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陈可南又把墨镜戴上了,一拍周源的座椅,“你好好开车。”

    市中心堵车,周源打开广播,一边跟韩梦佳说闲话,两人聊得热络,车厢后面却安静得落针可闻。秦淮望着车窗外面,亮着红色尾灯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他似乎感觉到陈可南墨镜后的目光,一直僵坐着,最后甚至从包里摸出单词书,自顾自看起来。

    半个钟头过去,只开过了一个红绿灯口。夕阳铺得半天紫红,广播里男女主播的热闹和车厢里微冷的空气似乎不太协调。陈可南忽然说:“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秦淮一动不动,正当陈可南以为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他突然合上书,放回书包里,又望向了窗外。

    周源做东请吃海鲜,虾蟹贝蚌摆了满满一桌。韩梦佳剥得小心翼翼,怕刮坏新做的指甲。周源见了,二话不说端过盘子替她剥。秦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俩,直到服务生过来上菜,才收回目光。他慢吞吞地剥了一会儿螃蟹,蟹肉剥得碎烂,他不耐烦了,索性摘下手套,连壳放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过一会儿再吐出一顿没有肉的壳渣,用餐巾纸盖住。

    陈可南看了一阵,忽然伸出了手。

    “不要你剥。”秦淮赶忙护住自己的盘子,然后看见陈可南的手越过他的盘子,拿起了旁边的醋瓶。

    “我只是,”陈可南挑了挑眉毛,“拿个醋。”

    秦淮一愣,立即把手放下,瞟了眼对面的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右手在腿上不住地来回蹭着,看起来有些讪讪的。在他讪讪发呆的当口,面前的盘子忽然被一只手端走了,陈可南把它放在了两人中间,“我帮你剥。”

    周源和韩梦佳都看过来。秦淮偏过头,恶狠狠地低声说:“你干吗!”

    陈可南只是笑,“不用谢。”

    “你剥得好快啊。”韩梦佳赞叹道。

    “他么,那边长大的,天天吃,不会剥才稀奇。”周源插了一句嘴,又瞪了陈可南一眼。

    “比不上我们周源,知道疼人。”陈可南立刻说。

    韩梦佳笑起来,对周源说:“谢谢周警官,辛苦你了。”

    周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冲陈可南直点头。

    这顿饭吃得格外久,周源跟他们说工作时碰见的稀奇的事,三人都听得专心,一言不发。陈可南一边听一边剥虾,先往左手边秦淮的盘子里放一个,再给自己放一个。他刚咬了一口,筷子一滑,虾仁落进旁边秦淮的盘子里。陈可南正准备用筷子夹起来,旁边伸来一双筷子,把虾仁夹走了。

    周源正讲到他同事参与的一桩谋杀案,秦淮和韩梦佳听得眼睛都不眨,直直地把他望着。陈可南低声说:“那是我吃——”

    话没说完,秦淮已经把虾仁送进了嘴里。注意到陈可南的视线,秦淮嚼着虾仁,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陈可南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地注视着他,“好吃吗?”

    第45章

    饭后,周源把他们一一送回家,秦淮跟着陈可南在他家附近的地铁站下了车。两人走到地铁口,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陈可南问:“最近上课都顺利吗?”

    秦淮点点头,“你明天不上班?”

    “放假了,八月二十号开学。”

    “我不在学校,你挺省心的吧。”

    陈可南只是笑。

    地铁口进出的人多,两人慢慢走到路边,陈可南瞥了他一眼,“你班上的人多吗?”

