,一旦被这柄马刀近身,自己定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小蝎弩虽强力、精准,但射程并不算远,且再次装填弩箭需要一点时间也就是说,他只有一次射杀对方的机会。

    必须一击毙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晏深吸一口气,沉下喉咙口砰砰乱跳的心脏,举起小蝎弩,瞄准对方皮甲与链甲之间的缝隙。

    三十丈二十丈苏晏强行克制住扣下扳机的冲动,凝视屏息,等待那个稍纵即逝的唯一生机

    对方满身的血污、狰狞的模样已清晰可见,面上的凶残神色令人不寒而栗。苏晏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短短几秒时间,在他眼中拉出了漫长的光影。

    十丈!苏晏断然扣动扳机!

    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对方的咽喉!与此同时,对方手中的马刀也带着呼啸的风声劈过来,苏晏早有准备,及时向侧边一倒,避开了刀锋。

    他听见身后噗通一声,是尸体从马背上摔落的声响。

    我竟然办到了不依靠任何人的护卫,仅凭一己之力,成功避开一名北漠精骑的袭击,还反杀了敌人!苏晏来不及庆幸,见河面上又一大块冰层碎裂,冰水中浮出豫王的肩膀与脑袋,手臂托着昏迷的牧民,向岸边游来。

    方才他与那名骑兵的对决,只发生在从豫王潜入水底,到浮上水面的这短短两分钟内。

    也许这就是战场上生死无常的含义所在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只在电光石火间。有时决定最终结果的并非力量,而是冷静,甚至是运气。

    苏晏勒缰下马,跑到水边抓住昏迷牧民的一条胳膊,费力地把人拖上了岸。

    还来不及喘口气,他赫然发现,刚浮在水面的豫王不见了!

    水上漂的都是大块大块的碎裂冰层,寒冷刺骨,再强壮、再训练有素的人,也无法在这种水温中停留。

    也许练武者体内的真气能帮助他们多支撑片刻,可是如果没有及时上岸,照样会死于冷休克带来的心脏衰竭,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苏晏急了,放声唤道:“槿城!朱槿城!”

    水面毫无动静,冰层随水流缓缓拼回原本的位置,仿佛要再次冰封一切,将水底的生命彻底覆盖。

    苏晏心口滚烫如煎沸水,眼眶灼痛得厉害。他会水,但从未下过这么冷的冰水;怕疼,不想死,却更怕朱槿城从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甚至还来不及想清楚后果,便下意识地扯开衣袍、蹬掉靴子。

    脱得只剩贴身的小衣后,苏晏毫不犹豫地跳下冰河。

    河面在这瞬间哗然,水花四溅中,一个身影跃出冰层,将他接个正着,随后足尖在浮冰上借力一点,带着他掠回岸边。

    溅射的冰水打湿了苏晏的四肢与后背,在皮肤上留下万针攒动的痛觉。朔风再一吹,他冷得浑身直打颤,上下牙边互相敲击,边极力开口说话:“还、还好你没、没事妈的妈的吓、吓死我了你”

    豫王沉着脸、咬着牙,先拾起地面上的衣物,将苏晏全身迅速擦干,一件件飞快地套上去。他的脸色很难看,但动作非常利落,甚至半跪在地面,将苏晏的赤足搁在自己大腿,为其穿上袜与靴。

    苏晏的身体开始回暖,说话舌头也撸直了:“你也赶紧脱下湿衣,不然会失温。”

    豫王二话不说,脱去身上的湿衣,拾起之前丢在岸边的战袍与长靴套上。

    苏晏见他长裤仍是湿的,不放心地说:“把裤子也换了吧,我去那些骑兵身上给你剥一条,凑合穿一下?”

    豫王一声不吭地走过来,近乎凶狠地紧紧抱住他。

    苏晏以为他仍在担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你看,咱俩这不都好好的”

    豫王在苏晏耳畔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嘶哑:“我是故意的。”

    “什么?”

    “我故意不及时上岸,想看你是什么反应。”

    苏晏愣住了。

    豫王道:“我朱槿城这一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样后悔过。

    “后悔得想捅自己一刀,再跳回冰河里去。

    “我想证实的事,原本我以为对我而言极其重要。可如今我才意识到,与你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它什么也不是。”

    苏晏顿时明白了,豫王想证实的是什么。

    “王八蛋”他红了眼眶,喃喃道,“朱槿城,你可他妈真是个王八蛋你得到心心念念的答案了,现在你满意了?”

    他用力推开豫王,自顾自地走到那名昏迷的牧民身边,亲手为对方脱下湿衣,换上从骑兵尸体上剥下来的衣袍。然后费力地把人抬起来,挂上马背。

    豫王出手,轻易地办到了他需要费力才能做到的事。

    苏晏没有理睬他,准备踩镫上马。

    豫王握住了他的胳膊:“你的马背上挂了一个人,就坐不下你了。与我同乘好不好?”

