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快逃

    顾茫忍不住低头皱眉,咬着后槽牙,眼神混乱。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墨熄立刻问:你怎么了?

    我顾茫低声嘟哝着,我不知道。他抬眼再一次望向慕容怜,这一次是和慕容怜对视了。慕容怜的眼神一下子有些闪躲,但随后又转回来,不服气似的瞪着他,再到最后,却一点点地软下去,变得平静。

    顾茫忽然轻声道了一句:我信他的,他不是个疯子。

    距离太远了,慕容怜并没有听到顾茫这句话,但他好像在与顾茫的对视之中,夯定了自己心里的某个念头。

    他再一次转头看着君上,声音抬高了。

    我慕容怜从前只想保我望舒府世代福祚,无所谓旁人死活。为此我从来自满于偏安一隅,为君不疑我而肆意骄纵,跋扈专扬。三十余年,未曾有过半分什么可值得我自己得意之事。可偏偏我有个兄弟,被我踩进泥潭里还不忘自己该干什么,被泼一身脏水还能固守初心护卫重华百姓。

    我在担忧他觊觎我位,抽我家底的时候,他却在忍辱负重,不为己谋。我觉得我他娘的被他比下去了。慕容怜抬起桃花眼来,一字一句,字句清晰,老子不高兴。

    我慕容怜什么时候服过输?我与羲和君斗,与长乐君斗,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我最后输给这样一个出身微贱的小子?嗤笑一声,却再无任何嘲笑顾茫的意思,慕容怜抬起烟枪,狠狠抽了一口,呼出的薄烟中,他沉静道,我不服。

    君上眯起鹰眼:慕容怜,你差不多该胡说完了!

    慕容辰。

    此三字一出,满殿栗栗哗然。

    君上亦是面色寒白。

    这个名字已太久没有出现在金殿上过,但谁不知道那就是君上的名字?!

    殿前直呼君上名,其罪当诛!

    慕容辰。慕容怜慢吞吞地又重复了一遍,把这三个字的音,每一个都发得清晰无比。他冷笑道:你给我听好了,从前人人都道我慕容怜是纨绔,老子今日转了性子,今日我偏要做回英雄。

    你离英雄两个字差得远!

    慕容怜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承让承让,您离无耻两个字却非常近。

    君上压着滔天的怒焰,一字一顿地:慕容怜,你是活腻了想死吗?

    慕容怜冷笑道:宝贝儿,我不是已被你派人杀了一回了吗?

    他说罢转过身,对着满朝文武,说道:诸君认清楚了,你们手里的药丸根本不是什么驱魔的方剂,而是左右人心的药引!

    众人一愕之下,大惊。

    什么?!

    左右人心的药引?

    君上鼻梁上皱,面生虎狼之色,阴沉道:真是荒诞不经,无稽之谈!人人尽知姜拂黎医术登峰造极,为人自在不羁。慕容怜,你就算存了心要污蔑孤,你也编一些不那么离谱的东西!说罢转过眼,姜药师,望舒君说你协住孤蛊惑人心,孤倒是好奇,世上哪里轻易就有什么能够左右旁人的办法?

    姜拂黎道:最有效者,唯八苦长恨花,珍珑棋子。不过并不轻易。前者需要魔族之魂方能栽培,且开花极难。后者则是上古三大禁术之一。

    说罢,他冷淡地瞥了一眼慕容怜。

    望舒君,你委实高看姜某了。

    听到了吗?君上阴寒道,慕容怜,你总不会说孤炼就了这两者其中的一样吧?更何况八苦长恨花也好,珍珑棋子也罢,施法方式都绝不会是让人服药。顿了顿,目光掠向众臣,不过诸位若是有谁惶恐,信了慕容怜的话,大可以将药丸还与姜药师,自去寻那抵御魔气的办法!

    君上这样一说,那些本就贪生怕死的老臣们如何愿意?

    踌躇片刻,有人道:慕容怜,你疯了?君上万人之上,又何须大费周章左右什么人心?我看想左右人心的人是你才对!

