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太庙中的內侍们闻风而动,纷纷从奉祀署里小跑出来,在殿前台阶下站成两排。

    今上还是太子时,曾在太庙受过罚,苏晏因此出入过好几次,为首的掌印太监当时与他混了个脸熟,这会儿堆着笑上前来打帘子,被苏小京毫不客气地拨开了。

    “我家大人不喜外人服侍,站远点。”

    內侍们后退几步,车帘掀开,提灯昏黄的光映照着车厢内端坐的人影。掌印太监见对方身披灰绸斗篷,风帽罩在头上,帽子下方依稀露出半截脸,的确是苏晏,于是点头哈腰道:“苏相要取何物,吩咐奴婢一声便是。奴婢即刻去拿。”

    车中人微微颔首,又朝苏小京摆了摆手指,是打发他去办的意思。

    苏小京放下车帘,对掌印太监说道:“不麻烦公公,只需告知放在哪里,我可以自取。”

    “苏相要取的是”掌印太监问。

    苏小京道:“天潢玉牒。”

    苏晏在北镇抚司待了一整夜,直到四更天,才随意用了些点心汤水,穿上荆红追回家取来的官服,直接去午门准备参加早朝。

    沈柒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早朝时本该侍立于御座西侧。但朱贺霖因为对心上人求之不得,越发看他这个情敌不顺眼,朝会也不要他陪侍,让侍卫长魏良子顶替了他的站位。

    参不参朝沈柒无所谓,反正朝堂上绝大部分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不用近身侍奉小皇帝,他也乐得眼不见为净。

    不过,今日不同以往,朝中有人想暗算苏晏,虽然不知具体发难的时间。他想加强防备,陪同苏晏上朝。

    临出门时,高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与沈柒耳语了几句。

    沈柒垂目不语,神色深峻,手指在绣春刀柄上攥了又攥,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用阻止,继续盯着。我这就过去。”

    他向苏晏解释说有急案,苏晏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无妨,你忙你的,下朝了我再来找你。”

    五更天,御驾临奉天门,朝会开始。

    苏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文臣队列,见崔锦屏已经到场,不知是不是被家人灌过醒酒汤,神智业已清醒,只是眼红唇白,脸色不太好看。

    于彻之的那三份奏本,崔锦屏交给了谁?苏晏的视线在一排排的朝臣中移动,最后在内阁次辅谢时燕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秒,收了回来。

    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阴冷湿气既然躲不过,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各部大臣按部就班地奏事,高坐御案的朱贺霖一心两用,边听政务,边看斯人,觉得他今日有点不一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份等待是从容淡定的,但淡定的深处又隐隐透出一丝忧虑与期望。

    不止他在等待,朝臣中不少人也在等待,朱贺霖仿佛能嗅到下方广场人群中,那股谋结而躁动的气息。

    很快,朱贺霖知道了苏晏在等什么

    “报大名府塘报,三百里马上飞递,提督军务于彻之上呈御前!”

    一名提塘官手持奏本,火速穿越广场,奔向御阶,报信声洪亮如雷。

    朱贺霖心下一凛,对身后侍立的富宝使了个眼色。

    富宝领会,快步走下台阶,去接那份塘报。却不想那名提塘将奏本举过头顶,当众大声宣告:“于阁老飞报敬呈陛下:戚敬塘不听劝阻,执意领兵深入敌后,奔袭廖疯子,如今整支队伍失联,恐凶多吉少!”

    只听群臣中响起一片“嘶嘶”的抽气声。

    朱贺霖猛地一拍御案谁让他直接报出来的?!众目睽睽,众耳所闻,连掩盖回寰的余地都没有!

    富宝厉声道:“大胆!军机密要,不呈皇上亲阅,如何当众泄之!”

    那名提塘一愣,连连叩首:“微臣也是奉了旨意,才当众宣读的,求皇上恕罪。”

    旨意?哪来的旨意!朱贺霖握紧了拳头,正待发作,却听场中一名言官出列道:“于阁老所奏乃是军情,而非军机,朝臣们知情方能议事,这位提塘所为并无大过,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另有几名言官出言附和。阁臣江春年斜瞥了一眼那名提塘,嘴角微微翘起。

    “戚镇抚失联了?”

    “雁过尚且留声,他所率五军营左军,整整两万人马,就算深入敌后,怎么会连个声息都没有?”

    “不听主将命令,擅自出兵,乃行军打仗之大忌!须得按军法处置!”

    “这个戚敬塘”

    群臣窃窃私语。

    于彻之所率京军前往北直隶剿匪,从一开始的占上风,到如今陷入拉锯状态,皇帝与群臣都在等待一个打破僵局的捷报,却不料等来了这么个自乱阵脚的坏消息。朱贺霖皱起眉,却见首辅杨亭拱手道:“皇上,也许是前线战况不明,与后方临时失联。这么一支大部队,不可能杳无音信,皇上不妨等待事态明朗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便听得又一声急报划破广场上空:

    “报大名府四百里加急塘报,提督军务于彻之上呈御前!”

