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说的什么赌气话!”苏晏恼道,“功能上的一点小障碍而已,怎么就当不了皇帝了?不准泄气,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什么办法?”朱贺霖反问他。

    苏晏思忖道:“你先仔细想想,最后一次举事是在什么情况下。”

    朱贺霖努力回忆:“看春宫不对,泡温泉时用五姑娘也不是啊,我记起来了,发春梦来着!那次还好端端的。”

    苏晏问:“什么样的春梦?或许可以重筑梦境,让你找回那时的感觉。”

    朱贺霖道:“还不又是你嘛。梦见你只披了件极薄的纱衣,纱衣里面是若隐若现的肚兜,脚踝上系着细细的黄金链子,赤脚踩着地毯走来,每走一步,金链子上的小铃铛就摇出一声脆响,丁零,丁零”

    “给我闭嘴!”苏晏顿时脸颊飞红,猛地坐起身,瞪向朱贺霖。

    朱贺霖眼神委屈地与他对视,嘀咕:“明明是你先问的,我照实回答而已。”

    苏晏用掌心捂住了脸,深深地吸气、吐气。

    朱贺霖小声提议:“这个梦我印象很深,梦醒后还要不你就勉为其难试试?也许会有效果。”

    苏晏恼火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我死也不会做那种打扮,你就继续做梦去吧!”

    朱贺霖泄气地把脸又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我不想当皇帝了,让位给朱贺昭吧。要不一道圣旨,把四皇叔召回京也行。”

    苏晏气得够呛,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皇帝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你得为天下臣民负责!”

    朱贺霖反问:“我为天下臣民负责,那谁为我负责?”

    苏晏手一松,衣领从指间脱落。他沉默良久,内心反复挣扎,最后认命似的咬咬牙:“这毛病既然因我而起,我负责治好你。”

    “真的?”朱贺霖从枕头上抬起脸,难掩惊喜地看他,转眼目光又暗淡下来,“还是算了,你说死也不会做那种打扮,我不想勉强你。反正以后无论太医开什么药,我一顿不落照吃就是了,好不好的就看天意罢。”

    话说到这份上,苏晏也豁出去了:“就试一次,成不成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朱贺霖当即把被子一掀,就要跳下床去找纱衣:“现在试?”

    苏晏只觉耻度爆表:“大白天的试什么试?有没有点廉耻心!”

    “那就今夜”朱贺霖忽然想到自己刚喝的药,到晚上也不知药效退没退干净,万一关键时刻当真不举,那可就真叫竹篮打水了,忙改口道,“还是明晚罢,我也得做个心理准备,想起来还挺挺难为情的”

    到时穿的跟个跳艳舞似的人又不是你,你难为情个屁!苏晏一口气咽不下,把朱贺霖摁在榻面上捏圆搓扁。

    要换做之前,朱贺霖能乐得飞上天去,可这会儿抑阳之药正奏效,他被揉得血脉沸腾,阳气却无法升举,像一股阴火憋在体内闷烧,简直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焖熟了。

    于是他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在榻面上手缠腿绕地滚来滚去,不多时,朱贺霖怀着意外之喜,低低叫了声:“清河,你”

    苏晏喘着气,脸颊烧得通红,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再继续说。

    朱贺霖在他掌心里吭吭哧哧地笑。

    苏晏恼羞成怒地威胁:“再笑,再笑我不管你的病了,就让你断子绝孙。”

    朱贺霖拉开他的手,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断就断呗。我先帮你一把,算是提前支付明晚的报酬。”

    “谁要你帮!”苏晏把锦被往他脑袋上一罩,就要爬下床榻。

    朱贺霖反手掀开锦被,把苏晏拽了回来。他摸了摸苏晏的脸,声音暗哑地道:“清河,你知道么,我登基那天,穿着庄严肃穆的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高坐在龙椅上。文武百官跪拜于殿内,全天下都在我脚下臣服,但我那时透过垂珠的缝隙,只看得到你一人。

    “你身穿绯袍,站在金漆的柱子旁,像一道夺目的晨光。山呼万岁的声音回荡在耳旁,而我那时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苏晏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问。

    “我想把你按在柱子上,亲到你透不过气你肯定会羞恼交加,担心被人看见。我就用宽大黑色的衣袖遮住你的身体,就像这样”朱贺霖拉过被角,罩在了自己与苏晏的身上。

    两人同罩着一顶薄锦被,在狭小的空间中气息交融。

    苏晏背后抵着罗汉榻的靠背,像抵着金銮殿内的巨柱,被他新登基的君王不顾一切地深吻。

    满朝文武看着他们,全天下看着他们,但年轻君王的衣袍遮蔽了所有咄咄的目光,将万千刀光剑影阻挡在外。

    这些刀光剑影,他曾以身作挡,用文弱之躯与满腔心血,为对方铺就一条通往至尊的路。如今对方回报以同样的坚定与热忱,只为实现少年时的句句承诺:

    “清河,你我在此约定,永不相负!”

