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名身穿藕荷色对襟袄、牙白色襕裙的高挑女子,从巷中走过,裙摆上的莲塘鹭鸶图样,随着步履款款摆动。

    女子头戴挡风斗笠,斗笠边缘垂下的白色纱幔遮得住容貌,却遮不住婀娜的身姿,令过路行人忍不住好奇,总希望她能撩开纱幔,好一睹芳容。

    可惜女子全程都没有露面,有好事者一直尾随,见她走入了一家妓馆的大门,于是嘿嘿笑了几声,盘算着等有钱有闲时来,见识斗笠下的庐山真面目。

    这家妓馆档次普通,在京城里不入流,生意冷清,也只堪姐儿们与老鸨、龟公勉强糊口。

    女子径自上二楼,走向过道尽头的房间。鸨母追上来,满脸堆笑地唤道:“挽红绡”

    女子脚步不停。

    “绡姐儿”

    女子推开了房门。

    鸨母笑容渐敛,干咳一声,嫌弃地叫道:“小红。”

    女子转头,透过纱幔看她:“什么事。”

    给取的花名多好、多雅致,就不肯要,非得用土了吧唧的本名,这小娘子真是白瞎了盘亮条顺,一点情调没有。当初觉得她能力压群芳,一炮而红,这才答应了她的条件,指望本馆也能出个花魁。如今看来,悬!

    鸨母腹诽归腹诽,白团团的面上又挂了笑,说道:“小红啊,你来咱们院儿也有些日子了吧。”

    “才第七天,不算有些日子。”

    鸨母噎了一下,“当时说好的,你卖身葬父,我也是一片好心,才答应你守孝期不接客。可我这做的也是糊口生意,实在养不了光吃饭不干活的,你看要不”

    小红打断了鸨母的话,语声脆硬,比普通女子的声音更低、更冷一些:“你急着赚钱?”

    鸨母又噎了一下,“这个,谁不想赚钱啊?你不赚钱,吃啥喝啥,就说回头给你爹上坟,供品”

    小红再次打断了鸨母的话:“就今晚。”

    “都买不起什么,今晚?”

    “对。但客人由我来挑。今晚我就站在大门对面的二楼外廊,把这枚珠花投给谁,就是谁。”

    鸨母一愣过后,心花怒放:“好好,妈妈这便去准备,好让更多贵客来争头彩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是看中了掏不起梳笼费的穷小子,妈妈我可不答应!”

    “放心,我会看人。”丢下硬邦邦的一句,小红走进房间,十分干脆地关上门。

    鸨母呸了一口:“清高个屁!还不都是出来卖的不过也好,不少官人就吃这一套,越清高越有人捧。老娘受点气就受吧,将来有银子入账就行。”

    鸨母噔噔噔地冲下楼去作准备。房间内,小红摘下纱幔斗笠,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妩媚面容。

    “她”走到桌旁,提笔在纸上画出一朵八瓣红色莲花似的图案,与印象中的图案仔细对比,发现花瓣长度有着微妙的不同。

    之前那个图案,八个花瓣外长内短,今早发现的图案,花瓣却是内长外短,不知具体何意。是否根据花瓣的长短不一,而传递着不同的信息?

    “她”迅速记住新的图案,然后用烛火烧掉了纸页。

    这次,绝不会让浮音从眼皮子底下溜掉,务必要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联络者。

    第180章

    今夜谁是恩客(上)

    医庐后院,客房的门帘被掀开,韩奔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通铺,问大夫:“他人呢?”

    老大夫道:“昨夜服完药,就睡在这儿啊,今早也没见他出去。再说,都疼得动弹不得,能去哪里,真是奇了怪了。”

    韩奔不甘心,前后转了一圈,仍没见到人,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随他而来的另一名中年大夫道:“大人,这个病人既然不在,要不小人就先告辞?小人手上还有不少患者等着医治呢。”

    韩奔沉着脸答:“劳烦再等等。”

    他坐在床边,翻看被褥的折痕,的确是有人睡过的,但不能肯定睡了多久。

    殷福去了哪里?莫非昨夜潜入使团驻地的蒙面人,真的是他

    帘子一动,殷福走进来,觌面与韩奔对了个眼,愣道:“韩统领?还未到散值时间,你怎么来了?”

    韩奔起身走近,打量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见鼻尖还泛着受冻后的微红,问:“你昨夜去哪儿了?”

