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都听说了吗,国子监出事了”

    “卓祭酒好大的胆子,怎敢做出这等不法之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连属下司业都看不过去,出首弹劾。”

    “要说卓祭酒品秩不高,出身却清贵,当年的殿试榜首啊,又是李阁老的门生。若是阁老出面力保,也许会大事化小。”

    “也不知此案主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督察院左右御史都是他的同年,想是要避嫌。”

    “可这刑部侍郎也是李阁老的门生啊,难道要尚书亲审?”

    “所以呀,这主审还是给了大理寺和北镇抚司,听说就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锦衣卫?这下卓祭酒可有苦头吃了。”

    一伙人啧啧摇着头,将他人的悲喜祸福作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一个眼尖的,见回廊上有人影,忙朝同伴使眼色,各自转身佯作路过。

    苏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权当没看见。

    这种晦气的八卦听听也就罢了,搅和进去绝对没好事。再说,国立大学校长出了事,和他这个中央图书馆管理员有什么关系?

    结果,关系就在当晚“啪”地打了一下他的脸。

    他竟然忘了,这身壳子的原主走的是科举至仕之路,自然也是有恩师,有同窗,有关系网的。

    而且这些关系还很被古人看重,事师如事父,叛师就是大逆不道,严重违背普世价值观,会受到文人士子与社会群众的集体唾弃,仕途也就基本算凉了。

    苏晏的启蒙恩师是个颇有名望的饱学之士,十年前游历闽中时,被苏知州诚心厚礼请来为他家犬子开蒙,名唤卓岐,卓安行。

    后来卓岐回京升了官,苏晏考中秀才,另拜名师。但小学老师毕竟也是老师呀,置之不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当晚几个“小学同学”和国子监的监生就找上门来,希望他这位官场新秀能在太子或是皇上面前,替卓祭酒说个情、出点力。

    “我刚挨的一顿廷杖,路还走不利索呢。”苏晏赶在见客前用姜汁抹出一脸病容,弱柳扶风地叹道,“这要是再去皇上面前碍眼,只怕适得其反,连累了老师。”

    “清河何出此言!我等言官,当以规谏天子、左右言路为己任,廷杖乃是荣耀,何足惧哉!”

    大兄弟,你是言官我不是啊,我只是个陪读(玩)的!苏晏无声吐槽。

    “可不是!得知你前阵子挨了五十杖,大家羡慕不已,都说若是打不死,就是响当当的资历,人人说起都要夸你一声‘介直敢言’‘清流风骨’,是午门前挨过廷杖的;若是打死了,那就更是舍生取义,青史留名了。”

    苏晏瞠目结舌,心里骂道:你们这群不挨打就不舒服的贱坯子!

    “实在不行,也该向陛下或太子殿下讨个恩典,去诏狱中探视一番。学生探望老师,总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极是极,我等白日里便去过,刚进门就被锦衣卫赶出来,这才来找你帮忙。”

    “清河兄,恩师有难,你该不会独善其身,坐视不理吧?”

    帽子一顶一顶扣过来,苏晏怀疑自己要是再说半个“不”字,明天朝堂上就会有折子弹劾他“不尊师道,德行有亏”了。

    他只得勉强应承:“明天我便向东宫讨个恩典,去诏狱探视恩师。”

    一干同学和监生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翌日早晨,苏晏在东宫提起此事,朱贺霖一口就答应了,还给了他一块随意出入诏狱的腰牌。

    只是他对原主的小学老师没啥印象和感情,实在不愿蹚这趟浑水,打算就是瞧一瞧,送点衣物食水,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就好。

    结果刚走下诏狱的,他就有点后悔了。

    阴森逼仄,潮湿寒冷,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不知何处传来的惨烈哀嚎声,怨魂泣夜一般,若有若无地萦绕身旁。

    苏晏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同的锦衣卫校尉帮他提着食盒和一包衣物,习以为常地笑道:“苏侍读,这边请。犯官就关押在最内的那间,由千户大人亲自审问。本来按规矩,过堂前谁也不能探视,但您拿着太子爷的牌子,自然是百无禁忌。”

    苏晏颔首不语,倒不是摆架子,只是觉得一张口,这满狱血腥气就能灌进嘴里。

    他跟着这校尉来到深处那间牢房,一转过石壁,进入牢门,半空中一个血糊糊的人影就印入眼帘,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蹬蹬后退好几步。

    后背撞上个坚实的胸膛。对方岿然不动,他自个儿险些崴了脚,站稳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撞疼的肩膀。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苏晏受惊转身,只见一名英俊剽悍的锦衣卫就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这人有点眼熟苏晏觉得对方目光如刀,不是大砍刀,而是异常锋利小巧的手术刀,看人仿佛解剖尸体,刁钻毒辣。

    双方贴得太近,几乎鼻息可闻,他警惕地想抽身,对方却牢牢抓着他的腕子,手劲大得惊人。

    “苏大人可是忘了卑职?”