    慕容怜冷笑道:君上为何需要左右人心,方才他自己不已说过了吗?言罢重复了一遍之前君上的话

    你们要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如此整齐划一,言听计从,那重华一统九州,四海升平,就有盼头了。

    这

    众臣闻言皆默,有人偷眼去窥视君上的神情。

    慕容怜眯缝着眼,以一种近乎刻意的怜悯,说道:慕容辰,没事儿,我真是太理解你了。你说你这一路走来吧,当太子的时候,成日被人戳脊梁骨,先君驾崩前又想着把你换下王位。好不容易登基了,遗老也好,裙带也罢,各有各的算盘主意,你看似高高在上,可却像困在笼中的鸟儿,翅膀扑腾得再厉害你都飞不出去,展不开拳脚。你怎么能甘心呢?

    你做梦都希望有一群老老实实的臣子,最好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你说东,他们就往东,你指西,他们就往西宁愿养一群竹武士也不想养一群叽叽喳喳的文官武将,这话你自己说的,但愿你自己没忘。

    在群臣的侧首相望中,君上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抚掌道:慕容怜,你可真能编。还是你疯的厉害。

    慕容怜淡笑:不敢当,我只是为了在你之下苟活,日夜揣测你的心意迎合你,了解你了解得比旁人清楚而已。

    君上讽然点头:好。就算你说的对,就算孤确实怀了心思想要把在场诸位重臣全部变成傻子傀儡。那么孤用什么?是八苦长恨花还是珍珑棋子?如若孤掌握了其中任何一个法术,孤也不必费着心思给你们发什么驱魔药了,直接种花种棋子,岂不更好?

    慕容怜道:关键是你不会啊。你不会八苦长恨花,亦无法掌握珍珑棋子,所以你这些年如饥似渴地钻研了不少燎国黑魔咒,为的就是提炼一种脱胎于这两种法术的操控办法。效用不会那么强,损耗也不会那么大。

    当然了,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你的试炼也好,炼制也罢,一直都差一些火候,试来试去那么多年,也没有办法做到满意。只有当羲和君替你夺来了血魔兽残魂,你才终于炼出了能够使服用者完全听从你命令的丹药。而在那之前,你一直都没有办法让受控者达到你心中预期的模样。

    君上坐在高座上,双手交叠,下巴微微抬起:是个很动人的故事,证据呢?

    慕容怜没说话,他慢慢地抬起自己手中的烟枪,抽了一口,一节一节地吐出来:慕容辰。你以为我不知道江夜雪曾经是你的谋士吗?

    就算是,又如何。

    慕容楚衣被江夜雪控制,唯有镇心草可以舒缓。而我抽的浮生若梦,里头私夹的烟丝也是镇心草。

    慕容怜说罢,淡淡道:慕容辰,三年前,你在我酒里下了控心药粉,尝试着迷惑我的心智。你以为是你的药引全然无效,其实不是的。你当时炼的药,虽不完美,不过已有作用,是我一直在靠抽浮生若梦来保持我头脑的清明。

    他说着,吐尽最后一口薄烟,冷笑道:你以为你对我做的卑鄙事,我慕容怜真的就毫无所查吗?

    第180章

    熄之危

    墨熄闻言蓦地一凛!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学宫偶遇慕容楚衣,

    在对方身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当时没有想起来是什么,

    但此刻慕容怜一说,

    他忽然意识到那正是一种非常类似浮生若梦的味道。

    慕容辰。慕容怜淡淡道,

    有句话你或许不爱听但是时也命也,你生在这个时候,就必然得面对这些内忧外患。而不是想着怎样以歪门邪道把所有人都变成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

    是,重华多的是匹夫脓包废物点心,确实惹人生厌令人心烦。可你若是没有本事浪里淘沙,只能把每张嘴都禁言,把每个人都变成无有思虑的傀儡那才是重华真正的末日。

    有臣子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摇头:君、君上?他说的是真的吗?

    难道这真的不是驱魔药,

    而是真如望舒君之言,

    是操控人心的药丸?

    君上漠然不语,于高座之上,神色晦暗不明,

    过了片刻,他说道:诸君就算信不过孤,

    也总该信一信姜药师。

    姜药师在重华这么多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不在乎孤的立场,

    诸位再是清楚不过,如果诸位认为姜药师伙同孤一块儿要将你们都制成乖乖的活人傀儡,那好。君上无所谓地一摊手掌,

    那就把药还给药师吧,也没谁强迫你们服下。

    众臣左右互睨,交换着眼神。

    他们一时间也吃不准究竟应当信谁,他们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望舒君说的是真的,这药一吞,君上就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操控他们的举动。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望舒君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想要构陷君上呢?

