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追你说得对,等回到京城,我们就把他暗杀掉!

    第130章

    生米煮成熟饭

    “清退令”最大的钉子户,平凉郡王朱攸苟一认怂,剩下的官绅豪强也跟着怂得飞快。

    在人民公仆苏晏苏御史的号召下,两寺官吏带领着下属差役们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土改斗争呸,是重新丈量土地,划分草场地界,拆除占地的庄园,逐步收回农田,退耕还牧。

    各府新丈量的土地面积,数据陆陆续续地报向“陕西马政改革指挥部”(注:苏御史创立并挂牌),但想要恢复鼎盛时期的十六万顷草场,尚需一段过渡期。

    苏晏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新任的苑马寺卿。

    抓大放小,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紫禁城,奉天殿。

    诵读太监的声线清亮高亢,余音在殿内回荡:

    “其三,增设牧军人手。”

    牧军地位低下、生活艰苦,导致大批逃亡。

    各府县军余,多逃往地方避住,长期不当差役,又无户籍,官司无从管束查考。以至于寻衅滋事,使当地深受其害,被人告发则东躲西藏,成为流民。

    也有自投郡王、将军等府邸,充作随从的。

    也有伙同马户落草为寇的,陕西王五、王六率领的“响马盗”,匪众便由此而来。

    这些流民草寇,按法本该论斩,但念其无从生计,若愿意重归原籍当差,则可免于入刑。

    提请张贴告示:凡流民投官自首者,可免其罪,量其人丁多寡,给拨草场土地,领养官马住牧,就近编入该苑籍册内带管。

    提请通查各郡王、将军、中尉等府,凡逃来的无籍军民,皆捉拿到官,审问明白后编发各监、苑充当牧军。

    提请朝廷拨银一万五千两,改善牧军的生活条件,建其房、增其饷,以免再度流失。

    .

    “其四,增加苑寺种马。”

    提请为陕西行太仆寺拨银12万两,用以购买内地种马两万匹。

    提请增加茶易番马的数量,向北漠、西番各部族大量采购种马。

    .

    “其五,添设马营城堡。”

    陕西各苑寺,年久不建衙门、城堡,已有城堡均破败不堪,内无营房、马厩。官马日夜在外,冬寒时月,冻死者无数。

    营堡不修,则边备逐弛,北虏趁机入关劫掠,年年抢去官马数千匹,苑官与马匹安全无从保障,以至人心惶惶。

    提请创筑“长乐”等十四营城堡,增修“开城”等十八营城堡。粗略估计,应修营堡共计两千处,马厩仓廒屋宇约四千间。起盖营堡,需军民合力完成,所用木料均于陕西各府内采集,以免长途运输劳民。

    提请朝廷拨银八万五千两,以作修堡的工料、人力之用。

    .

    户部尚书徐瑞麒苦笑:“这苏清河不提银两则已,一提就是狮子大开口啊!”

    作为整个大铭的财政管家,各部都向他伸手要钱。行军粮草、设施修缮、赈灾重建桩桩件件,哪个不需要花销?一口气讨要22万两白银,当他户部是挖不完的金山银矿?

    勤俭持家的徐尚书,感到一阵深深的肉痛,不由将目光投向龙座上的皇帝,希望他能给苏晏的拨银申请打个对折、再对折。

    咱们这位皇爷,一向崇尚质朴,不盖行宫、不选秀女、不爱游乐,每年入冬之前,还要求后妃宫人给边关军士缝制寒衣,以号召天下妇女支援边关。他是当家知道柴米贵,应该不会轻易答应的吧?

    谁料景隆帝略一思索,便说道:“财政拨银,该省的要省,该花的要花。朕看这些账,一笔笔都算得清清楚楚,确实省不得,就按数拨给。”

    徐尚书习惯性地开始哭穷:“眼下将近年末,财政该支出的都支出得差不多了,实难一下子拿出22万两银。若是透支,来年便要加税”

    景隆帝不为所动:“户部的底子,朕心里清楚。国库年收入白银400万两有余,若是加上粮食布帛之类,足抵2000万两不止,如何就拿不出这区区22万两白银?徐尚书,你是抠门抠惯了,要真舍不得,就去朕的内帑取这笔钱。”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给后宫发月例、给官员打赏包括皇帝和皇子、公主日常开销的钱,都从这里来。

    倘若国家建设,还需要动用皇帝的私库,简直是往财政大臣脸上扇耳光。

    徐尚书惊觉风头不对,当即改口道:“出得,出得!况且这22万两白银,又不是一口气付清,可以随工期分批下拨。”

    他边说,边理清了思路:对呀,工期长着呢,按苏十二这种犁庭扫穴的搞法,没个三年五载哪能竟全功。我为什么要跟皇爷唱反调,嫌头上乌纱帽戴得太牢靠?

