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这样可以趁虚而入的时机几乎是魏国一百年都等不来的好机会。

    但魏国也有自己最棘手的问题——六镇。

    孝文帝改革之前的汉人早已被鲜卑化了,但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开始实行起九品中正制,又将所有鲜卑贵族的姓改为汉姓,并和汉人的士族门阀一样,按门第区分等级和官职。

    如此一来,北魏原本靠军功晋升的等级制度直接崩塌了,军队的政治地位一下子被边缘化,现在几乎所有被“判定”为下品之人都盼望着有一场大的战事,能由战争重新夺回他们昔日的地位和荣光。

    可那些已经掌握了朝堂权利的大臣们不会给他们这个重新洗牌的机会,人人都知道六镇只要一声令下便是一支精兵,但他们担心六镇军户重新掌权后会因此起事,在内外夹击之下,恢复胡制……

    是为权、为家族,还是为国?

    想想士族的根本是什么,这根本不用选择。

    只要六镇稍稍有所异动,魏国那些重新掌握权力的汉臣,肯定选择拱手将这一统天下的机会放弃,同意梁国的求和。

    如今魏国新帝年幼,掌权的胡太后借由汉人大臣的庇佑才得以逃脱“子贵母死”的命运,此时正是投桃报李之时,只要依旧能让她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哪里管得了什么千秋大业,天下霸图。

    别人难以在这时候调动六镇生乱,对于任城王元澄来说却是不难。

    任城王元澄原名拓跋澄,是景穆帝拓跋晃的嫡长孙,幼时便投身军中,一路做到镇北大将军,六镇正在他的管辖范围,从孝文帝未全盘汉话化起,他就深受六镇军民的信任。

    再加上他这一脉与六镇有牵连不断的关系,诸如花家这样,会因他一声令下为他效忠的将领不知凡几。

    元澄既然不愿两国刀戈相向,只要他在梁国求和期间暗地里让六镇兵马与京中起些摩擦,造成紧张的关系,北魏就要考虑南征后腹背受敌的可能。

    加上朝堂上不少士大夫是根本不愿意再打仗让将领们掌权的,魏国同意求和的把握就更大了。

    所以傅异起到的是“牵线”的作用,任城王则在魏国“搭桥”,至于最后结果是不是得偿所愿,就七分看人力,三分看天意。

    这其中,六镇便是关键。

    这复杂的局势,莫说是寻常少年,便是傅异自己若没有面见任城王之前也是看不清楚的。

    毕竟两国久不来往,南边对北魏的信息知道的很少,傅异只是扬州祭酒,并不是军中将领,对魏国内部的矛盾并不清晰才是正常。

    可马文才如今才多大年纪?只是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他就想到了解决眼前之危的办法是“釜底抽薪”,而釜底抽薪的机会在六镇。

    当年卧龙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也不过如此!

    “你为何不是我的弟弟,你为何不生在王谢之家!”

    傅异惋惜到几乎要顿足。

    “你若是谢家子,说不得这世上又要多一个‘谢安’一般的人物!”

    马文才知道傅异只是可惜他的出身不好,而他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即使再为他谋划也帮他铺不了太远的路。

    更何况,他自己对谢安那种“力挽狂澜”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的目标并没有那么“宏伟”,他只是想有朝一日立于众人之上,不会再随便被人当做弃子罢了。

    “大公子之前说,我日后一定要在京中,是因为那时候魏国可能会派出使臣?”马文才猜测着,“而来的使臣也许与我相识,所以……”

    他顿了顿,了然道:

    “是花夭将军?”

