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也觉得这么做有点冒险,不过徐之敬说那县令胆小如鼠又怕丢官,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傅歧夸张地扭动了下胳膊。

    “就是可怜了我,将尸体背过来背过去,简直晦气!”

    “不这么做也没办法,我又没本事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要是再留下去,还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干脆趁那县令中了药不能苏醒将事情掩盖好,丢下一封书信连夜跑了。”

    徐之敬一边说,一边看向手边的木匣。

    “更何况东西已经到手,我总觉得实在太顺利了,担心迟则生变,连夜出来也是好事。”

    他们丢完了尸体,留下了信,趁着府衙里的衙役和看门犬都没苏醒过来,连夜翻墙出去,找了个暖和的地方窝了一晚,等天一亮便出了城门。

    他们去山阴的时候是下雨,人人披着蓑衣斗笠,自忖不会被人记住长相,出城时只要换一身华衣便是一副贵公子带着家丁游玩的派头,也不会被人盘查。

    为了防止人跟踪,他们连驿站都不敢住,也没有和其他人同路或是租借车马,是硬生生走回来的。

    好在山阴县就在会稽学馆不远的地方,又有当初浮山堰地界落难的经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忍受的下来。

    “那信上,是涂了磷粉?你还带着那玩意儿?”

    祝英台好奇地问徐之敬。

    “你竟知道?”

    徐之敬一愣,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小把戏。”

    “想不到医家除了精通医学、药学,连化学都要通晓啊。”

    祝英台心中佩服至极。

    “不知道和他合作,能不能制造出一些防身的东西。”

    “诸位的大恩,梁山伯无以为报,此生此世,诸位若有所求,梁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梁山伯听得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甚至傅歧还为他挡了一刀,实在是感激涕零到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曾以为自己要谋划无数年、要做到县令那个位置,要拥有极多的人力、物力才能拿到手的东西,竟就在眼前。

    而那个谋划之人……

    梁山伯看向微笑着坐在那的马文才。

    ……他甚至根本都没有亲自出面。

    “得了吧,我要混到让你赴汤蹈火的地步,那我得混的多惨?”傅歧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大笑道,“我可不希望用到你报答的时候。”

    徐之敬也无所谓地弹了弹指。

    “我不是帮你,你别自作多情。就算欠了人群,我也是找马文才要。”

    马文才啼笑皆非。

    “所以那册簿上写了什么?”

    提起册簿,徐之敬和傅歧两人这才面色一整,打开木匣,一边翻到可疑之处,一边将傅歧之前的推论和发现说与几人听。

    梁山伯对朝中大臣并不了解,祝英台对政治权谋也是一知半解,两人听得都有些云里雾里。

    梁山伯只死死将这几个人名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即便不是这几人下的手,也一定和这几人有关。

    “我让傅歧去信查一查这永元年间出镇石头城的南中郎将是何人,他们大多是南徐州迁来的,有的还是因功入仕,这南中郎将必定是极其显赫的人物……”

    徐之敬指着其中几行字说。

    “不必去查,我知道这南中郎将是谁。”

    马文才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神中便透出一丝危险。

    “咦?”

    这一下,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马文才身上。

    “之前因为崔廉和郦道元的事,我好奇查了下这位的过去。”

    马文才不紧不慢地说。

    “建武三年到永元年间,确实有一身份显赫之人,位高权重,可以将人随意入仕。而南中郎将,只是他身兼数职之中,职位最低的那个。”

    “他除了是石头城的南中郎将,还是都督荆益宁雍梁南北秦七州军事,南徐州刺史……”

    马文才看着怔愣着的几人,发出一声叹息。

    “……他是前朝东昏侯萧宝卷的亲兄弟,建安王萧宝夤。”

    第190章

    得偿所愿

    “这萧宝夤……怎么走到哪儿都听到他的名字?”

    徐之敬眉头皱的死紧。

    “郦道元是被他害的,

    崔廉是被他害的,

    傅歧的兄长是被他掳走的,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祝英台对萧宝夤最不熟悉,纳闷地问:“萧宝夤……图什么呐?”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马文才挑了挑眉,摇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

