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数学课下课没一会儿,秦淮正琢磨着翻墙出去买烟,谭老头走进来,说下节上地理课,因为下午他要出去开会,临时跟陈可南调了课。秦淮听了,心里微微一松,却同时更恨谭老头了。

    秦淮发觉这天几乎都没见到陈可南,除了升旗仪式。他想不起之前的每个周一陈可南是不是也这么行踪不定。升旗仪式时,秦淮照旧站在队伍末尾,陈可南站在最前面,是众人的缝隙七拼八凑出的一个影子。

    下午倒数第二节历史课一下,秦淮就跑了出去,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到后面的小网吧去找胖子网管于晓诚。两人坐着抽烟,于胖子开着电脑打麻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吹牛。

    “放学了。”于晓诚忽然说,手指向上一指,“你听见没?”

    秦淮听到隐约的铃声,远得像眼前这渺渺烟雾做的一个梦。

    他踩着晚自习的上课铃回到教室,一见他,严向雪就说:“陈老师让你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去他办公室。”

    秦淮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那声响很轻,听着倒让人以为是一声笑。

    他故意等课间过了大半才上五楼,办公室里很热闹,除了阎榆都在。杨清鸿在整理试卷,石燕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秦淮一走进去,她的手机就响起来。

    陈可南在批周末作业的作文,余光瞥了秦淮一眼,头也不抬地问:“最后一节我的课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秦淮想扯谎说被某个老师叫走了,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盯着陈可南的侧脸。

    陈可南放下笔,终于用正眼看他,“记了你一次旷课。”

    秦淮耸了耸肩。

    “你无所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可南重新拿起笔。

    秦淮的手揉着裤缝,见陈可南自顾自地批作业,不再说一句话,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仿佛吃了一惊。上课铃打过,杨清鸿收拾好东西起身,陈可南跟她道别,又看了秦淮一眼。“回去上自习。”

    秦淮轻轻咳嗽一声,装作无意地轻轻一碰陈可南的胳膊。“我有话跟你说。”他小声说。

    石燕像是在训自己的女儿,声音越说越大,快步走出去,低跟皮鞋踏得地砖嗒嗒作响。陈可南的笔尖点了点纸,“放学再说。”

    秦淮心神不定地回了教室。一个钟头的晚自习像被人偷了似的凭空消失了,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空了,他还坐着,数学练习册摊在面前,页脚被揉得软烂。“你还坐着干嘛?”刘峰扛着扫帚问。

    “没什么。”秦淮一伸腿,腿下立刻传来塑料袋的声响。他像被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三两下收拾好书包,提着袋子走了。

    石燕在办公室里骂学生,秦淮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等得腿都麻了,他弯下腰,几乎蹲在地上,石燕终于背着包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学生。秦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陈可南在看电脑,等他走近才发现,关掉了电影。

    “我还以为你走了。”他笑了笑。

    秦淮忽然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他办公桌上,微微低下头,定定地望着他。

    “你喜欢男的吗?”

    陈可南挑了挑眉毛。

    “我那天看见那个男的亲你了。”秦淮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袋子,“你没跟我说过。”

    陈可南动了动鼠标,点了关机,微微一笑。“我直接承认和说我也喜欢女的,哪个听起来不那么吓人?”

    “你现在这句话就挺吓人的。”秦淮诚实地说。

    第33章

    陈可南微微一笑。

    秦淮不停地眨眼,左顾右盼,看上去心神不定。他跟着陈可南走出办公室,楼梯间没有灯,只有绿幽幽的安全出口标识,仿佛狼的眼睛。走出走廊光线范围的前一刻,陈可南问:“你还想问什么?”