    “然也。”

    傅异对马文才的评价已经极高,这时他做出什么猜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那位花将军代表着六镇旧势力,而且我在回国时听旁人说,北魏的胡太后在征召他,但他不愿侍奉那位太后,所以先是躲入我国,而后听闻旧主来了南方,才去投奔的任城王。”

    “一旦梁国向寿阳派出使节,任城王多半会让花将军护送人质出使我国,不欲让他回国,而你与花将军是旧交,也许会因此增添不少方便。”

    他在来了会稽学馆之后想了许多,其中就包括如何最大化的发挥每个人的作用,“想要接待魏国使节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你只是一介白身,所以我和谢侍中商议过后,认为最快让你获得身份的方法唯有‘天子门生’。”

    好在马文才的才华出众,也能服众,否则这般内定的事情,怕是还要起一番波折。

    至于徐之敬,他们家的经历太过惨烈,补偿一番也是为了卖个人情,人都吃五谷杂粮,生病不因人的出身而改变,交好一门医者,这买卖划算。

    至于祝英台嘛……

    “那个祝英台,虽能给他个‘天子门生’的资格,但他是乡豪出身,怕是不容易出仕的。他是幼子,也不能继承家业吧?”

    傅异已经开始为马文才的未来操心了。

    “听说他和你是莫逆之交?你准备让他日后做你的幕僚?”

    马文才没想到傅异对祝英台的事也这么关心,想到祝家庄里那些暗藏的秘密,马文才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生怕傅异看出什么连累到祝英台,连忙摇头:

    “祝英台的前程,自有祝家庄操心,况且这‘天子门生’,大公子和谢先生最好还是斟酌一番。”

    “咦?为何?”

    傅异十分诧异,在他看来,以马文才的心性本领,会拉拢梁山伯、祝英台这样的人物,多半是为了日后寻找左臂右膀,毕竟他只是次等士族,钱粮财力不及乡豪,能用的人才也太少。

    “你不愿祝英台和你一起上京吗?”

    马文才哪里能解释祝英台是个女人,真上了京当什么天子门生就是欺君了,可这话也不好解释,说的不好倒显得他妒贤嫉能,一时有些犹豫。

    倒是旁边一直安静倾听的徐之敬突然开口解围。

    “祝英台没有野心,能力也只是平平,并不适合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徐之敬淡淡说,“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最近又刚刚因‘书品’上流入了太子之眼,多半是要被宣召去东宫修编《文选》的。”

    傅异一愣。

    “太子?”

    “嗯,正是如此。”

    马文才松了口气。

    “他是个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即使让他继承家业也是不愿的,也对天子门生不感兴趣,所以才整日在丙科、乙科厮混。也许去做学问说不定才是他的好路子。”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勉强了。”

    傅异对那个没有野心也稍显天真的小少年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家中似乎实力不弱,带着不少部曲。

    他抚了抚唇,喃喃自语:

    “那剩下的人选,就得好好斟酌……”

    “大公子……”

    马文才心中有一个疑问,又不知道问出来合不合适,欲言又止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

    “你之前说,花将军拒绝了胡太后的征召……”他问,“如今胡太后一手遮天,又是魏国正统,那花将军既然有志报效军中,为何会拒绝她的征召,不惜得罪这位主君到四处躲藏的地步?”

    “啊?”

    傅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愣。

    “这个,我没想过……”

    他抬起头,看着马文才一脸成熟稳重的“大人”表情,莫名地就想逗一逗他。

    “听说北面那位胡太后好美男子。”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特别是年轻的、孔武有力的美男子。”

    “呃?”

    这下轮到马文才发愣了。

    “那位花将军,大概是不愿雌伏于人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他抬起头,看着马文才一脸成熟稳重的“大人”表情,莫名地就想逗一逗他。

    傅异:(暗笑)我才不是因为他比我弟弟成熟才逗他呢,不是!

    花将军:(摸头)那啥,我不雌伏的话,难道还雄伏?

    被压过的马文才:(脸红)你好不要脸!

    花将军:(歪头)我说啥了?