    “派去寻找与援护之精骑队,一路发现交战痕迹,询问当地民众,有说官军不敌贼军惨败而逃,有说领军之将战败后投降贼军。左军疑因轻敌冒进而战败,其主将戚敬塘至今未回营复命,不知是否已阵亡、被俘或是潜逃。”第二个飞奔而来的提塘官,边跑边将军情大声报出。

    众臣再度哗然,朱贺霖脸色铁青。

    倘若真如于彻之所言,左军大败,主将还叛逃,那不仅是战局的严重失利,更是朝廷的巨大耻辱。戚敬塘本人连带亲族一并治罪不说,连举荐提拔他的人也将受到牵连。

    朱贺霖不禁望向苏晏。

    苏晏面色镇定,并无慌乱焦急之态,甚至还有余心环视场中群臣的反应。朱贺霖也随之冷静下来,沉声道:“杨首辅所言在理,目前战况不明,一切都还只是推测,并未有实证。朕会立即派出锦衣卫赶往前线打探军情,核实情况后再做定夺。另外,这两个提塘”

    话音未落,第三道急报如浪潮一波追着一波,轰然拍打在这场雷奔云谲的朝会上。

    “报大名府六百里加急塘报,提督军务于彻之上呈御前!”

    “审问贼匪俘虏后证实,戚敬塘所率左军与乱军交锋数次,尽数落败,残兵一路溃逃,廖疯子亲率大军乘胜追击,最终战况不明。”

    如同惊涛拍岸,场中群臣们喧哗四起,一时声音大到御前失仪的地步。

    “这是一败涂地啊!”

    “戚敬塘如此急功近利,孤军深入,不败才怪了。”

    “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子,如何当得起提督军务之职?当初苏阁老何以非要举荐他!”

    这把火很快烧到了苏晏身上。率先出来指名道姓弹劾他的,却并非谢时燕、江春年或他们门下一脉,而是苏晏的好友,通政司新任的右通政崔锦屏。

    崔锦屏脸色苍白,冷声道:“诸位皆知苏大人乃下官好友,但臣食君禄,不能因私忘公。此次大败,戚镇抚当负首责、按军法处置,而苏阁老苏”

    他忽然卡了壳。盖因看见了苏晏穿过人群缝隙投来的神情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只是一脸凝重,朝他翕动嘴唇,做了一连串口型。

    士林都道崔状元博古通今,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又说他才华横溢,音律书画无一不精。实际上不止如此,崔状元打小就是神童,以超乎寻常人的学习力,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梵语、北漠语、高丽语三种外语,还会读唇语,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苏晏知道。崔锦屏也知道,这些穿越了人声鼎沸的寂静无声的话语,是苏晏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崔锦屏盯着苏晏开开合合的嘴唇。

    苏晏对他说:不要第一个发声,枪打出头鸟。屏山,无论我在不在朝堂,无论将来谁主内阁,你都要为自己预留一条后路。

    崔锦屏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苏晏究竟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面对倒戈为何不怒不恨,反而要提醒他?

    崔锦屏脑子里嗡嗡直响,宿醉的裂痛与混乱的心绪简直要把他绞成一团乱麻。他想起自己醉倒在家门口,为了不耽误上朝被家人催吐唤醒;可又依稀觉得自己在醉倒之前遇到过谁,拽着那人的衣服说了不少话

    “你别入我梦中出去,出去!”

    “屏山兄,这不是梦,这是太白楼。”

    “太白楼清河兄快人快语,正正与我意气相投,得此一友,快哉快哉”

    “你不仁,我不义”

    崔锦屏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脚下连退数步。

    他看见人群外谢时燕不满与催促的眼神,可又仿佛没看见,只是不由自主地盯着苏晏,想移开目光却动弹不得。

    苏晏对他说: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屏山,你醉了,直到现在还没醒。

    崔锦屏恍惚觉得自己仍处于酩酊大醉中。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他扬声接着道:“而苏苏清河不讲义气,是个混蛋嗝,混蛋没钱付账他就跑了,把下官押在酒楼上”

    在周围朝臣莫名其妙的神情中,崔锦屏啪叽往后一倒,闭眼不动了。

    有个御史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闻到一股残留的酒味,于是叫起来:“崔通政喝醉了!上朝之前竟然喝个烂醉,在御前胡说八道,按律该廷杖二十,下狱两旬。”

    朱贺霖沉着脸,看了一眼富宝。富宝会意,传旨道:“来人,把崔锦屏拉去场外,廷杖二十,给他醒醒酒。”

    两名锦衣卫上前,把不省人事的崔锦屏拖走了。

    苏晏闭了一下眼,又迅速睁开。他的神色依然平静,却似乎抽离了几分人情味,只剩下兵来将挡的霜利。

    崔锦屏醉倒朝会,这个意外插曲令谢时燕暗恼到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当即一名给事中接替而上,出列道:“臣身为风宪官,稽查百官之失是为职责所在。吏部左侍郎苏清河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收受贿赂,举荐庸才,以至朝廷讨伐乱军有此大败。如此眼光与品行,焉能胜任内阁次辅?”