    景隆帝颔首表示同意,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读懂了父皇眼神中的含义看到了?得对六部事务了如指掌,才不会被这些成精的官员忽悠,儿子,好好跟你爹学着。以后让你读什么,记什么,你就好好读,好好记,别再偷懒了。

    朱贺霖心悦诚服地狂点头。他也不想偷懒的呀,故而每次都立下雄心壮志:

    今日小爷我要把这一桌书册读完。

    三日内,小爷保证写出八篇父皇满意的策论。

    本月文华殿听课绝不请假、迟到。

    种种种种。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想要像父皇那般十五年如一日的自律与勤勉,真难哪!

    朱贺霖有点沮丧,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比肩父皇的志气。他朝景隆帝深望一眼,目光明锐,眉宇敞亮,仿佛在说: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努力!

    皇帝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在朝廷银两下拨之前,苏晏的采购和建筑工程就开始动工了。有赌马赢来的一万多两白银打底,可谓手有余粮心不慌。

    可惜工程量实在太过浩大,一万多两白银扔出去,连个水花都没见着。为了另辟财路,他又动起了歪脑筋这回不赛马了,改为搜刮罚款。

    他下令陕西司、府、卫、州、县各大小衙门,将本年度征收囚犯的赎罪银、赃罚银,统统都汇总过来,收贮在平凉府衙,用于各项开支。

    管户籍、管钱,陕西巡抚魏泉魏大人是一把好手。苏晏把他从西安府请了过来,坐镇平凉,当自己的人事处兼财务处主任。

    在朝堂拨银抵达陕西的那一个月间,他过得还挺滋润基建不愁钱的感觉,真爽啊!

    苏御史把这个“总指挥”当得游刃有余。

    他参照后世的行政管理模式,搭起了一套地方政府机关班子,建立改革领导小组,与各部门官员签订“一岗双责”责任状,让他们既要负责业务工作,又要承担思想工作。

    按照指挥部下发的册子里的内容,官员们每个月必须与下属谈心谈话端正思想,进行提纯式洗脑,主要内容从“忠君爱国”到“勤政为民”到“清风廉洁”再到“改革创新”,可谓层层对下一条龙。凡在每月量化考核中获得“甲级”的,年末发放数额可观的奖金,而桀骜刺头不服管教的,一次警告、二次通报、三次直接撤职或解雇。

    魏巡抚看着这一套匪夷所思、却又成效显著的模式,吃惊地想:一个十六七岁的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来的这些门道?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天生之才。

    他怂恿苏晏把这套管理模式形成律例,上报朝廷,申请向全国各司推广。

    虽然这个主意正中苏晏下怀,但他如今统领全局,哪有空摇笔杆。于是魏巡抚毛遂自荐,要帮忙整理文字。

    苏晏知道魏巡抚这是想捞点功劳。

    毕竟魏泉身为陕西最高长官,这些年对马政凋敝无计可施,还向朝廷申请裁撤两寺。奏折被皇帝驳回,还薄责了几句,令他汗颜又惶恐。

    如今见新来的御史搞得有板有眼、轰轰烈烈,魏巡抚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在招手,于是他也想尽量提高参与度,抓住机遇给自己也刷一些政绩。

    苏晏是个自己吃肉,也让同僚喝汤的人只要对方足够配合、不拖后腿。

    而且他真忙得不可开交,遂叫了几名速记员跟随身边,想起多少,就口述多少,再将这些记录汇总给魏巡抚,让他去整理成册。

    景隆帝下的圣旨,本意是让苏晏别太辛苦,运筹帷幄发号施令即可,跑腿的事让魏泉去负责。

    结果情况反了过来,魏巡抚除了管理收入支出,就是带着一批文吏坐办公室,天天埋头章稿,笔耕不辍。而苏晏整天都忙着到各地视察,以免改革流于形式。

    他带着侍卫们跋山涉水,检查新辟的草场与修葺的营堡;走街串巷调查民意,走访军余、马户;对内地购马与番邦交易的货物进行样品抽查

    不过,辛苦归辛苦,在吃穿住行上,苏晏从不亏待自己,甚至直接整了一套手艺出色的厨师班子带在身边。

    好吃好喝加上运动量大,晚上又有武功高手替他调理身体,如此一段时间后,他居然长肌肉了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与前世的腱子肉没法比,但依然让苏晏几乎喜极而泣。

    这夜疏通经脉时,苏晏开心地撩起衣摆,给贴身侍卫看他新长的腹肌。

    其实说“腹肌”有点太抬举了,别说没有六块八块分野,横竖沟壑都浅到看不分明。但它薄而结实有弹性,覆盖在光洁如玉的皮肤下,连同腰肌一同收拢成优美流畅的线条,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透,衬得后方的翘臀越发圆润,很是诱人。

    荆红追没忍住,摸了一把他的腰腹。

    苏晏还当教练在检查健身成果,没在意,还说“胸肌也长了一点,不是排骨精了,你摸摸”。

    荆红追受邀摸了,指节与掌心的硬茧刮得他又扎又痒。

    苏晏笑成了只咯咯咯的母鸡,扭身避开,也去捏对方的胸肌和腹肌作为反击这手感可比自己的好多了。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握笔处的一点薄茧,其他部位都细嫩柔滑,摸得荆红追险些举旗为敬。