    对方一开口,苏晏就想起,和状元崔锦屏喝醉酒那夜,澄清街石桥上,险些被绑去“吃醒酒汤”的事儿了。

    原来是那个摸他脸的锦衣千户!

    “鄙姓沈,沈柒。苏大人可以唤我七郎。”

    他一口一个“卑职”“大人”,语气里却毫无恭敬之意,更像是绵里藏针的调谑。

    记得当夜一干缇骑叫他“千户”,若是正千户,就是正五品,比自己这个从五品的洗马,在品秩上还要高半级。虽说武官品秩的含金量不如文官,起码也算平级吧。如此做派,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苏晏干笑一声:“不敢当不敢当,千户大人还是先松个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沈柒将手指一根根松开,注视苏晏的腕子,毫无诚意地道:“卑职不慎弄脏了苏大人的身子,真是对不住。”

    苏晏被“身子”俩字膈应得一哆嗦,忙低头看手腕。

    手腕上一圈暗红色的血迹,还散发着热意,是从沈柒手上沾染到的。他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吊在刑架上的卓祭酒胸腹一片血肉模糊,根根肋骨依稀可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位的血登时有些反胃。

    “哦,想必苏大人是来看望恩师的,果然师徒情深。可莫要怪卑职下手太重,我也是奉命行事。”

    苏晏的视线从不省人事的“恩师”身上移开,正想胡乱说两句场面话,赶紧走人。

    沈柒一抬染血的手指,引路的校尉心领神会,当即放下食盒和包袱,离开牢房。

    第十八章

    输人绝不输阵

    “隔壁屋子有水,还请苏大人随卑职前去清洗。”

    “无无妨,袖子一遮就看不见了,我回去再洗。”苏晏隐约嗅到不祥的气息,脚下向牢门挪动。

    “苏大人不必客气,既然来到锦衣卫诏狱,总该让卑职尽一尽地主之谊。”沈柒不由分说搭上苏晏的肩头,血手印染在秋香色常服上,分外刺眼。他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卑职毛手毛脚,竟把大人外衣也弄脏了,那就顺便也更个衣吧。”

    苏晏踩到刺猬似的跳起来,往牢门外跑。

    沈柒单手扣住他腰身,毫不费力地拽到几丈外的一间密室,反手关上门。

    短短数秒,苏晏已经深刻感受到彼此体能和武力上的天壤之别,心道这下要完!

    自打他来到这个朝代,顶了个文弱书生的壳子,烂桃花就没个消停,赴考的同乡想跟他结契,路过的特务想占他便宜,猎艳狂王爷想把他发展为地下情人。他左推右挡,好容易虎口脱险,转眼又落进狼窝。

    豫王虽然风流好色,但好歹还要点脸皮,爱玩“你情我愿”的把戏,暂时还能抵挡一阵。可这锦衣卫千户如果全然不计后果,想要霸王硬上弓,真要逼他彻底撕破脸皮,以命相搏?

    他是拿了太子的腰牌过来的,倘若在诏狱里有个三长两短,沈柒定然难逃干系。为图一时之快,连前途性命都不要了,这人真这么蠢的话,又是怎么当上千户的?

    苏晏紧张之余,颇有些疑惑,便没有叫喊踢打。

    沈柒将他挟持到一口大缸前,还真的只是用木勺舀水,给他净手,顺道把自己的血手也洗干净。

    苏晏心弦略松,笑道:“千户大人可吓我一跳。”

    “有趣么。”沈柒用干毛巾擦拭双手,“苏大人的反应却是我所见最淡定的,寻常人就算不乱喊乱叫,也必奋力挣扎。”

    因为挣扎也没卵用啊,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吗。至于叫喊,更是白费力气,万一换来一句恶俗的“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还不是吐自己一脸血。

    苏晏揪着肩头的血手印擦,可越擦越糊,血迹由巴掌大变成了蒲扇大。腥气扑鼻,他嫌弃地皱眉。

    沈柒早已习惯血味,觉得读书人的洁癖有点好笑,说道:“要不直接脱掉,要不就忍一忍。”

    苏晏怔住。

    “忍一忍”,这三个字有种似曾相识的耳熟

    屁股上的旧伤依稀刺痛起来,他恍然叫道:“啊!你是那个廷杖行刑的!”

    沈柒嗤笑:“才想起来?当日若非我暗中出手,换下那名小旗,你十有八九要毙命于杖下。”

    为了这事,他挨了指挥使冯去恶一通责罚,好容易才使对方相信,苏晏死里逃生是个走狗屎运的意外,而非他沈柒放水。

    至于幕后内情,他暂时还没想明白:苏晏只是个刚入仕的少年,官微言轻,不过得了点天子青睐,指挥使为何无缘无故要借机下杀手?还是奉了哪方的授意?

