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赵素兰满眼鄙夷,隐隐带着几分嫌弃:“芙儿,你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不过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周芙犹犹豫豫:“他……他……想让我跟他走。他说,等生下孩子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母亲和哥哥一定会答应的。”

    赵素兰几乎笑出声:“呵……果然是才华横溢的读书人,私奔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待孩子出生,生米都煮成粥了,侯爷和老夫人不答应也得答应。为了避免你受人非议,谢妙仪那商户女,也少不得要为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啊?你不阻拦我吗?”周芙并未听出她话里的嘲笑。

    “我为什么要阻拦你?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向来清冷孤傲的赵素兰难得拉起她的手,苦口婆心道:“芙儿,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身份地位也不过是牢笼枷锁。我真羡慕你,羡慕你能遇上这么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况且,他才华横溢,将来必定能出人头地。如今他落魄时你不陪着他,等将来他飞黄腾达,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周芙被她说得心潮澎湃,压在心头的顾虑终于彻底打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慧娘姐姐我想好了,我要跟他走。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一定能出人头地。我也一定能风风光光重回侯府,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跪地求饶……”

    赵素兰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芙儿不愧是侯府嫡女,果然与那些个只会受人摆布的庸脂俗粉不同。”

    周芙感激地握紧她的手:“还是慧娘姐姐你疼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若换做谢妙仪那个贱人,她肯定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什么门当户对。成天就想让我攀高枝,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她自己。慧娘姐姐,听说我兄长时常来找你?你出身书香门第,清新脱俗不慕名利,与我兄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看好你们哟,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是我真正的嫂子……”

    “芙儿别瞎说,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幸福。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抛却世俗名利又何妨?安心的去吧,你一定能得到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赵素兰眉目淡雅出尘如仙子,眼底却满是鄙夷。

    这个世道,向来是高嫁女。

    周芙好歹是侯府嫡女,如果将来找个门当户对的望族,必定要陪送一大笔嫁妆。

    本以为她与穷书生勾搭就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如今竟还有胆量与人私奔。

    如此一来,侯府的一切,就都是他们母子三人的了……

    第二日一大早,周芙院里的丫鬟们起身后,突然发现小姐不见踪影。

    四处找了一圈后,终于在桌上发现一封信。

    周老夫人年纪大身子骨又不好,这会儿还躺在床上。

    看过信后,直接两眼一黑从床上栽下来。

    又伤又病的周帷原本就因筹钱的事心力交瘁,闻讯赶到荣禧堂看见信,当场喷出一口老血,直直栽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从昏迷中再次醒来,就听见钱嬷嬷在旁边哭诉:“侯爷,老夫人说,她这辈子就大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大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请您派些人手出去,务必要将大小姐带回来……”

    周帷就周芙这么一个妹妹,自然也是心疼她的,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

    他怒急攻心,一边吐血一边怒吼:“来人,来人……将大小姐院里的奴才全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她的下落。尤管家,赶紧带人到各个码头路口去打听,务必将大小姐找回来……”

    尤管家一边唯唯诺诺应着,一边派人到文殊庙给谢妙仪报信。

    谢妙仪离府之前就交代过,每隔五日,给她传递一次侯府的消息。

    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平日里都住在梅林别院,所以到了传信的日子都会早早回到文殊庙。

    除了露露脸之外,也会诚心诚意在佛前跪足半个时辰诵经祈福,祈求菩萨保佑自己早日怀上孩子,保佑前世作孽的人恶有恶报。

    刚跪完回到自己的小院没多久,报信的人就来了。

    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孙源亲自上山。

    “小姐您是不知道,府里最近简直乱成一团。家里面侯爷、老夫人、大小姐全都卧病在床,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外头债主临门,吵吵嚷嚷。不知情的路过,还以为长庆侯府被抄家了呢……”

    孙源大口大口喝着热茶,将府里最近发生的事说给谢妙仪听:“侯爷里平日里总是自命清高说不稀罕您的钱财,这几日倒是开始稀罕上了。拖着条断腿,在府里到处搜刮值钱物件。听说啊,梧桐苑都快被搬空了。那外室成日里冷着一张脸,骂骂咧咧拿下人撒气……”

    谢妙仪越听越不对劲:“你等等……周帷母子上山找过我?”