    这怎么遭得住啊!贴身侍卫苦闷地想,大人又爱戏耍调弄,又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天天晚上自封穴位渐不顶事,再这么下去,我的肾经也要出问题了!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报(勾)复(引)心理,他下手无情,把苏大人按得嗷嗷乱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声。

    今夜临时落脚的县城官署,宅院狭窄,房间挨得也近。高朔夜里起身撒尿,见马桶里有同室拉的黄金,发了句牢骚,顶着寒风出去茅厕里解决。

    路过主屋窗外时,他听见了一串不可描述的声响,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睡意顿消。

    他小心地凑到窗缝边,侧耳倾听内中动静。

    屋内,荆红追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没理会听壁角的某个锦衣卫暗探,继续手上的活计。

    苏晏今夜有些吃不消,呻吟道:“轻、轻点疼啊疼疼疼!阿追你别这么大力,慢一点,轻一点”

    高朔惊想:荆红侍卫和苏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他早就不可避免地想歪了,这一问只是侥幸心理,但很快就再也侥幸不起来。

    荆红追把力道放轻了七八成。

    苏晏又觉得隔靴搔痒,推不开因为徒步过度而酸涩板结的小腿肌肉,不满道:“叫你轻一点,不是蜻蜓点水,怎么跟没吃饭似的再用点力对,来来回回弄,别有一下没一下的嗷!”

    “属下没分寸,又把大人弄疼了?”荆红追低沉地问,嗓音有些沙哑。

    苏晏喘气道:“疼但是爽别管我叫,你继续。”

    高朔想,完了,同知大人的绿帽戴实了!

    何止是绿帽,苏大人和那草寇侍卫都朝夕相处几个月了?这是绿云啊!

    漫天绿云,绿油油地压下来,高朔心情沉重,很想替他憋屈的上官冲进去,揭破两人的好事,捉奸拿双。

    但即将伸手敲门时,想到荆红追的武功和苏晏的反应,他心底又有点发毛。尤其是苏大人,当久了说一不二的主官,身上官威日盛,有时一个眼神过来,就让众下属惴惴然说不出话。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探子,管天管地,能管到苏大人床上有没有娇客,每晚如何胡天胡地?

    还是让同知大人自个儿来吧。自己的老婆自己管教,没毛病。他就负责打打小报告好了。

    屋内的语声仍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呻吟里夹带着一两声啜泣的气音。

    “大人换个姿势,平躺着,抬腿。对,就搁我臂弯可以这里疼么?”

    “哪哪儿都疼你说第一次会特别酸痛难受,后面就好很多,怎么还是这样?”

    “大人今日有些累过头,忍一忍,到最后就舒服了。”

    高朔面红耳赤。他怕自己久旷,活春宫再听下去难免要起反应,忙蹑手蹑脚离开,回屋去写密信。

    用词已经尽量委婉,但他依然能预见到沈柒见信后勃然大怒、满身杀气的模样。

    上官的戾气与狠劲他比谁都清楚。之前他密信说苏大人和荆红追之间疑似暧昧,沈同知就险些发了狂,这次万一不管不顾地要冲到陕西来砍杀奸夫,擅离职守触怒了皇爷,又该如何是好?

    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多吃几天少吃几天似乎差别也不大不如再等一两个月。

    苏大人曾说年尾告假,回京去过春节。不如等那时再提前告知沈大人,趁着荆红追一路奔波人困马乏,在进城前把他收拾掉?

    高朔越想越觉得可行。

    为了上官的前途性命,这消息得压一压。他把新写好的密信在烛火上烧掉,决定给狗胆包天的爬床侍卫判个死缓,年关回京时再算总账。

    他吹熄蜡烛,倒在火炕大通铺上打算继续睡,忽然听见邻铺的褚渊低声问:“你方才去做什么?”

    高朔微怔,“去撒尿。”不对,这时间有点长,又补充:“还拉了泡屎。”

    “便秘了?”褚渊问。

    高朔“唔”了一声,希望他赶紧去睡,别问东问西了。褚渊毕竟是皇爷身边的亲信,虽说平时看着老成沉稳,可不知道心里打什么算盘。他没想抱大腿,故而也不爱与人家瞎套近乎。

    褚渊说道:“你得先沉住气。对,气沉丹田,把它逼到无路可走,再猛一用力,就成了。”

    那还不得崩到肛裂!高朔含糊回了句“迟了,睡觉”,转身面朝壁里。

    褚渊在黑暗中默默说:道在屎中。你这个整天偷偷摸摸放鸽子的人,不会懂的。

    第131章

    那小子这小子

    王辰立在山坡树后,远远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兵拱卫的苏晏,心情十分矛盾。

    在此之前,最后一次见到苏晏,他被捆成个粽子塞在马车里,无奈地接受被押回府城大牢受审的结局。谁料半途遇上两拨鞑靼骑兵,护送苏晏的锦衣卫人数不足,陷入全军覆没的绝境中。