    第338章

    向苏十二开炮(下)

    这发头炮一打,事先安排好的倒苏党们闻风而动,纷纷出列附议,弹劾的弹劾,检举的检举。

    苏晏还未及应对,朱贺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这一个个的是想做什么!就算戚敬塘兵败叛逃,该治的也是他戚氏一族的罪,与苏清河何干?你们人人就都慧眼识英才,从没看走过眼?”

    皇帝发了飚,一部分官员吓得缩了回去,弹劾的声浪立刻就小了。

    谢时燕料到皇帝会偏袒苏晏,故而此刻才出列,一脸息事宁人的笑容,看着像是拉架劝和的样子:“皇上圣明。这戚敬塘的确罪无可赦,可‘用人不当’之过,也不能一味怪罪到苏阁老头上。”

    “诸位大人,”他转头对百官说,“谁没有几个沾亲带故的瓜葛,受了人情与好处,顺道帮着提携提携,也是无可厚非嘛。譬如说我,前些日就安排了个老乡当家中护院。只是苏阁老身居高位又年轻气盛,一不小心提携得大了些,才捅出了这个娄子,我相信这绝非他本意。”

    谢阁老表面上和稀泥,实际上句句拱火,顿时就有不忿的官员跳出来道:

    “安排个自家护院和提拔朝廷官员,这能一样么?怎么,把大铭朝堂当做他家后院了?”

    “当初苏阁老举荐戚敬塘提督军务,下官就一直反对,认为此任命过于草率,可是有什么用呢?谁叫苏阁老一张嘴,胜得过满朝文武。”

    “唉,苏大人如此年轻就手握权柄、专断朝政,确非国家之幸啊!”

    “这才刚入阁多久,就收受贿赂、任人唯亲,往后怕是要卖官鬻爵了!皇上,可不能再一味偏宠苏侍郎,任由其跋扈内阁啊!”

    朱贺霖望着跪成一片的臣子,从铁青的面色中逼出激愤的酡红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父皇每日坐在龙椅上的感受。

    倘若说皇帝的意志是剑,有时剑光势不可挡,可有时一出剑就会遇到重重阻碍。你可以破开纸皮、牛皮、木皮甚至是铁皮,但当那些阻碍一重又一重立在前方,就算再锋利的剑,也有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的时候。

    父皇当时为了给他铺平回朝之路,这把剑突破了多少艰难险阻,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堂,以至于在这些文官口中晚节不保,险些背负上暴君的骂名。

    如今,他朱贺霖也要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当一回真正的暴君,将这些弹劾清河的官员,撤职的撤职,砍头的砍头!

    朱贺霖转头看向至今一声不吭的苏晏。

    苏晏迎面撞上了皇帝亢烈而决然的目光,却脸色沉凝地朝他摇了摇头仰君威而慑众臣,贺霖,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为你遮风挡雨,就像父皇那样。朱贺霖眼神执拗。

    你不是你父皇,你是你。苏晏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记得吗,你我相约过,一起并肩站在峰顶看盛世乾坤。贺霖,你是明君,不是暴满朝喧哗声远去,唯剩苏晏唇边的一缕笑意。朱贺霖心底的蛮狠暴虐之气慢慢平复下来,朝他回了个“放心,小爷自有分寸”的眼神。

    苏晏微微松了口气。

    另一厢,苏晏的盟友、下属与“门下走狗”们也忍不住站出来了。

    率先的发难是都察院御史楚丘。他反驳着弹劾的官员们,眼睛却是看向谢时燕:“我想问问诸位大人,这‘收受贿赂’的说法从何而来?可有真凭实据,还是血口喷人?据下官所知,戚敬塘来京后,只上门拜会过一位阁臣,便是谢阁老,还献过蓬莱方士的灵丹,谢阁老可是尽数笑纳了。不知这算不算行贿受贿?”

    谢时燕被戳了肺管子,忍怒道:“什么灵丹,分明是用毒药害我一病大半个月,我还没治他谋害大臣之罪。你这才是血口喷人!”

    楚丘笑道:“那就有意思了。我有三点疑问,还望诸公为我解惑

    “第一,戚敬塘好容易搭上谢阁老的门生这条线,上赶着登门拜见,按说就算行贿,也该行给谢阁老才对。怎么就扯上与他非亲非故的苏阁老了呢?

    “第二,他两手空空来到京城,只带了几瓶视若珍宝的丹药,家境亦只是普普通通,哪来的钱财贿赂苏阁老?