    萧宝夤是前朝皇帝的同胞兄弟,

    前朝皇帝萧宝卷昏聩无道搅得天下大乱时,

    他这位兄弟倒是贤明在外,又深得兄弟信任,

    一直握有兵权。

    今时之人难以想象萧宝卷信任他到何等地步。

    当年萧宝夤其实和如今的临川王萧宏一样涉嫌谋反过,结果谋反不成,萧宝夤自己去自首,

    萧宝卷一点都没有责怪他,待他犹如当初。

    萧宝夤得势的时候,

    马文才连个受精卵都还不是,

    自然不明白他当年的威风。

    后来萧宝卷冤杀了萧衍的兄弟萧懿,

    当年还是刺史的萧衍一怒之下反了,联合了萧宝卷的另一个兄弟萧宝融起兵,

    攻入建康城,

    杀了萧宝卷,又安抚其弟萧宝夤,谁料萧宝夤完全不吃萧衍这套,当夜便换了布衣乔装成平民逃出建康城,由自己在徐州的部下乘船送往了北魏。

    当年他才十六岁,

    逃亡北魏时犹如丧家之犬,是如今的任城王元澄收留了他,以宾客之礼待之,还允他按丧兄的礼制,穿齐衰丧制的丧服,并率官僚前去吊唁。

    这位十六岁的王爷,在北魏因出众的相貌才干受到了北魏上下的承认,甚至赢得了孝文帝之女南阳公主的芳心,尚了公主,其中几起几落,最后被封为封疆大吏,镇守南境,俨然便是一个魏人。

    无论是前世、今生,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位萧宝夤所处的高度,都是马文才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说萧宝夤曾发誓一定要让梁帝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多次让梁国吃了大亏,连对于整个梁国来说,萧宝夤是一个“不可说”的人物。

    所以马文才说“我也不知道”,是再自然不过了。

    这屋子里见识最广的马文才都参不透其中到底有什么干系,更别说剩下的一群吃瓜少年,在探讨过各种可能性后,梁山伯收起了这本册簿。

    “我们的见识不够,能力也不足,但总有能深谋远虑之人。”马文才对梁山伯说,“我建议你给子云先生去信,询问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事关萧宝夤,又涉及前朝和当朝,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几个少年能够管得了的了,最好是让上层知道。

    陈庆之是梁帝的宠臣,是皇帝的主笔文书,又是御史,他知道了便等于皇帝知道了,只要这本册薄还在,以梁帝忌惮萧宝夤的程度,不可能当做不知。

    梁山伯心思一动便明白了马文才的意思,他被陈庆之收为弟子,因此棋艺精进被中正官赏识,又有了前程,于情于理都该写信“感谢”恩师的教导,此时写信给陈庆之,倒不扎眼。

    他是惯于借势之人,当即点头应诺,将册薄贴身收藏。

    就在他们为萧宝夤忧心忡忡时,门外傅歧的部曲前来通报,说是贺馆主回馆了,派了褚向来,要召见他们。

    “褚师兄颇得先生信任啊。”

    马文才走出屋内,看了眼廊下等候的褚向,假装吃味地说,“咱们几个出去一趟回来,在先生面前都不吃香了。”

    “马兄说笑!”

    褚向有些惶恐地连连摆手,“不过是些跑腿的差事罢了,旁人不愿做的,我闲着也是闲着,便到处走走。”

    他眼神一扫,看见随着马文才步出屋子的徐之敬,高兴地说:“徐兄,你回来啦?”

    褚向此言一出,马文才心头一动,眼神发冷。

    “褚兄何出此言?”

    闻言,梁山伯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蓦地向褚向看去。

    徐之敬和傅歧去山阴是秘密出行的,在馆中谁也没说,徐之敬除士后原本就没几个真心朋友,谁也不关心他住在哪儿,他原本也不在馆里上课。

    傅歧则是经常翘课,如今又部曲众多,旁人不敢随意窥探。

    是以他们离开了两天,竟没人察觉。

    可听这褚向的意思,却是知道徐之敬这几日不在的。

    一时间,局面有些僵硬。

    褚向见马文才、梁山伯几人都表情不善地看着他,直被看的背后发冷鼻尖冒汗,结结巴巴说:“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帮徐兄找丢失的东西,几次去徐兄院子里探望都没见到,难,难道不是离开学馆了吗?”

    “褚向胆子小,你们别这么吓他!”

    徐之敬忍不住护在了褚向的身前,摇头说:“他就是热心肠又爱操心,没有别的意思。要真是包藏祸心,也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来了。”

    马文才和褚向虽是点头之交,但毕竟是同门。

    在这个时代,同门的关系不比寻常,一旦谁有个不好,往往会牵连甚广,由不得马文才多想。

    但见徐之敬如此回护他,马文才也不好将局面弄僵,他本就是圆滑之人,当即一摊手,无奈道:

    “是是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说错了话,我向褚兄道歉。”

    梁山伯看了看马文才,两人眼神一触即回,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就连祝英台都若有所思,唯有傅歧还傻乎乎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问:

    “不是说贺馆主要见我们吗?你们还走不走啊?”