    他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像一条只能蠕动的虫子,憋屈地死在鞑子的鞋底。

    与其这样,他宁可是苏晏亲手结果他的性命,算是给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做个了断。

    然而苏晏手起刀落,却只割断了他身上的麻绳。

    “你就算要死,也得死于王法,而不是畜生刀下。走,逃命去吧!”少年御史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放走了他,望向他的眼神中有遗憾、有不甘,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而他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居然没有趁机溜走,反而操刀杀敌,还听从那个冷面侍卫的指挥,护着苏晏突出重围。

    但终究还是没护住。苏晏被一个鞑靼骑兵用套马索拽走,当时他只来得及放出全力一箭,将那鞑子射落马背,却赶不上那匹发狂的奔马,最后眼睁睁看着苏晏坠马,跌落深谷陡坡。

    冷面侍卫毫不犹豫,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王辰从后方追上,停在陡坡旁。夜色中,那道峡涧像凶兽张开的漆黑大口,隐藏着未知而致命的凶险。

    他略一踌躇,想下去救人。

    至少也得确认一下狗官的死活吧,不然怎么向死去的家人和兄弟交代?他对自己说。但转念又想,这么好的脱身机会摆在眼前,不趁机逃走,难道还等着洗干净脖子上菜市口斩首台?

    正犹豫间,后方几名鞑子举着火把追来。王辰一咬牙,扬鞭狠狠抽在马臀,夺路而逃,最后借助夜色,甩掉了为数不多的追兵。

    他在庆阳府游荡了十几天,最后联系上了兵败逃亡的哥哥王武。

    之前王武在清平苑附近围攻苏晏的马车,想要救弟弟,结果被对方反将一军。苏晏利用宁夏卫张千户的五百精骑兵,把他的千余人马揍了个稀里哗啦,手下匪徒战死和溃逃了一大半。王武自己胳膊上也中了一支流箭,仓皇而走。

    好在这此的损失虽大,却尚未动摇到王武的根基,跟随他去策反牧军的,不过是一支分队,而他麾下的响马盗还有三四千人。

    在与领军的三当家杨会会合后,王武砍了自己一截小指,指天发誓,日后必要捉住苏晏,亲手将他割喉放血、剁成肉齑,以祭死去的爹娘和弟弟。

    劫后重逢时,两兄弟都是又惊又喜,抱头痛哭了一场。

    王武对弟弟说起自己所立之誓,问苏晏的下落。

    王辰心底像被小锉刀拉了一下,滋味难言,最后说亲眼见苏晏坠谷,想必摔死了。

    王武还嫌苏晏死得太痛快,不够解气。王辰在哥哥的骂骂咧咧中,一坛重逢酒喝出苦涩滋味,干脆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两人继续率领响马盗在陕西各府各县流窜,不断怂恿生活困苦的军余、马户与流民入伙,用劫掠官仓与富户得来的钱粮收买人心,队伍日益壮大。

    直到该死的苏晏苏御史又活着回来了。

    不但活着,还颁布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改革政令:整顿官牧、收拢流民,减轻马户徭役。甚至明确告知各州府,若是官牧改革成功,民牧或将废除,苦民以久的“户马法”很可能会在他们这一辈终结。

    犹如久旱逢甘霖,流亡的军余、马户们逐渐响应官府号召,回归原籍。因为牧军待遇得到了很大提高,大部分流民开始热衷去当牧军,为监苑放牧官马。

    牧军人手一多,也就没死刑犯什么事了。苏晏还嫌那批被刑部流放过来的重刑犯,养马不行、虐马很行,俨然是定时炸弹一样的社会不安定因素。他还清晰地记得,在清平苑营堡中见到死刑犯牧军时,那些人脸上的兽欲与凶残,于是统统给发去陕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律该下狱的下狱,该砍头的砍头。

    陕西时局的这些变化,使得响马盗内部也开始人心动荡。

    普通老百姓要不是真活不下去,谁愿意落草为寇,每天惶惶然活在被官府追杀围剿的阴影之中?

    既然有了出路,官府又保证自愿归籍的流民可以免罪,还拨给土地让他们耕种或放牧,为什么不回去?

    于是不少匪众生了异心,半夜偷偷把甲衣、兵器一丢,换回原本民夫的装扮,回老家去还把匪寨分给他们的马也给骑走了。经常是入夜时分人还睡满了几个院子,清晨起床一看,院子空了一半。

    王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响马盗”这个响当当的招牌总有一天会被砸掉。手里没有人马,难道要他当个光棍统帅?

    他忧心忡忡地找弟弟王辰商量对策。

    王辰沉默半晌,反问:“哥,你还记得我们成立响马盗的初衷么?”

