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这少年叹了口气,一手拎着一个孩子也不觉得沉重,跟丢西瓜似的将两人丢进了马车里。

    “知道你们想试试自己的本事,可也要想想旁人的想法,万一觉得是你们的娘亲‘徇私舞弊’,岂不是给别人惹麻烦?”

    两个少年不服气地抿着嘴。

    “你们要考,好歹也换个名字吧。”

    那少年继承了父亲操心的命,见他们憋气,又长叹了口气,从马车里取出两张已经准备好的名帖和户籍,交由他们手上。

    “我在父亲那里过了明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你们要去试试,既不能用自己的名字,也不能真的去当官顶掉了别人的名额,可否知道?”

    这下,两个孩子都欣喜若狂,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兄长,还能搞到这个吗?独孤妹妹也想参加武举,被他爹骂回来了!”

    “得了吧花小丫,就独孤叔叔家那几个妹妹的长相,别说比试了,也别提什么徇私舞弊,哪个儿郎能下得了手?看到了都自己趴下吧,别添乱!”

    “你这是以貌取人!谁说长得漂亮就不能打?”

    “我怎么以貌取人了?我这是实事求是!”

    听着两个孩子又吵起来了,少年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将头伸出车窗外,索性不听了。

    窗外的文选阁前,楼宇高大庄严,来往文生儒士不绝,皆是通过举荐或各州考试,来报名参加明年春天科考的举子。

    再往远处眺望,士农工商,一片兴旺,无论胡汉羯氐,皆能和睦相处。

    宽阔的道路两旁,有穿着胡服的少女挽着羞赧汉家郎的手臂,指着文选阁,撒着娇语笑嫣然地说着什么,亦有虬髯方脸的汉子风尘仆仆地牵着马走入城中,目光眺望着与文选阁相对而立的武选阁,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文选阁外的商肆客店前,有穿着宽袍大袖的胡人临街招揽生意,也有碧眼金发的胡姬笑吟吟地劝客入内尝酒。

    霎时间,少年眉头一蹙,与父亲相似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只见他将车帘一掀,伸着一双大长腿蓦地跳下了车,指着那摸着胡姬小手的小少年,一声怒吼。

    “傅小鸡,你又敢来拈花惹草!”

    而且连胡姬都不放过!

    被唤做“傅小鸡”的少年身子一僵,待看到是谁在喊,吓得拔腿就逃。

    “你跟我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工作太忙,刚出差一个星期,我并不是全职作者,所以番外今天才开始更新,谢谢大家一直等待。

    第530章

    番外

    平定天下

    魏国第一次科举正在进行时,梁国的东扬州也迎来了最萧条的一个冬日。

    谁也没想到萧纲会大胆到效法胡太后,来了一场鸿门宴,直接请君入瓮,杀了梁国大半有官职的宗室。

    怪就怪萧衍以前太过善待宗室,全梁国的宗室被养的既蠢又贪,以临川王为代表的宗室们被荣养惯了,已经习惯了各种优待,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去就藩,哪怕领了官职也在建康城中待着,派个王府属官便代替自己治理郡府的。

    听说萧纲要自请退位,各地的宗室都赶到了建康。他们未必是为了帝位而来,但各个都觉得自己是宗族的一份子,皇帝都病重了,商议皇位这种事怎么也要参与,说不得拥立之功就这么来了。

    萧纲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也未曾见过什么杀人的场面。

    乌衣巷之变,说起来是东宫的手笔,他并没有太参与其中。促成乌衣巷之变的真正理由并不是谢举拒不交出谢家女,而是谢家根基太深,东宫众官都担心谢举倒向萧纲后会失去他们应有的地位,不如借着由头先下手为强,顺便谋夺谢家上百年来累积的财富。

    乌衣巷大火那天,萧纲为了避嫌去了光宅寺斋戒,大火烧尽后他才从光宅寺出来,也不敢去朱雀桥那边看看情况如何,而朝中义愤填膺有之,忙着争夺谢家遗留之财富的有之,唯有几个大臣选择了愤而辞官,却也对萧纲造不成什么威胁。

    谢家的覆灭,让萧纲第一次尝到了“唯我独尊”的甜头,而后侯景与东宫官员们数次的怂恿,便造成了那日的恶果。

    侯景带兵杀了这么多人,当即建康就乱了。

    他这时不过才而立之年,在尔朱荣帐下就是个先锋将军,经历过最大的事情就是洛阳之屠和黄河南岸的屠杀,无论他做下什么上面还有个尔朱荣顶着,到了梁国,萧纲却是个顶不住事的。

    当同泰寺内尸横遍野、萧衍也被饿死后,萧纲自己也慌了。

    这些宗室们来建康虽然为了速度轻车简从,可他们的部下却大多有兵权,消息一经传出后,淮南太守萧宁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临川太守陈昕为了救自己的岳丈,立刻就火速率部来建康城援救。

    除此之外,王僧辩原本就驻守在江州,立刻从水路挥军直入,原本四方观望的势力这下子都坐不住了,还哪里顾得上什么渔翁得利,纷纷都发出了檄文,要去“讨逆”。

    侯景却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功勋卓绝,借此向萧纲讨要公主为妻,还要他封自己为“宇宙大将军”这种让人羞耻的封号。