    “第三,苏阁老当初举荐戚敬塘时,锦衣卫向内阁提交了一份关于他过往战绩的详报,皇上与诸位大人也都看过。既然事先调查充分,何来草率用人?”

    “谢阁老可别因为自己吃错了药,就把一腔怒火都冲着苏阁老来啊。”

    这一句含沙射影的“吃错了药”,叫不少风闻了回春丹效果的官员掩嘴偷笑起来。

    谢时燕被楚御史怼得面红耳赤,怒道:“如此不学无术、品性低劣、欺君误国之人,难道是我举荐的不成?”

    江春年也忍不住下了场:“朝、朝廷有此大败,苏阁老难、难辞其咎,不问责不、不足以服众杨首辅,你说、说句话。”

    首辅杨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末了长叹一声。

    戚敬塘大败,当初力排众议、坚决要提拔他的苏晏的确是要承担连带责任,这一点他没法再替苏晏说话。

    “十二门下走狗”们不满地叫嚷起来,很快与倒苏党吵成一片。

    眼看朝会又向着旧贯的撕逼掐架一路狂奔,朱贺霖差点没把手边的青铜香炉砸下去,朝这群尾大不掉的文臣咆哮:你们嗓门比我还大,要不你们来当皇帝,我回后宫看我的话本去?!

    苏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正在互相攻讦、口沫横飞的朝臣们怔了一下。

    苏晏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下不仅是两方官员,就连三位阁老与高居御座的皇帝都安静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向他。

    作为站在这场风波最中心的当事人,苏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其存在感却力压群臣,谁也没法忽视他。

    在万众瞩目中,苏阁老开了尊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意思?”

    “说谁呢这是?”

    群臣窃窃私语声很快被苏晏的第二句话彻底压制。

    苏晏正色道:“戚敬塘若是战败而死,或者投敌叛逃,是我用人不当之过,我当引咎辞职,退出内阁。”

    朝臣们一片肃静。朱贺霖猛地站起身,袍袖带翻了一摞奏本,厉声道:“朕不准!”

    苏晏淡然一笑,又道:“反之,此战若非败乃胜,那么你们这些无端攻讦阁臣、搅乱朝堂之人,一样引咎辞职,如何?”

    没人吭声。

    谢时燕咬了咬牙:“三道军情,胜败显而易见,苏阁老还不死心”

    苏晏置若罔闻,径自说:“至于谢阁老与江阁老,估摸你们打死也不会自己请辞的,那就当众向我赔礼谢罪,亲扶轿杆迎我回文渊阁,如何?”

    江春年怒道:“事、事到如今,你还、还占嘴上便宜!”

    “是不是嘴上便宜,到时就知道了。”苏晏转身朝朱贺霖拱手,“还请皇上做个见证。”

    朱贺霖与他目光交汇。

    贺霖,你信不信我?苏晏用眼神问。

    朱贺霖面上怒容渐渐淡去,深吸口气,高声道:“好!”

    侍立在旁的富宝一甩拂尘:“天子金口玉言,绝无更改,众臣领命。”

    满朝臣子跪地俯首,哪怕再不甘心,也只得答道:“臣遵旨!”

    苏晏起身掸了掸袍摆,转身离开群臣,一步步走向广场前方的金水桥。

    御座上的朱贺霖心下一紧:“你去哪里?”

    苏晏边走,边曼声答:“戴罪停职”

    在战况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方便再上朝入衙,最适合的就是先停职在家,等待最终的结果决定他是去是留。

    朱贺霖眉头紧皱,大喝一声:“退朝!”御驾匆匆离开奉天门。

    御史楚丘快步追上,唤道:“清河!清河!”

    苏晏脚步暂停,转头见楚丘清雅的面容上透出焦急忧虑之色,笑了笑:“灵川唤我何事?”

    楚丘道:“我等都在极力为你洗刷污名,你为何要当众立誓,如今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唉”

    “怎么,灵川也觉得戚敬塘败局已定?”

    “我只是相信,于阁老的军情不会作假。”

    “是啊。”苏晏感慨,“那可是于彻之!”史书上有“耿直忠烈”之评语,名气不输给戚敬塘的文臣儒将。

    “可你依然还是立下了那般誓言”楚丘沉默片刻,叹道,“罢了,是我看不开。”

    苏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就停个几天职,在家休息休息,回头还是要坐着两位阁老所扶的官轿,回内阁去劳心劳力的。”

    楚丘只当他以说笑掩饰心情,便安慰道:“只要皇上仍信重你,就算你离开朝堂,将来也必有起复的一日。”

    苏晏知道现在谁也不相信戚敬塘之事还有转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怀抱某种推测狠狠赌一把而已。

    两人告别后,苏晏想起挨了二十廷杖的崔锦屏,连忙过桥出午门,见早已行刑完毕,人也不知被带去哪里了,现场只剩几名锦衣卫校尉在收拾工具。

    校尉们见到他,纷纷行礼。

    苏晏问:“崔通政怎样了,没打出什么三长两短吧?”