    王武一愣,“是因为活不下去,想替自己、替穷苦乡亲们挣一条活路。”

    “现在活路已经出现了。”王辰低着头,不敢看他哥,说得有些艰难,“你还记得当日在寨子里,我们兄弟俩被苏晏拿住,与他的一番对话,还有击掌之誓么?”

    王武眼神迷离了短短几息。

    他当然记得。

    当时他们被捆缚着,任人处置。而那个少年官员身披脏破衣袍,赤足站在他们面前,用并不铿锵,却清澈坚定的声音许诺:“我要让你们这些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们,都解甲归田,让官员各司其职,让百姓安居乐业。”

    苏晏说:“待世道清明,你们就散伙吧,回乡做个良民,如何?”

    而他们也心头血热,诚挚地答道:“要真有那么一天,老子也不当什么响马盗、山大王了!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好过日子。”

    现在呢?即使那一天到来,他们就真的可以回头、甘心回头?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初衷变了味?掺杂了越来越多的骑虎难下、箭出无回,逐渐变成对更大利益、更多权势的渴求与追逐?

    欲望永无止境。满足了一个低级的,就会冒出一个高级的,满足了高级的,还会冒出更高级的,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前途未卜的未来,最终成王败寇。

    王辰慢慢抬眼,注视他的双生兄弟:“哥,当初他答应我们的,一样一样正在实现,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他不遗余力地去做了。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们而我们当初答应他的呢?”

    王武这一刻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陡然暴怒,劈面一拳砸在弟弟的颧骨,将王辰打翻在地。

    他揪着弟弟的衣襟,来到父母的坟前,摁住后颈一同跪下,嘶喊道:“这话你对爹娘和侄嫂说!告诉他们,你要向砍了他们头颅的官府摇尾乞怜,再去当一条任人宰割的猪狗!

    “你对一心跟随我们的弟兄们去说!告诉他们,你当初答应他们的共患难同富贵都是一句屁话!说你接受招安就是为了让他们再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中去!”

    王辰被他连摇带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王武发泄完,喘着气,把跪坐在地的王辰向后怼在墓碑上,抵着弟弟的前额,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六儿,给哥听着,咱们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现在哥能依靠的,只有你,你能依靠的,也只有我。咱们得相依为命知道不?咱们打娘胎里就在一起,前半辈子一条心,后半辈子也不能分开。”

    他挑起彼此颈间的狼牙项链,塞进王辰手中,似乎想借此提醒对方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哥知道,你也不甘碌碌无为,也有一颗想要出人头地的心!咱们好不容易把队伍拉到现在这个规模,一旦回头,可就什么都没了!不但不能回头,还得继续走下去!”

    “还能走多远?”王辰汗湿额发,眼白布满了赤红的血丝,手捏两枚冰冷坚硬的狼牙,喃喃问。

    “命有多长,就走多远!”王武斩钉截铁地说,像在说服对方,同时也说服自己,“我们不当响马盗了,要当义军!若陕西暂时待不住,就去河南你知道廖疯子么?”

    王辰一怔:“廖疯子?那个闹腾了好几年起义,给朝廷剿了四五回,东躲西藏像条丧家犬的廖疯子?”

    “他没你说得这么不堪!至少朝廷几万大军剿了这么些年,耗费钱粮无数,也没能把他斩草除根不是?”

    王辰还想再反驳,王武捂住了他的嘴,附耳道:“听我说!廖疯子派人联络我了,说久闻王五王六的大名,心生向往,要来河南府与西安府的边界与我们会面,结为异姓兄弟。还说有个叫石燧的秀才投奔他,这人是天纵奇才,是来助他成事的。这个石秀才也说了,我们兄弟将来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我们成不了事!”

    王辰用力扯开哥哥的手,喘息道:“我才不去当什么左膀右臂,助别人成事!”

    “到时还不知谁助谁!”王武笑了,笑得粗野又痞气,眼底盛着野心勃勃的幽光,“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六儿啊,一旦错过,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王辰皱着眉,五分不赞同,五分犹豫不决。

    王武忽然压了压嘴角,腔调古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不下那个姓苏的小子,对不对?”

    “胡扯!压根没这回事!他派兵追杀我们,我还朝他射过一箭,要没那侍卫他早死我手下了!他绑过我,威胁恐吓,还把我埋土里”

    “可你还是断不了这个念头!”

    王辰急促的辩驳声戛然而止。

    “从鹰嘴山瀑布见到他的那天起,你就起了这个心思你想睡他。”王武边说,边观察弟弟的神色,心中更是有数,“不光是把人压在身下这么简单,你想要他心甘情愿跟你睡,想要他也对你笑,对你说动听的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得到他?凭你的脸和身板?还是凭响马盗二当家的身份?你信不信,哪怕自请去当他的马夫,他也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王辰脸色白里透青,难堪地咬着牙:“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不然挨揍!”