    之前那些被送入建康笼络侯景的谢家女听闻要被献给侯景,大部分在来的路上就投水的投水、自尽的自尽,还有些在半路上被人救走,真正入了侯景府中的没有几个,都是胆小懦弱的女子,这让侯景又将目光放在了宗室女身上。

    侯景人品恶劣,部下却能征善战,数次击退了建康附近前来“讨逆”的几支军队,萧纲为了稳定局面,竟也咬牙应了。

    随着各方讨伐的呼声越来越大,萧纲渐渐顶不住压力,听从心腹们的建议,想要诱骗侯景入台城斩杀,再借口同泰寺之乱是侯景狼子野心所为,安抚各方“讨逆”的势力。

    可惜侯景经过洛阳、建康的几次屠杀,早就已经对这样的事情生出了戒备,入台城之前先命令自己的心腹宋子仙等人暗中盯住了台城四门,见宫防有变,便当机立断要夺台城四门。

    萧纲听说已经泄密,只得下令关闭台城四门,命禁军把守台城、抵御侯景的军队。

    侯景的人马原本只有几千人,但萧纲为了倚仗他抵抗讨伐自己的部队,给了他好几次人马,陆陆续续也增兵有两万多人,侯景见台城易守难攻也不猛攻,索性困死了台城,干脆地在建康烧杀抢掠起来。

    他也没想在建康待多久,只是借机大捞一把,建康的士大夫和百姓几十年不见战事,早就柔弱不堪,闻变后惶惶不可天日,除了有些在乌衣巷之变时察觉不对早早辞官离开建康的,竟大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任由侯景的部队杀伤抢掠。

    台城关闭时,不少官员还不明所以,也被一并关入了台城内,加上原本在台城中的各部官吏、宫人等,竟有一万多人被困台城之中。

    一时间,建康与北方的洛阳一般,成为了人间地狱。

    得知侯景占领了建康、困住了台城,以建康与台城中的官员、百姓为质,原本准备派兵救援的各方人马反倒投鼠忌器,不敢再攻打建康了。

    王僧辩原本不欲退兵,却被萧绎帐下的王府参将陈霸先说服了。

    陈霸先劝谏他,“萧纲倒行逆施自取死路,犹如当年的东昏侯,起初全天下的宗室和忠臣都要讨伐他,何故现在反倒按兵不动?概因建康如今沦落侯景之手。如果这时候您不选择退兵而出兵建康的话,侯景就会杀掉作为人质的百姓和官员,甚至会如当年的董卓一般焚烧建康、出逃继续荼毒祸害其他地方,而您,就成了逼死建康臣民的始作俑者。无论是谁继任帝位,都会追究您擅自出兵的责任。”

    “正因为人人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所以才选择围困、建康按兵不动,我劝将军也选择围守建康、切断侯景出逃的退路,迫其投降,而不是逼得他狗急跳墙、大肆屠杀。”

    和湘东王这样的宗室相比,他们毕竟是做臣子的,之前湘东王可以“勤王”,他们却只能“讨逆”,否则便是谋反。

    现在建康沦落侯景之手,他们如果攻打建康就是置建康几十万人的性命于不顾。

    王僧辩毕竟年轻,又不似他父亲那般性格刚正经验丰富,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退兵以保全建康,也保全自己家中几代的名誉。

    他这一按兵不动,其他各方人马更是和他一般,都选择了从几路围困建康,再派人在城下射入劝降书,逼迫侯景开城投降。

    建康和洛阳不同,城中水系复杂水道纵横,其实难以封锁,然而侯景的军队主力却都是北人,不善操舟也不善水战,加上荆襄来的水军部队又封锁了河道、在江中设下阻障,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侯景原本是只是想烧杀抢掠一番就离开建康,继续南下去三吴之地抢夺的,谁料从各州来“讨逆”的人马将建康各条道路都封锁的水泄不通,他混劲儿就上来了,索性留在建康,干脆不走了。

    他这一不走,梁国联军与建康就对峙了起来。

    梁国天下承平已久,荆襄、三吴之地都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又刚刚秋收没多久,各州都有存粮,故而各路人马都能继续坚持,而建康身为梁国国都,坐拥天下财富,京中又多达官富户、高门豪族,也足以支撑侯景几年的消耗。

    于是这对峙就变得耗日持久起来。

    此时萧衍的几个儿子死的死、被困台城的被困台城,太子萧统的妻儿们在侯景夺城中不知所踪,率部来攻打建康的几个爵位较高的宗室又大多是草包,互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这盟军看起来势大,却犹如一盘散沙,群龙无首。

    这些盟军之中,有些粮草充足齐备,有些人马准备的却并不富余,围困的久了,就屡有“借粮”之事发生。

    然而谁也不知道建康之围什么时候可解,谁也不会轻易匀出粮草,渐渐的,就有人撑不下去,又觉得心寒,就选择了退兵回到地方。

    到最后,还留在扬州境内的讨逆军队,就剩下王僧辩的荆楚人马、韦粲的衡州人马、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这三支人马,合兵约十二万人。

    韦粲是梁国名将韦睿之孙,家人有被困台城的,不得不死磕;裴之高也是名将之后,和韦粲一样,两个儿子都困在台城,有不能退的理由。

    这三人皆出自将门,调度有方,一时倒没有出什么乱子,但三人里王僧辩不同意强攻,韦粲希望能发动几次佯攻逼迫侯景,而裴之高年老持重选择继续消耗对方,三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步调不能一致,结果反倒未有寸进。