    救命之恩哪!苏晏很是感激,幸亏之前长袖善舞地哦不,是宽容大度地给对方留面子,才有了关键时刻的投桃报李。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恩不言谢,千户大人若有需要,清河定当鼎力相助。你我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互帮衬”

    “卑职眼下就有需要。”沈柒打断他的话。

    苏晏:“啊?”

    沈柒伸手一推,将他抵到墙上,低头就吻。

    苏晏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

    对方含着他的双唇肆意舔弄,舌头霸道地撬开齿关,攻城掠地,绞住他的舌尖吮吸不止。这个吻既情热如火,又强硬不容抗拒,像一柄利刃将苏晏的后背钉在坚硬的石壁上。

    他想要用力推开,手还未抬,就被沈柒一把攥住腕子,压在头顶石壁,唇舌辗转倾轧,堵得他透不过气。

    沈柒咬破他的唇,尝到星点血腥味,觉得甜美胜过琼浆甘澧,又像一团燥热之火直往下腹烧去。

    苏晏憋红了脸,“嗯嗯呜呜”地求呼吸,手肘狠捣施暴者的腰腹。

    他不反抗还好,越反抗沈柒就越兴奋,欲念如决堤洪流,铺天盖地卷来。

    膝盖强行顶入双腿间,沈柒用一只手攥紧苏晏双腕,空出另一只手,撕扯他腰带。

    苏晏大急,猛咬对方舌头。

    沈柒机敏地撤回唇舌,哑着嗓子,阴狠威胁:“再挣扎,当心胳膊脱臼。”

    苏晏喘气道:“我不好此道,你要泄火换其他人,要么就去找小倌!”

    “我原也不好此道,但一见到你,就好了。”

    “你我是朝廷命官,你敢”

    “你不是还欠着我的救命之恩,就拿身子报答一次又如何?又不割你块肉,何必如此吝啬。”

    哦,反倒是我的错了。苏晏被这位千户的强盗逻辑冲击得要吐血。

    前辈子他是个文明守法的大好青年,这辈子穿过来半年间,除了喝喝花酒、搂搂姑娘小腰,再意淫意淫纨绔子弟的幸福人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实在难以接受如此扭曲的三观。

    一怒之下,他提膝便踹,“你他妈怎么不拿自己来大方大方!老子不想和男的干,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强盗头子,不想就是不想,说得够不够清楚,啊?!”

    “真是匹烈马!”沈柒伸手在他臀侧的环跳穴一捏。苏晏半条腿发麻,险些栽倒,沈柒趁机箍住他的腰身往上抬起,下半身整个儿挤进他双腿间。

    苏晏气得发昏,撕掉风度爆粗口,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沈柒只是狞笑:“没想到你一介书生,嘴还挺脏,我给你洗洗?”

    他像野兽似的叼住那张操爹骂娘的嘴,舌头伸进去翻搅。

    一只手撩起苏晏的深衣下摆,掖进腰带里,而后直接扯掉裤头,露出两条修长的大腿,但见肤色皎洁如瓷,被壁上油灯照着,几乎泛起珍珠色微光。

    他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苏晏的大腿,“苏大人想必从小养尊处优,倒比寻常小娘子还白嫩。”

    又沿着腿侧摸向臀部,大力揉捏:“此处也彻底痊愈了,一点疤没留下。苏大人觉得这是伤药的功劳,还是卑职的功劳?”

    “沈柒!”苏晏厉声叫。

    “唤我七郎。”沈柒哑声说着

    我是代表1300公里车程的纯洁省略号,需要行车记录仪的请看本章“作者有话说”

    这个拥抱似有求和解之意。苏晏之前踹也踹了,骂也骂了,眼下手酸脚软、口干舌燥,没有力气再与蛮狠不讲理的锦衣卫计较,只得囫囵拍了下后背,推开对方。

    他的深衣已是一片狼藉,只好脱掉扔在墙角,穿着中单,系上裤子,洗手后走到桌边找水喝。

    沈柒整理完衣裤,净过手,把先前烧好冷却的凉茶给他倒了一杯。

    苏晏咕嘟咕嘟灌完,又一气喝了两杯,这才深深吐了口恶气,胸口憋闷感稍减。

    沈柒伸手,用指腹揉他湿润殷红的嘴唇,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

    “痛。”苏晏轻触唇上破口。

    几处丁点破口,还没有黄米大,倒叫擅施酷刑的锦衣卫千户心疼起来,舌尖轻舔。

    苏晏实在是拿这个打不过骂不动的特务头子没辙了,揉着太阳穴道:“你就不怕我回头找太子爷告一状。逼奸命官,够判你个斩立决的。”

    沈柒低声笑:“这不是还没奸成么。再说,我不要脸,难道你一介清流,也不要脸?还是和光同尘的好。”

    “‘和光同尘’是这么用的?”苏晏头疼,“你到底想怎样!”