    若是现在把药放下,无疑就是告诉了君上自己站到了慕容怜那一边,万一判断错误,想要再要回丹药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内里纠结着,就听得君上冷道:如今重燎交战,燎国驱使恶兽降雨,将魔气遍布重华。孤殚精竭虑,终日冥思苦想破解之道,却被慕容怜横泼脏水。孤也无所谓辩解,诸卿要信便信吧。

    说着转过头:姜拂黎。

    嗯?

    把那些不被需要的丹药都收回来,不必人人都发了。

    是。

    一听君上要立时收回药丸,有人终于急了,一些本身就不太信得过慕容怜的贵胄站出来,他们豁了出去,指着慕容怜便骂道:你发什么疯?

    慕容怜!你这人一贯骄奢淫逸,自己烂到骨子里想抽个浮生若梦,竟还栽到君上头上,何其无耻!

    他不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么?当年他在学宫里是使了怎样卑劣的花招才在竞师大会上赢过羲和君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而有些人听到这句话,则把目光投向了墨熄:你说是吧,羲和墨熄却并没有应和,这些人吵吵嚷嚷,他却一直在蹙着眉头在盯着姜拂黎看。

    众人疑惑道:羲和墨熄依旧不说话,而就在他们以为墨熄不打算表态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了。

    他对姜拂黎说:姜药师,慕容怜烟枪里究竟是不是填有大量镇心草,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为何不当场验一验呢?

    慕容怜回头瞪他:墨熄你什么意思?这姓姜的根本就是慕容玄的走狗!你让他来验我?

    墨熄却道:姜药师在重华开了那么多年坐医堂,我倒觉得他未必如你所言。

    姓墨的,你

    就连顾茫也拉他,小声道:墨熄,你这样做不对

    但墨熄却轻挣开顾茫的手,径自走到慕容怜面前,抬手拿过了烟斗。在慕容怜愤怒的注视中,转手递给了姜拂黎:姜药师请验吧。

    姜拂黎沉默片刻,接过那烟斗,从系着的烟袋里取出几缕烟丝,在掌中细细查看。

    大殿的灯烛昏幽,时不时地因为风动而光影晃动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里,看着姜拂黎仔细地查验慕容怜的烟草。

    而也就是因为这样,墨熄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在姜拂黎抬头欲言的一瞬间,忽然凝出率然蛇鞭,一下子鞣鞭化剑,点在了姜拂黎的喉咙口。

    众臣不知为何陡生此变,惊道:羲和这、这

    姜拂黎亦是眯起杏眼,问道:羲和君,你这是何意?

    墨熄冷冷道:姜药师。你左眼不是夜盲吗?

    众人:!!

    是、是啊姜拂黎不是一只眼睛夜里瞧不见东西的吗?!

    墨熄森然道:姜药师,你从前一到晚上就要佩戴琉璃单镜才能视物,如今你是打算告诉我,你是多年夜盲忽然就痊愈了。还是打算告诉我

    他顿了顿,声线冷得掉冰渣。

    你根本就不是姜拂黎?

    群臣闻之瑟然,的确如此,姜拂黎是有夜盲症的,而且那夜盲症的状况十分特殊,哪怕灯烛再亮,只要一到夜晚,他的左眼必然看不清东西,必须戴上单片琉璃镜才能正常行动。

    姜拂黎脸色微变,片刻之后道:姜某云游四方,医好了自己的疾病又有什么奇怪,难道还要特意支会羲和君一声不成?

    他虽如此争辩,但众人俱是疑窦不减。姜拂黎来重华已经那么多年,夜盲症一直就没有好过,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痊愈?

    可墨熄却道:哦?那真是要恭喜姜药师了。

    姜拂黎拂袖,冷哼一声。

    只是有件事,我仍是想请教一下姜药师。药师之前给顾茫看病,说曾有一病人类似顾茫,肩上有一印记不知姜药师可记得那印记是什么模样?

    大殿内寂静如死,唯有水滴漏声流淌回荡着。

    墨熄等了良久,不见他答,冷淡道:你真是好大的忘性。

    这般蹊跷对话之下,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纷纷向姜拂黎询问一些往日里只有他们与姜药师知晓的事情,姜拂黎在这一众人的逼问之下脸色越来越差。墨熄的率然剑仍抵着他的喉尖,能感觉姜拂黎的灵流波动在这一片混乱中越来越不稳,甚至趋近于

    暴虐。

    墨熄蓦地一凛,回剑后掠,厉声道:当心!