    祝英台:嘤嘤嘤……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嘤嘤嘤……(咬手帕)

    第196章

    捉拿内奸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

    会稽学馆里也迎来了最空旷的时期。

    与其他四馆一样,

    在会稽学馆里读书的,大部分都是出身寒门的学生,除去一些家中儿子多的和家里富裕的,

    五馆里很多学生都要在播种时节回去种地,这也是皇帝亲自下旨督促过的,

    五馆教授学生不得耽误春种。

    久而久之,

    先生们也都将自己的假期选择在春种时期,那些教书算和律例的先生们纷纷轮流休息,

    会稽学馆里也就空旷了起来。

    但这种空旷不包括甲科。

    作为馆中士生集中的“进士科”,学习压力本来就大。

    士族不必耕种,而就算是梁山伯这样的寒生,

    也在就读后选择了将家里的地租出去,因为根本就无暇打理家中的田地。

    能入甲科的寒生无一不是佼佼者,

    尤其他们都听说负责选拔“天子门生”资格的学监这段时间就会来,

    更是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的读。

    尤其馆中又来了一个对建康、对天下局势分析的特别明了的易先生,

    很多之前因为“门第”所限见识不够的寒生眼前都豁然开朗,很多寒门学子的“策论”也开始写的精彩起来。

    甲科所在的课室内外,

    也经常看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辩论的脸红脖子粗的甲生们。

    对于这一点,

    祝英台也表示很理解。

    策论说白了就是议论文,议论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的文章,如果说士生们都是官N代出身的高级玩家,那梁山伯这样的怕是小学级别的,这么一群人混在一起要考时事政治,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懂时事的还不玩命的学?

    只可惜这些人的“争论”放在马文才等人的眼里,就跟小孩子邯郸学步一样的水平,有几次马文才都好奇地在廊下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摇头而去。

    就连祝英台这样对天下大势并不算了解的,听完他们什么“大赦天下”、“改革吏治”之类的话,也觉得很不对劲。

    用傅歧讽刺的话来说,就是“还没学走就开始学爬”了。

    “有什么奇怪的,他们的策论不可能写的比家中有门客幕僚的士生们还好,只能从新奇方面着手。”

    徐之敬说话一直那么刻薄。

    “他们哪知道上面派下来的学监是什么样的人,万一就吃这一套呢?一群只知道投机取巧的家伙!”

    “徐之敬,你小声点!”

    和徐之敬坐在一起的褚向吓得半死,连忙看看左右,见只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话,还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

    “你好歹也是名门贵胄出生,怎么老是这样畏畏缩缩的!”

    徐之敬叹气。

    在一旁问出这个问题的祝英台也呐呐道:“徐之敬,既然现在都是同窗,好歹也给别人点面子……”

    徐之敬扭过头去,没应他的话。

    谁愿意跟这些人做什么同窗。

    虽然傅异向他许诺了“天子门生”的位置会有他一个,但他生性对于没到手的东西都会抱有怀疑之心,谁知道谢举是不是真的就给傅异面子,又或者真的因同情提携他一把?

    就因为带着这样的情绪,最近徐之敬看谁都像是“竞争者”,精神也崩的很紧。

    不仅仅是徐之敬,很多人也和他一般,虽然不至于紧张到动手相向,但馆中摩擦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原本就占有极大优势的士生们就格外“超然于外”。

    就如今日,寒生们又将易先生围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卷子请求易先生“批览”,而傅歧等人原本准备去廊下就食的,见这个架势也没出去,留在课室里等着“易先生”。

    “这不行,他们不要吃饭易先生还要吃饭呢!”

    傅歧见自己亲哥哥看了一张又一张,额头上青筋直跳,“我去吆喝他们一顿,把他们赶走!”

    说罢,他起身就要跳过去。

    梁山伯见势一把抱住傅歧的腰,将他摁了下去,惊慌道:“你搞什么!易先生要是不愿意,还用你去赶人?”