    “我永远不会变,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我誓与他一生一世永不相负,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苏晏僵硬而茫然地承受了许久,最后伸手搂住朱贺霖的脖颈,安心地闭上了眼。

    第330章

    就照着这段来

    “阿追,那个”苏晏几次欲言又止后,问正在老桃树下打坐运功的荆红追,“你以前为了任务乔装打扮是什么感觉?不觉得难为情吗?”

    初夏将至,枝头桃花早已凋尽,结出了许多带茸毛的小青果。

    长剑平放于膝头,荆红追缓缓睁眼,目中神光湛然。随着最后一丝真气归于丹田,光华敛去,在返璞归真的境界中,他看起来只是个穿灰麻衣、扎高马尾的年轻江湖侠客,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度,仿佛一举一动中暗含着的韵律,与天地风云、山川林木的呼吸相应和。

    “大人是想问属下曾经穿女装时,会不会感到羞耻?”荆红追沉静地说,“完全不会。”

    “为何?”

    “钗裙也罢,脂粉也罢,都是辅助刺杀的工具,与一支匕首、一瓶毒药无甚分别。”

    苏晏从他所说的角度来思考:那么纱衣之类的,也可以用平常心来看待,只是辅助治疗的工具而已。再说了,记得历史上这个朝代的末期,宫中也流行过大夏天穿半透明纱衣,男款、女款都有,讲究的就是一个若隐若现、飘飘欲仙就当他是提前引领时尚潮流好了至于肚兜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就算我应该感到羞耻,也是因为‘刺杀’所累及的无辜大人?大人,你没事罢?”荆红追说完后半句话,发现苏晏盯着树干出神,双眼已然发虚。

    “没事,没事。”苏晏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明日朝会后,我去内阁理事,晚些时候若来不及回来,就宿在阁内廨舍,你让马车不用等我。”

    阁臣们忙起来夜宿文渊阁,或是在前朝的殿内与皇帝连夜议事,都是常有的。荆红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晏犹豫一下,又问:“七郎呢?”

    “他按着狱中招供出的名单,去抓捕妖书案的余犯,估计得忙个好几日。大人,这还是你今早告诉我的。”

    “哦、呃,我忘了。”苏晏拍拍荆红追的肩膀,“我都闻到饭菜香味了,走,吃晚饭去。”

    荆红追起身,紧随其后走向花厅。看着苏晏的背影,他觉得大人似乎有些心事,或者说是心虚?

    “大人。”

    苏晏停下脚步,侧转了头看他。

    荆红追道:“大人若是遇上任何难事,但请吩咐属下,属下定竭力”

    话音戛然而止,荆红追在苏晏柔和注视的目光中,体内忽然生出一股热力,冲击得他逼近两步,将苏大人抵在了走廊的柱子上。

    “阿、阿追?”

    “方才那句话说得不够好,我想再说一遍。”

    “那也不用这个样子,万一被其他人看见”

    “大人放心,方圆二十丈内一个人都没有。”

    苏晏知道荆红追的武功已臻化境,便也放松下来,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这般反复倒也罕见。行,你就撤回前言,再说一次。”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荆红追深吸口气,沉声道:“有烦恼要对我说,棘手的事交给我去办,别忘了我是你男人。”

    一改平素的低姿态,这个理所应当的口吻使苏晏一下子怔住。片刻后他微笑起来:“嗯,我知道。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是我该负的责任而已。回头找机会告诉你们,别笑我就行。”

    荆红追与他鼻尖轻触了一下,慢慢松手后退,又回到了侍卫的状态:“晚膳已备在花厅,大人请。”

    “‘荒淫王爷见猎心喜,柔弱书生在劫难逃’这个怎么感觉像是四皇叔?不行不行!”朱贺霖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的话本一丢,匆忙拾起另一本快速翻看,“‘猎户一念种善因,白狐千里报恩情’,真俗气!”

    说着随手扔掉,又捡了本新的:“‘诛鬼武士借宿山寺,复仇艳鬼夜半敲门’,嘿,这个蛮有意思要不,就这个?”

    朱贺霖看完这篇打着复仇旗号一炮泯恩仇的艳情话本,面红耳赤地把册子塞进枕头底下,激动中带了些紧张地想:怎么还没好?

    苏晏入夜时分来的奉先殿,朱贺霖早已准备好一切,还怕他难为情,提前清空了宫人。结果换件衣裳而已,半个时辰不见人影。

    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罢朱贺霖从床榻跳下来,趿着鞋正要冲出寝殿,殿门外忽然传来两下叩门声。

    这叩门声轻微且犹豫不决,片刻后,又是两声更响亮些儿的,透着一丝舍我的决意。

    殿内烛光摇曳,朱贺霖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仿佛真的身处荒郊野外的山寺,对妖鬼不屑一顾的武士,终于等来了他宿命中的艳遇与情劫。

    恍惚间,叩门声消失了。朱贺霖如梦初醒,猛地拉开了殿门

    苏晏一身鲜红纱衣,青丝披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他原本拿的是件素白纱衣,一上身就发现,薄、透、漏,隔着蝉翼似的布料,连皮肤上的小痣都能隐约看到,简直了!