    有人反应迟缓,避之不及,墨熄落地瞬间抬手落下重重结界,几乎就在同时,姜拂黎站着的那个位置迸溅出耀眼刺目的银光,强烈的灵流如同塞外朔风猛地卷起,砸在结界壁上,发出骇然的砰砰巨响。

    ===第166章===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是怪物!

    一声令众栗然的啸叫从白光的核心内撕裂而出,穿透屋瓦,直通霄汉!那恶兽的嘶鸣饱含着浑厚的灵力,一些修为浅弱的,或者年高体迈的人直觉地胸肋震颤,有些颓然倒地,有些则直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慕容怜亦是唇角渗血,他慢慢地退到墨熄和顾茫身边,先看了顾茫一眼,正对上顾茫湛蓝的眼睛,不由有些尴尬,又转开视线去看墨熄,皱眉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墨熄盯着白色旋流里的那一团越来越清晰的影子,说道:应当是我们替他捕回来的血魔兽残魂。

    话音刚落,好像在印证他的猜测一般,大风卷地,狂流爆散,只听得砰地一声轰鸣巨响,金銮殿的顶瓦被捅了个大窟窿,宫人惊叫避让,泥沙般簌簌下落的狂流中,那道白光从屋顶冲出,于昏黑的夜空下化作一只须髯雄浑,目若金鼓的庞然巨兽!

    但见它鹰喙犬身,羽翼鹏张,所过之处风雷电涌,空中已响起闷雷重声。它睨下眼珠,幽蓝色的巨瞳就像两面华光漫照的宝镜,透过破损的檐瓦,映照着下面那些面色各异的赴宴之人。

    有人失声尖叫道:是、是降雨的那个魔兽!!

    它不是燎国的恶兽吗?!!

    可更多人反应过来了他们回头,眼中布满惊疑骇然的血丝,以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向王座上那个男人。

    重华君上慕容辰,依旧像从前任何时候那样,极是镇定且冷淡地坐在高位,魔兽搅起的风云落下的电光在他幽黑的瞳仁里明灭,他森森然看着众臣,嘴唇竟是带着一丝讽笑的。

    有人反应了过来,颤声问:难道是是您?

    君上

    慕容辰!重华之前的那场魔雨原来是你降的!?根本和燎国没有关系!是你想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服下你的驱魔药!这、这只恶兽是你炼育的!!!

    诘问声如潮似海,君上微微一笑,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是一种压抑着的疯狂。

    他十指交叠,淡道:孤给过你们机会,盼着你们乖乖听话,驯顺俯首。孤等了你们许多年,是你们自己不珍惜,便休怪孤武断专绝。

    慕容辰!!你疯了?!!燎国尚且是用黑魔法咒对抗外人,你身为一国主君,只为了让臣民服从于你,不惜炼就魔兽戕害自己的邦国百姓,骗文武吃下你的药,往你一环扣一环的陷阱里钻?!你你何其恶毒!枉为人陡然间这一重真相哗地浮出水面,在场所有的贵胄也好,要员也罢,哪怕从前再是窝囊,也禁不住怒火中烧,目眦俱裂。

    昏禽兽不如!!

    慕容辰冷笑道:怎么。诸位爱卿想要逼宫不成?

    你做了这样荒唐的事情,为一己之私,妄修诡道,害死百姓,你还想要安坐在这王位之上?

    慕容辰,你不配为孤配不配,难道是由你们说的么。慕容辰嗤笑一声,舔了舔嘴唇,鹰视狼顾之相,想要改天换地,也不看看你们这群废物脓包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指尖一抬,沉声道:净尘,诸臣难训,诛杀反贼!

    被他用血魔残魂重新炼化的这只异兽于夜空中发出一声嘶鸣,霎时间云气聚合,飞沙走石,电光狂涌中,它猛地化作万道剑光,朝着大殿劈刺落下!!

    一时间只听得破碎震响,砖瓦飞溅,无数剑光如同冰雹砸落,底下的修士们仓皇愤怒间,纷纷打开结界自保相抗。可那血魔兽实在太过凶悍,哪怕只是一片残魂所重新炼就的异兽,依然锐不可当。

    爹!!

    主上!

    变数生的太快了,有的老贵族平日里四体不勤,疏于修炼,这一瞬间根本应对不能,竟直接被血魔剑气贯穿,暴死于金殿之上。大殿内顿时一片哀声,惨叫不绝。

    开结界!快开结界!