    沈柒与他贴近了坐,“想当你的相好。”

    “行,麻烦先去泰国变个性。”

    “卑职愚钝,只听懂个‘行’字。”

    苏晏扑桌,唉声叹气:“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不就是懒懒散散没啥进取心,老天爷至于这么惩罚我?”

    沈柒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失笑:“那你这辈子可要好好钻营,青云直上,才能取得老天爷的宽恕。”

    苏晏瞪他:“我若青云直上,第一件事便是宰了你!”

    沈柒大笑,扼住他的后颈又是一阵深吻,“那我必在死前cao个够本,你等着吧。”

    苏晏换上一件雪青色新衣,蔫了吧唧地走出锦衣卫诏狱。

    食水衣物留了下来,至于卓祭酒被折磨成什么样,他一个过江的泥菩萨也管不了这许多。

    沈柒看他的份上,倒是没再动用大刑,不过心里也清楚,卓岐必死无疑,即便于涌良心发现,在堂审时翻供也无济于事。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决意要杀的人,还从来没有杀不成的。

    现在他只希望,廷杖那事冯去恶是得人授意,顺水推舟,而今时过境迁也便罢了,并不是非杀苏晏不可。否则

    否则又如何?他不过一个小小千户,生死全在上司的手掌翻覆之间,难道还能为了个几面之缘的少年,连身家性命也拼却不要?

    沈柒紧握绣春刀的刀柄,金属花钉硌着他千锤百炼的手,掌心隐隐作痛。

    若真有那一日,自己会拼却性命不要,也要保护苏晏周全么?他有些迷惘了。

    第十九章

    险些擦枪走火

    苏晏出了北镇抚司,当即回了趟家,吩咐小厮烧水,在浴桶里把自己好好洗涮干净。

    洗了小半个时辰,他在身上嗅来嗅去,确认彻底闻不到血腥味和精膻味了,方才起身穿衣。

    诏狱被迫互撸事件,对他的直男心灵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导致情绪低落,想想都尴尬得不行。

    但这打击又没大到羞愤欲绝的地步。毕竟大学时,宿舍里一帮大老爷们儿偶尔也拿这个开玩笑,发现有人偷着打飞机,就悄悄上前掀他被窝,或者敲卫生间门板,起哄要当葫芦娃。

    当一次葫芦娃就当吧,没什么大不了,钢铁直男自欺欺人地想。

    他还得回东宫报道,伺候精力旺盛的半大小子,只得穿戴齐楚,打起精神进宫。

    朱贺霖等他等得心焦,远远见了就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你可算回来了。诏狱那鬼地方,听说又潮又冷,晦气得很,你别待太久,当心染了风寒。”

    苏晏笑道:“无妨,也没待多久。殿下今儿窗课写完了么?”

    朱贺霖逃避学业话题,端详他后,不解地问:“哎,你嘴怎么破了?”

    苏晏下意识地抚摸唇上破口,轻嘶一声,掩饰道:“是上火了长泡,蹭破的。”

    “那我着人去叫太医,给你开点清热下火的药茶,带回去喝。”

    “不用不用,劳师动众的,回头我出了宫,在青草铺随便抓点凉茶就好。殿下今儿窗课写完了么?”

    朱贺霖见逃不过,只得垂头丧气地去书房,老老实实开始写窗课。

    小内侍富宝在桌旁研磨伺候,见苏晏在帘子外朝他招手,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悄悄地走出去。

    “富宝公公,上个月请你查的那事,可有结果?”苏晏低声问。

    富宝沮丧答:“查了,内官监的采买,尚膳监的小灶厨子,还有尚衣监来量体裁新衣的林林总总大几十人,查也查不过来。”

    苏晏想了想,又问:“有其他宫里来传信的么?”

    “除了皇爷那边,哦,还有太后那边,就没有其他宫的了。”

    也对,无论是后宫设局,还是与宫外有勾牵,怎么也不会动用本宫之人,藏叶于林,确实不好查。只能提高警惕加强防备,将来若还有这种事发生,须得当下拿住,才好追查幕后黑手。

    苏晏谆谆叮嘱富宝,话还没说完,司礼监太监蓝喜身边的小内侍多桂儿匆匆赶到东宫,说皇上在御书房召见苏侍读。

    苏晏只好和太子打了声招呼,随多桂儿前往御书房。

    景隆帝罕见地没有在批折子,而是挥毫泼墨,画一幅写意山水。

    苏晏行了礼,乖乖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落。

    棉与茧制成的高丽贡纸坚韧如帛,整幅画的构架已布置其上,皇帝正用焦墨渴笔,分出树木和山石。

    苏晏屏息等待片刻,才听天子头也不抬地问道:“去诏狱了?”