    除了白衣,只剩下红衣,颜色虽艳,至少透明度没那么高,只能勉为其难地穿上。唯一庆幸的是,款式是长衫,没有丧心病狂到给他准备女看么?”面对愣怔的朱贺霖,苏晏沉着脸问。

    “好、好看”朱贺霖磕磕巴巴道,目光投在他身上时,就跟火燎似的立即移开,移开后又忍不住,来回瞟。

    “让让,别堵门。”苏晏拨开朱贺霖,一脚踏进殿内。

    他赤着足,脚踝上系着细金链,链子上的小铃铛在走动间发出清脆的轻响。

    除了没穿肚兜,什么都按自己的春梦去打造了,可朱贺霖却觉得似乎哪儿不对劲梦中的清河是柔情的、缱绻的,甚至是妩媚的,举止间带着舞姿般的韵律,每一步脚趾触地都像猫爪挠在他心尖上。

    可现实中的清河,尽管身披薄纱衣,却板着一张晚娘脸,负着一双学究手,从殿门走到床榻前这几十丈,仿佛最严厉古板的先生在巡视他的学堂。伴随这种气势,连脚踝上本该勾人心痒的小金铃铛,都变成了讲课前的催促铃。

    朱贺霖只觉一阵心梗,用手掌捂住了脸。

    苏晏踱到床榻前,转身看他,视线着重在胯下转了一圈,遗憾地说:“好像没什么用啊。要不,我再走几个来回?”

    “不用了不用了!”朱贺霖连忙道,“坐,你坐。”

    苏晏坐在床榻,两手撑着床沿,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我说小爷,你确定这么做有效果?”

    朱贺霖本来很确定,现在却陷入某种怪异的氛围似的,顿时不确定了。他脸色纠结地走上前,挨着苏晏坐下,斜眼看红纱衣襟间露出的小片白皙肌肤,咽了一下口水。“清河,你躺下试试?”

    “怎么躺?”

    “就是,唔,怎么舒服就怎么躺。”

    苏晏倒是挺干脆,往床榻上一倒,先是四仰八叉,继而双臂垫在脑后,右腿屈膝,左腿架在右腿的膝盖上,很惬意地抖了起来。

    朱贺霖:

    梦中的春睡图呢?难道不该是侧卧着,手指慵懒地支着脸,另一只手轻抚腰身与大腿,一脉风流姿态吗?

    朱贺霖:“清河,你能不能姿势稍微斯文一点?”

    苏晏:“不是你刚才叫我怎么舒服怎么躺?我这么躺最舒服,不行?”

    朱贺霖:“也、也行。可是”

    苏晏转过脸,直勾勾盯着他的袴.裆。朱贺霖只觉小.腹一阵发凉,简直要被他目光中功利性十足的催促意味给扎穿了。

    “小爷,你看你还是毫无反应,可见那个梦不是关键,我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自己的心。”苏晏坐起身,把腿一盘,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首先得对自己有信心,然后招几名妃子进来好好唤醒一下功能,再按我给的药方,连续吃一阵子蒺藜粉,就能药到病除。”

    朱贺霖慢慢琢磨出个中三昧了。

    苏晏见他发怔,便下了床榻:“要求我都做到了,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可惜最后还是无法奏效。如此看来,症结真不在我这儿。小爷得彻底甩开这个念头,才能真正治好。”他边说,边往殿门走。

    “站住!”朱贺霖在他身后陡然喝道。

    “朕猜到了,你在打什么算盘。”朱贺霖面色沉下来,眼中隐隐有了怒意,“你就这么嫌弃我,想方设法地倒我胃口?”

    苏晏被戳穿了小心思也不尴尬,反而哂笑道:“我若是真嫌弃小爷,又怎会答应今晚这一出?主要是这身打扮太别扭了,我得出去换换,回来再陪你说话。”

    朱贺霖见他又要溜号,忍无可忍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往床榻上拽:“行,你这么爱演,朕这边有本子,你就照着演!”

    苏晏被拽回床榻,一个话本册子“啪叽”扣在他脸上。他拿起来一看,刚好翻在其中一页,写到艳鬼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武士,想逼得他破了元阳之身,再将之活活吞噬。

    艳鬼化身成一个赶夜路淋了雨的俊美书生,一边呻吟着腹痛,一边往武士怀里栽。

    武士貌似正直地问,要不要给小先生烧点热水喝?

    艳鬼居心叵测地答,这是幼年时落下的毛病,须得与人的热肚皮相贴,腹痛才能逐渐减轻。以前在家里有兄长帮忙,如今股孤身一人流落荒野,恳求武士权且当一回兄长,帮他贴上一贴。

    苏晏正看得一脸尴尬,朱贺霖横眉嗔目地说道:“就照着这段来!你要是再故意搪塞,朕就就霸王硬上弓了!”

    “嗤”的一声,苏晏不禁笑起来,随即强行忍住。不是他想打击朱贺霖的自尊心,实在是,不知对方如今这个萎靡状态,怎么个“硬上”法?

    朱贺霖的脸几乎黑成锅底,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到底肯不肯肚子痛?不肯的话,我帮你痛?”

    苏晏见他那股蛮横的劲头上来,连忙道:“肯,肯哎呀,此刻腹痛难忍,简直痛杀我也,这位壮士,求你救小生一命!”