    到了这时候,群龙无首的坏处就显现了出来。

    而在建康城内,原本还只是祸害城中高门贵族与富户抢掠财富的侯景军,在撑了大半年之后,就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了。

    为了搜集足够撑下去的粮食,他们带兵几乎搜刮了整个城中可以找到的食物和财物,又数次采取火攻及引玄武湖水倒灌台城,都无果。

    台城中物资丰富,为了供给朝中宫中所需,有自己的庄园和田地,可以种粮食也有活水,反倒能够自给自足,继续撑下去,这也是联军在察觉侯景一时无法拿下台城后能够耐住性子继续死磕的原因。

    但这么磕下去,迟早要出事,等侯景军一旦补给不足,势必要拿建康百姓下手。

    五胡乱华之时,胡人军队屠杀汉人熏做军粮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愿意事情发展到那等地步。

    此时,一直在整顿军务、筹集粮草的魏国军队,终于南下了。

    领军的是打着萧综旗号的白袍军。

    自白袍军夺下洛阳后,陈庆之和马文才的名声就已经震动天下,两人一文一武控制了整个魏国大局的消息也传遍了天下。

    陈庆之身为“白袍军神”,从领军开始从无一败,一路打下了洛阳,又之后南下镇守豫州、囤积粮草,等魏国其他将领领军平完魏国的乱事,大的起义平复、小的叛逆人马也被或招安、或赐田,回到了各自的故里后,就领军南下护送萧综回建康“登基”了。

    马文才借由平乱数次练兵,迅速的培养起了一批新的军中中低层将领及有征战经验的老兵,魏国也没有了大的战事,而后方有谢举、贺六浑和花夭镇守,便和陈庆之兵分两路,领着新军,从徐州南下。

    之前马文才向梁国递交过国书,申明他们迎回了失踪在洛阳的二皇子萧综,并得到了皇帝萧衍的密旨,将萧综立为储君护送回国,马文才一直迟迟没有接受魏国人数次建议的自封为帝,便是为了此时。

    陈庆之的白袍军在名义上还是梁国的军队,萧综的“认贼作父”也被宣扬为忍辱负重自污身份的无奈之举,加上自萧衍在同泰寺出家后国玺就已经失踪,而白袍军带回的密旨上是有国玺和萧衍亲笔的,可信度自然比萧纲那破绽百出的封储文书要高。

    再加上之前出逃颁布勤王令的御史裴山、受到迫害而流亡北魏的傅翙之子傅歧都在白袍军军中,无疑又让白袍军更有了说服力。

    马文才两支大军南下过程中,自然也有不肯相信而抵抗的州府,然而现在的梁国军队远不是久经战争的魏国大军可以抵抗的,陈庆之又是出了名的能攻城略地,于是他们这一路南下,犹如摧枯拉朽,没有多久,因勤王而空虚的雍州、湘州、郢州和南兖州纷纷宣布拥立萧综这位二皇子回京,边境的北徐州、北兖州也举州而投。

    驻守在历阳的王僧辩听闻陈庆之和马文才“护送”萧综南下,意图效法当年护送北海王那般回京,自然生出了摇摆之心,既不甘就这么交出手中的人马,又没有抵抗已经发展壮大的白袍军的勇气。

    最后,还是陈霸先献策力谏,建议他选择投效。

    “王将军,我等围困扬州已久,粮草补给全赖荆襄,如今湘州、郢州尽入白袍军之手,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而建康一时又无法攻克,如果不投向二皇子萧综的势力,怕是军中迟早要生变。”

    他们军中大多是荆襄出身的士卒,现在这几州都已经被白袍军拿下,将士离开故土已久,又长期围困在这个地方,十七早已低落,训练也没有之前那般勤勉,并不是有备而来的白袍军敌手。

    再加上他们已经拿下了荆襄和南徐州、南兖州,并不缺乏战船,也不乏水军将领,他们也没有多大优势。

    另一边,裴之高和韦粲都接到了镇守北徐州和北兖州的旧故劝书,他们和王僧辩的军队不一样,并没有坐拥荆襄之地的富庶,本也支撑不了多久,没有思虑多久,就选择了支持白袍军入京。

    裴之高和韦粲投向王僧辩的消息一传来,王僧辩就没有再犹豫,派出了陈霸先去与白袍军结盟。

    此时萧衍的亲生儿子在外还能折腾的就剩下萧综一个,他又是诸子之中最年长的一个,有皇帝的封储诏书在手,占据大义,何况还携着魏国的大军南下,无论怎么看都胜券在握,一些原本有心浑水摸鱼的势力也都乖乖死了心。

    尤其是三吴之地,之前从动乱开始就一直刻意避战,现在更是只死死保全着自己的势力,不去管政权更迭。

    马文才接到了陈霸先的投书后,和陈庆之、贺六浑等大将商议了一阵子,为了保全建康的人马,选择了用计策诈城。

    他们让王僧辩假装身为萧绎的臣子,不愿归降“萧综”这个东昏侯之子,选择愤而领军回援郢州,离开历阳。

    历阳大军一撤退,被困守建康长达十余月之久的侯景果然上当,又听闻击败尔朱荣大军的白袍军来了,选择了趁机率部突围、离开建康。

    在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劫掠后,侯景的核心人马率军杀出建康,意图从历阳突围,却被假装撤退的王僧辩、韦粲攻击,而埋伏在退路的陈霸先、裴之高军队也调头一同合击侯景的人马,马文才则领军乘船从丹阳顺流直下,夺下了已经沦陷了十余月的建康城。