    “这是自然。听说,正好撞上摄政王府的谢夫人在山上清修。侯爷纠缠不休,被打断一条腿。周芙更是出言不逊公然辱骂夫人,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哟……”母子三人生怕外人知道他们得罪了摄政王府,对外瞒得严严实实。

    不过孙源是谁呀?这点消息还是能打探得出来的。

    “你确定是谢夫人?”谢妙仪忍不住蹙眉。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

    “听他们几人身边的奴才说,确实有贵人在文殊庙里清修,不过对方并未确切表明身份。大概是因为……夫人您这次上山清修,原就是替谢夫人祈福求子。正好那位贵人又没有表明身份,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误会了?”

    谢妙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两个丫头:“庙里有贵人清修???”

    半夏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长乐:“暂时没听说,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谢妙仪并未阻拦:“你去吧,仔细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早在上山之前她就已经计划好,要冷眼旁观侯府烂个彻底。

    要将之前埋下的钉子,一次性全部扎周家人命脉上。

    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回去。

    就算周家人找上山,她打着摄政王府谢夫人的名号避而不见,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突然冒出个贵人,是谢妙仪没有想到的。

    虽然她很满意目前这个结果,事情也很可能像孙源说的那样,都是他们自己臆想出来的误会,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误打误撞竟帮了她,实在有点太过于巧合……

    第175章我必须成全她

    不过文殊庙位于京都近郊,附近山上还有好几座达官显贵的别院。

    这种巧合,也并非不存在。

    谢妙仪并未往坏处想,反而更关心另一件事:“周帷动了梧桐苑?”

    “可不是嘛,不止将梧桐苑里值钱的物件全都搬走。听说侯爷还亲自拿着账本给各院定了份例,梧桐苑的炭火从原来的每日三四十斤,改成如今的每日五斤,还不如您之前给的七斤呢。什么鲜菜鲜果梅花兰花的也都一并停掉,每日只给些吃穿……听说那俩孩子去闹过一回,还被正在气头上的周帷打了一巴掌……”

    “呵……果然是饿几顿就好了。”谢妙仪简直听笑了。

    前世,梧桐苑的奢靡无度比起这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开销上万两银子。

    谢妙仪委婉提出要节省开支,就被周帷骂自私恶毒,苛待恩人遗孤。还骂她低贱卑劣上不得台面,骂她掉钱眼里一身铜臭。

    包括在她离府前,他依旧高高在上,和生性高洁的赵素兰一块贬低她商户女低俗。

    如今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改口了呢?

    铁骨铮铮的长庆侯周帷,怎么就斤斤计较管起后宅几两银子的开支,还没脸没皮从女眷屋里搬东西出去变卖?

    那可是他的恩人遗孤啊,他就是这么对待恩人遗孤的吗?

    赵素兰不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吗?

    不过是些肮脏的俗物被搬走?她生气什么?指使两个孩子闹什么?

    孙源跟着骂了赵素兰几句,转而又说出周芙私奔的事儿。

    谢妙仪终于t?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忍气吞声这么久,她终于滚蛋了。”

    终于按照她的计划,在她不管家的时候私奔滚蛋。

    她甚至都不在家,周帷母子就算想像之前那样把责任推到她头上都推不了。

    哪怕将来闹到族老面前闹到官府,他们管不好自己家的姑娘,当家人没看好门户,关她一个在外清修的嫂子什么事?

    至于周芙私奔留下的烂摊子……

    谢妙仪表示不在家、不知道、不清楚、管不了,别问我。

    孙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压低声音凑上前:“小姐,尤管家特地给我传了消息让我问问您,这事该怎么处理?是要将人追回来,还是让他们逃脱?或者……直接让大小姐和那狂徒意外失足死个干净?”

    谢妙仪淡淡瞥他一眼:“咱们又不是土匪,打杀杀的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追回来也不妥当,周大小姐不是总嫌弃我铜臭肮脏,总拿金银珠宝羞辱她吗?不是总嫌弃我一心想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是攀高枝,心思龌龊吗?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孙源恍然大悟:“奴才明白了。”

    谢妙仪:“你不明白。听说大小姐这次私奔带走不少金银细软?还都是我赠的东西?她总是嫌我们谢家铜臭,说什么有情饮水饱。那些肮脏俗气的金银,继续留在她身上恐怕不妥当。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喝水也能饱腹。你说呢?兄长?”