    殷福说:“就睡在这儿啊。”

    “刚才呢?我到处都没找着。”

    “哦,我觉着肚子饿,就去集市上喝了碗白粥。大夫说,粥可以喝。”

    韩奔望向大夫。

    老大夫点头:“的确可以。肠绞痛来得快,痛起来十分难忍,但去得也快,这位公子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韩奔转头吩咐中年大夫:“劳烦大夫给他诊断病情。”

    老大夫脸色不豫,“既然不相信老夫的医术,为何还要送到老夫的医庐来,下次还是另请高明好了!”言罢甩袖走了。

    “我现在好多了,不需要再诊了吧。”

    “再诊一次,更稳妥。”

    殷福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慢慢坐到桌旁,伸出手腕。

    中年大夫仔细把脉、按压腹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对韩奔道:“眼下确已无碍。不过刚才那位大夫说得不错,肠绞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如今小人也无法断定,究竟之前是什么情况。”

    “多谢。”

    中年大夫拱了拱手,也离开了客房。

    殷福瞪着韩奔,咬牙问:“你怀疑我装病,为什么?怀疑我偷懒?王府护卫任务并不繁重,我没必要偷这个懒!”

    韩奔移开眼神不看他,又问了一遍:“你昨夜究竟出没出城?”

    殷福不应,走过去推搡他,“走开,这我的铺位。”

    韩奔刚起身,他就蹬掉鞋子,和衣躺进被窝里,把棉被一卷,裹住了全身,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韩奔隔着被子摇了摇:“喂,问你话呢。”

    被子下面的人一动不动。

    韩奔有些恼了,揪住被角使劲掀开,见殷福眼圈泛红,用力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光景。他本就长得幼气,这么样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转身背对韩奔蜷着,不说话。

    “你哭啦?”韩奔有点手足无措,“我没说你一定是装病,就想问清楚,刚才你为什么不在。”

    殷福带着点哭腔,小声道:“我说了,你又不信。你不信,又来问我。我就算再回答一次,你还是不信。干脆还是别问了,直接拿我去见官。”

    韩奔叹口气,坐在床沿,“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信不信。”

    殷福僵硬了一瞬,慢慢转过身,用红通通的眼睛看他:“什么意思?王爷也怀疑我?怀疑我什么?”

    韩奔道:“几次三番你都不在王府,要说全是巧合,别说王爷不相信,连我心里也打鼓,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你想听实话?好,我告诉你凑近点。”

    “说。”韩奔把头低下去一些,盯着对方的脸,观察他说话时细微的眼神变化。

    殷福笑了,左侧脸颊上的靥涡如月上中天,清晰地展露出来,甜美动人。

    “实话就是,”他的双眼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发动了魇魅之术,“韩奔,你对殷福一见钟情。你相信他,爱护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做任何事。”

    韩奔双目彻底失焦,表情木然,机械般重复道:“殷福,相信,爱护,赴汤蹈火。”

    殷福满意地勾起嘴角,又补充了句:“一生为他所用。”

    韩奔浑身骤震,仿佛体内有股力量被某个字眼触发,开始在迷魂术的钳制下挣扎起来,连带着神情也痛苦地扭曲了,“一生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不一生追随将军鞍前马后不是殷福,不是”

    殷福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额角渗出细汗。

    施展魇魅之术控制对方的神智,是一种极强大也极危险的做法,不仅过程十分损耗内力,而且容易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成为发疯的“血瞳”。对方意志越坚定,抵抗得越厉害,施术者被反噬的几率越高。

    上次他对韩奔施展时,可谓顺利,不料这次却引发了对方的顽强抵抗,以至险些反噬自身。

    体内真气疯狂运转,他使出了十二分功力,拉锯良久,方才堪堪压制住对方的神智,再次加深了对其意识的控制。

    见韩奔的神情重新恢复了木然,殷福只觉肺腑间气血翻涌,几乎要喷出血来。他收回功法,汗湿重衣,虚脱般喘着气,许久方才缓过劲,闭目调息。

    韩奔清醒过来,感觉自己似乎出神了一下,定睛再看殷福,发现他面色越发青白失色,连忙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没事,我累了,想睡。”殷福不敢多说话,怕气息不稳引对方怀疑。

    韩奔见他一脸疲惫,只得说:“那你再睡会儿,我回王府复命了。”

    殷福闭着眼点头,露出个轻微的笑意。

    韩奔给他掖好被角,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低头在他脸颊的靥涡上轻啄了一口,随即有些紧张地快步走出房间。

    房门被细心地关紧。片刻后,殷福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冰冷死寂。他抬袖擦了擦脸,低声道:“真恶心。”

    苏晏弯腰刚要上马车,小北从后方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大人,这样不太好吧?大铭律不是写了,官员宿娼杖六十?”

    “扯淡,我又不是去嫖!去拜访一下老熟人而已。之前答应了得空去看看,这都拖了多久,好歹去一趟,总不能失信于人。”苏晏转头瞪他,“你连诗经都读不全,哪里学来的大铭律!”