    朱贺霖满意地舒展了眉眼,继而摆出一副正直冷峻模样:“我并非大夫,如何救得了你的命?”

    “小生这病乃是幼年时落下的顽疾”

    朱贺霖打断他:“别光念白,还有动作呢?你得往我怀里钻,来来。”

    苏晏暗恼又无奈地叹口气,身子一歪,倒在衷爱话本的皇帝胸口。朱贺霖心荡神驰地把手搂住他的肩,嘴里斥责:“你这书生好不知廉耻,如何向我投怀送抱?”

    “壮士息怒容禀,小生顽疾在身,须得与人的热肚皮相贴,汲取体温才能稍减腹痛,否则只能活活疼死。”苏晏悻悻然咬着牙,还真是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在家中尚有兄长可以帮助,如今荒郊破庙,唯得一活人,壮士若不肯施以援手,我便只能死在你怀里了!”

    朱贺霖心花怒放,莫说援手了,援助全身都行。但话本还是要继续演的,于是他一脸不为所动,眉心却微微皱起,语声中的凌厉感也不觉少了些:“若要汲热,我烧壶水给你便是,如何非得肌肤相贴,此法荒谬至极。”

    艳鬼不肯罢休,忽而软语哀求,忽而哽咽不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沾在身上,勾勒出诱人身段,神情楚楚可怜。他抓起武士粗糙的手掌,按在自己光滑的肌肤上,沿着半敞的衣襟,一直往下延伸

    武士能忍多久不知道,但朱贺霖知道自己就快憋爆了。

    他将苏晏扑倒在被面上,扯开腰侧系带,将自己结实而火热的腰腹紧紧贴了上去。

    苏晏先惊后喜,叫道:“小爷,你好了?好了就好,我可算功德圆满了。”他想从被压制的状态下脱身,胳膊腿极力往外抽,却被摁得死紧。

    朱贺霖喘气道:“贴肚皮就安分贴着,如何四处乱摸,简直不知检点,快住手!”

    这到底是谁不肯住手!苏晏很想翻白眼,朱贺霖却在下一刻撕破了他身上的纱衣。

    苏晏先惊后怒:“我只答应帮忙治好你的不举,可没答应别的。想浑水摸鱼?起开!”

    朱贺霖知道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辈子恐怕就没机会了,于是置若罔闻,开始解自己腰侧的系带。紧张之下系带怎么也解不开,反而被打成了死结,他暗中咒骂一声,直接脱裤子。

    苏晏奋力挣扎。

    朱贺霖呼吸急促,五内俱焚:“如今病入膏肓,唯你一人是解药,小先生若不肯施以援手,我便只能死在你怀里了!”

    苏晏:“死吧你!”

    朱贺霖:“你说要帮我恢复雄风,这都还没验证呢,谁知道到底行不行?说不定就举这么一下,后面又萎了,你得帮我确认一下。”

    第331章

    我们再试一次

    山寺破败,雨夜幽冷,篝火映照下的书生却仿佛汲取了世间所有情丝欲孽,绽放出一种惊人的艳色。

    他衣衫不整,低蹙浅吟,指尖微触,腰身轻颤。他是江湖大侠的妖女、得道高僧的心魔,是缠障一切光亮向深渊中坠落的、世俗难以抵挡的诱惑。

    却唯独在坚硬而胆烈的武士身上碰了壁。

    艳鬼不甘心。他在这个仇人身上堆积了太多的恨,又消耗了太多的欲,更是不能就此抽身而退。因为无论恨、欲,都是他支付出去的心力,必须收到回报才不至于折本。

    微凉的肚皮贴着对方火热的腹肌,他不安分的手指从自己身后探向下方,试图惊醒与激怒蛰伏的巨龙。

    武士扼住了他的手腕,斥责道:“受凉腹痛也便罢了,难道手也痛?”

    “你自己不会确认?五姑娘做什么用的?”苏晏诘问。

    朱贺霖:“我手痛。午后训练角抵时不慎扭到手腕,现在还有些使不上劲。你看,肿还没消尽。”

    瞧着是有点肿,但也就一点。

    【略】

    苏晏不愿与朱贺霖此刻的目光对视,侧脸低头,将脸颊抵在对方的一侧肩头。

    他望着床围挂帐上的玉钩,想起自己曾经教过小太子蹴鞠、写窗课、下西洋棋、绘制地图那时的自己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身先垂范地教长大的太子打飞机。

    从某种意义上说,朱贺霖是这个时代中获得了他最多理念灌输与思想传承的人,实打实可算是他的弟子。

    在对方成长的这些年,他支付了太多的感情,无论是出于理想、责任还是喜爱,投入就是投入,到最后哪里还分得清于公、于私?

    他并非一个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人,虽然对方给他的回报,与他想要的回报有些偏差。

    这份偏差过于热烈与坚执,不懈地叩击他的心,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撼动后,终于使他生出了迷惑:他对朱贺霖究竟是情义,还是情意?或者兼而有之?

    “为什么只能在君臣、朋友、家人、情侣等等关系之间独选其一?为什么不能既是君臣,又是情人;既是情人,又是兄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复杂多样,厘得太清,就像把情分掰开来一条条解析,反倒索然无味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是啊,区分情义还是情意,有那么重要吗?他愿意为之付出、为之牺牲、不能失去的人,朱贺霖是不是其中之一?