    谁来救救我爹呜呜呜

    这妖魔太厉害,我撑不住了

    瓦砾往下落着,剑光往下坠,逃无可逃。有个随着父亲来的小孩儿坐在尸首旁边,眼见着就要被第二波剑雨刺杀,顾茫忽然自结界里冲出去

    慕容怜一惊:喂!你不要命啊!

    谁知顾茫灵力虽损,身法却没有落下,他一把抱起孩子,迅速回掠,也就是在他避闪进墨熄的结界阵中时,魔兽净尘展开了第二次剑雨击杀。那孩子运气好,是得救了,但是更多人却没有这么好运。

    净尘的第二次攻势比第一次更狠更凶,又有不少人抵挡不住,防御结界破裂,而后鲜血四溅,死不阖目。

    血雨腥风之中,墨熄转头看向君上。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重华之君慕容辰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仿佛这样的情形已经在他脑海里演练了千百次,又好像众人于他而言就真的如竹武士般,只是些随意可丢可弃的棋子。重淬魔兽净尘还在掀起更多的伤亡之势,墨熄掌中蓝光凝聚,盯着君上,厉声下令道:

    吞天召来!

    权杖伴随着鲸啸破空而出,一展成通体流光的强悍神武。

    吞天之鲸显形,巨尾甩动腾跃,天然便成一道笼罩了整座金銮大殿的屏障,而净尘竟像是很忌惮这吞天之灵似的,无数剑光倏地收回,重新于高空聚成鹰翅犬身的原型。它嘶叫着,朝吞天巨鲸的幻体不住发出威胁低吼,却在云霄之上腾跳,不敢轻易应战。

    在墨熄的吞天护佑之下,殿内诸人暂得喘息,他们有人颓然倒地喘息,有人则泪痕交织地扑向自己的亲眷,更有人恨意迭生,径直就想不管不顾冲上去去杀了慕容辰。

    慕容辰!!!

    爹呜呜啊啊啊!爹啊!

    可让人不安的是,明明在这样的局势逆转之下,慕容辰却没有什么畏惧,也没有什么惊讶,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转动眼珠,将目光落在了墨熄身上。片刻,唇角研开一个幽幽的笑。

    慕容怜眯起眼睛:你笑什么。

    我笑羲和君确实是好能耐,自幼便是天赋异禀,吞天之力,当真教人羡慕。慕容辰慢悠悠地。

    倒是你啊,慕容怜,你怎么不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以为你会是孤第一个拿来做傀儡试炼的人吗?不,只有那种没有把握、尝试用的黑魔之毒,我才会用在你身上。

    在拿你试炼之前,孤拥有着唯一一颗沉棠当年留下来的丹药,乃是以魔族八苦长恨花的花种所炼,孤用它制成了能够蛰伏于人心长久不被发现的傀儡丹绝无仅有的一颗。孤十年前就选定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把药蛰藏在他体内。如若遭遇到今日不测,孤就会唤醒那颗药,让他立即失去自我,为孤效力。

    猛地一股砭骨寒意从脚底窜将上来淹及全身。

    你觉得孤会把它用给谁?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又惊又恐地落到了墨熄那一边,就连墨熄自己的脸色也变了。

    慕容辰依旧从容不迫地高坐于王位之上,淡道:这本是孤最坏的打算,没成想最后还是得这么做。

    他说着,一抬指尖,倏地燃起一丛火焰。

    幽光跳跃在他的黑瞳深处,君上盯向护着大殿诸人的墨熄,唇齿轻扣,道出四个字来:傀儡丹,散!

    第181章

    保护你

    随着君上这一声令下,

    众人皆是栗然,唯独顾茫心智有损,

    不知具体是什么状况,

    但他瞧见这个事态也明白了应当是与墨熄有关。

    他本能地怕墨熄受伤,

    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本能间就这样扑拦在墨熄身前,替他挡住不清楚会从哪里而来的危险。

    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全都散在边缘,戚戚然以求自保。也无怪乎他们如此,谁都知道墨熄的实力有多可怕,一旦被君上操控,后果会是如何的不堪设想。他们与墨熄没有太深的情意,

    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冲上去护着墨熄,

    作那无用之举?

    墨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早已被君上种下过傀儡丹,颅内嗡鸣之间,他一把将顾茫推了开去。顾茫只睁着透蓝的眼睛望着他,

    怎么也不肯动。墨熄厉声道:慕容怜!把他带走!