    “还行,十来个。我上的大班,人少了我不自在。”秦淮耸了耸肩,“班上有二十多岁的,还有个三十岁的。”

    他没头没尾地讲起了班上有意思的事,陈可南一言不发地听着,说到中途,秦淮一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突然沉默了,脸上的笑意也淡下去。“反正就那样。”他最后说。

    “挺好的。”陈可南说。

    “一点都不好。”

    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陈可南就是克制不住。眼见秦淮又要发火,他岔开话头,“行了,早点回去吧。你还要上课。”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上课累不累?压力别太大。考不上也没什么,现在出路多的是,读个好学校也未必就能怎么样。”

    秦淮疑惑地看着他。“我才没那么笨,你干吗泼我冷水。”

    “我怎么泼你冷水了?”陈可南诧异地笑起来,“我是怕你压力太大憋出病。”

    秦淮怔了怔,“我现在不是你学生了,要你管。”

    “那我走了。”

    陈可南一连走出七八步,直到电线杆旁才停下来,转身一看,秦淮果然还站在那里,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觉得自己酷得要命的蠢样。

    “跟你开玩笑的。”陈可南走回他跟前,伸出手臂,“行了,来,我抱。”

    “抱个鬼啊!”

    秦淮刚骂完,就被陈可南抱住了。

    一阵风吹过来,他闻到陈可南耳后淡淡的香水味和洗发露的香气,触摸到他带着体温的衬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悄无声息地沉进了水里,仿佛一具尸体。夜晚的风余热未消,扑到脸上让人呼吸困难,可秦淮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了。他只看到地铁站的灯光,车流的霓虹,招牌的斑驳碎彩,那是一个全新的流光溢彩的花花世界。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陈可南说这话的时候,秦淮隐约感觉到他的胸腔微微震动,不由吸了吸干燥的鼻子,低声说,“等我长得比你高了,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一顿。”

    “好主意。”陈可南笑着说。

    秦淮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嘴唇细细颤抖着,几乎没法说出清晰的词句。他刚刚控制住自己的嘴唇,陈可南却放开了他。

    “好了,快回家。”

    于是秦淮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之后几天,陈可南过起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一整个城市都置于沸腾的水波之中,他就在家里拉上窗帘看电影。晚上见了几个大学和研究生时的同学,不时跟周源出去吃个夜宵。

    八月六号这天不太热,他中午打了个盹儿,一点多钟起床出门去超市买酒。

    阳光过于强烈,墨镜外的一切都呈现出白惨惨的颜色。他提着一大口袋啤酒,低头点上一支新买的烟,沿着树荫往单元楼走,远远望见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正仰头往上看。他不由也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天空蓝得像一块凹进去的玻璃。

    再走近一些,陈可南认出那是秦淮。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多了。秦淮现在每天下午应该上四钟头的英语。这是他从周源那里拐弯抹角打听到的。

    这臭小子。

    陈可南快步走上去,塑料袋摩擦的声音惊动了秦淮,他转头看见,吃了一惊。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陈可南不客气地说,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朝天上望,“等着天上掉录取通知书?”

    秦淮像是还没从突然见到他的惊讶里回过神,眼睛圆睁,一句话都没说。

    “现在几点了,你不是每天两点到六点有课?你爸为你大把大把地烧钱,你就跑这儿楼底下发呆?我住十六楼,你在这儿能看见什么,不如把我阳台对面那家买下来,慢慢看个够。”

    秦淮仿佛被骂懵了,直愣愣地把他看着。陈可南一气说完,也跟着怔了怔,一下子别过脸去,想起手上还拿着烟,举到唇边抽了一口,低头弹落烟灰。

    秦淮还是不说话,陈可南看见他两腮的肌肉一动,似乎咬紧了牙关。墨镜下的秦淮和周围的一切一样,呈现出惨白的冷光。大约是在烈日下站了不少时间,他眉头紧皱,额头和上唇都凝着一层冰冷的汗水。

    陈可南缓缓吐出一口气,烟雾还没扑到秦淮身上就散了。

    “我怕你不方便,就没上去。”秦淮低声说,“今天我过生日,本来想晚上请你吃个饭。那还是算了吧,我上课去了。”

    他飞快地走过小路,绕过树篱不见了。

    陈可南站在原地,看见重重叠叠的树影吞没了他的背影,热风涌动,灰色的树叶反射出匕首般的银光。树浪的声音被响亮的蝉鸣盖了过去,一声声震上天际,将头顶丝丝缕缕的卷云冲得更淡。

    “妈的。”

    陈可南骂了这么一句,走进单元楼,重重地关上了铁门。

    秦淮一走出永顺大厦,就看见陈可南站在不远处的台阶底下抽烟。

    他原本想装作没看见,把头偏向另一侧,仿佛注意力都被停在路边的那辆老爷车吸引了。但没等他走下街沿,穿过马路,陈可南就叫住了他。

    秦淮这才站住脚步,干巴巴地问:“干什么?”