    “清河,清河”朱贺霖在他灵活的手指中颤抖,紧扣着他的后背,低头胡乱亲吻他的脸颊与脖颈。

    苏晏没有回应对方的吻,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略】

    朱贺霖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听见新君附耳过来,哑声问:“你是不是在想我父皇?”

    苏晏肩膀微微一震,睁眼抬起脸看朱贺霖。

    “所以你把我对你提的这些要求,当做是来自晚辈的任性需索,但因看在父皇面子上不得不帮我?”

    苏晏听得大为皱眉:“我愿意帮你,并非因为皇爷”

    朱贺霖脸上情欲混着焦躁,嘶声道:“那你为何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他!”他用力揉搓着苏晏的手指,“方才你闭着眼看他,透过我摸他,是不是?”

    苏晏摇头:“不是。”

    朱贺霖声调放软:“那你看着我,回应我你叫我一声贺霖”

    苏晏心乱如麻。

    【略】

    朱贺霖屡屡受挫,委屈得不行,红着眼圈含泪道:“你不肯教我,我又怕伤着你,怎么办,难道要把我那.话儿削细一圈?”

    他起身去抽屉里拿裁纸的小刀,一脸的决绝。苏晏吓坏了,连忙拦住,恨骂:“这他妈的是什么冤孽!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才遇上你这种油盐不进的宝货!”

    朱贺霖一听有懈可击,男人的尊严与皇帝的脸面统统不要了,像幼年时对付父皇一样,搂着他的腰身撒娇:“苏侍郎,苏相,老师,你教教我,教教我。”

    苏老师被好死赖活的学生逼上了梁山,长叹一声:“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教你。”

    朱贺霖大喜,满口答应:“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都依得。”

    苏晏直视他的脸,正色道:“今夜,在这殿中无论发生了什么,就当是我欠你的三年情债。等天亮后,出了这殿门,所有的债就还清了,你不准再纠缠我。此后我们是君臣也好,朋友也好,绝不能再发生越界之事。”

    朱贺霖喜悦之色凝固在脸上,难以接受地摇头。“你以为我这么缠着你是什么意思,只求一夕之欢?”他心中伤痛又愤怒,“苏清河,有你这么羞辱人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苏晏也沉下了脸:“不着寸缕的是我,衣衫在身的是你,要说羞辱,谁先羞辱的谁?还有,你说萎就萎,说硬就硬,背后藏着什么鬼花样,我之前是关心则乱,现在难道不会怀疑有人设套?”

    朱贺霖心里一慌,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太医你也问过,我这情况你也验看过,是真是假你自有判断。”

    苏晏对此并不确定,也就嘴里讹他一下,如今看这反应,觉得应该不至于弄虚作假,于是缓和了脸色,说道:“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反正如今你的隐疾也好了,这事就此做结。皇上万安,微臣告退。”

    朱贺霖早已下定决心,今夜就算是把奉先殿拆了都不放他走。气头上的话,答应了又何妨,身陷情网时本就心绪多变,先顺了他这口气,让两人间的关系有个突破点,日后慢慢全盘攻陷也不迟。

    于是说道:“我答应你,只此今夜,只此殿中,日出之后,不复再提。”

    苏晏闭上眼,心底默念新创的苏氏三段论:

    与其情思缠不断,不如快刀斩乱麻。

    教科学知识与生理知识的都是老师。

    只要我放弃羞耻,羞耻的就是别人。

    他深吸口气,睁眼对朱贺霖道:“上床来。”

    【略】

    长夜将尽,奉先殿的残烛燃到了尽头。

    朱贺霖揽着沉沉入睡的苏晏,倚在床头翻看话本的结局,末了长长地吐了口气,感慨道:“众生有情。”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心上人的头顶,轻声说:“我言而无信,不会守约。清河,你原谅我。”

    第332章

    情不极意已深

    朱贺霖在天快亮的时候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躺在身边的苏晏不见了。

    宫人们昨夜都奉命远远退开,未得传召不敢接近,周围空无一人。朱贺霖光脚跳下床,在殿内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苏晏人影,怀疑他晨起时见自己未醒,就趁机溜走了。

    一瞬间朱贺霖有种错觉,仿佛遇上了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走人的浪荡子,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始乱终弃的可怜良家女。

    他黑着脸打开殿门,叫道:“富宝”

    富宝闻声而至,见皇帝还穿着寝衣,连忙给披上外袍,含笑道:“恭喜皇上,可算是得偿所愿。”

    苏晏留宿的事,只有富宝一人知晓内情,连成胜都蒙在鼓里。富宝亲眼看着这些年来小爷对苏大人是何等的情深求不得,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他打心眼儿里替小爷高兴。

    朱贺霖心中喜忧掺半,问富宝:“见着清河了么?”

    富宝一怔,答:“苏大人在半个时辰前离殿,说要回官署去处理政事,奴婢还以为是皇上允准的呢。怎么,他走前没同皇上说一声?”

    朱贺霖望着殿外明亮的日光,磨了磨牙:“他这是躲着朕?”