    有了傅歧这个台阶下,众人仿佛如梦初醒,对刚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只各怀心思的一同去见贺馆主。

    几人原本还以为贺馆主是单独召见,可走到一半却发现似乎不是,不仅是他们,路上还有不少学子都在往学馆聚会所在的思贤楼而去,随便抓了一个学子一问,甲科前三十名的学子都被召见了。

    “褚向,你可知是何事?”

    徐之敬问他。

    褚向比徐之敬还迷糊:“我也不知,我听说先生回来后便带着功课去求教,那时先生似乎在见客,见我来了,就让我去思贤楼等着,又派若愚去找你们,我恰好有空,就自动请缨接了这差事。”

    “既然是叫甲科前三十名来,应该是和学业有关。”祝英台猜想,“还有几个月便是‘天子门生’的选拔,说不定馆主已经有了选拔的章程?”

    不仅仅是祝英台,甲科其他学子也是这么想的,有些唯恐去的晚了给别人占了先机,几乎是不顾形象的在路上狂奔。

    徐之敬皱着眉看着那些跑的气喘吁吁的学子,哼道:“只要不是比出身,我们几人就都有一拼之力。”

    “应当不是和天子门生有关,否则不会叫我去。”梁山伯分析着,“我已过二十,并没有一搏的资格。”

    “管他什么事,去了再说。”傅歧看别人都用跑的,情不自禁地也加快了脚步,“我可不想站在最后面!”

    因为傅歧的匆忙,引得几个少年都紧张了起来,等到了思贤楼,果见已经到了不少人。

    见到马文才和徐之敬一同出现,这些学生忍不住窃窃私语,加上祝英台和傅歧也是学馆中出了名的异类,梁山伯更是不必说,庶人一个。

    一时间,好几个士生都对马文才露出了“你怎么自己跳粪坑呢”的表情。

    饶是马文才少年老成,如今被盯得也有些不自在。

    站在他身边的徐之敬哼了一声,微微抬了抬手……

    哗啦啦。

    刹那间,他手边就空了一大片。

    徐之敬好笑地整了整衣冠,低声讥笑。

    “不过是一群只敢背后说人是非的鼠辈。”

    在看清徐之敬只是整理衣冠,并不是要用什么“妖法”后,旁人方才松了口气,又不由得为自己刚刚过度反应脸红。

    经着这一层变故,托徐之敬的福,马文才等人倒从人群中找了一出空档,走到了前排去。

    没一会儿,会稽学馆的馆主贺革就到了,身后跟着两三个学馆中的五经掌教和一位主管杂务的学官。

    “今日召大家前来,是因为馆中新来了一位先生。”

    贺革站定后并没有说什么场面话,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五馆如今日渐凋敝,正经的先生辞的辞,告病的告病,除了贺革以外,其他的助教和讲士多靠着贺革的学生和故交撑着,俸禄也是

    会稽学馆还算是好的,其他四馆更加不堪。

    马文才所在的吴兴学馆几乎是连正经的先生都找不到几个,馆主沈峻另迁他职;吴郡的陆馆主、建平的卢馆主都已逝世,平原郡的馆主明山宾辞职做了隐士,其他四馆中都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儒。

    但凡有些抱负或是才能的士子,皆求聘与国子监,之前会稽学馆找骑射先生来的都是武夫、辞官的衙役之流便可见一斑。

    如今听到新来了一位先生,还明显是要执教与甲科的,所有学生都好奇极了,伸长着脖子看着贺革。

    “新来的易先生才德兼备,身份贵重,只是身体羸弱方才来会稽休养。我听说他如今在会稽郡休养,特意去请了他来,教导你们策论之道。”

    贺馆主看向学生们。

    “易先生无论是雅言、书法、文赋、策论都出类拔萃,能够教导你们,是你们的幸运。”

    随着贺馆主的描述,众人面前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位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文士形象,甲科里一些出身寒门的学子更是露出狂喜的表情。

    贺馆主目光扫过堂中,见马文才他们都在前排,心中一松。

    “只有一点,他如今身体不好,是隐居在此地的,除了上课以外都要静养,无事不要去叨扰先生,也不要去打探关于先生的事情。”