    马文才持着《礼经》,嘴角含笑地在一旁看着热闹。

    自傅异进馆教书以来,护兄狂魔傅歧每天都要来这么几处,马文才都已经看得处变不惊了,每天也就梁山伯如临大敌,生怕傅歧古怪的态度会暴露傅异的身份,要知道现在还有不明人士在盯着梁山伯,很有可能就是临川王或萧宝夤的人,一旦傅异身份暴露就是杀生之祸。

    于是他紧张地跟在傅歧后面拉来拉去,跟狗链子似的。

    好不容易人渐渐少了,傅歧正准备借“求学”的名义请“易先生”一起去吃饭,谁料外面一片吵吵闹闹,似是有什么人正朝这边过来。

    嘭!

    课室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了半扇,呼啦啦进来四五个手持锁链、哨棒的黑衣皂隶。

    “说了这里不能随便乱闯!”

    后面几个气喘吁吁地学官们也跟着冲了进来,大声叫着。

    “你们要找人,可以在门口等我们请人过来!”

    “会稽府办事,自然是要事,等你们磨磨蹭蹭,走脱了人犯怎么办?!”

    皂隶喝道。

    刹那间,满室哗然。

    这里是甲科,从一年多前起,任人都知道会稽郡有名大族的子弟几乎都送了孩子来会稽学馆“镀金”了,寻常县令府衙的皂隶是不敢来学馆这边闹事的,之前刘有助因凶杀案身死,也不过就是将人犯送入官府。

    但太守府出动就不一样了。

    宗室郡王亲管着的太守府,无大事不会出动人手。

    “什么人犯?”

    马文才皱着眉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用身体遮住易先生的方向。

    “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地!”

    在群生之中,向来隐隐以马文才为首,见马文才动了,其他士生也恍然大悟一般,七嘴八舌地质问。

    “什么人给你们的胆子,可以冲撞士族?”

    “抓人犯也得有令书在手,你们是抓人犯呢还是杀人呢?”

    “太守府就了不起了?我倒是要去问问世子,这算什么事!”

    那些皂隶们也没想到会稽学馆里刺头这么多,为首一个愣了下,依旧冷着脸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令牌和抓捕文书,又对左右说:

    “有人举报易先生乃是敌国奸细,去把那易先生拿下!”

    “谁敢!”

    傅歧第一个跳出来,张开手臂就拦在双方中间,怒喝道:“谁敢抓人!”

    梁山伯又吓个半死,为了不让傅歧太显眼,也硬着头皮冲上去,同样用身体挡住皂隶们的去路,梗着脖子跟着喊:

    “无凭无据,不能抓人!”

    傅歧一身锦袍,皂隶们不敢对他下手,可梁山伯一看就是寒生,那些皂隶却不会客气,一击哨棍下去,梁山伯腹部遭受重击,立刻就抱着肚子软了下去。

    “梁山伯!”

    “梁山伯!”

    正如士生之中隐隐以马文才为首一般,寒生们大多和梁山伯交情不错,如今见梁山伯受创,士生们自持身份不愿以身相护,寒生们却像是疯了一般也冲上前去。

    他们原本就精神紧绷,如今满脑子只想着唯一会给他们带来时局所破的先生要被抓走了,脑子里那根弦蓦地断了,不管不顾地冲撞着拿着武器的皂隶们。

    那些皂隶们抓人势在必行,士生们没下场,他们也不会手软,或拳打或脚踢,凶神恶煞。

    “敢在会稽学馆动粗!”

    傅歧见形势成了这样,气急败坏地就要跳下车助拳,却被马文才一把按住。

    “此事有些蹊跷。”

    马文才皱着眉头说:“祝英台去召她的甲士和你家的部曲了,那些皂隶不会下重手,此时你不易搀和此事,护着易先生先从后面离开。”

    傅歧是个暴脾气,但他也是个听得进人劝的,权衡一番情况后,最终还是以兄长的安危为优先,穿过人群强硬地往傅异身边而去。

    谁知道他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虞舫?你给我让开!”

    傅歧抬起拳头,“让开!”

    “傅歧,太守府既然会来拿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为了学馆的安危,还是让人带回去看看才好。”

    虞舫眼中闪着兴奋地神采。

    “马上京中的学监就要下来了,若易先生真是敌国的奸细,那可不太好啊。”

    “好一张粪口!”