    校尉甲忙答:“哪儿能呢!既没‘着实打’,也没‘用心打’,兄弟们都知道他是苏阁老的好友。”

    校尉乙补充道:“苏相请放心,要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我们还不得被指挥使大人扒了”

    校尉甲用力干咳一声,校尉乙立刻闭了嘴。几名校尉一同朝苏晏傻笑。

    苏晏失笑拱手:“有劳诸位兄弟了。”

    校尉们连声说不敢不敢,应该应该。

    苏晏觉得这些底层的兵丁,要比朝堂上某些个饱读诗书的文官可爱多了。

    不可爱的谢阁老正与江阁老低声交谈:

    “苏十二当众立誓,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图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管、管他卖什么药,都救、救不了他的仕途。”

    “也是。我在于彻之身边的下人中埋有眼线,昨夜那边消息也传了过来,确认军情无误。苏十二就像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挨完一顿廷杖后,崔锦屏被下了刑部大牢,至少得关二十日。苏晏知道他性命无碍后,也不急于一时去看望,准备坐着荆红追驾驶的马车,先回北镇抚司找沈柒。

    是夜,在大名府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递送六百里加急塘报的驿马正在飞驰。马背上的塘兵怀中揣着最新的奏本,系在背上的包袱里,裹着个装人头的匣子。

    是夜,苏小京驾驶苏府马车,怀揣着包裹严实的天潢玉牒,离开了太庙,却不知身后暗处尾随着三个暗探。而锦衣卫指挥使沈柒,正朝他所奔赴的方向披星戴月地赶来。

    是夜,一身夜行衣的褚渊离开皇城,回到风荷别院。半个多时辰后,当他再度离开风荷别院时,贴身藏着一张字迹有些生涩歪曲的纸条。

    第339章

    沈大人请三思

    四更天,夜色依旧深沉,一辆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每当被巡夜的兵丁拦下,驾车的小厮就掏出代表自家主人身份的腰牌,换取一片告罪声与通行无阻。

    眼见马车出了内城,继续驶往外城的城门,在暗处潜行追踪的锦衣卫探子有点着急,担心马车出城后就不好尾随了。

    “情况如何?”身后响起人声。

    暗探吓一跳,捏着武器回头看清来人后,忙抱拳行礼:“指挥使大人。”

    沈柒微微颔首。

    暗探道:“苏家小厮驾车进了太庙,两刻钟后出来,就一路奔着城门去。”

    沈柒盯着不远处,被外城铺兵拦下盘问的苏府马车,问:“车厢微沉,里面坐了个人,是谁?”

    暗探道:“之前在太庙门口,听那小厮说是苏相坐在车里。”

    “不可能。”沈柒当即反驳。

    清河今夜来北镇抚司,与他一同研究戚敬塘的过往战例,眼下正起身前往午门准备参朝,哪来的分身术?车厢里那人冒充苏晏,必有所图难道又是鹤先生的阴谋?

    沈柒还未想清楚太庙里究竟有何可图,那辆马车又开动了。他朝暗探们一挥手:“跟上去。”

    马车到了城门口,正好五更钟响,城门在拂晓深蓝色天光中缓缓开启。

    上了官道,马车开始提速疾驰,很快出了京畿五里驿。穿过一片树林时,苏小京忽然听车厢内的人叫了声:“停车。”

    这人是鹤先生派来配合他行动的,据说是个武功高手,且身形与苏晏相仿,连脸部轮廓也粗略地像了两三分。夜里穿着斗篷,头戴风帽时,在不熟悉苏晏的人面前颇能以假乱真。

    苏小京吁停了马车,转头问道:“什么事?”

    车内人道:“把东西给我。”

    苏小京警惕地捂住前胸:“鹤先生之前说了,这东西是我的。”

    那人道:“我们被人跟踪了,东西放你身上不安全。”

    跟踪?苏小京一惊,四下张望:谁?在哪儿?

    车内人沉默了一下:“来不及了。”他走下车厢,对苏小京抬了抬下颌。

    苏小京反应过来,连忙撒了缰绳,钻进车厢里去。

    尾随马车的锦衣卫探子们见状,当即从暗中现身,包围上去。

    “就你们这几个?”那人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屑,一对雪亮的分水刺从袖管中滑出来。紧接着,林木间又现出了一个人影,身穿藏青色飞鱼服曳撒,手握绣春刀,像头黑暗中蓄势待发的凶兽。那人风帽下的脸色微变,“沈柒!”