    苏小北道:“沈同知说的。还交代我,倘若大人要去胭脂胡同,须得拦住,以免落下犯律的污点,耽误大人前程。”

    苏晏失笑:“沈柒?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醋缸子打翻。再说,我就算和阮红蕉厮混了半年,也就真只是喝酒听曲,他以前去妓院,难道是去给姐儿们讲解大铭律的?还好意思管我。”

    他指着苏小北,一脸严肃:“你,不许当叛徒,否则用扫帚撵出去。要是不愿赶车,就换小京来。”

    苏小北不怕当家大老爷的官威,抿着嘴角,勉勉强强道:“还是我来赶车吧,小京不靠谱。”

    车轮骨碌碌碾着石板路面,不多时就到了胭脂胡同。

    小北守在车旁,苏晏一身便服,熟门熟路地穿堂入室,在一众莺莺燕燕们“哎哟,苏公子,这都多久没来了”的招呼声中,笑眯眯地寒暄了几句,问:“阮红蕉在吧?”

    “在在。”鸨母笑道,“还是原来的房间。苏公子啊不,听说您春闱高中,如今是官身,该称呼苏大人了,难得如此长情,还惦念着我们阮小娘。”

    苏晏笑笑,递给她一锭碎银,“我想见她一面,聊会儿就走。”

    “就只聊会儿?要不留个宿吧,让她好好伺候大人。”鸨母殷勤劝道。

    苏晏摆摆手,没跟她多说,直接来到阮红蕉房门前,敲门叫道:“我的好姑娘,少爷来看你了。”

    阮红蕉正在更衣,听见叫门声,匆忙系了腰带,一脸欣喜地过去应门。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个俊美风流的青年,比先前那个俊秀文弱的少年公子高了些、壮了些,声音更沉澈,神情也更从容。

    可不管形貌如何长大与变化,会喊她“我的好姑娘”的,独独只有这一个。

    阮红蕉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掩饰地转身请他进来,一边说道:“看奴家这身乱的,让公子见笑了。快坐,先喝点茶,等奴家把衣裳换好。”

    苏晏见她袄裙外套了件褙子,臂弯里还挂着斗篷,问:“我来得不巧,你要出门?”

    阮红蕉把披风挂回衣架,说:“原是答应了个相熟的老乡,要去她的馆子给新出道的清倌儿捧个场。既然公子大人来了,奴家自然就不去了,这就叫婢女去回掉。”

    “别,你原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就是来看看你,聊会儿天,不会待太久。”苏晏说。

    阮红蕉神情失落,“也是,大人如今做了官,不方便再来奴家这里。”

    “并非出于这个原因。”

    “不是?那莫非是大人成了亲,家中那位夫人悍妒,不让大人来青楼?”

    “又悍又妒似乎也算得上,且盯我盯得紧。但不是夫人,还不止一位。”苏晏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在回京之前,就想来找你问问,毕竟你是专业人士,呃,是经验丰富。你看看我这种情况,究竟是真弯了,还是应激性地弯一弯,过后还能直回去?”

    阮红蕉不明所以地看他,“弯?直?应激性?”

    “就是,那啥,”苏晏来回斟酌用词,最后咬咬牙,直截了当说道,“我睡了男的。”

    “哎呀。”阮红蕉小小地惊呼一声,发觉失态,忙以袖掩口,“是小厮么,那也没什么,哪个大户人家的书童琴童不给主人陪床的,睡就睡了。不妨碍大人来青楼寻欢,日后娶妻纳妾呀。”

    想起这个时代的开放风气,苏晏隐约觉得来问阮红蕉是个错误,但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子,不如继续问到底。他叹口气:“不是小厮,是同僚。”

    “同朝为官的俊士?翰林风月,算是一段佳话。”

    “还有侍卫。”

    “既然是侍卫,日夜守护主人也是应该的。”

    “还有,唔,权贵但不是我自愿,他仗势欺人。”

    阮红蕉眼带同情,走过来揉捏苏晏的肩膀,“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哪儿都一样。大人能忍则忍,不能忍就想法子恶心恶心他,说不定就躲过去了。”

    “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他那一家子亲戚”苏晏拍了拍阮红蕉的手,“算了不提这个,说回正题。我原本是喜欢女子的,如今这样,断掉的袖子还能接回去吗?”

    阮红蕉莞尔道:“大人想睡谁就睡谁,袖子接不接回去又有什么关系?这天底下,哪有律法规定,睡完男的,就不准再睡女的?大人若是把不准自己更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和奴家睡一次,不就清楚了?”

    苏晏吓一跳,“我不是随便睡睡就算的那种人,得有感情,对吧,双方得对等,两厢情愿。”

    阮红蕉佯作委屈,蹙眉伤心道:“大人这么说,是和奴家没有感情,之前那半年都是逢场作戏?还是觉得身份不对等,嫌弃奴家蒲柳之姿,又是烟花女子,不配向大人荐枕席。”

    苏晏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一旦确定了伴侣,其他人无论男女,我就不该再去招惹。”

    “这不是还不确定嘛。大人尚且年轻,初识风月,还是慢些定论为好。万一和奴家睡过后,觉得还是女子更合心意,不就可以帮助大人拿定主意,也更清楚自己的真实喜好?”