    傅歧气的脖子都红了。

    “你见过哪国的奸细是这么病恹恹的?!”

    “也许是敌国的疑兵之计……”

    计你娘的!

    傅歧见兄长已经站起身过来了,急的连连摆手不让他过来,虞舫狐疑地看看傅歧,又回过头看看易先生,若有所思。

    “你干什么!”

    就在此时,徐之敬一声暴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乃阳翟褚向,你们这群庶人竟敢对士族出手?”

    原来是徐之敬担心梁山伯受了暗手会有内伤,蹲下身给梁山伯查看伤情却被皂隶当成助拳的,混乱之中褚向保护背对着众人的徐之敬,结果替徐之敬挡了一棒,又被推到了人群里。

    徐之敬的兄长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如今遇到这种情况简直不能忍了,抬手一挥,所有人都鼻子一阵剧痒,拼命打起喷嚏来。

    刹那间,课室里泪涕横流,徐之敬铁青着脸站起身来,恨声道:“恃强凌弱,以武器对手无寸铁的书生,真当我会稽学馆无人?”

    傅歧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徐之敬身上的关头迅速晃过虞舫,三两步奔到腿脚不便的兄长身边,架住他的身子就往后带。

    “等等,傅歧,让我再看看情况。”

    傅异拍拍弟弟的肩膀,“这么多人为我拼命,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就跑了。你那叫祝英台的好友不是去搬救兵了吗?”

    傅歧听兄长这么说,只能忍耐,举着拳头护在他的身前,大有谁敢过来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另一边,马文才护着差点被踩伤的褚向从人群里钻出来,揉着鼻子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可怜褚向背后中了一棒,直接趴到地上,又慌乱的躲避众人的推挤和踩踏,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束好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配上泪眼氤氲的模样,简直像是被蹂躏过了的小媳妇。

    也亏是祝英台不在这里,不然又要在心中尖叫了。

    “我没事,就是背后有点痛。”

    褚向艰难地直起身,收拾着自己散乱的袍裳。

    整着整着,褚向的表情突然一僵,一扭头又走回人群里,在地上开始寻找着什么。

    那一片刚刚被徐之敬下了药,所以褚向找了没几秒就满脸通红不停打喷嚏,毫无形象地弯腰四处张望。

    马文才担心他出事,用帕子捂住口鼻,跟上前去,正准备把他拉回来,却见他从地上找到了半块玉佩,郑而重之地放回了怀中,满脸都是庆幸。

    见到那块玉佩的模样,斜地里的马文才伸出去的手猛然往回一缩,不可思议地看了褚向一眼,悄然无声地又退回了人后。

    只是手,却不由得按向了自己的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文才:(瞪)叮你个头啊!

    第197章

    仁义道德

    马文才的胸前,

    如今也贴身带着半块玉玦。

    之前他没有看清,

    以为褚向是丢了玉佩之类,等他看清了,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不寒而栗。

    褚向的那半枚玉玦,和马文才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马文才的那半块玉玦,

    是崔廉给的。

    郦道元被门客拼死护送出寿阳城时,

    他的门客趁乱去查找萧宝夤勾结梁国的证据,结果身受重伤而回,

    只来得及交付这枚玉玦。

    这玉玦的纹饰精美,又被萧宝夤郑而重之的收藏在书房里,必定是某种信物,

    其实崔廉对玉玦能揭发什么也没有抱有什么信心,所以这件东西才托付给了马文才,

    请他交给谢举。

    因为这枚玉玦关系到崔廉、裴公、郦道元等数人安危的关系,

    马文才没有告之傅异它的存在,

    但在听说这次来的学监可能是乌衣巷的谢举时,他简直是惊讶极了。

    不是惊讶这样的灼然士族会关心五馆和萧宝夤阴谋之事,

    而是觉得实在太巧太巧,

    就像是命运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些线索穿针引线,一步一步地将旁人可能一辈子都窥见不到的真相放在他的面前。