    “对不起,”陈可南说,“下午不该冲你发火。”

    “哦。”秦淮用手里的文件袋扇风,看上去满不在乎,“无所谓,反正我也被你训习惯了。”

    陈可南笑了笑,跟上秦淮的脚步,一边戴上墨镜,“今天你生日?那我请你吃饭。”

    “用不着,我回家吃饭。”秦淮把文件袋顶在额前遮阳,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穿得挺红。”

    穿着淡西瓜红衬衣的陈可南一挑眉毛,“你过生日,喜庆点。”

    秦淮嗤之以鼻。

    在那家门口挤满了人的粤菜餐厅前停下脚步时,秦淮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着陈可南走了。陈可南报了订位的预留信息,被一个服务生领了进去,他站在原地,恨恨地踢了一脚滚烫的地面。

    已经走进大堂的陈可南转过头来,随意地冲他招了招手,秦淮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店里同样人多得要命,冷气已经开得够足,可秦淮从人群里穿过的时候还是感到一股热气。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张小桌前坐定,秦淮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来?”

    陈可南翻开菜单,头也不抬,“我不知道。”

    “那你还提前订位置。”

    “你不来我就自己来啊。”陈可南理所当然。

    秦淮不吭声了。

    等菜的间隙,秦淮把两条胳膊都放在桌上,低头把小勺的勺柄拨来拨去。他们四周坐了不少中年人,高谈阔论,讲的都是广东话,秦淮几乎一句也听不明白。旁边大桌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同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陈可南正给自己倒茶,也笑了一下。

    秦淮忍不住前倾身子,低声问:“他们说什么?”

    “说另一个人背着他老婆偷情,结果前几天发现他老婆也在外面养男人。”

    服务生端菜过来,两人让出地方,顺势收了话头。这时陈可南的手机响了,他接通没说几句就又挂上了。陈可南注意到秦淮的目光,“是梁思思。她在国外旅游。”

    “梁思思到底是干什么的?上班族又不太像。”

    “做销售,卖酒的。”

    “你跟她关系挺好。”

    “偶尔帮她拉点生意,她抽成给我。”陈可南笑着说,“外快嘛。”

    秦淮没来得及说话,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陈可南看了一眼,接起来,忽然换成了方言,声音几乎立刻融进了四周的人群。秦淮微微一愣,陈可南还在眼前,可秦淮觉得他已经倏忽远去,下一秒又挤到眼前来,像一场飘忽不定的雾。而他自己是一头警惕的动物,在大雾里听见心脏猛跳,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饭后两人走了一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陈可南家附近的地铁站。

    陈可南转过脸来,秦淮立刻低下头,扯着自己T恤的下摆,摇摇晃晃地站在窄窄的街沿边上。陈可南忍住笑,问:“要去我家坐吗?”

    秦淮愣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陈可南领着秦淮进屋,他左右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找什么呢?”

    “夏开霁没在啊,出去了?”

    “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住这儿干什么。”陈可南打开冰箱,“你喝可乐还是水?”

    “可乐。”

    陈可南拿着开了瓶的啤酒和易拉罐回到客厅,秦淮还站在原地,胸口猛起伏了一下。“你们俩没和好?”

    “你说哪种和好?”陈可南打开空调和电视,“起码现在我不用担心他告我毁坏私有财产了,就这样而已。”

    秦淮直愣愣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往后一倒,舒服地歪在沙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他上次在你家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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