    黑暗立刻吞没了他们。秦淮的语气令人觉得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怔怔的,“我不知道。”

    陈可南笑了一声。

    下到二楼,秦淮终于再次开口,“你跟那个人……”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是谈恋爱?”最后三个字在口腔里含混过去。

    “没有。”陈可南回答得很干脆。

    “哦。”秦淮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后来自顾自地吹起了口哨。

    他们沉默地走出学校大门,最开始路上还有稀落的学生,慢慢地一个也不见了。走到灯光昏暗的蓝天路,各家小饭馆已经准备打烊,传出浸满油烟味的电视机的嘈杂声。

    “我饿了。”秦淮突然说,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招牌昏暗的小店,“去买吃的。”

    这家酒馆名不符实,大概是为了取悦处在青春期的年轻客人们,什么都卖,鸡尾酒和奶茶同时出现在招牌上。陈可南被逗笑了,就这么一个晃神,等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家时,已经坐在了秦淮对面的椅子上。

    秦淮要了个三明治,翻到酒水页,迟疑不定。陈可南草草瞥了眼,要了杯啤酒,秦淮看了他一眼,手指翻过一页,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咕哝着地要了杯柠檬茶。

    陈可南忍俊不禁。秦淮不悦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陈可南摇摇头。秦淮哼了一声,“我吃饭,你又跟着来。”

    陈可南干脆转过头,去看摆在邻桌的装饰马灯。

    食物和饮料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陈可南抿了口酒,看着秦淮吃东西。秦淮进食的时候总是专心得像头动物,挑这时候说话倒像是冒犯了他一般。陈可南点了支烟,透过烟雾看见他的侧脸被昏黄的马灯照亮,呈现出一种琥珀的蜜色,浅金色的汗毛使脸部线条变得毛茸茸的。眼睛下面落着淡淡的阴影,仿佛有一线金光在鼻梁的最高处跃动,猛地跌进上唇和鼻尖之间那浅浅的凹陷里消失了。忽然生菜叶上的一点蛋黄酱蹭在了唇角,他立刻探出舌尖一卷,舔了个干净。

    陈可南想起食蚁兽的舌头,想笑又忍住了,皱着眉头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仿佛那烟跟他有仇。

    “你这副表情干什么?”秦淮奇怪地打量他。

    “没什么。”陈可南说,“吃完早点回家。”

    “你是不是怕我告诉别人啊,”陈可南喝了口红茶,“放心吧。我不跟别人说。”

    “我怕吓着你。”陈可南笑着说。

    “哦,不就那什么嘛。”秦淮瞥了左右邻桌一眼,“我看你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什么稀奇啊。”

    陈可南只是笑。

    秦淮揉掉手上的面包屑,又喝了两大口红茶,终于坐稳不再动了。“我好像见过那个男的。”

    “哪个?”陈可南刚问完,立马反应过来,“你说夏开霁。上次酒店吃饭碰到过,你请客那回。”

    秦淮连连点头,“对,就是那次。”他顿了顿,换了一副调侃的语气,“他在追你?”

    “以前在一起过。”陈可南按灭了烟,“别告诉我你要听那些旧账。”

    “说说呗。”秦淮把腿往前一伸,膝盖正好碰到他的膝盖,“你看我的事儿你也知道,要讲公平。”

    陈可南收回了腿,稍微坐正,“下次。现在你赶紧回家。”

    秦淮又拿膝盖撞了一下他的,“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又找揍是不是?”陈可南微微瞪他一眼,“坐好。”

    “不说拉倒。”秦淮拿起书包就走。陈可南叫住他,“你的东西没拿。”

    秦淮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含糊地说:“给你的。”

    “什么?”陈可南疑惑地问。

    “你看我干什么,打开不就知道了。”

    秦淮扭过头,陈可南欠身拿过袋子,取出那瓶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上周不是你过生日吗。”秦淮一只手捻着校服的口袋边,“我也不会挑。”

    “太贵了,我不能收。”陈可南把酒装回袋子,“你拿回去吧。”

    “贵什么贵啊,四五百块。”秦淮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就送别人,反正送出手的东西我不拿回去。”

    “有钱也不该这么乱花。”陈可南喝了口啤酒,“哪天你告我收你贿赂怎么办?”

    “你有病吧!”秦淮瞪他,“叫你拿就拿着,反正是别人送我爸的,我一分钱也没花。”

    陈可南一挑眉毛,“你偷你爸的酒?”