    待侯景全军覆没、建康被收复后,留下的却只是一片生灵涂炭的烂摊子。

    虽然因为盟军困住侯景没让他继续祸害其他地方,但作为首当其冲的建康,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人口。侯景虽然没有做出拿人做军粮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但却数次劫掠百姓的粮食,百姓没有可以果腹之物,城中又缺乏可以耕种的土地,不少人只能活活饿死。

    有些不愿活活饿死的,或是投了秦淮河,或是选择了自尽,有能力自保的聚众而居抢掠他人,没能力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待他们来到台城之下,宣布建康已经被收复、请他们开城时,更是一片混乱。

    当初萧纲下令封城,原以为以梁国的军力,不出几月就能平定建康之乱,却没想到这一封就困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里,哪怕台城里有田地和水源,也不免因资源匮乏发生了多次动乱。

    耕种的土地有限,开始的几个月,粮食都要留作种子,禁军和台城中有见地的官员不得不用高压手段强行节约粮食,有些身体不好的,在这几个月中没有活下来。

    后来因为缺粮,又发生了几次军中的哗变,就连萧纲、萧纶等幸存的皇子都因为是始作俑者,而在这次哗变中被杀了泄愤,禁军首领王林因为掌握军权又要防守台城,成了实质上的领袖。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太久,于是拉拢了真正有能力的台城官员一起管理台城,将所有人分作几组,各司其职,又轮番挖掘出城的地道,希望能尽可能的支撑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不事生产又颐气指使的士大夫首当其冲成了牺牲品,那些不愿意劳作却又想坐享其成的大臣们是第一个遭殃的,而平日里对待属下、宫人苛刻的恶官与宫头也被趁机报复,就在封城后没有几个月,原本高高在上的“使君”们就死了不少。

    到马文才打开台城时,当初被困台城的一万余人,只剩下不足四千,其中还大量是平时劳作惯了的宫人和身强体壮的禁军。

    梁国经过这番大乱,虽没有伤筋动骨,却也是损失惨重。

    建康沦陷之后,地方不再听从中央调令,纷纷拥兵自重,尤其以三吴之地为甚。

    盘踞各处的豪族巨富趁机抢占土地、掠夺百姓为荫户,又有官员和地方豪族狼狈为奸掠夺民脂民膏,民变四起。

    马文才入了建康后,面对着比洛阳还糟糕的局面,不得不一一收拾起烂摊子。

    萧综在这种情况下被拥立为帝,被马文才胁迫着罢黜、惩罚建康之乱时按兵不动不来救援建康的各方宗室与将领,一时间,这些地方的势力不甘就此丢官去爵,纷纷起事。

    陈庆之则奉命率领白袍军平叛,而魏国的兵马镇守扬州以北的大片土地,打通了从魏国到达建康的道路,以防退路被夺。

    没有多久,陈庆之屡屡大捷的消息传来,就不经战的梁国与当年的魏国一般,纷纷闻白袍军而色变,见之而降。

    没有多久,各方势力相继投效建康新的朝廷,派出族中嫡系入建康为质。

    在马文才派兵平复南方的时候,留在北方的花夭与谢举则率领文武官员大力发展屯田、安置流民、编订户籍,又丈量了全国的土地,准备按人口授予田地、鼓励农耕。

    曾经因战乱南逃梁国的魏国人听闻魏国已经安定、国家正在授田,纷纷回到故土,马文才又多次征迁边境的百姓,将南方因战争流散的百姓迁入有田却无人耕种的北方诸州。

    等南方基本安定后,马文才拿出了萧综当年的禅位诏书,以萧综身体有损无法生育为名,使得萧综禅位出家。

    萧综禅位之后,在北方的花夭也命国使送来了元子攸的禅位诏书。

    鉴于建康被蹂躏太过,马文才决定迁都洛阳回归中原后再祭天登坛,为免萧综留下折腾,马文才带走了出家为僧的萧综,留在洛阳严加看管。

    陈庆之被封为吴王,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扬州刺史,暂时镇守南方,使南方继续休养生息。

    马文才回到魏国后,请了隐居多年的陶弘景入洛阳,希望他能如当年占卜后献国号为“梁”与萧衍一般,为新的国家占卜。

    陶弘景卜卦后,得“观卦”。

    观,阐释观与瞻的道理。观者,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成为百姓注意的焦点,无时无刻不在被注视中,因而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轻率行动,必须诚信严正,以道义展示于天下,才能得人民的信仰与尊敬,从而服从领导。

    相对的,上位者对外要观察民情对民间疾苦,有所作为,同时对内要观察自己的言行作为,不断反省检讨自己。

    马文才认可了陶弘景占卜的卦象,取“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之意,立国号为“正”,改元“中正”,意谕不偏不倚,无论贵贱,因才取用,一视同仁。

    自此,南北一统,天下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大正章扫了尾,接下来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轻松小番外了。

    第531章

    番外

    傅小鸡的蛋生(上)

    傅歧以为自己在魏国卧薪尝胆,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才有机会回到梁国报仇雪恨,却没想到只不过一年有余,他又踏上了建康的土地。

    “建康已下,你在台城中任职已久,熟悉地形,攻克台城的任务便交给你吧。”

    马文才领着大军入城,见到傅歧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想起了他的心结。

    于是他按下了跃跃欲试想要抢功的几个将领,将敲开台城的功劳交给了傅歧。

    “谢梁王,必不负梁王所托!”