    “他不但是个当官儿的,还出身世家,你也看到他的脚了,一个茧子都没有,全身皮肤比奶还白。像这样身份的人,看你就像看路旁的淤泥、马粪。”王武腹部吃了一记拳头,弯腰咳嗽几声,仍继续道,“你这辈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除非”

    除非你能爬到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更高的位置,到时才能让他正眼看你、对你上心,甚至不得不服从你。

    王武没有再往下说,但王辰全听懂了。

    王辰摇头:“没可能!那小子那小子”

    他只反复说着“那小子”,但王武也听得懂,弟弟对他的提议动心了。

    王武噙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富贵险中求,人也一样。招呼所有弟兄们,拔营起寨,咱们这就出发,沿渭水往东,去河南府。”

    关于这次被记入铭史的起义军会师,我们的苏晏同学由于专精没点在朝代史上,再加上好读书不求甚解,野史八卦看得比正史还多,当下并未意识到,会在将来引发一场怎样的风暴。

    其时,他正在接见北漠诸部使者,被一群异邦腔调围着各种讨好,不经意听同席的魏巡抚说起,西安知府上报,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向东进入河南府,疑似王五王六率领的响马盗。

    “我府治盗有成,听闻知府大人亲自领兵追剿,响马盗望风而逃”西安府递呈的公文如此写道。

    魏巡抚抚须颔首,颇为满意。响马盗一直是陕西各州县官府眼中的毒瘤,如今不祸害他们,改祸害河南去了。

    河南本就有个屡杀不绝的廖疯子,如今再加一对王五王六,还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样!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河南巡抚该头疼的事,与他魏泉无关。

    苏晏也只摇头叹息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罢了。”

    遂把精力集中在眼前这些北漠使者身上。

    这些使者来自北漠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或势力,此番对他各献殷勤,目的就是为了讨一块金牌。

    不是奥运会金牌,是互市的凭证。

    苏晏决定搞一个金牌制度。

    大致意思是,由朝廷统一打造一定数量的金铜信符,将其中半枚分发给与大铭正常建交的境外各势力。届时拿着金牌过来,与茶马司保存的另外半枚一拼合,对上了,好,茶叶、丝绸、盐等等必需品都可以卖给你,拿马来换。

    没有金牌,不好意思,要么你是大铭的拒绝往来户,要么你想搞走私,一根茶梗都别想带走。

    这个制度对走私贩子的打击力度最大,其次就是较为明确地标志出各势力友好度,加大种马获取量。

    这下那些需要盐茶,又没有实力叩关抢掠,在鞑靼和大铭之间充当两面派的北漠各个部落和势力,就必须摆出一个明确的姿态。

    想参加茶马交易?可以,我大铭海纳百川,但要用友好度来换金牌,一旦发现你跟鞑靼搅在一起,滚吧自己种茶晒盐去。

    抢别人的金牌也不行,我们不仅有暗号,还每次造册登记,核对身份。

    你想来买茶,随时可以来,每个月清水营都开放马市。但我大铭需要买马的时候,一纸招调你就得来,如果朝廷再三抚谕仍无动于衷,不好意思,你这半枚金牌作废,我还会抽空派兵,以及招呼其他部落一起去讨伐你。

    响应号召,参与讨伐的部落,来年给你减一部分进口关税哦么么哒。

    对,我就是要搞孤立、搞分化,拉拢其他北漠小团体一起diss你,死鞑子。

    当然,奏折上不能写得这么赤

    裸裸。

    但景隆帝依然看笑了。他戳着其中有些出格的字眼,对蓝喜吩咐:“回头交代诵读太监,这些地方别照实念,具体该怎么措辞,你叫司礼监拟个条陈给朕瞧瞧。”

    蓝喜看了,抿嘴笑着应承了,又听皇帝摇头点评一句:“还以为外放历练,能慢慢稳重起来,不想还是皮得很,没规没矩。”

    这哪是责詈哟!蓝喜心领神会地接口:“苏御史年少有为,这股皮劲儿是生气,是真性情,难能可贵啊皇爷!”

    皇帝问:“那边下雪了罢。”

    蓝喜道:“算算节令,也差不多了。”

    “去挑些冬日合用的衣被器具,让驿站加急送去。”

    “是,奴婢这便去内库挑选上好的。”

    “还有,奏折中提到的金铜信符,可以开始画样、定样、铸制了,等到朝堂上议来议去,还不知要拖多久。”

    “是,奴婢这就密发工部。”

    于是,奉天殿上的这场殿议,还没开始,结果就已然注定。

    诵读太监的声音清亮高亢,余音在金銮殿内回荡:

    “其六,茶马交易立金牌之制,起巡禁之官,严私贩之禁。”

    “其七,整顿各边卫所军纪,稽考操骑官员。”

    “其八,整饬灵州盐课,降低盐价,专款入库,严打走私。”

    整整八条方案,涉及吏、兵、户、工四部,涵盖了马政改革的方方面面,将沉积已久的弊病逐一对症下药。哪怕是在阅尽千帆的两朝老臣、吏部尚书李乘风的眼中,也算是难得的兼具了大局观与可实施性的良政。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这个架子一旦搭起来,走上正轨,即使没有苏晏的亲力亲为,只要接任的马政官员按照这个模式坚持运行下去,我朝战马储备量将达到新的高峰。山西、辽东等各地照例改革,那么不出十年,官牧战马足够装备五十万骑兵大军。

    国之大利啊!