    “儿子拿老子东西,能叫偷吗?”秦淮摇了摇头,“少啰嗦,就当交学费了。”

    陈可南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先放我那儿,你爸哪天要是清理门户了,你就拿它回去负荆请罪。”

    “你就不能说点人话。”秦淮狠狠一撞他的肩膀,扔下五十块钱跑了。

    陈可南捡起落到地上的纸币,“小屁孩。”

    之后几天,除了秦淮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的视线,陈可南仍旧做着平淡乏味的老母鸡似的班主任。秦淮的守口如瓶让他觉得这小孩越发顺眼起来,仿佛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忍不住在上课时多多关照,叫起来回答个问题,上黑板写个题之类的。一下课秦淮就张牙舞爪地追到办公室来撒野,陈可南觉得有意思极了。石燕笑他说:“这混世魔王你倒降得住。”

    星期五下午,他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里面,一见他就点了点头。

    “您好,陈老师吗?我是秦淮的父亲。”

    第34章

    二月底陈可南接到秦旭宏的电话,说希望秦淮去上外面的补习班时,他一点不觉得吃惊。那天下午两人谈完以后,他就有秦旭宏对自己不甚满意的预感,尽管当时谈话的气氛相当融洽。秦旭宏说话几乎称得上一门艺术,这让陈可南想起夏开霁,他有时打心底不耐烦跟八面玲珑的生意人打交道。

    秦旭宏最近亲自管教起了儿子,秦淮像被套上项圈的野狗,烦躁地抓耳挠腮。他母亲余俪还亲自来学校找谭老头,秦淮气得在走廊里大发脾气,陈可南和老马并排倚着栏杆抽烟,看热闹看得乐不可支。

    这学期教务处管得更严,尤其是高二,好些学生挨了处分,连带着班主任都跟着挨骂。陈可南以防万一,每天都把秦淮叫到自己办公室,亲自守着他写作业。今年春天来得早,三月刚开头,每天都是风和日丽。午休时,办公室里只有陈可南一个人,对面杨清鸿的办公桌则被秦淮霸占了,在写被陈可南罚的寒假作业的字帖。他原以为拖的时间一长陈可南自然就忘了,谁知道这老狐狸贴了张纸条在自己办公桌上,阎王催命似的追在屁股后面要账。

    对面的秦淮写得不耐烦了,“啪”一下合上字帖,从书包里掏出地理作业。他写地理作业堪比耶稣受难,咬了一阵笔帽,揪了一会儿头发,稀里哗啦地翻书,折腾了好一阵,最后脑袋朝下,砸在花花绿绿的地理图册上,发出类似山猪被捕获时的哼哼声,一动不动了。

    陈可南放下手里的笔,随手拿过一张废纸揉成团,精准地砸在秦淮毛茸茸的脑袋上。

    秦淮并没有发怒,烦闷地瞥了他一眼,“你干吗?无聊。”

    “回教室去睡。”

    “我没睡,我在想题。”

    陈可南站起来,探身从他胳膊底下抽出那张试卷,“这么久你就写了四道选择题?”

    秦淮抱着自己的头,不耐烦地含糊了两声,似乎说的是“管我呢”。

    陈可南看了一会儿,说:“而且好像都选错了。”

    “不可能。”秦淮说,过了一会儿坐起来,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于是把地理图册顶在头上,“你还懂?”

    “这么简单。第一题明显是东北风。”

    “我看看。”秦淮搬了张椅子,挤到他身边坐下。

    阎榆回来的时候,秦淮已经写完了地理,正在补昨天的数学作业。陈可南跟她打了个招呼,继续看,秦淮又从旁边伸过脑袋,“第三问我不会写。”

    “你会写什么,”陈可南接过他手里的试卷,“笨死算了。”

    “聪明死你了。”秦淮做了个鬼脸,一边把草稿本递过去。

    陈可南低头算了一阵,突然停住了笔。

    “算出来了?”秦淮问。

    陈可南不理他,“阎榆。”

    “嗳。”阎榆抬起头,“怎么啦?”

    “你现在有空吗,给他讲道题。”

    “有呀,”她笑眯眯地说,“秦淮你过来。”

    秦淮拿起纸笔,凑到陈可南耳边得意地说,“你笨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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