    傅歧大喜过望,连忙点起本部的八千人马,向着台城而去。

    此时的傅歧,早已经不是当年仓惶北逃的狼狈之人了。

    到达洛阳后,傅歧收起了以往的吊儿郎当,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除了在陈庆之帐下学习带兵之道,亦跟随马文才和梁山伯学习如何处理公务,闲暇时候还会溜达去祝英台的衙门,帮着处理一些小事情。

    他像是一块努力往自己身体里吸满水的海绵,没有多久便脱胎换骨,整个人稳重了不少不说,也成长为了一个值得托付的汉子。

    傅歧的五官长得比较刚硬,鼻梁高挺又浓眉大眼,皮肤因为从小喜欢到处跑晒成了小麦色,以往在建康时并不受女郎们欢迎,到了二十多岁都相看不到合适的姑娘,他喜欢的女郎嫌弃他长得粗鲁个子又太高,愿意嫁他的他又嫌弃人家一口气就能吹跑。

    再加上他有意让侄子继承家业,便和母亲商量过晚些成亲,以免两个孩子年龄差距太小,以后要起龃龉。

    谁知这么一蹉跎,他的父亲竟再也没有看见他成家立业的那一日。

    离开建康的那天,傅歧指着台城的城门,对着天地发了个誓。

    萧纲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娶妻、不成家,待将萧纲挫骨扬灰,方会告祭父亲,娶妻生子。

    离开建康的那天,傅歧指着台城的城门,对着天地发了个誓。

    萧纲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娶妻、不成家,誓要将萧纲挫骨扬灰。

    领着军队向台城而去的路上,傅歧心中百感交集,也庆幸马文才选择了早早南下,没有等到梁国战火蔓延后才介入进来。

    他生于建康张于建康,成年后更是出仕梁国为京官,对于建康的每条路、每个巷子都可谓是了如指掌,可现在的建康,实在破败的太让人伤感了。

    侯景的人马是北人,以劫掠为业,不事生产。控制建康这么久以来,他们像是犁头一样将建康犁过了好几遍,不但抢掠富户贵族,亦不放过平民百姓。

    原本热闹熙然的大街上萧条无比,偶尔可见几个饿的皮包骨头无力行走的乞丐,却连能乞讨的碗都没有,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

    很多房子被推倒、为的不过是取其中的木材守城或烧炭取暖,围墙也不知为何大片大片被拆掉,没有了负责管理建康的官员,各种垃圾和粪尿都被泼到了街上,甚至还有很多新生的泥水坑。

    这在他父亲管辖之时,是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台城的砖墙,御道两旁的柳树和槐树也郁郁葱葱地遮蔽下来,在这炎炎夏日让人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傅歧原本焦躁炙热的心也为之一静,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台城。

    侯景弃城而逃、白袍军趁机夺城,这么喧闹的动静,台城的城头上竟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观望戒备,也不知是里面的人对台城的城防太过自信,还是他们早就已经不关心外面的事了。

    他领着大军到了台城的西门之下,下令停军,打出了“傅”字的旗号。

    “台城中如今镇将是何人?建康令傅翙之子傅歧前来叩门,还请一见!”

    傅歧运起丹田之气,朗声喝道。

    侯景作乱时,萧纲命令下的快,台城关门关闭的及时,有大量的官员和禁卫军退入台城之中,没有受到伤害,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建康人士,对傅翙自是熟悉无比,一听说是傅翙之子来了,顿时议论纷纷,连忙伸出头去看。

    傅歧离得远,他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一个高大的将领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连忙也回应道:

    “现在守城的是禁军统领王林王将军。敢问这位将军从何而来?建康是已经被收复了吗?”

    “侯景慌乱出逃,如今正在被王僧辩将军和韦粲将军追击。现在收服了建康的是梁王马文才和二皇子殿下,我是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副将,领命收复台城。”

    傅歧知道他们坐困台城已经近两年了,估计各种诈降也遇见过,必然不肯随意开城,解释着:“我曾在宫中任金部郎,后来又任中书侍郎,中书省和金部认识我的人不少。你说的王林也认识我,让他来见我。”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王林急急忙忙登上城楼,一看果然是傅翙之子,欣喜若狂。

    “傅家贤侄,果真是你!”