    苏晏犹豫。

    阮红蕉趁热打铁:“试试?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她将丰满的酥胸在苏晏肩颈上磨蹭,又用青葱般的指尖绕着他的喉结轻轻勾画。

    苏晏打了个哆嗦,前面没举旗,反而感到后面隐隐作痛,莫名生出了一丝惧意浸透羊羔酒酒香的那两天两夜,他一边遭受狂风暴雨的鞭挞,一边被逼问“怀上我的种没有”“怀了以后生不生”“哪里生,这里还是这里”,从身体到心理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一想到男女云雨之事,就条件反射地担心,对方会不会怀上?避孕措施近乎没有,万一怀上了,生不生?生下来就要当爹,自己承担得起这一辈子的责任吗?

    阮红蕉撩拨了半晌,被困在“生不生”魔咒里的苏大人毫无反应,甚至内心还有点恐慌。她失望地想,好端端一个少年郎,当初多么知情识趣呀,就被那些个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毁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真心真意地,想把自己献给他,给迎来送往的生涯留一段最美好的感情作为念想,也办不到了。

    苏晏听见阮红蕉轻微的啜泣声,心头生出了几分内疚与不忍,伸手揽住她的胳膊,安慰道:“我认你做姐姐吧。”

    “什么?”阮红蕉怀疑自己耳朵听错。

    “你比我大两岁,咱们又聊得来,以后就以姐弟相称如何?阮姐姐若是厌倦了烟花生涯,我帮你赎身不过我囊中羞涩,赎身钱你得自己出至少一半。杜十娘还有个百宝箱呢,你比她红,应该有私房钱吧?要实在没有,我再想法子凑凑,但以后你得找份工作慢慢还我,亲姐弟还明算账呢。”

    阮红蕉又哭又笑:“说的什么傻话!奴家当然有积蓄不对,你身为四品大员,跟我这个烟花女子认什么姐姐!你是傻的?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想被人传闲话?这话切莫再提,我也不想离开胭脂巷,就这样挺好。你想来听我唱曲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只不要胡乱认亲。”

    苏晏说:“烟花女子怎么了,靠身体靠本事吃饭,比出卖灵魂的人好多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私下叫一声,也没什么吧。叫‘阮红蕉’,显得生分,叫‘好姑娘’,又显得轻佻。不如叫‘阮姐姐’,以后就当亲戚来往,这样我与你独处时也不觉得别扭。”

    阮红蕉一颗心都要融化,哽咽着点头:“大人私下想怎么叫都行,无论你当奴家是什么,奴家都当你是是”

    她本想说“至亲”,说“弟弟”,但又担心高攀,期期艾艾半晌,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不说了,反正心里明白就好。

    苏晏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眼泪,笑道:“妆都哭花了,可怎么去给人家捧场,怕不被新出道的小娘子压了风头。”

    阮红蕉轻捶他一下,走去镜前补妆,边上粉边说:“大人可要同奴家一起去?这小娘子奴家也见过一面,虽说遮着脸,光看姿态就是个美人。大人对奴家是太熟了没意思,见了她,说不准兴头就来了呢,刚好趁今夜把她梳拢了,清倌儿,干净。”

    “没什么干不干净的,人又不是衣服。”苏晏没兴趣和一群嫖客抢小姑娘初夜,但到底对青楼的梳拢仪式有点好奇,不知是不是像后世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抛绣球或是各家竞拍,还是由姑娘本人设下重重关卡考验,最后择一心仪的。

    阮红蕉手法娴熟地化好妆,披上斗篷,笑道:“大人不嫌弃的话,就与奴家同乘一车罢,去瞧个热闹也是颇有趣的。”

    苏晏略为迟疑,就被她拉上了马车。

    苏小北问:“大人,不回府了?”

    苏晏道:“去瞧个热闹就回,你想看也可以跟过来,不想看就先回去休息。”

    阮红蕉道:“放心,回头奴家一定把你家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掉。”

    苏小北不放心,驾着马车跟在他们的车后面,一路往看热闹的地方去了。

    “去了青楼?”沈柒皱眉,“还是和那个阮红蕉?”

    高朔点头道:“对,先是去了胭脂巷,后来又与阮红蕉同车,转去了另一家妓馆。据说那边有个新出道的清倌儿,今日梳拢。”

    沈柒脸色阴沉,把银牙暗自咬碎:都这样了,还想睡女人哩,看来是cao得不够,还没认清现实。可恨皇帝防得紧,不然早把他cao服了。

    高朔看上官的神色,心里有点发寒,踌躇地问:“大人准备”

    “去瞧个热闹。”沈柒握着绣春刀的刀柄,起身说道。

    韩奔回到王府复命,只说殷福昨夜待在医庐的客房里,并未出城,今早过去看见人,病还不大好,估计要再请一天假,明日才能回来。

    豫王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当夜,他换了一身轻便的玄色曳撒,亲自来到医庐打探究竟,正巧碰见殷福做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离开医庐后门,步法飘忽地穿街过巷、飞檐走壁,连归巢的鸟都没有惊动。