    不走。

    顾茫一下挣脱了慕容怜的手:我保护你。

    墨熄眼眶陡地湿润,不再看他,

    而是对慕容怜道:带走。

    君上见此情景只是冷笑,

    他指尖的操纵魔火已点至沸热,

    咒诀默念,

    在最后忽然合指

    墨熄推开顾茫:走啊!

    瞬息间光华刺目,映亮君上成竹在胸的脸。

    入心。

    那华光猛地爆溅,散作无数光点飞散空中,

    继而尽数涌向墨熄胸口。顾茫急得不得了,笨拙得像赶虫子般替他赶着,可是又哪里有用?光点穿过顾茫的掌心,无法阻拦地朝着墨熄方向聚拢。

    顾茫都快急哭了:墨熄

    慕容怜见情况越来越不妙,只怕墨熄体内被种下的傀儡丸很快就会发作,紧紧攥住顾茫的衣袖,将他拽开去,厉声道:你做什么都没用的!傀儡丸是用魔种八苦长恨花做的药引,除非献出灵核力,花上好几个时辰,不然谁都解它不掉!快走啊!

    慕容辰眉眼尽是嘲讽,淡道:想走,已经太迟啦。

    那些火种一般的细碎光点已全部聚拢到了墨熄体内,墨熄咬牙,最后看了顾茫一眼,闭上眼睛,低声对吞天道:弑主!

    慕容怜闻此骤惊!猛抬头看着他。他知道墨熄这是在对吞天下令,一旦自己失去理智,便让吞天立即诛杀宿主!

    火球儿

    墨熄抬眼看向慕容怜:带顾茫走。

    于此同时,慕容辰指尖一点,说道:听令!

    白光一下子绚灿到了极致,吞天于九霄夜空不安游曳,似乎准备随时俯冲而下,卷起的滚滚灵流令人几乎无法睁眼,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烈。

    顾茫看着被光束所裹挟的墨熄,看着墨熄苍白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失了控地:墨熄!!

    不要过去!

    可就在这挣扎间,忽然那团白光像是失了控,砰然散去,重新化作点点光辉,飘散空中。

    慕容辰蓦地睁大眼睛。

    其余人也愕然:怎、怎么回事

    本要席卷墨熄神智的白光流萤一般飘飞,到了最后

    点点滴滴,倏然熄灭。

    金銮殿内众人俱寂,灯影轻晃,墨熄自己亦是不知所以地重新抬起眼,手抚于胸前他竟没有如预想中的失去理智,成为慕容辰的傀儡?

    是慕容辰早年炼制的药失了效用?

    还是

    慕容辰蓦地站起,桌几侧掀杯盏碎裂,他面目豹变镇定不复,那眼神充满了震愕、愤怒、以及不可思议。他银牙咬碎,声音仿佛从齿缝里被撕成了碎片然后震落成灰:怎么可能?孤当年孤当年明明是亲眼看着你服下的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雷霆般的暴怒里,忽听得一声轻轻叹息。

    那声叹息却不是殿内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来的,众人寻声望去,见得破败损毁的朱漆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黑底金边披肩,一头墨玉长发在脑后绾束成髻。铅华未饰,只戴着一只金色的发扣,便算是缀饰。

    慕容辰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是你?!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重华的戒定慧三君子之一,亦是重华的公主慕容梦泽。

    一股愤怒涌遍身周,慕容辰陡然明白过来,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目眦欲裂,眼白血色如蛛丝,厉喝道:你竟敢你竟然背叛孤!!

    梦泽面色清寡,看不出是怜悯还是悲伤,她摇了摇头:是你做的太过了,王兄。

    她款步入内,颦眉望着慕容辰:我早劝你收手的。是你自己不听甚至还做到这样决绝的地步。慕容辰,这重华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么到此刻还是不醒呢?

    说着,她走到了慕容怜身边站定。

    这显然已经意味着梦泽在这场争斗之中选择了站在慕容怜这一边,而不是她的另一个哥哥慕容辰身旁。慕容辰紧盯着他们俩,当年卜筮所说的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愈发在他耳畔隆隆回荡,慕容怜慕容怜初是装作招摇纨绔,后又装作堕落糜烂他真的是小看了他这个旁系兄弟!

    慕容怜扫了梦泽两眼:不是去汤泉宫了?我以为你赶不回来。

    梦泽淡笑了一下,却没说话。

    她与慕容怜这番熟稔自然的对话,更是让慕容辰寒毛倒竖,怒焰腾张。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地眯起眼睛:慕容梦泽你暗中帮了他多久了?