    王林知道傅歧在攻打同泰寺不成后逃离了梁国,现在能进入建康,必然是建康已经被拿下了。

    无论是谁拿下了建康,都不会如侯景那般丧心病狂。

    再三确认了傅歧的身份,又得知领军回国救援的是二皇子萧综和白袍军,王林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台城的西门。

    台城大门一开,傅歧当先领着人进去,用自己的人手替下了王林守城的人马,又派人回去回报马文才台城已得的消息。

    王林在台城中经历了好几番变故,早已经是苍老不堪,哪里还有当年威风凛凛地样子?倒是他身边跟着的几个昔年尚书省的大臣,还依稀能见当年的风骨。

    见到傅歧领着大军进来,王林微微佝偻着背部,讨好地向傅歧说:“幸亏你们来了,我们的粮食也不太够了,已经从一日两餐变成了一日一餐,再撑上几个月,怕是要断粮。”

    为了保存体力,城头上的守军也人数锐减,今日要真是侯景发动猛攻,恐怕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见王林还要再打探什么,傅歧瞟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只是来收城的,你要问外面的情况,等梁王的人到了,你问他们便是。”

    “梁王?”

    谁能以梁国为王爵封号?

    这名头让王林吓了一跳。

    “可是二皇子殿下?”

    他是知道萧综流落在魏国,为此,梁帝甚至发动了抑佛,命令僧人还俗退地,就是为了给儿子制造有利的机会。

    “护送二皇子殿下回国的是梁王马文才,如今他已经在魏国掌权,可调动魏国兵马,这次夺下建康的便是梁王殿下。”

    傅歧还记得这个王林,当初他领着人马杀入同泰寺,便是他带兵围困着同泰寺,使得他们援救无果。

    “你可别喊错了。”

    这人是萧纲的党羽,傅歧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再一看那两位尚书省的大臣都不是昔年的东宫官员,正色问道:

    “萧纲在哪儿?”

    这些人都是昔年的旧臣,自然知道傅家与萧纲的血海深仇,于是两个大臣对视一眼,苦笑着说:

    “晋安王早就罹难了。”

    “死了?”

    傅歧一愣,不敢置信地问:“怎么死的?”

    “我们封闭台城后不久,城中缺粮,军中哗变,有侍卫认为是萧纲引狼入室才得此结果,趁夜里守卫时合谋将他杀了,想要带着他的人头悄悄出城投诚,结果酿成一场大祸,禁军为了守城而内讧,死了一半多的人马。”

    那大臣怕傅歧不信,又说,“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傅将军随便找来台城里什么人问问便知道不假。”

    另一个大臣也连连点头。

    “晋安王死后,尸身就葬在凤凰台下,将军可以亲眼一看。”

    傅歧来之前知道萧衍已经被饿死了,但是台城消息不通,他一直以为台城还在萧纲掌握之中,原以为还有一场恶战……

    搞半天门开的这么快,是因为萧纲早已经死了。

    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即便心乱如麻,依然还是耐着性子仔细打听情况,等到马文才派来了陈庆之和梁山伯,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拉上之前城楼上的大臣,一起往萧纲的坟墓找去。

    来之前,他想过很多。

    有想过台城易守难攻,要在这里耗上许久;

    有想过萧纲痛哭流涕请求他的原谅,百般狡辩;

    也曾想过一场大战后你死我活,说不得他还会死在这场大战里。

    却怎么也没想到,萧纲竟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

    这就好似他狠狠拉开了弓弦,为了射得更远而拼命地蓄力,一直蓄到连胳膊都酸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准备放开,却发现目标跑了。

    这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实在让人无所适从,以至于傅歧的脸阴沉的可怕,跟在他后面的大臣李固都不敢说话。

    傅歧在台城任金部郎好几年,台城里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虽然说目力所及之处的花花草草都被拔了种上了蔬菜粮食什么的,但大的格局还没什么变化,没有一会儿就找到了凤凰台下。

    凤凰台下种着许多梧桐树,山包上却光秃秃的,山顶上影影绰绰可以见到几个坟茔,傅歧看到那几个坟茔,脚步越发匆忙了点。

    突然,一阵熟悉的叫声让他止住了脚步。

    “嗷嗷啊呜……嗷嗷啊呜……”

    “大黑?”

    傅歧一愣,转而露出喜色。

    萧衍抑佛之前,傅翙察觉到了情况可能不对,为了不连累府中,早早就已经散尽了家人,家中值钱的东西分的分,托付给忠仆照料的照料,值钱的金银细软运回了丹阳祖宅的地下,这才让傅歧离开梁国时没有那么狼狈。

    奔逃魏国之前,傅歧又送走了家人和忠仆,唯有陪伴多年的细犬大黑舍不得随便托人,悄悄放在金部里的好友费子敬家门口。

    费子敬也是个爱狗之人,平日里他们一起出门游猎,总是带着一群猎犬,自己的大黑托给他照看,他并不怎么担心。

    大黑和其他的狗不一样,不是汪汪汪的叫,偏偏喜欢嗷嗷啊呜嗷嗷啊呜,跟狼嚎似的,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他绝不会听错。

    难道费子敬也流落在台城里?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傅歧听到大黑的叫声是从凤凰台上传来的,连忙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跑上了山头。

    “傅将军,你慢点,慢点!老朽跟不上了!”

    可怜老大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傅歧腰细腿长,上了山头当即撮指为哨一个唿哨,召唤起大黑。

    然而没见到大黑的影子,却见得凤凰台上有一道黑影从坟茔后慢吞吞地站起,傻乎乎地往来路眺望。

    傅歧定睛一看,见是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脸颊粉嫩嫩的,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头上用头巾包着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面目陌生的紧,唯有一双眼睛和大黑一模一样,圆溜溜、黑黝黝的。

    见到吹完口哨的傅歧,黑衣少年只知道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傻样子和大黑犯错时一模一样。

    饶是傅歧已经稳重了不少,见到这般情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黑,你怎么变成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单位事忙,大家久等了!