    沈柒本想顺藤摸瓜,跟踪马车找到与苏小京接头的鹤先生,乃至背后的弈者。可惜车中人功力了得,被他察觉出了尾随的暗探的气息。

    双方杀气凛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人却忽然说道:“沈大人上次提交的证据,可不怎么令我家主人满意啊。”

    沈柒猜到此人与鹤先生或弈者有关,却不意对方这般明目张胆地抖落出私下那些交易,不由眉头一皱,从眼底放出寒光来。

    “一团不明来历的臭肉,如何能证明沈大人的功劳?但我家主人说了,只要这次沈大人愿意放苏小京一条生路,让他把东西带回来,就彻底相信沈大人的诚意,而守门人身后的那扇门,也将向大人敞开。”

    意思是,弈者终于决定要见他了。

    沈柒不顾身边暗探们惊诧疑惑的眼神,冷冷道:“你们从太庙里取走了什么,有何用意?”

    那人低笑一声:“沈大人若是成了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在场的这些探子,大人不先料理一下么?人多嘴杂呀。”

    暗探们这下反应过来,上官似乎与幕后之人有勾连,眼下他们陷入了或将被灭口的境地,不禁叫道:“大人!”“指挥使大人!”

    出于长年累月的信服与根深蒂固的忠诚,这三名暗探没有立刻抵抗或逃离,而是恳求沈柒:“大人请三思!”“奸人巧舌如簧,大人切勿受其蛊惑。”“三思啊,大人!”

    沈柒垂目,手指在刀柄上摩挲。

    那人见他动摇,继续诱迫道:“几个喽啰而已,沈大人在犹豫什么?当初大人对景隆帝身边的两个御前侍卫下手,投名状交得那可是斩钉截铁。”

    暗探们听了最后一句,方才霍然变色,抽身向京城方向逃去。

    沈柒咬了咬牙,弹出扣在手中的三粒石子,在半空正中风池穴,那些暗探顿时摔落地面,一个个昏死过去。

    戴风帽之人笑道:“这才是我家主人赞赏有加的沈七郎。”

    沈柒沉着脸,一步步接近车厢,掀开了帘子。

    苏小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被他身上浓郁的杀气刺得不由自主地打颤,但仍紧紧抱住了怀中之物。

    绣春刀的刀尖伸入他的衣襟,挑出一个包裹。锋利冰冷的刀尖在胸口皮肤上划过,把苏小京吓得面如土色。

    沈柒拨开包袱皮,发现内中是一册厚厚的硬皮本子,封面五色龙章,上书“天潢玉牒”四个墨字,内页用的是柔韧的黄帛,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皇族宗室的谱系,以帝系为统,包括其余宗室的宗支、房次、封职、名字、生卒、母族姓氏、婚嫁时间、配偶姓氏均详细罗列其上。

    这是最具权威性的皇室族谱,也是宗室子弟们最确凿的身份证明。

    天潢玉牒平日里存放于文渊阁附近一座名为“皇史宬”的石宫,锁在金匮之中。眼下到了十五年一修的时候,故而从石宫中请出来,暂时放于太庙中,由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后,着史官进行增补修订。

    这玉牒只有皇家宗室才能阅览,连沈柒也只闻其名。他随手翻过几十页,停在纸页中夹了一根红绳的景隆三年

    “信王朱檀礼三子四女,第一子第四女是岁,妾室柳氏有孕,未产逢难而失,不知男女。”

    沈柒抬眼看苏小京,他手腕上常系的红绳不见了。

    特意在这一页做了书签,为什么?

    卖身为奴的苏小京、常挂在嘴边的倾家之案、鹤先生与弈者异乎寻常的收买沈柒将线索与蹊跷全部串起来,化作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猜测:“你是十五年前谋逆案中,走脱的柳氏所生?”

    苏小京忽然不抖了。他深深吸着气,用前所未有的胆量与声量,对沈柒大声说道:“我是信王之子,朱贤!”

    风帽人在沈柒背后幽幽道:“我家主人早就说过,朱槿隚与朱贺霖并非正朔龙种他才是。”

    苏小京朱贤才是?

    沈柒终于明白了冯去恶临死前吐露的秘密,与妖书案背后深藏的另一重秘密的全貌,明白了弈者手上最“师出有名”的依仗。

    苏小京说:“沈大人,这些年我是亲眼见着你和苏大人两情相悦,但中间总有人横刀夺爱,死活不肯放过你们。好容易熬到先帝归天,他儿子却更不讲理,前些日子入夜将苏大人召到奉先殿,到了第二日散衙时分,才由我驾着马车接回来。你知道,苏大人那时在车上说了什么?”