    轻功不错,看来藏了不止一手,豫王暗道,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追着追着,见殷福走入了一家张灯结彩的妓馆。

    打扮得掩人耳目,一路还小心地抹去行踪,就为了去青楼寻欢作乐?豫王略一思忖,决定跟进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花样。

    第181章

    今夜谁是恩客(中)

    临花阁有个新来的美貌清倌人今夜梳拢,这个消息在京城传开,引来不少寻欢客,争着要一拔头筹。

    鸨母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姐儿站在门外,见客似云来,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好好招呼客人,我去催一催红姑娘。”鸨母说着,带着院内养的打手,急匆匆上了二楼。

    良家出身的姑娘,开苞时十有八九会心生惧怕,甚至反悔,即便下定了决心吃这行饭,初次遇上这么大场面也难免怯,她得多盯着,把人镇住。身边再带两个健汉,万一姑娘闹起来,也好收拾。

    谁料刚上了楼梯,便见小红已然站在外廊的围栏前,打扮齐楚,脸上戴了面纱,指间夹着一朵海棠珠花。

    鸨母第一次见如此上道的新人,心中欢喜,打发走健汉,上前说道:“好女儿,你可得看仔细了,别只贪青春年少,得挑又有钱又肯花销的金主,有官身、有权势的更好。”她悄悄指了指楼下人群中几位打扮富贵的客人,示意从这些人里挑一个。

    小红恍若未闻,面纱上方一双眼睛美而煞气,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又投向大门口,似乎还没等来属意的。

    鸨母知道她是个冷性子,多说只当放屁,于是妥协道:“那行,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开始。否则下面客人们等急了,闹起来可不好看。”

    她转身下楼,去安抚客人,顺道炒炒气氛。

    不知谁叫了一声:“阮行首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过去,见两名婢女提灯开道,袅娜走进来一个美人,白绫对衿袄,点翠缕金裙,云鬓慵挽、凤钗半卸,月色之下恍若春睡懒起的仙娥,可不是京师名妓阮红蕉。

    鸨母迎上前,“好妹子,多谢你来给老姐姐做面子。”

    阮红蕉与她见了礼,又对周围客人们笑道:“都看奴家做什么,奴家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抢风头的。看楼上的新美人呀!今晚哪位相公做了她的娇客,改明儿奴家这里请他吃酒听曲。”

    她这番话,又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了二楼,一干人连连起哄,催促好戏快点开场。

    小红依然无动于衷,指间夹着珠花,只是不投。鸨母急得快跳脚,暗骂:这死丫头,在等玉皇大帝下凡呢!

    她正要上楼去催,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年轻书生,丰姿秀仪,风流天成。鸨母阅人无数,也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好人物!

    阮红蕉向书生走过去,对鸨母说:“这是苏公子,对你家红姑娘心仪得很,还望姐姐成人之美。”

    苏晏连连摆手,干笑道:“小生囊中羞涩,只是来瞧个热闹。”

    鸨母一听他没钱,立刻打消兴趣,转头见小红直勾勾盯着这苏公子看,心道:要坏!姐儿爱俏,万一非要倒贴他,这赔本买卖可亏大了!当即故意将自己挡在苏晏身前,不让小红有机会把珠花投他。

    二楼外廊上,小红一手捏珠花,一手几乎将栏杆握断。

    今夜他的目标本是浮音。

    前次在暗巷中发现血莲印记,当夜浮音就进入这座临花阁,自己追上去时,对方行踪已失。他怀疑此间有机关密道,于是乔装成落难女子,自卖入馆,四处搜寻后却没有发现。

    今日清晨血莲印记又现,他推测浮音夜里还会来,故而答应了鸨母的要求,想等浮音混在人群里进来时,用珠花投他。

    如此浮音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便不好溜走,很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去“挽红绡”的闺房,独处时将“她”放倒,再悄悄离开,自行其事。届时他就可以尾随盯梢,抓住与浮音联络的人。

    谁想,苏大人竟然也来了!来做什么,真想梳拢清倌人?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无论苏大人是寻欢作乐还是娶妻纳妾,我身为侍卫,哪有管他的资格?正事要紧,今夜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一个合格的刺客,眼中只有标的,没有闲人。

    如此再三告诫之后,自以为控制住了情绪,下一刻却见楼下那风骚花魁挽住了苏大人的胳膊,贴在他耳畔娇笑私语,而一向洁身自好的大人竟也没拒绝,反而与她调笑起来。

    小红霍然扯下面纱,朝自家大人(身边的狐狸精)露出一个要杀人似的冷笑。

    楼下一众寻欢客顿时哗然:

    “果然是个美人!”