    第532章

    番外

    傅小鸡的蛋生(中)

    傅歧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犯了蠢。

    因为随着他的唿哨声落下,从凤凰台顶上的小亭上欢快地跑下来一只身子细长的大黑狗,一过来就蹲在傅歧的脚下拼命的摇着尾巴,不是大黑还有谁?

    说起来,这狗还是马文才在会稽学馆时送他的,现在也有七八岁了,算是只老狗,远没有年幼的狗狗那么活泼,能这样一路小跑下来,已经是非常开心的表示。

    “大黑?”

    “黑子?”

    异口同声的两声让傅歧和那黑衣少年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你是费子敬的何人?”

    这狗是他托付给费子敬的,既然大黑在台城里,说明费子敬应当也落在台城里了。

    “费兄现在可好?”

    “……我不认识什么费子敬。”

    黑衣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捞过了地上的狗。

    大黑并没有挣扎,反倒往男孩怀里拱了拱,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傅将军说的,可是金部库司费子敬?”

    说话间,气喘吁吁的李固跑上了凤凰台,恰巧接上话。

    三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

    大黑是个有脾气的狗,在家中总是跑出去,费子敬怕丢了傅歧托付的狗,白天就把它带在身边,拴在库部门前看门,它是猎犬,还会抓库部里流窜的老鼠,久而久之,金部里也就熟悉了这只黑狗,任由它来去。

    台城被关闭时,大黑也被留在了金部衙门里。一开始倒都相安无事,毕竟金部虽然名义上管台城内宫市和赏赐,却没有其他几个衙门位高权重。

    但随着天气渐渐变冷,金部就被人打上了主意。

    金部负责管理宫市,所谓宫市,就是将宫中旧的布料、陈粮、油脂等用物处理出去,换取新的物资进来,有时候也负责采买一些东西,所以仓库里颇有不少物资。

    这些东西哪怕是旧的,大部分的品质也绝高于外面,这也是傅歧以前在金部任金部郎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油水的原因。

    费子敬身为金部库司,自然知道库房里有多少库存。到了冬天,天气寒冷,库房里的厚布、毛毯、毡子等便成了人人眼热之物,即便费子敬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可依然有不少人认为他是阻碍,和他屡屡发生冲突。

    当费子敬见情况压不住,将整个库房的钥匙交由萧纲处理后,那些原本眼热的人见谋取物资无望,竟迁怒在费子敬身上,在之后的动乱之中,这些人不但杀了萧纲、抢夺了库部的储存,也在夺取物资时重伤了费子敬。

    费子敬身体强壮,这伤本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偏偏那时人人都把他当萧纲的走狗,对他就十分苛待,在加上总有人觉得他身为库司一定会偷藏物资,便三番五次来骚扰,他重伤得不到妥善的照顾本就艰难,再加上有人刻意找麻烦,终于还是没熬过那个冬天。

    “我是葛太妃身边的宫人葛子那黑衣少年抱着大黑,有些慌张地说:“我不认识什么费子敬,有一天我去菜田摘菜,发现这狗一身是伤的倒在田里,就把它救了回来。那时候到处都缺粮,我怕它被人吃了,就藏在我的屋子里,后来就跟了我。”

    萧衍不近女色,四十岁后就没有怎么临幸过后宫嫔妃,葛太妃在萧衍在世时只是个修容,现在年纪也很大了,连当年负责管理后宫的丁夫人都不受宠,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修容,在台城封闭之后,恐怕日子也过得不怎么好。

    看这葛子君年纪不大,以前还是个孩子,就得自己种菜,可见也是苦过来的,能发下善心救下大黑而不是趁机加餐,让傅歧对他十分有好感。

    当他用那种好似濡湿一般的眼神怯生生看过来时,傅歧心更软了,有些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没有怪你,这只狗是我的,以前我离开京中时托付给了费兄,所以我以为你是费家的人。”

    谢过了葛子君替他照顾大黑,傅歧便想带回自己的狗。

    这狗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刚才仔细看过,发现大黑的身上确实有不少旧伤,那葛子君应当没有撒谎,它和自己一样经过了各种变故,当初他为了保全家人抛下了它,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便应当照顾它安享“晚年”。

    可到了要带走大黑的时候,事情就变尴尬了。

    “傻狗,跟我走啊。”

    傅歧吹了一声口哨,催大黑跟他走,却没得到回应。

    葛子君尴尬地使劲拽着自己的裤子。他裤腿上的布被大黑咬住了,而且大黑还拼命地把他往傅歧那里带,力道大的裤子都快掉下来了。

    “大,大黑,你回主人那去吧,跟着我连饭都吃不饱……”

    他说着说着,就吸起了鼻子。

    “你跟着我,又没吃又没穿的,我还要靠你给我偶尔叼些兔子老鼠才能活下来,现在你主人回来了,还跟着我干什么呢?”