    他下意识“嗯”了一声,发现太随意,赶紧补充:“回皇上,午前确是去了趟诏狱,刚回来。”

    “去看望你的启蒙老师?”

    “是。”

    皇帝笔尖停顿,抬起深邃狭长的双眼看他,“卓祭酒之事,你怎么看?”

    苏晏的头皮嗤啦麻了一下。

    这是道送命题啊!

    卓岐被控的罪行是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后者真假先不提,光前者,就已经是政治敏感点了。

    结“党”的这个党,叫西野党,由一帮鸿儒名士与被贬官员因为志同道合聚集而成,在朝野上下影响甚广。他们讽议朝政、评论官吏、辱骂权阉,渐渐由学术团体变成了政治派别,形成了一个漩涡似的舆论中心。

    卓岐虽未明确表示支持,却与其中一些党人有私交。

    国子监司业于涌正是抓住了这个把柄,在弹劾奏章中骂卓岐培植党羽,事君不忠。

    阁老李乘风虽相信自己的门生并不是西野党人,却也难以在堂审前将他彻底摘干净,才不得不忍痛看着他下诏狱。

    眼下,如果苏晏替老师求情,就是罔顾国法;如果不替老师求情,就是不仁不义;如果推脱不谈,则是胆小怕事怎么说,都是错。

    皇帝持笔的手稳稳悬停,很有耐心地看他。

    刹那间,苏晏脑中转过七八个念头,像台疯狂运转的计算机,权衡利弊得失,择选着最为精确妥帖的反应。

    脑海中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本老少皆知的经典名著《三国演义》上。

    苏晏缓缓下跪,膝行向前,牵住皇帝的衣袂,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景隆帝心生疑惑,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

    哽咽声又变成了啜泣,悲伤且隐忍,仿佛蕴含着当事人难以排遣的内心痛楚,闻之令人心酸。

    皇帝整个儿愣住了。

    他搁下毛笔,向后慢慢坐在金丝楠木雕花圈椅上。苏晏趁机又膝行两步,将脸埋在皇帝大腿,哭得愁肠百结,哭得杜鹃啼血。

    景隆帝只觉一股热意渗透布料,大腿上被泪水熨过的地方,一直烫进血肉深处去,不禁有些懊悔,对这个太子属意的年轻官员逼得太紧,防得太深了。

    他还只是个堪满十七岁的少年,比贺霖大不了几岁呢!

    “好了好了,起来吧。”皇帝轻拍苏晏的脑袋。

    苏晏暗暗盘计了一下,火候还没到,于是继续抱着龙腿哭,一个字不说,只是哭,身体难以抑制地抽搐。

    景隆帝默默叹气,手掌向下,抚摸他颤抖的后背。

    苏晏的肩背看着清瘦,手感却并不单薄。年轻肌理所特有的结实与弹性,以及衣领内微微渗出的幽香,蛛网似的黏住了天子的手。

    抚摸不知不觉就变了味,从安抚逐渐化为意动情生。

    苏晏哭得直抽抽,忽然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后背上的那只手,抚摸力度是不是有点大,角度是不是有点歪,尺度是不是有点不可描述?

    他午前刚被人蹂躏过,这会儿还有些十年怕井绳,条件反射似的一抬脸,打了个响亮的嗝,不哭了。

    景隆帝正心旌摇荡,冷不丁对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有点窒息。他端详近在咫尺的一双朦胧凤眼,只觉人间整季春色都融入其中了,连诗画也难以描摹,情不自禁伸手抚摩,指尖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红嘴唇。

    然后皇帝问:“你嘴怎么破了?”

    “上火了长泡,蹭破的。”

    “朕看着不像上火,倒像是被咬破的。”

    “”

    这个梗就过不去了是吧?!苏晏在心底咆哮,面上却露出茫然之色:“臣没有咬嘴唇的习惯呀。莫不是上火了夜里磨牙,咬了也不知道?”

    景隆帝半信半疑地用指尖蹭了两下,总算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苏晏发现眼下情势不对。他跪趴在皇帝膝头,邀宠似的抬着脸,而对方俯身凝视,手指在他脸上暧昧地摩挲这是要擦枪走火的节奏!