    梦泽还未答话,慕容怜就懒洋洋道:也没太久吧,她本来也没打算向着我。你好歹是重华国君嘛,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之前一直听你命令,在暗中监视着我。后来吧,你发现我打算把一些秘密和顾茫说了,心中着急,你就派人在河滩边暗杀我慕容辰,这当真是你走的最失败的一步棋。

    你觉得梦泽会乐意见到你杀了我吗?她只会觉得是她自己报信之过。所以那之后,巡逻的修士将我救回,你让神农台的长老用药将我拖死,不好好医治,可她却一直在暗中帮我调换药引,使我活命。

    慕容怜说着,淡淡笑了一下:不然我可能早就已经如你所愿,不治身亡了。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

    好好!

    慕容辰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半晌咬牙道:慕容梦泽,孤当真是白信了你!白宠了你!你到最后,竟这样帮着他!?!

    ===第167章===

    我从来没想过要帮任何人。慕容梦泽道,我只做对得起我自己,也对得起重华的事。

    慕容辰仰头哈地一声嗤笑: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重华?眼神陡地凶狠如食腐之鹫,慕容梦泽,你帮着旁戚对付你亲兄长,你对得起你自己?你食君俸禄,受君器重,却与外人逼宫主君,你对得起重华?

    哗地拂袖,黑金衣袍猎猎招张:天大的笑话!

    梦泽平静道:辰哥,若非你太过决绝,我又何至于此。自你继位以来,你一直想着排除异己,绝灭懦夫与小人。但是怎么可能?只要是条命,哪怕是牲畜,都会有自己的私心私欲,自己的万千念头

    慕容辰怒道:但那是错的!!

    我没说那是对的。梦泽沉和地望着他,软弱、争斗、贪婪、嫉妒,这些怎么可能会是对的?只是你我永远也无法改变他人之念,也永远无法绝去人之本性。你与其想着怎么样让那些各怀私欲的群臣都对你俯首帖耳,不如想着你自己怎样做好贤君良王,去引着他们往更敞亮的路上走,而不是指望着所有人都变成傀儡泥塑,不听你话你就一颗丹药喂下去。辰哥,怜哥从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没有错,当整个重华只剩下一个声音的时候,那才是这个邦国的末路。

    从前?慕容辰冷笑道,这么说,你果然是两面三刀,一边在替我做事,一边又与慕容怜为谋慕容梦泽,作为重华三君子之一,你便是这样无愧于心的?

    梦泽沉默一会儿,她原本似乎是厌倦于争辩,不愿与慕容辰细究此节,但在慕容辰的咄咄相逼下,她最终还是抬眼说道:作为重华的人,我不能再看你这样一错再错。我也不忍心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与伤及你的手足同袍,你的忠臣与战将。

    多年之前,你把傀儡丸投在墨大哥的杯盏里,让他成为随时等你唤醒的杀人利器。再后来,你又设计让顾茫走上叛国之路,成为你的密探,你找出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别无选择地为你搜罗情报,为你铺路。

    慕容梦泽的声音不响,但金殿内每个人都在聆神而听。

    有人听到这里,不由地惊道:顾茫是密探?他、他难道不是叛贼

    慕容梦泽道:他不是。

    这

    凤鸣山一役,只是君上为了给自己萃选出一位能够忍辱负重的探子。为了得到这个探子,君上以江夜雪的秘法将陆展星暂时控制,令他铸成斩杀来使,阵前失德的大错。

    陆展星当年是被控制的?!

    不错。慕容梦泽继续道,被炼化不完全的珍珑棋子所控。陆展星含冤入狱后,顾茫被逼入绝境,而君上便在此刻给了他密令,让他前往燎国诈降,成为埋伏在燎国的探子,不断地向重华提供谍报与黑魔秘术。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愕了,若是平时有谁对满朝贵胄说这番话,只会被嘲作疯子,可是金銮殿上刚经过一番劫难,死的死,伤的伤,魔兽净尘仍在顶空盘旋嘶吼,只因有吞天之鲸的护佑,它才一时不敢上前。

    所以这时候,梦泽的内容虽然匪夷所思,可他们却没有不信。

    慕容辰则于王座之上,他武力并不及在场诸位,净尘亦被隔绝于殿外,一时无法阻止梦泽之言,只能恻侧盯着她,似乎在思忖当如何使她的言语不堪一击,又似乎只是在想应当如何将她撕成碎片拆做残渣。

    他曾是那么信任她唯一的,他自认为可以放心的亲人,他的亲妹妹

    最后将他的罪行悉数收罗,和盘托出的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她!!!