    富宝笑道:“初次侍寝后害羞,不好意思面君,也是人之常情。”

    害羞?朱贺霖想起那个险些拍在脑门上的玉枕,失笑摇头:“那你可太小瞧他了算了,眼下去见他估计也不会给好脸色,从长计议罢。”

    那个“只得一夜”的约定,以后还得想法子让清河改变主意,这几天就先由着他好了,朱贺霖想。

    苏晏出宫后没有回家,去了吏部自己宽敞的廨舍里。虽然浑身肌肉酸痛,但正事还是要做的,他让仆役烧一大桶热水,好好泡了个澡后开始办公。

    到了散衙时分,他在身上嗅来嗅去,确认没有那啥味儿了才上马车,就担心家里的狗鼻子们闻见,后院起火。

    昨夜事态发展最终脱轨,似乎偏离了治病的初衷,这事儿能不能让七郎和阿追知道,苏晏有些犹豫,一方面不想对他二人有所隐瞒,另一方面又担心沈柒知道后,做出什么犯上的举动来,反而给了皇帝收拾他的理由。

    既然病已愈、债已结,朱贺霖也答应了两人到此为止、以后不谈私情,要不这事就先压一压,等尘埃落定再告诉七郎和阿追?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刻,不宜因为自己的私事横生枝节,苏晏拿定了主意,先不说。

    只是皇爷那边,他一想起就倍觉心虚与愧疚。上次小朱当着亲爹的面说了一堆浑话,他总觉得皇爷其实是能听见的,因为自己无颜面对,之后好几天没去风荷别院。如今浑话应验,皇爷还不得气得气得如何?跳起来狠抽他们?那不是歪打正着?

    苏晏一拍大腿,在车厢里失声道:“骂就挨着,打就受着,只要能醒,我还真就豁出这张逼脸不要了!”

    赶车的苏小京没听清,停车探头进来问:“大人是想拐去碧莲居?那我回头就对追哥说大人临时与同僚有应酬?不过,大人回家前可得把身上的脂粉味洗干净,追哥的鼻子灵着呢。”

    “我不去青楼。”苏晏一头黑线,脑海忽然灵光闪过,脱口道,“我刚才是懊恼,昨夜不该冲撞皇帝,他眼下还肯给我点脸面,日后就未必了。”

    苏小京露出紧张与担心的神色,钻进车厢坐在苏晏身旁:“出了什么事,大人不是皇上最宠信的大臣么,怎么就冲撞了呢?”

    苏晏叹口气:“还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妖书案。皇上龙颜震怒,还说幕后黑手绝不仅是真空教与弈者。”

    “除了他们,还有谁?”

    “皇上认为谁得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哪怕不是主谋,也与弈者有勾结。”

    苏小京茫然问:“谁得利最大?”

    苏晏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瓜:“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怎么一到正经事就迷糊了?你想啊,妖书直指先帝与今上,说他们并非真龙天子。那照这么说,谁才是正朔,有资格坐那把龙椅?”

    苏小京霎时间心跳如擂鼓,强忍着耳蜗中的阵阵轰鸣声,涩声道:“小的愚钝,莫非是亲王们?”

    苏晏颔首:“单以血统而言,先帝的几位兄弟都有资格。‘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信王是显祖皇帝的长子,按说位列亲王之首,但早就殁了。其余宁王、卫王、谷王个个都老实待在藩地,就算是鹰都给圈养成鸡了,哪来的翅膀飞天。”

    苏小京一边极力平复紧张,一边试探道:“听大人的意思,并不认同皇上的看法?”

    苏晏皱眉:“你也知道,我这人一贯的处事态度是‘做人留一线’。亲王们在先帝手上已经被削了兵权,皇上如果还不依不饶,非得把他们都安个罪名发落了,叫天下臣民如何看待?这不是仁君所为。昨夜我就是因为在这事上与皇上意见相左,才挨了一顿”他沮丧地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苏小京心惊肉跳地想:难怪大人彻夜未归,想是挨了一顿罚,果然是伴君如伴虎不对!眼下我该关心的不是苏大人,而是

    他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大人不必太沮丧,日后多顺着点皇上,只拿好听话、马屁话哄着就是了。”

    苏晏被他逗笑了:“哪里学来的油滑腔调!都似你说的这般为官,朝中哪还有干实事的。”

    “小的胡说八道,大人切莫放在心上。”苏小京做了个鬼脸,钻出车厢继续驾车。

    车帘落下来后,苏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今夜沈柒依然没有出现。到了入睡时间,苏晏将荆红追叫进寝室,对他说了马车上诓诈苏小京的事。

    荆红追想了想,问:“大人为何要把火烧到亲王们身上,莫非有所怀疑?”

    苏晏摇头:“并没有。目前看来,亲王们都还算老实,但难保妖书内容越传越广后,他们会不会因此生出不臣之心。我故意告诉苏小京,皇上不顾亲情与仁义,准备率先对亲王们下手,看他是否将这消息传给鹤先生。阿追,倘若你是弈者,得知这个情报,会如何加以利用?”

    荆红追不假思索道:“把风声传给各地亲王,让他们以为自己危在旦夕,鼓动他们造反?”