    脑中直男警铃大作,他忙不迭地向后撤,擦拭脸颊上泪水残痕,心虚道:“臣一时失态,求皇上恕罪。”

    恍惚间从旖旎梦境脱身,深沉自持的秉性回到体内,景隆帝收手,刻意忽视指尖余热的勾留,起身又提起了毛笔,继续画他修身养性的山水图。

    “皇上?”苏晏还跪在地上,未奉圣谕不敢起身。

    皇帝笔下勾线,泰然道:“明日便是端午,百官休假。东苑有射柳之戏,射中者得赏赐,你可要去显显身手?”

    苏晏也听说端午节放假,本打算去金水河上看划龙舟,如今一听朝廷搞团建,还是在赫赫有名的皇家园林,当即改变主意,不去看常规活动了,就去东苑。

    “臣愿意随行,不过骑射之术臣并不擅长,可否只是瞧个热闹,上场就免了吧。”

    苏晏来到这个时代不过半年,骑马学得挺利索,射箭却几乎没接触过,让他上场的话,估计能拿脱靶冠军。

    皇帝道:“君子六艺,射御占其二,不可不学。你若不会,朕可以教可以着人教你。”

    苏晏只好谢恩。

    “去吧,陪太子读书去,别在朕面前碍眼了。”皇帝下了逐客令。

    苏晏这才松口气,规规矩矩地行礼退离。

    等到少年侍读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帝方才搁笔,将笔法散乱的山水图一揉,丢在桌脚。

    他尽力平息身体深处的一丝燥热与焦渴,从抽屉内取出一枚青玉透雕荷叶佩。

    这玉佩质地细腻温润,雕工生动,荷叶上啜着的水滴像是要流动滚落,但在阅尽奇珍的天子眼中,也只算是稀松平常。

    唯独与众不同的,大约就是玉佩背面雕刻着“清河”二字。皇帝将它搁放在白纸边角,开始画一幅雨后风荷图。

    这次画得十分流畅应手,末了在荷叶旁,用他那遒劲圆熟,被后人评价为“翰墨图书,随意所在,极尽精妙”的笔法,提了两行诗句:

    青荷怜净碧,宿雨不堪袭。

    我怜惜青荷的澄净碧绿,怕它承受不了经夜淫雨的侵袭。

    第二十章

    委屈成个杰宝

    苏晏出了御书房,被风一吹,才发觉后背濡湿。天儿是真热起来了,殿里有点闷,自己又大哭一场,出了一背的汗。

    他心底有点烦躁,似乎是因为天气,又似乎不是。

    景隆帝城府深、思虑重,也不乏绝大多数帝王都有的疑心病,并非只有史书上记载的“帝性宽仁”的一面,这个自打他偷听过皇帝的壁角就知道了。所以在侍君时他才一直战战兢兢,始终绷着根弦,等弦松了,才觉出累来。

    他相信方才的问话,并非皇帝怀疑他与卓祭酒、与西野党有什么牵连,毕竟他年纪尚小,为官才三个月,派锦衣卫随便查查,背景单纯得还写不满一页纸,更大可能是习惯性的敲打,就像皇帝平日里对其他官员那样。

    皇帝这是想告诉他,无论什么党派,什么人脉,在对朕的忠贞面前,屁都不是。用调任吏部试探他,用榜下捉婿试探他,继而又用一道送命题试探他,无非就是想知道,他苏晏在才能之外,最重要的政治立场有没有站歪。

    然而他要是真的当场指天誓日,大表忠心,皇帝十有八九反而不信了,所谓过犹不及。

    也算是他急智,用了这不成招数的招数,望帝春心托杜鹃地一顿哭,才蒙混过关。

    皇帝究竟对他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垂爱,苏晏心里也没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到底还是有些委屈。

    我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之外的时间,基本都被你们父子俩霸占了,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拣好听的话说,挨了打也不心怀怨恨,还尽力为你们出谋划策像我这么好的臣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还特么不懂珍惜!迟早有天叫你后悔。

    好吧,叫你后悔什么的,也不过是想想而已。身在古代,皇帝对他是一言定生死的绝对存在,而他对皇帝而言只是满朝文武百官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尚且因为皇帝一句话就坐了牢,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他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他只想回家再洗个澡,眼见日头西斜,便不想去东宫侍奉,着小内侍去禀报太子一声,怏怏地出了宫。

    回到家,泡在浴桶里,苏小北烧完最后一锅热水,来给他擦背,轻声问:“大人心里不痛快?”

    苏晏懒洋洋趴在桶沿,“有什么不痛快的。在外人看来,我这太子侍读左右逢源,痛快得很。”

    “今日大人自打从宫中回来,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可是累了?”