    沈柒把指节攥得蜡白,牙关咬出了铁锈味。从高朔手中拿到的那件撕烂的红纱衣,像一汪噬人的血泊,要把他的神智全吞进去。

    苏小京不等他问,径自答:“苏大人很懊恼,说‘昨夜不该冲撞皇帝,反正最后也没逃过,何必多受折磨,他眼下还肯给我点脸面,日后就未必了。’”

    没逃过。受折磨。

    沈柒猛地伸手扼住苏小京的脖颈,一双眼睛寒光凌厉、凶戾难当:“闭嘴”

    苏小京被掐得直翻白眼,颈骨咯咯作响。

    一支分水刺往沈柒手腕上拨去,戴风帽那人劝道:“沈大人息怒。冤有头,债有主。”

    沈柒如野兽般喘着气,慢慢松了手。苏小京面色发紫,趴在车厢地板上咳得死去活来,好容易缓过气来,断断续续道:“拿我泄愤又有什么用呢你想跟皇帝抢人,抢得过么?除非除非换一个,不打苏大人主意,还愿意成全你们的皇帝”

    “谁?你?”沈柒一脸不屑。

    苏小京暗中恨得咬牙,嘴上却服软道:“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所以需要依靠那些有本事的人,譬如鹤先生,譬如沈大人你。我只想要回应得的身份,至于江山怎么治理,我不懂,就让懂的人去做。”

    戴风帽那人接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指挥使大人,随车前去见我家主人,如何?”

    沈柒不吭声。

    沉默许久,他嘶哑地开了口:“我是要见他,但不在今日。你们走罢!”

    苏小京还想再说什么,风帽人朝他摇了摇头后,跳上车辕抓住缰绳。

    “我家主人尊重沈大人的意思,等大人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了,再来联系守门人。”

    马车在熹微的晨光中扬尘而去。

    沈柒静立片刻,提着霜雪一样的绣春刀,低头看地面上昏迷的三名暗探。

    苏晏曾经说过话萦绕耳畔:

    “只要这件事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权衡过利害关系,最终能承担起后果,那么这就是你心中认定,必须去做的事。对此无论我知不知情,都不会去阻碍你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但是七郎,我是真的想与你厮守终生。所以如果有些情感成了我们在一起的阻碍,我会尽力去消弭。同样的,如果有些决定会造成我们信念上的分歧,也请你三思而后行。”

    在他身后的林子里,一身夜行衣的褚渊悄无声息地远遁,藏在怀中的那张纸条已然不见。

    第340章

    你非要护着他

    离开午门后,苏晏坐着荆红追驾驶的马车来到北镇抚司,却听说沈柒还未回来。

    “是什么急案,需要你们指挥使大人半夜出面?”他问掌刑千户石檐霜。

    石檐霜并不清楚,只说高朔近来频繁参见沈大人,也许知道内情。但对方身为探子,神出鬼没的,这会儿也不知去哪儿了。

    既如此就没必要枯等了,苏晏托石檐霜告诉沈柒,近几日自己都会待在家中休息,若有事可以去苏府找他,便带着荆红追回去。

    刚进家门,就听庭院中仆婢们叽叽喳喳地叫唤,苏晏问:“什么事,慌成这样?”

    一名仆役禀道:“大人可回来了!我们正要去请大夫呢,小北哥晕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苏晏连忙赶到苏小北房中,见人正昏在榻上,旁边婢女用冷水给他擦脸。

    荆红追上前搭脉门,真气一探,说:“不用擦了,他这是被下了蒙汗药。剂量大了些,我先用内力为他化解,再给喂点甘草解毒汤便可无碍。”

    苏晏松口气,旋即喝道:“苏小京呢?你们谁见到他了?”

    仆婢相顾摇头:“一大早就没见着,不知小京哥去哪儿了,也没有交代我们。”

    “去马厩看看。”

    片刻后仆人回禀:“大人惯坐的那辆马车不见了,马也少了两匹。”

    这时荆红追正好收了功,苏晏示意他来主屋,把门一关,说:“阿追,这事儿不对劲。苏小京走得太突兀,他不担心暴露叛徒的身份了?”

    苏小京暗中投靠鹤先生,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留在苏府。苏晏、沈柒与荆红追都怀疑他是想趁机刺探消息,便将计就计,利用他传递假消息与钓鱼。如今人突然消失,的确不正常。

    荆红追道:“沈柒说是派了暗探,一天十二时辰轮流盯他。锦衣卫再废物,也不至于连个不懂武功的少年都盯不住。大人只管问沈柒要人。”

    “昨夜出的急案,会不会与苏小京有关?可七郎当时为何不告诉我?”苏晏有些琢磨不定,只能等沈柒回来再问清情况。

    荆红追刚给他倒了一杯安神茶,就听门外有小仆急声禀道:“大人,皇上来了!正朝主屋过来呢!”

    朱贺霖登基后,碍于规矩鲜少再微服私访,此番忽然驾临臣邸,苏晏知道定是为了今日朝会上他被弹劾与停职之事。

    他连忙整了整衣冠,准备出门接驾。

    朱贺霖径自推门进来,一身大红织金龙纱曳撒,头戴黑毡直檐帽,帽顶的金钑花镶了红宝石,是威赫又不失英气的打扮。

    他觌面便对苏晏说道:“今日早朝后,史官前往太庙取天潢玉牒进行修订,却被奉祀署的掌印太监告知‘苏阁老昨夜亲至太庙,将玉牒取走了,说是要在早朝时亲自上呈御前’。”

    苏晏一怔:“昨夜?我没去太庙莫非是苏小京偷驾了我的马车,冒名去拿的?他盗取玉牒做什么?”