    葛子君说着“你回去吧”,眼泪珠子却哗啦啦地往下掉,显然是很舍不得大黑。

    傅歧也不是个心狠的,见到这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这孩子一直和大黑“相依为命”,怕已经相处出了感情,也觉得有些棘手。

    还是一旁的李固看出了尴尬,想了想,解围道:

    “傅将军,葛太妃上个月刚刚去世了,她原本份位就不高,身边只有七八个宫人,台城出事后更是嫌弃她是个累赘,走得走、逃得逃,这孩子能侍奉葛太妃到为她送终,可见是个好孩子……”

    他有心帮这个孩子找个依靠,便做起好人,“现在台城已经易主,像他这样没依没靠的宫人最容易被人欺负,说不定还要发落到什么干粗活的地方去。他年纪这般小,已经吃了这么多苦,既然傅将军的狗和他投缘,不如将他收归帐下做个洒扫的小厮,哪怕只是为将军养养狗,也比在宫中任人欺辱要好。”

    宫女还好,要是新皇仁慈还能放出宫去婚嫁,像他这样年纪小的阉人又没有靠山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在台城里活。

    “我在宫外有家人的,我家人都在建康。”

    葛子君听到李固的话,连忙解释,“我不是……”

    傅歧听她说起“家人都在建康”,眼中便闪过一丝不忍。

    建康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台城被封闭了太久,里面的人未必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更多的人硬撑着要活下去不过是为了和台城外的家人团聚罢了。

    傅歧想了想,便对葛子君说:“即便你家人都在宫外,现在这么混乱你想要出宫也不容易,老大人说的不错,你不如先跟着我,我带你出宫,替你寻找家人。现在建康由梁王马文才接管,我是他的人马,替你找人还是容易的。”

    “至于你找到家人后还要不要跟着我,到时候再说,如何?”

    他此时又恢复了之前那成熟青年的模样,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充满了“大人物”才有的决断和稳重。

    葛子君想一想现在台城这混乱的局面,也知道傅歧为他选择的路子是对的,何况为了一只狗对他这么照顾,已经算是大大的好人了,所以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应承了下来,抱着大黑跟在了傅歧身后。

    傅歧收留了葛子君后,便随着李固去了萧纲的坟前,命人将萧纲的坟墓扒开,亲自用鞭子将萧纲的尸身抽打至支离破碎,胸中那一口郁气才渐渐散开,终于哭倒在了凤凰台上。

    即便萧纲被挫骨扬灰,他死去的父亲、建康中那么多亲人朋友也无法再活过来了。

    葛子君一直在傅歧身边跟着,当看到傅歧抽打萧纲尸身时的那种狠戾原本还有些害怕,可当他像个孩子一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抱着大黑哭时,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怕是这位将军和萧纲有什么仇怨,听他高喊着父亲,应当是父亲死于萧纲之手。

    傅歧处理完了私人仇怨,抓起一把萧纲的碎骨,便要去自己父亲的坟前祭拜。

    他入城之前打听过了,他的父亲当年人望颇高,即便被斩首也没有暴尸野外,而是被门生故吏好生收敛厚葬了。萧纲做出这种事本就心虚,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还赐下了不少祭礼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一番。

    接下来的时间,傅歧一心一意都扑在了收服台城上。

    他原本就是台城的金部郎,对台城了若指掌,有他在,马文才安顿台城里的宫人百姓和官员容易了不少,听说他收容了一个小宫人后也没说什么。

    傅歧又找到了费子敬的坟墓,将他的尸骨起了出来,找到了他在建康还幸存的家人,将尸骨交还,在知道费子敬家也遭到侯景部队洗劫门庭寥落后,留下了五十金抚恤他的儿女。

    也是在台城里奔波时,傅歧才知道葛太妃死后也被葬在凤凰台上,所以那天葛子君才在那里。事实上,所有皇室成员死后,都被默认先葬在凤凰台上,谁也不知道以后建康会是谁当权,万一还是萧氏皇族呢?

    谁也不愿为了几个死人得罪活人。

    小宫人葛子君虽然年纪小长得也稚嫩,却是实打实的在台城里被困了近两年,能够活到现在精明谨慎自是不必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后宫之人的原因,对各方八卦都十分灵通,在傅歧整顿台城时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

    “湘东王刚乱关进来的时候还想逃呢,躲在后宫穿了宫女的衣服,结果裙子太短,露出有毛的腿,被发现了。”

    葛子君似乎之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自己八卦的欲望,现在一有了机会,就忍不住自己“小灵通”的本领。

    “听说后来死的时候还穿着那套女人的衣服,都没机会换下来……”

    他说话时两颊一鼓一鼓的,说高兴起来两个眼睛还微微张大瞪圆了,像是只胖河豚,特别的可爱。

    傅歧看着他嘴唇不停翕动着,一下子就走了神。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傅歧对那种脸长得特别嫩、个性特别萌的小孩特别没有抵抗力。

    傅歧曾经有个妹妹,可她年幼时却不幸得病夭折了,在她还未生病之前,她最喜欢粘着比自己大六岁的傅歧,去哪里都要和他一起,无论怎么被捉弄都还要跟上当小尾巴。

    所以当她生病卧床不起后,傅歧每天就把她抱在怀里,和她说话,安抚她,陪她玩,希望能减轻她的病痛。

    可她最后还是没有撑住,那么小、那么软绵绵的一个粉团子,终于还是在高烧之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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