    “冷艳中自有一股凌厉之气,真是与众不同。”

    “冰魂雪魄挽红绡,当为花中一绝。”

    “看来京城行院要再添一位头牌了。”

    “美则美矣,就是妆容太浓了些,总觉得不太真实。”

    这个异议声很快被淹没了,有人反驳道:

    “想看素颜?回家让老婆洗洗脸,不就看见了?青楼女子,浓妆艳抹出风情,管她上了几层粉,美就行了。”

    苏晏也在看,且一眼就认出楼上“美人”,可不就是自家侍卫荆红追?

    这位大佬反串上瘾了?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苏晏抹了一把脸,啼笑皆非地想,哪个倒霉鬼要是真当了“挽红绡”的娇客,怕不是一夜春宵的艳福,而是一剑穿心的劫难了。

    阿追这是要做什么?苏晏忖到,上次听他说,这家妓馆有古怪,他在这里把浮音追丢了。眼下做这般花样,想必是要出奇制胜,我还是不要坏他的事,只当做没认出来就好。

    一念至此,苏晏移开目光,转头对阮红蕉说:“我以为多美,也就那样,没你好看。”

    阮红蕉十分受用,以袖掩口,娇笑道:“看来公子不喜欢这一款的,无妨,奴家再留意。”

    周围喧哗,二人小声说话,以为没人听见。不料荆红追耳力过人,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苏大人没认出他?又不是头次乔装,之前在陕西清水营与大人做了那事,他也是穿的女装,大人竟然毫无印象?也不知大人是心里过于排斥而刻意遗忘,还是真的对他这一款毫无兴趣

    陈醋与苦酒一并打翻,荆红追没收住手劲,把硬木栏杆“咔嚓”捏出了数道裂痕。他纹丝不动地僵立着,因着此刻情绪失控、真气乱窜,多动一下,怕整座阁楼都要塌掉。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做个谨守本分的好侍卫,荆红追深呼吸调息,让自己平心静气

    去他娘的本分!今夜“小红”的恩客非苏大人莫属,既然他忘记了,那就身体力行,让他再好好记一次!

    什么浮音,什么隐剑门七杀营,此刻都被抛到脑后,荆红追用妒火中锤炼出一颗的熊心豹子胆,准备逼着苏恩客把自己梳拢了,当即指尖一弹,珠花朝苏晏射去。

    灯火映照下,茶杯大小的金丝攒珍珠海棠花光彩闪耀,从空中划过。

    顾念着苏晏并无武功在身,荆红追不敢在珠花里灌注内力,怕伤到他,只精准地投向他的头顶,一击之下,肯定会将束发小冠打偏。

    见珠花投出,众客欢呼起来,纷纷你挤我碰,还有甚者跳起身去抢夺。那珠花却仿佛长了眼睛,从无数只手挥舞的缝隙间穿过,只奔苏晏而去。

    眼见要打在青玉小冠上,斜刺里忽然生出一股阴风,只一扇,便叫珠花改变方向,向左侧偏去。

    荆红追眼尖,见不知何时冒出个沈柒,就站在人群最外围,脸色阴戾,狐疑的目光似乎想穿透他的伪装。

    左侧几个寻欢客见珠花飞过来,连忙一拥而上。荆红追将手藏在袄裙大袖中,一缕真气趁机凌空射出,带动珠花再次改变方向。

    苏晏嫌人多拥挤,正护着阮红蕉退到场边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点金光向自己射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金光又偏走了。

    众客像一群曲项讨食的鹅,挪来挪去,又是一通哄抢。

    荆红追再次暗中出手。

    沈柒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有人骂道:“这是扔珠花还是蹴鞠,怎么弹过来弹过去的?”

    苏晏揽着阮红蕉,瞠目结舌看空中金光乱飞,耳畔仿佛响起标准的京腔解说词:

    “你们看,这个金色飞贼很有意思,只有胡桃大小,长着银色的翅膀,飞行速度极快,很难被捕捉哦,对不起,这是珠花。

    “最具竞争力的嫖客甲出场了,只见他一把长枪舞得像蛟龙出水,虎虎生风,不禁让我们想起了三国时代的常山赵子龙,关羽关云长呃不对,关羽使的是刀不好意思,嫖客甲拿的也不是长枪,是扫帚。

    “嫖客乙靠他的身体杀出一条血路。我说吧,关键时刻还得看体型,你看看人家,这身材,嚯,都长成方的了

    “嫖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没扑住珠花。

    “只见一个嫖客两条腿,两个嫖客四条腿,三个嫖客八条腿,全扑过去了!”

    阮红蕉扶着苏晏,感觉他身体抖得厉害,不禁关切地问:“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苏晏忍笑忍得快要抽筋,把头歪在阮红蕉肩膀上,断断续续地答:“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经典语录”

    阮红蕉还想再问,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回头见一名佩刀男子正盯着她,目光凶狠,杀气刺骨,顿时一声惊叫,吓得脚都软了,直往地板上滑落。

    苏晏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一把捞住腰肢,叫道:“阮姐姐!”