    说罢,贺馆主让学官去请那位易先生。

    没一会儿,思贤楼的二楼下来一个形相清癯的青年,这身材高瘦,走下楼梯的动作很慢,似乎腿脚并不灵便。

    待他下了楼梯,站在众人的面前,思贤楼中渐渐嗡声不绝,后面的学生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原来那位被称为“才德兼备”的易先生,竟是满脸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和他们之前心中预期的“风姿隽爽”实在相差甚远。

    贺革面如沉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随着贺革的咳嗽声,马文才察觉到身边的傅歧也剧烈地颤了一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不解地扭过头,待见到傅歧通红的眼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为何。

    “切莫失态。”

    马文才伸出手去,将手搭在傅歧紧握的拳头上,拍了拍。

    “不必担心,我们都在。”

    第191章

    大丈夫也

    思贤楼的后室里,

    傅歧半跪在地上,

    扑在兄长的怀中哭的像是个孩子。

    明明是极少回家的,明明是嫉恨从小兄长将自己比的像是外面捡来的孩子一般,可真的看到自己的哥哥变成了这样,

    就像是有一把刀剜进了他的心里,活生生将他心里的什么东西给割裂开了。

    莫说马文才和梁山伯他们没见过傅歧这个样子,

    就连傅异自己都惊讶极了,

    抚着弟弟的脑袋半天回不过神来。

    众人都静静地等着傅歧的情绪平复,等到他哭声渐歇,

    傅异才一边顺着傅歧脑袋上的毛,一边温声说道:

    “别哭了,你都已经长大了,

    以后我们家就要靠你支撑,你怎么还能动不动哭鼻子呢?”

    傅大哥一句话,

    引得傅歧鼻中一酸,

    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说傅歧,

    你要哭自己待屋里哭去行不行?你兄长还要不要我看了?”徐之敬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冷着脸问着:“你要在这里演兄弟情深,

    就别让我干等了行吗?”

    “要看的!要看的!”

    傅歧这才想起来徐之敬的本事,

    慌慌张张将眼泪一擦就要站起身来。

    只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八尺来高的身材在会稽学馆中都算是鹤立鸡群的,如今毛毛躁躁站起身,顿时就撞得傅异身子一晃,轰地往后倒去。

    傅歧见状大惊,

    伸手去捞却没有够着。

    他眼见着自家兄长半仰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抖着下唇低声喃喃:“怎,怎么会这么虚弱,我和我兄长比武从来没赢过……”

    傅歧这下是真的怕了,伸手将走过来的徐之敬直接拉到了傅异身前,连声催促:“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兄长是怎么了!”

    徐之敬被拉的一个踉跄,到了傅异跟前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倒是傅异不好意思,狰狞着的脸努力挤出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笑容,抱歉地说:“舍弟莽撞,请多包涵。”

    “听你这声音,肺还不好?”

    徐之敬哪里会跟傅大傻子一般见识,也不搀扶傅异起来,就这么在傅异身边席地一坐,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这一摸,徐之敬吓了一跳,表情顿时肃穆,又换了他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把脉。

    傅歧看到徐之敬这样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若不是有马文才按住他的肩头,怕早就急急忙忙去问了。

    徐之敬的脉把了一刻有余,又看了看傅异的膝盖,当他看完傅异脸上的伤,正准备说出结果,却见傅异的眼神中满是恳求,微微摇了摇头。

    徐之敬素来是讨厌人左右他的行为的,尤其是在他进行诊断之时。幸亏傅异是士族身份,若换了个庶人,哪怕傅歧怎么求他,他也不会帮着治疗。

    可如今看着傅异平静的脸庞,他不知怎的,居然心一软,也跟着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怎么样?我兄长的伤怎么样?”

    傅歧急问。

    “不怎么样。”

    徐之敬面无表情地说。

    “脸上的伤倒是最轻的,他的腿受过刑,怕是好不了了。”

    “受过刑?谁上的刑?难不成是姚先生?”

    傅歧胡乱地说。

    “休得胡言!”

    “姚先生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傅异和祝英台异口同声地喝道。

    “那是谁……”傅歧咬牙切齿,“谁给你上的刑?”

    “当日众人落水,情况复杂不明,我被掠至寿阳,以为自己做了人质,为了不危及家人,自然不肯报出自己的姓名身份。”

    傅异的语气轻描淡写:“那时我的脸在水中被各种异物划伤,也没有什么人认得出的我长相,我自己不说自己是谁,便没人能知道,他们想知道我的身份,我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

    “至于你说的姚先生,他后来才到寿阳,是他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就像是个破烂麻袋一样,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凶险。

    寿阳城乃是敌国的地盘,又有不少士卒的家人受浮山堰大水的影响被淹没了家园,这些敌国官员落在他们的手里,能得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傅公子,我不明白,你既然是长官,被逼问身份时,何不捏造一个身份躲过刑讯?”马文才皱着眉问他,“你手下那么多官吏,寻个一同落水的身份并不难吧?”