    “滚。”苏晏面色冰冷地说,抽出胳膊,径自往营地方向走去。

    豫王上了自己的黑骐,路过他身边时弯腰一拎,将他带上自己的马背。

    苏晏激烈挣扎起来,甚至打算跳下马去。豫王硬是将他圈在怀中,低头将脸埋在他颈侧,声音沉闷地唤道:“清河清河”

    苏晏听出了这声声唤中的愧悔、苦涩与求饶之意,并没有回应。

    然后,他感觉到颈侧蓦然一片湿热。

    朱槿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晏已经足够了解他的灵魂中烧着战火,身体内流着槊血,却从不会落泪。

    苏晏怔怔地想了许久,最终向后伸手,用力薅住了豫王的鬓发,咬牙道:“朱槿城,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

    第369章

    征服我驾驭我

    头皮被扯得生疼,但豫王仍用双臂紧紧圈着苏晏的腰腹,从后方把脸埋在他颈窝,不愿抬起来。

    苏晏逐渐松了手劲,带点苦涩地自嘲道:“你若是个老实人多好我就会说,方才的举动是出于朋友之义、同袍之谊,然后你会信以为真,而我自己也就跟着信以为真了。

    “这样我就不用在早已乱七八糟的情债本子上再多添一笔。

    “我们就能一辈子维持这种既是知交又是损友的关系。

    “朱槿城,这回你就装个傻,好不好?”

    “不好。”豫王抬起脸,眼底燃着坚诚的火与光,“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豁出命去,甘愿以己死换彼生,这不是天底下最真的情,什么才是?”

    苏晏无言以对。

    豫王接着道:“我不像我那工于心计的二哥,对身边人总是爱试探,爱考验。

    “我也从未在乎过昔年那些床伴究竟是爱慕我本身,还是爱慕我的身份与权势。

    “而这种我不爱做、不屑做的事,今日却忍不住对你做了但是清河,只有这一次。

    “我明白就是明白了,相信就是相信了,你再怎么掩饰也没用,旁人再怎么非议也没用,世事再怎么变迁也没用。

    豫王用手指掰着苏晏的脸向后侧过来,郑重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苏清河,你是靖北军唯一的监军大人,也是豫王世子唯一的后爹。”

    这次苏晏没有断片儿太久,因为巡逻在外的一支突骑小队听到冰河边的动静,正快马飞驰而来,已进入他们的视野范围。

    豫王将那名昏迷的牧民交给他们,尽快送去营地,请军医治疗。并吩咐人一旦醒来,就立刻禀报华翎。

    突骑小队领命后,牵着白马,带着马背上的伤者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暮色开始降临,荒野平川上又只剩下一匹孤岸神俊的黑骐,与马背上身影交叠的两人。

    豫王将坐在前鞍的苏晏翻转过来,面对面揽着腰身,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深吻。

    豫王骑术精湛,不用拱形鞍桥,马鞍直如一张皮革垫子铺在马背上。故而苏晏被推着向后仰,上半身倒在马脖颈上时,并没有被鞍桥硌到腰,但他仍心慌意乱地揪住了马鬃毛,失声道:“放我起来,会摔下去的!”

    “安心。你是在马背上,但也是在我怀里。”

    黑马嚼食时不高兴被揪鬃毛,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苏晏又觉得自己要跌落下去,仓促间一把抓住了豫王的裤子。

    他抓了一手的冰屑。

    原来对方从冰河里上岸后,湿透的长裤未换,被风一吹冻成了硬邦邦的直筒冰裤。

    苏晏看着都替他冷。豫王无所谓地笑了笑,直接撕掉自己的长裤,随手丢弃。

    看着落进枯草丛的布片,苏晏惊觉这位靖北将军简直不羁到了一种境界,要不是戎衣战袍的裙摆长及脚踝,这么一撕,怕不得下半身果奔。

    豫王把手伸进苏晏的袍底去摸:“你的裤子也湿了。”

    “不会不会!还好还好!”苏晏忙不迭地按住了对方的手。

    开什么玩笑?他跳冰河时脱得相当干净,唯剩一条时人称之为“小衣”的短裤。短裤被打湿后无奈舍弃,于是他只得直接穿上长裤,行动间就感觉里面虚飘飘的有点漏风。这会儿要是连长裤都保不住,是要学面前这位不要脸的靖北将军,中空上阵吗?

    于是他异常坚决地说:“我怕冷,死也要穿着裤子!湿一点点没事。”

    豫王哂笑:“那么破一点点也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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