    这声阮姐姐,让空中两道互相较劲的真气仿佛劈叉一般,也打了个滑。

    珠花逃出生天,朝着大门方向飞去。

    浮音一只脚刚迈进门,就见暗器迎面射来,心道不好,眼前这么多人,我要是运功击碎或拨开,岂不是暴露了身份?灵机一动,假装脚下绊到门槛,哎哟一声往前扑倒。

    珠花从他后背上方擦过,落在几丈外的街道路面。

    一众寻欢客愣住。

    不知谁喊了一声:“抢啊!”

    人群蜂拥着挤出大门,朝珠花落地处冲去。

    一只长筒皂靴的靴底踩在了珠花上。

    豫王谨慎地用帕子裹住珠花,捡起来端详:“什么玩意儿?”

    他跟踪浮音,见人进了妓院大门,准备继续跟进,忽然见浮音摔倒,紧接着一点金光射出,落在面前地上,不知对方遭了谁的暗算。

    暗器似乎是一朵珠花?

    豫王正在思索,一群人呼啦啦冲到他面前,同仇敌忾地盯着他,七嘴八舌问:

    “卖不卖?”

    “多少钱肯卖?”

    “尽管开价,老爷我有的是银子!”

    豫王见一群大老爷们眼冒绿光地说要买他,觉得稀奇得很,笑了:“只怕你们倾家荡产,赔上九族,也买不起。”

    第182章

    今夜谁是恩客(下)

    浮音爬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和脚印,低头往屋子边上溜走。他一身布衣打扮,脸又长得不显山不露水,乍一看与妓馆的仆役没什么两样。

    日里听说临花阁入夜举办梳拢盛会,他还觉得正中下怀,毕竟人越多越杂乱,越能掩盖自己行踪。谁料出了场闹剧,害他一进门就险些被暗器打中、被客人踩踏。现在只希望谁也不要注意到他,让他顺顺利利地消失就好。

    荆红追站在二楼外廊,一眼就发现了浮音的身影,下意识地将面纱重新戴上。

    追踪浮音一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意外出现的苏大人他略一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先不相认。

    浮音此刻就在临花阁内,万一知晓了苏大人的身份,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恶意。再说,沈柒也在场,至少苏大人的人身安全有保障。

    既如此,就不必节外生枝。毕竟大人把公事看得重,还是先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回头再来向大人解释。

    荆红追这么想着,悄然离开外廊,追着浮音的脚步而去。

    苏晏不认识浮音,也没有留意到在门口摔倒后爬起来的那名仆役,倒是一直关注着楼上的“小红”。见人影一忽儿就没了,他连忙对阮红蕉说道:“阮姐姐,这里有点乱,你还是先回胭脂巷。出门时麻烦和我那小厮交代一声,让他继续等着,我再过会儿就回去。”

    阮红蕉在他的搀扶下站稳,颤巍巍问:“公子,你在京城可有仇人?”

    苏晏一愣:“没有吧,我这人一贯与人为善呃,其实也有,政敌,数量还不少。”

    “公子回头看,你身后凶神恶煞的那厮,是仇人,还是政敌?”阮红蕉怯怯地用指尖点了点,小声道。

    苏晏转身与沈柒打了个照面,一怔之后,有些心虚地干笑:“都不是。那是我兄弟。”

    阮红蕉这才松了口气,手指不抖了,收回来时很自然地转成兰花指,理了理发鬓上快要掉落的凤钗,“公子,你自己也说过了,亲姐弟明算账。这亲兄弟也一样,欠了人家多少钱,赶紧还了罢,若真是囊中羞涩,奴家可以先帮你垫付。等你发了俸禄,再还奴家。”

    苏晏正哭笑不得,沈柒替他答道:“欠的不是钱,是债。”

    “什么债?”

    “风流债!”

    阮红蕉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悄声问苏晏:“这个是同僚、侍卫,还是权贵?还是权贵那一家子亲戚?”

    苏晏脸皮再厚,此刻也觉得汗颜,自顾自说着“我去方便一下”,便要尿遁。

    “站住!”沈柒喝住他,对阮红蕉阴冷一笑:“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阮红蕉,我和你做笔交易,从此以后你不再见苏晏,你那因罪发配边军的哥哥,我就找人把他放回来,如何?”