    褚向那块被制作成玉佩的玉玦绝不会是随便挑选的,玉玦形如环而有缺口,更重要的是,

    “玦”、“决”同音,故古人每用“玉玦”表示决断或决绝之意,以摔玉表示恩断义绝,所以玉玦被赠与旁人,并不是一种好的寓意。

    照理说,正常人看到这种代表“断义”的物品,都只会觉得伤心或愤怒,甚至觉得是一种羞耻,不会贴身收藏或格外重视。

    但无论是萧宝夤也好,褚向也好,如今都对这枚明显已经履行过自己意义的玉玦表示出了珍视,也勿怪郦道元觉得此物是一种信物。

    褚向虽是京中边缘化了的人物,可他的出身却比绝大多数公子更要尊贵,哪怕他的性格如此懦弱,又被梁帝监视着这么多年,可他依然能来三吴之地的会稽学馆读书,真的是仅凭母亲的余荫吗?

    褚向和自己的这位胞舅,是否一直有所联系?

    马文才原本就是个敏感多疑之人,如此一想,根本不愿暴露自己发现了那半枚玉玦,隐入人群之中,只悄悄地观察着他。

    他看见褚向收好玉佩,走回徐之敬身边。

    他看见徐之敬向褚向询问着什么,褚向羞涩地笑,摇了摇头。

    衣衫凌乱外表羸弱并不能削弱他的姿容半分,恰恰相反,反倒为他增添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

    看他那羞涩似小鹿般的眼神,没有人能把他和“阴险狡诈”联系起来。

    晋陵长公主原是齐国出名的倾国之色,却没有被和亲、没有被胡乱婚配,而是嫁了自己最中意的人选;

    萧宝夤落难北魏,依旧凭着容仪获得了众多公主的欢心,成了驸马,跻身宗室……

    萧家血统里的美貌,从来没有给他们带来过灾难,难道真的是上天庇护?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定定出神的马文才,突然被人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徐之敬铁青着脸,指了指傅歧那边。

    “我的药用完了,顾不得那里。”

    马文才抬头一看,虞舫正带着几个交好的学子围住了傅歧和傅异二人,傅歧那暴脾气明显已经按不住了,傅异拽着他的袖子,眼神冰冷地望向虞舫等人。

    也许是傅异被毁了容的五官太可怕,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冰冷,除了虞舫外,另几个士生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就连虞舫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在那里僵持。

    大约是药效过了,马文才看着喷嚏不断的皂隶们重新提起了棍棒,寒生们却已经一片狼狈满脸青紫,趴在地上吆喝不断,怒火不断涌上胸臆。

    “都站起来!”

    马文才使劲拽起一个寒生,替他整理衣襟。

    “学了这么久礼义廉耻,怎可就这么倒地不起,一蹶不振?”

    随着马文才的怒喝,还在地上痛呼的学子们一个个满面羞惭地站起身,渐渐聚集在马文才的身边,用沉默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皂隶们。

    那为首的皂隶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逮捕任务会变成这样,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并不是故意来学馆里闹事的。只是我等接到举报,说这位‘易先生’身份不明,通关会稽郡的路引明明是行商,却到了这里教书,而且我等沿路追查他的路引和通关文书,发现他是从北面来的,不得不慎重起见。”

    “举报?他既然是在这里教书,又没有杀人放火,为何会被人举报?”

    马文才言辞犀利,直击重点。

    “易先生自南下养伤以来,从未出过书院,敢问这位吏头,举报者可是我学院中人?”

    马文才锐利地眼神从人群中扫过,想要从中找到那个“举报”之人。

    大多数人都坦荡回视,也有部分人是因为被对视无措而移开目光,唯有虞舫几人畏畏缩缩,不敢直视。

    “公子何必为难我们?”

    吏头面露为难:“我等怎会揭发举报之人?若是如此,日后还有谁敢举报不法之事?”