    “人不累,心累。太子一天见不着我就发脾气,皇上恨不得将我做成个盆栽种在御书房,你没听这几天詹事府的闲言碎语怎么说,说我直谏是假,媚上才是真呢。”

    “他们那是嫉妒大人得宠。倘若给他们当御书房盆栽的机会,一个个的还不得乐疯了,塌腰撅腚的都要爬进盆去!就是因为眼红,才嚼舌根冒酸水,这种人就跟沟里蚊蝇似的,不配让大人瞥一眼,听一声。”

    苏晏轻笑:“这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安慰。”

    苏小北不自在地垂下眼皮,“大人怎么老对我们这些下人道谢,小的实在不习惯,总觉得心虚”

    苏晏道:“心虚什么,把腰杆给我挺起来。都是父母生养,谁又比谁高贵,扒了那层权势地位的皮子,还不都一样是个人。”

    “不一样。”苏小北眼眶泛红,要哭不哭地道,“黄河下游发大水,冲毁田地屋舍,我们一家四口不得不逃荒来京城。半路上妹妹饿死,被父亲拿去和人家交易了一袋糙米饼,才捱过寸草不生的荒地。好容易进入东昌府,又遭马贼劫掠,我母亲被抓走,生死不知。到京城父亲只剩下一口气,没奈何又把我卖给人牙子。人牙子看我生得有几分端正,本想卖进长春院,做个最低等的小倌儿,要不是大人将我买下,如今我怕是早已成了一堆烂骨头。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一身皮肉血,也能吃,也能卖,怎么还能称得上是个人呢!”

    苏晏听得恻隐之心大动,叹气道:“这两年天灾人祸,日子是不好过,但总会好起来的。”

    “是吗?还要等多久?”

    “不久了。”

    国难与河患往往同作。黄河孕育文明,却又变迁无常,溃决改道带来的灾难,总归会被时间与人治一次次抹平,荒土上会再次萌发青苗。

    “往事已矣不可追,别想了。”苏晏起身穿衣,“用晚膳吧,我好饿。”

    苏小北擦了擦泪,强笑道:“都备好了,就等大人传唤呢。”

    “对了,咱们是不是该买点粽叶、糯米、花生之类,也包些粽子应应节?哦,还有咸蛋和火腿,甜粽咸粽都好吃。”

    “买是都买了,明日便叫厨娘包好。”

    “吃现成的,那多没意思,咱们自己包,试试看。”

    苏小北为难道:“我和小京手艺不行,怕包成个棍子。”

    苏晏笑:“包成桶子也无妨啊,玩玩儿嘛。”

    次日一早,主仆三人便在院中摆弄起来,石桌擦得干干净净,放好一干食材,边说笑边包粽子,没多久就成就了一桌妖魔鬼怪,模样只有更丑没有最丑。

    苏晏欣赏手中的最新杰作,一头钝而凸长,一头圆而中陷,忽然觉得有点像鸡巴,表面结结实实地捆缠着丝线,就更污了。他满头黑线地想拆了重新包,听见院外有人敲着门高声询问。

    苏小京去开门,呼啦啦涌进来好几个拿着礼盒礼包的仆役,把两张石桌都卸满了货。

    “这是豫王殿下送给苏大人的节礼,还请大人笑纳。”为首的锦衣管事说完,大约觉得礼贤下士给足了面子,也没等他回话,扬长走了。

    “不想笑纳,丑拒行不行啊?”苏晏无奈地吐了个槽,随手打开一个礼盒,里面是十二枚包装精美的粽子,材料极考究,用的都是上好的贡米和果脯,还有滇西进贡的鹤庆火腿,热气腾腾,清香扑鼻。

    “哇!”苏小京惊叹,“这是什么粽子,这么香!是不是只有皇宫里才能吃到?”

    苏晏顺手丢了两个给他:“是啊,随便吃。”

    苏小北瞧瞧自己包的粽子,越发觉得不能入眼,沮丧道:“先前包的这些我都收到厨房去,给下人们吃。”

    苏晏阻止:“别,两辈子第一次包粽子,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我可得好好品尝。”

    于是苏小北就把苏大人包的那串妖魔鬼怪加个鸡巴精单独拎出来,放在另一个锅里煮。煮着煮着,就煮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苏晏睁大了眼睛问。

    “就是小的中途去后巷货郎担,买了罐槐花蜜,回来一掀锅盖,就没了。”没能管好家,连串粽子都会被偷,对此苏小北很是羞愧。

    苏晏摆摆手:“许是后门没关,谁家小崽子闻到味儿,溜进来拿走了。小孩子都嘴馋,没事,反正也没包好。咱们就吃礼盒里的吧,特供食品呢,不吃白不吃。”

    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初夏晴朗的阳光照不进分毫,常年一派幽深阴冷,只适合躲避端午的白蛇小青修炼。

    沈柒向后倚坐圈椅,笔直有力的双腿悠闲地架在桌面,手里拎的一串熟粽子荡来荡去。粽子依稀还有些热气,就是形状丑得简直玷污屈子。

    他似笑非笑地翻看片刻,拆开其中一个,蘸着桌面小瓷碟里的绵糖,咬了一口。

    “丑归丑,味道还算差强人意。”千户点评道。

    几口吃完,他歪头看吊在刑架上蓬头垢面的卓岐,举起另一个晃了晃:“卓大人也吃个粽子,应应节如何?”