    阮红蕉骇然,后退了两步。她盯着沈柒的脸,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苏晏眉头微皱,说道:“七郎,不要违法。再说,这不是交易,是折辱。”

    “奴家想起来了,你是锦衣卫沈大人。”阮红蕉深吸口气,面色逐渐恢复平静,“沈大人若是勒令奴家不去见苏公子,民不与官斗,奴家可以听命。但公子来不来见奴家,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只怕沈大人也强制不得。至于奴家那不成器的哥哥,就让他继续戍边赎罪罢,放回来也是害人。”

    这番话回答得不卑不亢,莫说苏晏赞许地瞧了她一眼,就连沈柒心里也不免高看这花魁几分,觉得她思路清晰,胆色过人,针对她的那股妒火不禁淡了些。

    沈柒漫不经心道:“既如此,那你就别见他了。他这边,我自会料理。”

    阮红蕉的眼波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若有所悟,掩口葫芦:“明白了,奴家会避嫌。”

    她朝苏晏福了福身:“奴家告辞了,公子保重。”

    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沈柒说:“沈大人本就是我们胭脂巷的稀客,怕是今后再也不会来照顾姐妹们的生意了。至于长春院那边的谣言,是否需要奴家帮着去辟一辟?毕竟事关大人那方面的名声,让小倌们乱嚼舌根不好。”

    沈柒森然道:“还不走,是想吃牢饭?”

    阮红蕉凭借自身性情与阅历强撑场面,到底还是怕他身上的厉气,被这一恐吓更是心生惴惴,不禁有些后悔,因为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挑事,万一真惹恼了对方,如何收场?

    那可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坐堂主官,大名鼎鼎的“摧命七郎”!阮红蕉走出临花阁大门,被夜风一吹,才恍然觉得手脚发软,冷汗渗出。她半伏在婢女身上,用帕子拭着额角,感慨:“祸从口出,哎,日后当慎言慎行。”

    另一名婢女眼望街道上的人群,说:“姑娘你看,那些客人不甘心,还在抢珠花哩。”

    说话间,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那名高大男子,轻轻松松地排众而出。

    嫖客们见他是个硬茬,便也只得死了心。大部分奔着挽红绡来的客人悻然散去,还有些回到临花阁继续寻欢作乐。

    那男子随手将珠花揣进衣襟,往临花阁门口走来。

    灯笼的亮光下,阮红蕉瞧了个清楚,见他容貌过人,可以说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一身玄色曳撒并无华丽纹样,但布料上等、做工精细,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心道:此人顾盼神飞,气度超凡。这小小的临花阁今日是照了什么福星,竟引来这许多大人物光临。

    虽无心勾搭,却也难免职业病发作,阮红蕉挽了挽发鬓,挑了个最动人的角度对着那男子,却见对方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仿佛压根没瞧见面前还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一般。

    阮红蕉愣住,看着那名男子的背影,咬牙道:“又是个弯的!”

    “姑娘说什么,弯的是什么意思?”婢女好奇地问。

    阮红蕉从苏晏那里现学现用,说:“他只肯睡男的。”

    婢女遗憾地叹道:“免费送他也不要么?”

    阮红蕉又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走了。”

    大厅内,苏晏脸色不善地问沈柒:“从前你那些破事就不提了,单身男人解决生理需求,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长春院是几个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京城最大的南风馆子。”

    沈柒僵着脸,说:“没那回事,别听那窑姐鬼扯。”

    “她没必要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撒谎,分明是说漏嘴。好哇,当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说的?说你原本不好此道,一见到我就就”“就”了半晌,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柒替他说:“‘我原也不好此道,但一见到你,就好了。’”

    苏晏气呼呼骂:“老子信了你的邪!骗子!杀千刀的王八蛋!”

    沈柒挨了骂,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去过长春院,还是以为我睡过你之后,又去睡小倌?”

    “我生气个鬼。你爱睡哪个睡哪个,关我什么事,只不要再来招惹我。”苏晏强压着心底酸涩,语气冷淡。

    沈柒反而轻笑出声,上前将他一把抱住,附耳说道:“你吃醋生气也好,故作冷淡也好,都说明心里在意我。为夫说得对是不对,娘子?”

    苏晏挣不脱,踹他小腿,“放放开!大庭广众,脸也要不了”

    “这是青楼,最不缺的就是情与欲,最不稀罕的就是脸面。不信你看周围,谁顾得上我们两个?”

    苏晏看左右皆是谈笑的男女,但见一片春意,不见半点礼教,真个是红裙溅水鸳鸯湿,几度云朝雨暮,哪里还管什么清规戒律?更没有人会对两个男子之间的亲密举动露出大惊小怪之色。

    只除了厅门口那名脸色难看的黑衣男子那是豫王?

    苏晏吓一跳,对沈柒道:“豫王来了!他在看我们。”

    “爱来就来,爱看就看,管他。”沈柒专心嗅着他衣领内的淡香,“长春院之事,待到有空时,再向你慢慢解释”

    苏晏现在没心情听解释,看到豫王,就想到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皇帝的脸,进而想到天子无戏言的警告:

    谁敢攀枝窃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

    再想到背后灵一般的四大天王,心下叫苦:今夜青楼中事,八成也逃不过皇帝耳目,原只想来瞧个热闹无伤大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急道:“七郎,七郎你快放手,皇爷盯着呢!”

    兜头一盆雪水泼下,将热火冻结成冰刃,沈柒咬牙恨极:“他到底要怎样!君夺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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