    “藏头露尾,谁比较像是坏人?”

    马文才冷哼了一声。

    “先生是学馆里的人,你们若想带走人,也得先由贺馆主同意。在贺馆主来到之前,谁也不能再动我们馆中学生一丝一毫!”

    “你们不敢拿棍棒对着我们,却因他们是庶人而随意欺辱!你们又岂知其中有没有日后的‘天子门生’!”

    马文才的话掷地有声,替庶生们找回了颜面,一个个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他们看着虞舫等士生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他们却满面青紫有辱斯文,为何?

    总不能让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马文才,你是士生,还是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虞舫阴测测地说:“易先生身份既然存疑,他们带易先生回去也是执行公事,何必如此夹枪带棒?”

    “他们虽是庶人,可他们也是我们的同窗!”

    随着门外一声清亮的反驳,祝英台领着一干祝家部曲踏入了课室。

    “易先生虽然身有嫌疑,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祝英台,你这娘娘腔莫是跟马文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简直是士族中的败类!一天到晚维护庶人就算了,如今既然还为来历不明的人助拳!”

    虞舫见祝英台这个“异类”居然将家将带来了,知道今日没有那么简单能如愿了,气得直咬牙。

    “虞舫,你嘴巴放干净点!”

    傅歧一声怒吼。

    “虞公子,即使你天性凉薄不把我们当人看,也不必一出事就把同窗和先生都出卖个干净吧!”

    梁山伯也忍不住了,怒道:“便是在士庶分别之上,亦有气节操守,难道你能代表所有的士族不成?”

    甲科中如魏坤孔笙等人本就和祝英台交好,此时祝英台又得了太子青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站在祝英台这边。

    再见虞舫一句话引起了众怒,让原本就紧张的士庶生关系更加尖锐,顿时头痛不已地纷纷出来打圆场。

    “都少说几句,少说几句!”

    “虞兄也是担心持械私斗给馆中惹祸,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之前还在执意要带走易先生的皂隶们看到他们自己内斗了起来,干脆作壁上观,看着他们对峙。

    尤其是祝英台带着全副武装的部曲来了以后,径直就把他们围了起来,他们也确实不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被傅歧搀扶着的傅异动了。

    一直保护着他的学生们纷纷让开,躬身让这位“名师”从他们身边经过,又隐隐站在他的身后,随时保护着他的安全。

    傅异心中一暖,笑着对他们颔首,又转过头来,对着几个皂隶说:

    “你们只持着文书毫无通报就上门来抓人,很容易引起学馆和官府之间的矛盾。不是被有心之人挑拨了,就是做事太急。”

    他负手而立,淡淡道:

    “你们先回去,让我和馆主交代些事情,明日自我会去太守府配合调查。”

    傅异原本身材高大,学馆之中也只有傅歧等少数几人能与他比肩,只是他伤的是腿,又因肺部不适经常佝偻着身子,竟无人发现他原本是个魁梧的汉子。

    如今他站直了身体,用一种威严的姿态与这些皂隶们说话,竟然他们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傅异的语气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已经下了决定不容反驳似的。这语气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久居人上又手握实权的官员们,往往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发号施令的。

    吏头心中有些不安,可又不愿就这么屈服,硬着头皮拒绝:

    “易先生,实在是上令在此,不得不从,何况谁知你明日还在不在馆中?请,请今日就给个方便……”

    “你别得寸进尺!易先生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

    傅歧暴喝道:“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以为我们会让你将易先生带走不成?”

    “傅歧!”

    马文才怕他情绪太过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悄悄拍拍他的背,摇头道:“把你的暴脾气收一收,别每天跟个斗鸡一样!”

    好在傅歧向来是这个性子,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情绪激动。

    “我给他作保吧。”

    就在两边陷入僵硬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众人引颈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

    此人身着紫衣,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几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随扈之流。

    更重要的是,连清早出了馆的贺馆主都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在他之前发表结论,也没有进来训斥学生。

    “敢问使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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