    “这小子”李乘风拈须感慨,“这小子”

    诨号“稀泥阁老”的谢时燕也忍不住捧场:“怎么‘千里驹’尽是你李阁老的门生?”

    李乘风目有得色,板脸道:“胡扯,老夫可没有教过这么狡狯的学生。”

    谢时燕笑道:“他是卓祭酒的学生,可不就是李阁老的徒孙么?你这分明是炫耀,炫耀,哈哈哈。”

    另外两名次辅焦阳与王千禾心里很是不爽,但对此也无话可说,只能在背后酸溜溜说:“此子爱突发奇想,不循正道,总有一天要翻船,走着瞧。”

    他们与首辅李乘风本就是两个文官派系,且在天工院创办一事上,已经看这新进太快的小子很不顺眼,加上又得知太后因为卫氏之故对苏晏恨意难平,自然倾向性很是明显。

    只碍着皇帝的明确表态支持,不好多泼冷水。二人心想把苏晏这小子外放个十年八载,人走茶凉,哪怕再回朝,也没他的立足之地了。

    远在千里的苏晏,不知内阁四位大学士对他的态度泾渭分明,眼瞅着任务进展顺利,这入冬后一天天的天寒地冻风冷,不行,老子不遭这个野罪,要向皇爷申请回京过年。

    申请报告还没打,瓦剌那边就出事了。

    第132章

    他绝对不能死

    “阿勒坦死了?”

    苏晏脸色震惊,一页御笔亲书的密谕从指间飘落于地。

    他向后趔趄半步,随侍的荆红追立刻伸手扶住。

    “苏大人?”接到六百里急递,前来传谕的褚渊关切地叫道。

    苏晏抬起手指制止了对方,顺势坐在圈椅上,喃喃:“别说话,我得清一清脑子,让我想想”

    他用一只手掌覆住眉眼,拇指与其余四指扣住两边太阳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梳理思路

    阿勒坦被飞针所伤,身中奇毒“边城雪”。

    按照严城雪的说法,这毒烈性无比,中毒者本该在两刻钟内身亡,阿勒坦却不知因何撑过了两个多时辰,许是因为体魄格外强壮。

    我去帐篷探望阿勒坦时,正逢他最后一次毒发。凶险万分之际,我掌心伤处的血不慎染到他腹部的刺青,随后他那口将断之气又奇迹般被吊了回来而我在那瞬间似乎受到他身上涂抹的圣油气味的影响,出现了极短暂的幻觉,感觉那枚神树刺青活了?

    是不是因为刺青颜料中含有秘药成分,遇血激活,深入渗透体内,对毒性产生了更大程度的克制作用,才使阿勒坦死里逃生?

    出于现代人的科学认知,苏晏推测出这样的可能性。

    即使在前世的现代社会,北方萨满教的古老与神秘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巫、医一体,还能与自然万物通灵。

    如果那枚刺青,是瓦剌部族的巫医长老留给阿勒坦的保命之物,那么其药效就不该仅是昙花一现,至少也要吊着他的命直至回到部族。

    阿勒坦被护送着离开清水营时,生命体征还算稳定,那么问题就可能出现在半路上

    难道是那个叫“沙里丹”的方脸汉子背叛了阿勒坦?

    不,这群瓦剌护卫对他们的王子忠心耿耿,说到“黄金王子”,眼中崇拜的光芒做不了假。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半路遭到劫杀,与那个被称为“黑朵大巫”的诡秘黑袍人脱不了干系。

    我明明事先提醒过沙里丹,小心回程路线泄露,建议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据守城将士回报,他们也的确是兵分两路,大部分瓦剌汉子护送着王子的空马车先走一步,作为吸引暗敌的幌子。

    或许暗度陈仓的那几个人也被黑朵发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追杀,而昏迷不醒的阿勒坦

    苏晏心悸得厉害,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

    荆红追见状,手掌贴上他的后背,缓缓输入一股柔和的真气,在肺腑间运转,化瘀顺气。

    苏晏长出一口气,脸颊恢复了些血色,问褚渊:“朝廷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褚渊答:“就在七日之前。瓦剌汗王虎阔力的国书送至我朝,称其长子昆勒王子,被大铭官员以极卑劣的手段谋害,要求皇爷交出元凶,并给他们全部落一个交代,否则将起复仇之兵,向我朝讨个公道。这封国书措辞强硬,在朝堂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七日前离阿勒坦离开灵州,已过去近三个月。

    从时间上看,阿勒坦的确是在回程半途遇害的。死讯传到瓦剌本部,虎阔力派人去灵州清水营打探情况,再递交国书给我朝,差不多也要三个月。

    在阿勒坦出事后,关于这桩谋刺案,以及严城雪、霍惇的涉案嫌疑,他已飞报天子知晓。

    皇帝也曾私问他:你身处其时其地,当知前情后事,认为凶手是不是严霍二人?