    “事情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傅异苦笑:“那些身份不够贵重的,他们根本就没留活口,寻常差吏,直接就杀了。”

    “更可怕的是……”

    他语意渐冷。

    “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一份浮山堰上下官员的名单,不但详细描写了外貌、出身、年龄,有些连嗓音、特征都有,我一不知道自己冒充的人可被他们虏获,二也不能完全说清楚被冒之人的特点,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害了别人的性命。”

    “你是说,有人里通外国?”

    马文才惊愕。

    “这么详细的名单,即便是吏部官员也不可能提供,毕竟浮山堰上的官员大多是从各处调派轮值的。那提供者必定是浮山堰上的官员,级别还不低,能够以统管为命收集各方的信息。”

    傅异说,“当时和我一般被拘役的也有不愿透露身份的,可一上了刑,很多人都熬不过,后来还有互相指认的,若不是我伤了脸,怕早就被人认出来了。”

    他抚着脸上的伤疤。

    “我这伤并不是不能好,只是它每要好了,我就把它撕开,又用地上的尘泥涂抹使它溃烂,所以,这伤倒怪不了别人。”

    “阿兄!”傅歧瞠目切齿:“此仇我必报之!我与魏国不共戴天!”

    “此事怕另有蹊跷。”

    马文才一巴掌拍在傅歧的背上。

    “你别一惊一乍的,听你兄长说完!”

    “确实如此。”

    傅异见有人能管得住自己暴躁的弟弟,心中很是欣慰。“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魏国的计策,所以狱中每日咒骂魏国声络绎不绝。可我见对方只辨认我等的身份,却并不见有任何后续动作,便开始怀疑起对方的动机,只是当时信息太过缺乏,根本分析不出什么原因。”

    “一直到我被姚先生救出去后,我才知道魏国竟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皆是寿阳城守将萧宝夤私下里的动作,而他早已经偷偷联系这些‘人质’的家人,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傅异叹道:“姚先生和他的主公担心揭破此事后萧宝夤会杀人灭口,只能佯作不知,想法子替换掉几个牢狱中的看守,好留下受刑者的性命。唯有我……”

    他笑:“所谓福祸相依,因为我的脸是被毁了的,姚先生的主公寻了一个和我差不多身材的死囚,将他的脸划的和我一般,在一次刑讯之后,以那死囚替了我的身份,报了暴毙,我就被这么李代桃僵换了出来。”

    “此事果然是萧宝夤所为。”徐之敬想到那本册簿中的记载,“如果我们猜的不错,给萧宝夤提供名册的,可能就是后来代替康绚护堰的南徐州刺史张豹子。”

    “张刺史?”

    傅异惊愕失色:“怎么会与张刺史有关?”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头再细细和您说。”马文才见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讨论的完,将重点转移到了傅异的伤势上。

    “徐兄,傅公子的伤可能治好?”

    “脸上的伤,我倒能想想办法。我家中数代都做过御医,有不少祛疤养颜的方子,只是他脸上的疤痕曾多次受创,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可能要将肉芽剜掉重新护理方能变浅,而且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徐之敬先说的,自然是最好治的伤势。

    “他的腿就比较麻烦,之前他应该长时间泡在水里,双腿早就入了寒气,后来又因刑讯伤了髌骨,虽然后来得到了照顾,却早已经病入骨髓。”

    徐之敬眼中满是怜悯,“即便我尽力治好,能让他行走如常,可每到天阴下雨,他的双腿还是会疼痛难忍不能行走,而且此生再也不能习武骑射了。”

    “如此严重?”

    傅歧愕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若是送到你们家好生调养……”

    “你是质疑我的判断吗?”徐之敬冷然道:“这还是傅公子从小骑射身体康健,如今才能留下一条命,如今只不过是不良于行。若换了那些弱不禁风的纨绔,怕是一落水连命都没了。”

    “不过有一点傅歧说的倒是没错。”

    他将面转向傅异,背对着众人,眼神恳切。

    “你若立刻去丹阳徐家,细心调养几年,不必劳心劳力,也许能好一些。我可以替你修书一封,如今徐家当家者是我的兄弟,他们必定尽力为你治病。”

    “我先谢过你的好意。”

    傅异笑了起来。

    “不过寿阳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营救,此时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这一笑,任他满脸伤痕、形容消瘦,却难掩他傲然之色。

    “傅公子真乃大丈夫也!”