    卓岐面色如纸,干裂嘴唇上满是血污,语声嘶哑吃力:“水给我水”

    沈柒慢慢拆着丝线,将箬竹叶一张张剥开,露出内中又黏又甜的糯米,起身走到卓岐身边。

    “卓大人,说句实在话,你这么硬扛着,毫无意义。你说你没有贪污受贿,捐监多批的名额怎么算,所有捐米都上缴朝廷了么,就没克扣部分填充小金库?若依太祖例,合60两银即判剥皮揎草,没冤了你吧?

    你说没有结党营私,与那些西野党人的私信往来又怎么算,信中就没有‘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怨望之言?就不曾痛骂过权宦和锦衣卫?”

    卓岐气若游丝,神智几近崩溃,只是念叨着“水”。

    沈柒冷笑:“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哪,浑身上下长着嘴,逮谁骂谁,还欺软怕硬。武死战,文死谏,你要是敢像兵部左侍郎于彻之于大人那般,挨了三十廷仗依然面不改色,当众逼得皇爷收回成命,我倒敬你是条汉子。可你敢么?也就拿我们这些替皇爷当差办事的出气。

    没错,我们是鹰犬,是爪牙,可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的鹰犬爪牙?把我们这些爪牙都拔了削了,疼的又是谁?满朝文臣大儒,一个个顶着清流的名号,究竟有几个是真正为国为民?五个?十个?还不都是攥着自己的利益和名誉拼命往上爬,为了争夺话语权,操控国策,屡屡搬出礼仪制度挟持上意,甚至毫不顾及天子的颜面。

    ‘陛下,罪己诏写了么?没写?那臣代陛下写。’

    ‘陛下,臣要辞职。可你若是准许我辞职,名声可就更臭了。’

    这种场面,我当锦衣卫十年,见得多了。爪牙犹利,尚且如此,若是再让你们把爪牙拔了,天威何在?”

    “所以,想清楚你罪在哪儿了吗?”沈柒将剥好的粽子送进卓岐嘴里,一点点往里塞,“这可是你的得意弟子亲手包的。吃完了,就在认罪状上画押吧。指挥使大人答应画押后免你一死,不会食言。”

    卓岐咽喉里仿佛被塞进火炭,从混沌不堪的脑海中,蓦然挣出一丝清明。

    多日酷刑折磨,几乎挫灭了他的理念心志,他在求生欲望和舍生取义中来回摇摆,几度生出过签字画押的念头。

    尽管那份认罪状上,攀咬了他的恩师李乘风李阁老。

    尤其是听了沈柒一番“爪牙论”,更是心如死灰,只差点个头了。

    谁料语末鬼使神差的一句“这是你的得意弟子亲手包的”,仿佛劈开他的天灵盖,兜头泼下一盆冰雪

    苏晏!

    在他身陷囹圄的这段日子,人人唯恐殃及池鱼不敢来探监,弟子门生中,唯独只有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带着衣物食水进入不见天日的诏狱。

    那时他神智模糊,隐约见苏晏外衣肩头一片血迹,随后被这心狠手辣的千户硬拖出去,也不知受了什么刑,遭了多少罪。

    他只不过是在苏晏年方六岁时,教了三四年蒙学而已,对方就能为报师恩,这般视死如归。

    而自己呢,承蒙李阁老悉心教诲多年,竟还如此心志不坚,贪生怕死,连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都不如!

    卓祭酒羞愧如死,宁愿一死。

    他艰难嚼着满口糯米,说道:“我要在公堂上当众画押不在这腌臜牢狱里认罪。”

    沈柒搓掉指间黏腻,示意手下给他喂水。

    半个时辰后,堂审开始。

    沈柒没有随冯去恶上公堂,找了个由头告退,在房间里剥粽子。甜粽子吃完,又吃咸粽子,一边嫌丑,一边当饭吃。

    没过多久,手下一名心腹小旗敲门进来,向他耳语几句。

    沈柒的脸色阴沉下来。

    卓岐死了。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他面对胡乱攀咬的认罪状,咬断舌根,将口中热血喷洒在状纸上

    欲问何罪,且看我一腔碧血。

    沈柒动动手指,示意小旗退下,心底仔细琢磨,这突发之事带来的影响:

    攀咬李乘风是行不通了,如此不让奉安侯太过如愿,以免越发仗势凌人。

    人死案结,卓岐再也牵扯不了旁人,包括他的老师,自然也包括他的学生弟子。

    总而言之,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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