    苏晏:“靠什么造反,五百名亲王府侍卫吗?”

    荆红追:“”

    荆红追:“若是有武功境界类似我的亲王侍卫,一个就够小皇帝坐立难安、唯恐命丧暗剑了。”

    苏晏大笑:“好啦,知道我们家阿追武功天下第一。不过这话可千万不敢在小朱面前说,他会砍你脑袋的。”

    荆红追不认为小皇帝能砍得了他的脑袋,但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回到原本的话题:“那么大人故意把这个假消息漏给弈者,用意何在?”

    苏晏道:“就让他觉得新帝心虚了,方寸大乱,才出此招致不仁骂名的昏招。反正小朱还是太子时,他们就给他扣‘残暴’的帽子,如今我们就再送上一顶。

    “没错,新君暗弱、主少国疑,小的没有老的呸呸,都被阿追你带歪了没有他爹厉害,沉不住气,镇不住场子,收服不了人心,那么现在弈者还不出手,什么时候出?”

    荆红追明悟过来:“你要引诱弈者造反?”

    苏晏道:“除了诱敌之外,我还要逼他把底牌翻出来。

    “七郎调查妖书案时大肆抓捕、拷问信徒,将真空教剩余的根基摧毁殆尽,这是第一重逼迫;全国公祭若是能顺利进行,民间舆论翻转,这是第二重逼迫;于彻之与戚敬塘所率大军若是能击溃廖疯子,这是至关重要的第三重逼迫。接下来,就等着弈者主动跳出来扛旗造反,曝光身份了。”

    荆红追默默点头。

    苏晏沉吟道:“有一点我颇为在意鹤先生收买小京,就是因为他伴我左右、受我信任,方便探听情报么?小京虽有些浮躁与鲁莽,却并非轻易背叛的人,对方究竟用什么打动了他?”

    荆红追道:“内情总会查明的。到时我把他绑来你面前,让他向你谢罪。”

    苏晏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追,今夜我想去一趟风荷别院。”

    “几时出发?”荆红追问。

    “子时吧。如今局势混乱,我们行动尽量隐蔽些,千万不能暴露了皇爷还在世的秘密。”

    荆红追点了点头:“那大人先睡会儿,准备出发时我叫你。”

    深夜亥时,雨后风荷别院。

    朱贺霖脱下了遮蔽身形面目的黑色斗篷,走到床前,跪在踏板上,注视沉睡的父亲。

    “父皇清河是我的人了。”他嘴角含笑,眼里带光,面上是难掩的兴奋与意气飞扬,“我爱了他三年,也整整努力了三年,一点点改变在他心中的形象,终于使他不再用对待晚辈的心态看我。如今,他不得不正视我的感情与欲望,无论拒绝、接受还是矛盾挣扎,都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而非搪塞小孩。你会为我骄傲么,父皇?

    “我知道,就算共度一夜云雨,他仍有心结,最大的障碍就是你我的血缘。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无论你我是任何关系,父子也好,兄弟也好,陌路人也好,都不会改变对他的感情。

    “正因为我们是父子,才更能体会心意相连、爱同所爱的感受。当我抱着他,有时会想着父皇是怎么抱他的,想着那也许是父皇一生中唯一为自己而活的时刻,我为父皇高兴。虽说难免有些攀比与好胜心,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但是我为父皇高兴,也希望父皇为我高兴。

    “父皇,你能听见我说的话,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对不对?”

    朱贺霖喃喃地说了许久,并没有等来任何回应。他抬起父皇的手放在自己额头摩挲,忽然笑了起来:“父皇,你若是再不醒,只会逐渐凝结成清河心里的一道伤疤。将来几年、几十年,我迟早会医治好这旧伤,那么他从身到心,就全都是我的了。”

    子夜过半,朱贺霖离开了风荷别院。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荆红追携着苏晏轻烟般飘进院子,落在二楼外廊上。

    “我去莲池的亭子等大人。”荆红追说。

    “不必了,阿追。”苏晏叫住了他,“你随我进屋。”

    知道大人对他的信任度又上了一层楼,比他离开之前更甚,荆红追暗自欢喜,就连苏晏侧坐在床沿,把老皇帝的手揣进衣襟、贴在心口,他吃味的程度都减轻了三分。

    苏晏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男人,用胸中无时无刻不在的情意,捂热对方的手。

    半个时辰过去,他依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缓缓弯腰低头,将脸贴在朱槿隚的胸口,轻轻哼起了家乡的歌谣:“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哼唱声在幽静的室内反复回荡,这次不再带着生死离别的悲伤。

    情不极,意已深,心与无心共一真。既如此,又何须付诸言语呢?

    四更时分,天色将明未明,荆红追再次劝苏晏:“大人,该走了,天亮行路恐不够隐蔽。”

    苏晏吐了口长气,起身道:“麻烦你了,阿追。”

    两人的身影倏而从二楼外廊处消失,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

    床榻上,朱槿隚的手指不住地轻微颤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蒙蒙地亮起来。小药童打着呵欠,端着盆热水上楼来,给久睡的病人例行擦洗。

    铜脸盆突然“哐啷”一声掉落地板,水花四溅。

    药童惊疑的叫声划破了清静的别院:“师父!师父快来!他睁眼了,你快来看哪!他睁开眼了!”