    苏晏斟酌后答:严霍二人虽有动机,但并无定罪的铁证。此案疑点重重,背后或有黑手拨弄,所图谋者令人深思。

    皇帝批复道:先软禁。朕已着陕西提刑按察使密查之,你交接完案情,继续办你的差事。

    故而苏晏离开灵州时,不但严城雪被关了禁闭,就连霍惇也被赶来的按察使圈在营堡中,不得外出一步。

    那时候,他也去禁室中见过严城雪一面,对方虽然容色憔悴,但精神状态尚可,并按照之前承诺的,想方设法调配解药。

    反倒是霍惇无法接受,把门锁砸得砰砰响,一直在大声叫屈,说他没有谋刺阿勒坦,老严更没有。只要放他出去,他挖地三尺也会把那个黑朵大巫抓回来,为自己洗冤。

    然而,即使将清水营闭城大索,也找不出那个黑袍萨满,他就像一片象征着厄运与不祥的烟雾,来无影去无踪。

    苏晏用冰凉的手指捡起地面上的密谕,继续看。

    皇帝将瓦剌国书之事告知他,目的是为了让他远离灵州。“这并非单纯的刺杀案,恐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阴谋,即使朕将严霍二人作为凶手正法,此事也未必就能解决。”

    苏晏的看法与皇帝不谋而合。

    这看似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交出两名犯了法的官员任由对方处置,再赔偿一笔抚恤金,就能平息瓦剌的愤怒,继续商议联盟事宜。

    但实际上,这么做也就坐实了,阿勒坦的确是被铭国人以十分不义的理由杀害,这将严重损害大铭的声誉,并为将来的北疆局势埋下极大的祸根。

    “只有抓住幕后黑手,揭开其中阴谋,此案才能真正了结。倘若做不到,我朝或将面临与鞑靼、瓦剌同时为敌的局面。届时北防必定吃紧,战事将起,清河只在平凉一带督理马政即可,不可轻临城下。勿违朕命。”

    苏晏的指尖在最后一句“勿违朕命”上划过,心底涌起浓浓的温暖与感动。

    景隆帝日理万机,竟还分心挂念他,特意来信叮嘱他不可接近长城边隘,唯恐他被战火殃及。这般情意,远胜普通君臣,怎不叫他感慕缠怀?

    苏晏收好密旨,对褚渊说:“皇爷的意思我晓得了。灵州那边如何安排?”

    “朝廷已另派将领,负责领兵之事。”

    苏晏颔首,又说:“麻烦褚统领帮我办件事。将我的手书带去灵州交予按察使大人,把严城雪、霍惇两人押送来平凉府。一来,我有话要讯问他们;二来霍惇在清水营经营多年,颇得人心,他不走,新任守将难免因此掣肘。”

    褚渊略一思索,道:“还是苏大人考虑周到,卑职这便去办。”

    褚渊告辞之后,荆红追皱起眉:“大人方才血不归经,是情志过激导致的气逆之症”

    苏晏出言打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听闻噩耗,一时情绪激动,如今无碍了。我与阿勒坦毕竟相识一场,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但说话投机,也算是朋友。他不在了,我难免唏嘘。”

    荆红追见苏晏情绪渐平复,松了口气,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既已逝,生者徒悲无益,大人看开点。”

    苏晏语气平淡:“知道。今夜惫懒,不想调理身体,你去休息吧。”

    荆红追总还觉得有点不对劲,挨挨蹭蹭不想离开,一会儿给他端铜盆递毛巾,一会儿又替他解冠脱靴。

    苏晏无奈道:“阿追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听劝了。”

    荆红追摇头。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

    “那你还不走?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了。”苏晏穿着寝衣坐在床沿,脸上明摆写着“赶客”两字。

    荆红追把手伸进冰凉的被窝一摸,“不,大人还缺个暖床的。”

    苏晏气笑了:“你想给我暖床?是不是还想接着侍个寝?”

    荆红追诚实地点头。

    苏晏拿软枕砸他:“滚吧!看你一张木头脸,谁知成天脑子里都在跑火车,污污污地响。”

    荆红追轻松接住枕头,上前放回床头,低头看苏晏踩在拔步床前木头踏板上的赤足,忍住伏地亲吻的冲动,伸手捞住揉了几下脚底穴位,然后给塞进棉被里。

    “寒从足底生,大人当更加爱惜身体。属下告退。”

    苏晏瞪他离开的背影,嘴里嘀咕:“越发没规矩了。蹬鼻子上脸,还想爬我头上来不成”忽然想到,阿追的的确确爬到自己头上过,孽畜怼脸至今还残留着心理阴影,这句骂得似乎也没多大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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