    马文才顿时动容,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

    傅异只是微笑。

    “可是……”

    “傅歧,不必多言!”

    见弟弟还要恳求,傅异一改之前的温润神色,语气严厉了起来:“现在哪里是软弱的时候?你有兄长,那些寿阳城牢狱中的大梁官员难道没有兄弟家人?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傅歧见兄弟发怒,怔然未语。

    “我等在敌营不愿露出身份,是为了家国考虑。彼时苟延残喘,早已是郁气难平。”

    傅异原本便身形高大,如今挺直背脊,眼中神采奕奕,霎时间气势惊人。

    “如今我既已经出来,便得让萧宝夤知道,想要算计我梁国大好男儿,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丈夫视死若归。然无名而死,岂非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祝英台:(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傅歧:(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徐之敬:(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梁山伯:(瞪眼)等等,马文才你怎么不瞪眼?难道有内幕?

    马文才:┑( ̄Д

     ̄)┍

    第192章

    人丁丝绢

    如今人人都知道会稽学馆找了个好先生,

    而且这位先生听说还曾是贺革的弟子,

    出身高门士族,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选择来会稽学馆避祸的。

    理由便是此人虽身形高大却身体虚弱,一些有见识的士生都能看得出他应该是被人折磨过,

    若非如此,以他的才华气度,

    绝非无名之辈。

    虽然如此,

    但会稽学馆甲科里的学生都很庆幸他受了这么一番罪,否则他们也没办法得到他的教导了。

    会稽学馆的林荫下,

    “易先生”的身边早就围满了求教的学生。

    他们有的是刻意来跟易先生学正宗的“官话”,有的是捧着最近才做出的策论请教优劣,有的只是单纯来听他解读最近朝堂上各种政令蕴含的意义:

    ——这也是其他学生对“易先生”最好奇的地方,

    他总是能得到新的朝廷邸报,知道梁国最近发生的大事。

    在很多人眼里,

    易先生是神秘的、优雅的,

    即便是他毁了容也无损他的风华,

    但在有些人眼里,易先生就是藏头露尾、故作玄虚的怪人。

    譬如曾和傅歧打过架的士生虞舫,

    就怎么都看易先生不顺眼。

    “你确定你打听过了,

    会稽郡最近没搬来什么姓易的人家?”虞舫板着脸问手下,“易有可能是假姓,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高门大族的子弟游学来这的,或是举家搬迁的?”

    但凡高门子弟游学在外,哪怕是在外养病,

    也不可能一个人来。就算破落的士族也还有三五个伺候的下人,他家在会稽郡人脉广阔,只要是最近几个月搬来的大族,断没有悄无声息的。

    “公子,真的没有。”

    手下的也很头疼,“几个城门官儿都问过了,没哪个人家递过名帖的。公子要打探这个干什么?不过是个教书的……”

    “你懂个屁!这人处处给我为难,我担心是家里在哪里结的仇家!”虞舫气急败坏道:“我们这些士生上课从来没人管缺课的,偏就他在一群人面前因这个不给我脸!还有傅歧那小子,每次易先生一训斥我,他就不停发笑,肯定有什么猫腻!”

    他越说脸色越坏。

    那姓易的居然敢说他做的策论狗屁不通,还笑话他别说“天子门生”,就连看门的都写的比他的好,馆中哪个先生敢这么说他?!

    他就不信他一个不能出仕的丑八怪若没有背景,敢这么笑话他!

    “公子,如果连我们都查不出他的身份,依小的之见,还是别查了。”

    那手下心里有些忐忑。

    “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怕是要招祸。”

    “你懂什么,再过两个月就是‘天子门生’的选拔,京中也是要派学官来监学的,馆中能出题、举荐的先生就那么几位,这姓易的明摆着看不上我,便是最厉害的拦路虎。”

    他恨声道:“不把这拦路虎给打了,你家公子我休想得什么好前程。”

    “可是这易先生是馆中任命的,怎能轻易……”

    那手下被虞舫一瞪,立刻闭上了嘴。

    “只要他不是什么举家搬迁的大族公子,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他是什么灼然士族,如今独自一人来我的地盘,我让他掉几层皮就掉几层皮!”

    虞舫眼神阴鸷。

    “还有那傅歧,我定也让他好看!”

    ***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