    第333章

    雨欲来风满楼

    寅时将尽,东方未明,郊野的漫山草木笼罩在一片深海似的靛蓝色中。

    通往京城的山路上,马蹄声劲急,一队飞驰的缇骑穿林踏露而来,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柒。

    前方山路中央忽然亮起一点灯火,隐约照出个站立的人影。沈柒下意识地伸手拔刀,却听对方遥遥唤了声:“沈大人。”

    沈柒听出了这个声音,放慢马速近前看清人影,果然是御前侍卫褚渊。

    “你为何在此?”沈柒问。他知道这个黑炭头的分量,虽说官阶不高,却是景隆帝真正的心腹死士,甚至比手握精兵的腾骧左卫指挥使龙泉更得信任。景隆帝假死之事,知道内情的不过寥寥数人,褚渊则是御前侍卫中唯一的知情者。

    褚渊答:“我来拦你,也来迎你。”

    “迎我去何处?”沈柒问。

    褚渊那黝黑的、其貌不扬的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沈大人,请随我来。”

    “七郎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苏府门口的屋檐下,苏晏抖落伞上的雨珠,感到有些意外。

    苏小北一边拿干棉巾擦拭他身上的水痕,一边答:“前日上午。我也是今日采买时偶遇了沈府的小厮,才听说的。”

    苏晏除了意外,还有点不是滋味:好哇,办个案一去好几天,回京也不来见我一面,托人递给信儿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回家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转念一想,怀疑沈柒是不是办案时受了伤,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瞒着。苏晏忙叫住了正在卸辕的马车,打算去一趟沈府探望探望。

    沈柒没有受伤。

    苏晏上门时,见沈柒穿了身初夏的青布贴里,体态矫捷得很,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平,每次都是眼看要把它们逼上绝路了,结果一转眼又不知蹿去了哪里,半天找不着,冷不丁它又从阴沟里钻出来,往你脚踝上狠咬一口,实在烦不胜烦。

    副提督戚敬塘建议他擒贼先擒王,于彻之说:我如何不知?这个廖疯子,我好歹也断断续续剿了他五年,也不知他是哪处祖坟烧了高香,几次擒杀都侥幸逃脱,缓过一口气、潜伏一段时日后又招揽人马出来作乱,真是斩草难除根!

    戚敬塘听了,若有所思。

    而在山东境内流窜的王氏兄弟,打着回援廖部的旗号,又劫了几处粮仓与军械库,屁股后面追着几万卫所官兵,倒是比廖疯子要游刃有余一些。

    廖疯子通过真空教负责传讯的信徒,屡次催促兄弟俩尽快会师接应。王武满口应承,转头对弟弟王辰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王辰在之前的战斗中,右边肋部中了一箭,箭头卡在肋骨缝隙间拔不出,后来皮肉长好了把铁片封在体内,那处地方就时不时又痛又痒。他边挠边嗤道:什么机会,被地方卫所与京军同时撵着跑的机会?

    王武斜眼:傻,吃掉廖疯子的机会啊!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个左右护法?

    王辰知道哥哥有野心,且近年野心越发膨胀,若是吃掉了廖部几万人马,怕是下一步就打算兵临京城了罢。

    但哪个做大事的人没有野心?只是很多时候不看过程看结局,成王败寇罢了。王武拍拍弟弟的肩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太祖当年可以,我们兄弟也可以。

    王辰不如哥哥激进,但也没有拒绝,思来想去觉得的确机会难得,倘若廖疯子这回好运到头,终于折在宿敌于彻之手上,余部就由他们不客气地收编了。所以这个回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

    王武觉得弟弟越发开窍了,十分欢喜,却又听弟弟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听说这回提督军务的副将姓戚,是那小子亲自举荐提拔的,你说他俩啥关系呢?回头战场上拿住了姓戚的,我得好好审问审问咳,他怎么不亲自领兵?

    “那小子”和“他”都是有特指的,对此双生子心有灵犀。王武气得够呛,一拳捣在弟弟的右肋,骂道:都过去三年了还在想呢?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王辰埋着箭头的旧伤更痛了,却也止了痒。于是这股痒从旧伤爬入了故心,化作了鬼使神差的念头他是长大老成了,还是依旧少年模样?是否还像当年那样,手指总有股淡淡的墨香味,奶白奶白的脚上一个茧子都没有?

    王武摔门出屋,留下一个没出息的兄弟继续想入非非。

    王辰想:万一哪天他落到我手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他亲自动手,把我肋间的那枚箭头挖出来。

    苏晏不知道自己仍然被响马盗兄弟惦记着。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因为惦记他的人太多了,善意与恶意都有,一个个理会,他理会得过来吗?

    除了当今天子的惦记令他头疼之外,其他人的还真不够看。

    但苏晏没有料到的是,远在千里外的北漠,还有一个惦记着他的人。这个人甚至连他的名字与样貌都不记得,只在模糊的梦境与破碎的闪念中,一遍遍掠过身穿中原服饰的书生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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