    朱贺霖皱眉道:“玉牒十分重要,又恰逢十五年一度的大纂修,失窃之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我担心你被牵扯进去,所以来找你想对策。”

    苏晏拉着他坐下,把刚沏好的安神茶转而递过去:“你放心,苏小京叛主投敌,我们几人事先已经知晓,顺藤摸瓜之际也让锦衣卫暗探一直盯着他。他盗了玉牒也跑不掉,有七郎在呢。”

    朱贺霖听不得他如此信赖沈柒,便追问:“沈柒人呢?既然时刻盯着,怎么还没把犯人缉拿归案?”

    苏晏打圆场:“他办案尚未归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咱们再耐心等等?”

    “那他最好快些。否则此事叫礼部那些老头子知道,又要纷纷上疏,找你我的麻烦。”朱贺霖喝了几口茶,心情好转,脸上也有了笑意,“清河泡的茶真好喝,于茶香中别有花草清香,凝神定气。”

    苏晏:“呃,其实是阿追泡的。”

    荆红追:“是我。泡给大人喝的。”

    朱贺霖:“”

    朱贺霖嫌弃地把茶杯一搁:“一股子树皮草根味儿,喝药似的。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批今年新上的贡茶,比这个好。”

    苏晏一边以眼神安抚冷气直冒的贴身侍卫,一边笑眯眯地谢过皇恩,把岔开了的酸话转回正题:“今日朝会上,皇上不觉得那几名提塘官有些奇怪么?”

    说起这事,朱贺霖还在生气:“如何不是?一路跑一路喊,生怕整个朝堂听不见军情,这分明是故意把你架上火堆。散朝后,我就命锦衣卫把那几个提塘拿住审问了。”

    “结果呢?”

    “说是通政司的意思就你那个好友崔状元。你说他这厢在朝会上撒酒疯,那厢在背地里阴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苏晏叹口气:“我感觉崔锦屏像是有苦衷。而且今日朝会上他也悬崖勒马,借着醉酒规避了对我的弹劾。如今挨完二十廷杖还关在刑部大牢里,还请皇上手下留情,让我与他再好好沟通沟通。”

    “既然你求情,我就暂时放过他。先在牢里关一阵,醒醒脑子再说。”朱贺霖想了想,又道:“要说他崔锦屏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必有人挑唆,清河知道是谁?”

    苏晏笑了笑:“皇上明知故问。怎么,我说出对方的名字,皇上就会把他们一撸到底,为我主持公道?”

    朱贺霖有点尴尬。

    看早朝上那番情形,他也猜到此事与谢时燕、江春年两个阁臣脱不了干系,搞不好正在剿匪的于彻之也卷入其中。

    这是一场打压政敌的阁臣争斗战,如果真要一撸到底,整个内阁成了个空壳,只剩下杨亭与苏晏两个光杆司令。离上次内阁换血才过了半年多,若是频繁换人,不仅使朝廷政令沦为笑谈,更会令天下人认为苏晏没有容人之量,谁与他竞争就排挤谁。

    就算要整顿内阁,也不宜在当下。

    苏晏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皇上放心,我心中有数。所以我没想让谢、江二人辞职,给我扶扶轿杆,丢个老脸,将来在我面前抬不起头,也就罢了。”

    朱贺霖担心道:“你真有把握?”

    苏晏道:“没有。”

    朱贺霖:“”

    “那你还敢当众立誓!”朱贺霖怒而起身,“苏清河,你想气死小爷呀!什么引咎辞职,小爷看你是嫌当阁臣太累,想撂挑子不干了,带着两个野汉子去风流快活!”

    苏晏一拍桌面:“皇上这话说的,吃定我要给你们老朱家卖一辈子命?就当我受不得累好吧,这天下有求官儿当的,还有不准人辞官的?”

    朱贺霖气得要命,怀疑他借口太累是假,因为奉先殿那夜之事,生怕自己又来纠缠是真。苏清河他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小爷对他还不够好,还不够赤忱吗,为何他就是不肯敞开身心,接纳这份情意?

    苏晏看朱贺霖额角青筋都快爆出来了,还强忍着不发飚,只拿一副恼火又难过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心虚连同心疼一并发作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真想辞,这是与皇爷在高楼上并肩共瞰的江山,也是许诺与小爷永不相负的江山,就算再累,他也要咬牙撑下去。关键还是被朱贺霖方才那句“带野汉子去风流快活”气到了,有种“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还要骂我冤枉我”的委屈。

    朱贺霖也委屈,咬牙道:“为你呕心几多,还抵不上一句气话!”

    苏晏心软投降了,上前去拉朱贺霖的手。

    朱贺霖气呼呼地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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