    慕容辰不禁冷笑起来。

    有人扬声道:可既是这样,顾茫也是助纣为虐!他帮着君帮着慕容辰搜罗黑魔禁术,为的是什么好处?是许他回来升官发财,还是许他无数金银财宝?

    墨熄被触怒了,厉声道:他为的是七万座碑和一个清平世道。什么升官发财金银财宝,顾茫回来已经那么久了,他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不知道?!

    梦泽见墨熄震怒,抬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当年君上劝顾茫入燎,并未告诉顾茫自己真正的目的。顾茫领命之后,以为是君上是一心为了应对燎国,为了知己知彼,研究破解之道,所以才一直为重华传递着情报。他自然知道自己是受了利用,但他当时并未想过君上私心至此。

    那人道:所以顾茫根本不知道慕容辰是为了将黑魔咒据为己用,甚至用黑魔咒控制群臣之心?

    是。他并不知情。

    然而这个时候,慕容怜却忽然说了句。

    不,这一节梦泽你说错了。君上想用黑魔法术害自己的臣民这件事,顾茫只是一开始不知道而已,到后来,他其实是完全知情的。

    墨熄闻言长眉蹙压:如何可能?他若知道,早会与重华通风报信。

    慕容怜却摇了摇头:他无法报信。报信也阻止不了什么,反而会白白捐了君上对他的信任。但他确实很早就知情了。

    顿了顿,他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对墨熄慢慢说道:火球儿,早在洞庭水战,顾茫刺杀你之前,他已经发现了我们这位君上的真正野心。帝国的神坛猛兽,不是个一直被利用的傻子。

    第182章

    茫的安排

    帝国的神坛猛兽,

    不是个一直被利用的傻子。

    梦泽听到此处,低低啊了一声,

    吃惊道:他在洞庭水战的时候就知道了?

    是。

    那,

    那难道难道他当时刺伤墨大哥,

    又不阻我将重伤的他带走,是刻意为了让我发现墨大哥的灵核已经被傀儡丹所侵蚀?

    慕容怜点头道:多半如此。

    梦泽喃喃:我当时正是因为要给墨大哥疗灵核之伤,所以才能够觉察到墨大哥中了傀儡丹,于是便用尽方法将它剥离了,但我没有把这件事禀奏给君上,我心中觉得蹊跷,后来几经查探,我才知道是君上密谋所为

    她转头瞧着此刻浑然不知所谓的顾茫,

    脸色微白:原来那时候,

    你你竟是故意的

    顾茫听到她说自己,懵懵的:什么?什么故意的?

    墨熄摇头道:不可能。我曾读过顾茫与君上的书信,五年来他一直在与君上传递情报,

    他若是知情,又为何会愿意继续为君上献上黑魔咒语?

    那火球儿你有没有觉得,

    顾茫前期给君上的书信里附着大量关于燎国黑魔咒的施展秘诀。而到了后期,

    却常常只提供军情与国情的密报,

    却极少谈论黑魔之术?

    慕容怜这样一讲,

    墨熄回想当时看的那些书信,竟果真如此。

    慕容怜道:顾茫很清楚,如果自己暴露了,

    慕容辰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灭口,或者直接将他这枚棋子放弃,然后令找他人继续前往燎国搜罗秘术。所以他尽管已知道慕容辰是个怎么样的人,却还一直隐忍着,按往常那样给君上修书写信。

    只是打那之后,他就很注意,他给君上的信极少谈及黑魔之术,就算谈了,也只写一些看似很机密,其实派不上太大用场的东西。

    墨熄:你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慕容怜往烟袋里填入烟丝,点着了,凑进唇边抽了一口,在呼出的淡青色烟雾之中,他沉声道:因为这些话,是顾茫亲口对我说的。

    墨熄脸色骤变,什么时候

    在他被作为议和礼送回城的前一天。

    !

    慕容怜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慢慢地说道:不用太惊讶,君上曾经把处置顾茫一事交由我掌管。所以在他回城前一天,我就自己出了城去,我私下里见过他。

    在他返程途中?

    在他返程途中,就在凫水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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