    孙源这一次是真明白了:“确实不妥。听说他们从北门出的城,看样子是去往登州方向。我听说,一路上有好几个土匪窝,被抢劫很正常。”

    “多少留些盘缠,万一大小姐突然发现西北风不如山珍海味有滋味儿,反悔想回侯府,咱们还得多费些功夫再给她送回去跟情郎双宿双栖。”

    前世,周芙只要在夫家有任何不顺心的地方,就回侯府折磨谢妙仪。

    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她阻止了她与情郎私奔。

    这一世,谢妙仪自然要以牙还牙。

    她不会直接杀周芙给人留下把柄,反而要让她过上前世梦寐以求的日子。

    她真的很想看看,没了她的阻拦,周大小姐是不是就能得偿所愿,是不是真的能有情饮水饱……

    说完周芙的事,孙源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开口:“大小姐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侯爷和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要将她院里的丫头们全部发卖出去。您看……那个叫翠玉的,该如何处置?”

    谢妙仪早就想好了:“她还有个妹妹叫珍珠,让尤管家拿了身契找个由头一起发卖出去。你再悄悄安排个人将她们买下,替她们去了奴籍恢复成良籍办好路引。另外,让嫂子给她们准备一百两银票,再准备些碎银铜钱和细软,让她们带上姨娘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孙源突然笑着叹口气:“小姐心善,处处为她们思虑周到。”

    谢妙仪也跟着叹气:“她效忠我一场,这是她应得的。”

    前世,真正效忠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这一世,她想对这些陪在她身边替她做事的人好一点。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番悄悄话,孙源离开前,谢妙仪从怀里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你抽空将这封信送到成国公府,务必要亲手交到清宁县主手上。”

    与此同时,长乐已经跪在萧昀面前,将谢妙仪的怀疑如实禀报。

    萧昀已经知道每隔几日,就会有长庆侯府的消息送来。

    对于这件事,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瞒得过她,并且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你回去告诉她,庙里确实有一位贵人清修。不过所有人的口风都很严,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还不如这么模棱两可让她自己去猜。

    “是。”

    长乐正准备领命而去,萧昀突然叫住她:“她听说周帷母子三人出事什么反应?”

    长乐想了想:“没什么反应,但好像……漠不关心?”

    萧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看来……她和周帷是真的已离了心……”

    长庆侯府要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已经传到他耳中。

    谢妙仪隔几日就能收到侯府的消息,肯定也是知道的。

    可这段时日以来,她好像毫无反应。

    之前周帷和周芙都派人送过信,谢妙仪更是直接说忙着求子没空,摆明了不想管府里那堆烂摊子。

    过去三年,她一直补贴嫁妆银子养着一家老小。

    就连老侯爷当初欠下的罚罪银,都是从谢妙仪嫁妆里出的。

    可见她人美心善,从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

    如今突然这般撒手不管,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谢妙仪周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年相敬如宾,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玄青突发奇想:“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可以让夫人丧夫,再将她抢回王府?”

    萧昀并未采纳他的意见:“先静观其变,免得适得其反。”

    自从知道侯府如今一团乱麻后,他突然发现,似乎从重金求子开始,谢妙仪就已经在谋划些什么。

    长乐日日跟着她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可见这件事,她藏得很深。

    谢妙仪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三年前,就是因为他非要硬来,所以将两人逼到那个程度,白白蹉跎三年。

    三年后他换个策略,果真一步步发展到了如今。

    谢妙仪现在越来越信任他,也越来越依赖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喜欢上他。

    待水到渠成,一切自然会顺理成章。

    现在去逼迫她,不一定有好处……

    “对了,慧娘母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萧昀始终觉得,谢妙仪的突然转变,可能跟慧娘脱不了干系。

    第176章早点回家吃饭

    “暂时没什么消息。”

    “继续查,顺便再查查五六年前与周帷有过干系的女子。”

    “那可太多了,周帷年少时也是花楼常客,身边还有过几个通房。”

    “只要与他有过关系的,全都要查。尤其是那几个通房,或许,他当年为迎娶妙仪,使了一出瞒天过海也未可知……”

    周帷毕竟是勋贵子弟,也曾骄奢淫逸。

    直到养了赵素兰做外室才有所收敛。

    此后几年里,勉强也算洁身自好。

    尤其是迎娶谢妙仪之后,确实是做到了一心一意。

    萧昀曾经以为,他能为出身低微的妙仪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也勉强能算个好丈夫。

    如今看来,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说完长庆侯府的事儿,萧昀继续看奏折。

    随便翻开一本,就是参他的。

    说他堂堂摄政王在其位不谋其政,多日不上朝,怀疑他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

    萧昀面无表情将折子扔到旁边的火盆中重新拿起一本,还是骂他的。

    他父皇嫡亲的兄弟,他嫡亲的皇叔之子前些日子在茶楼高谈阔论,失手打死了一位寒门书生。

    萧昀毫不留情以杀人罪论处,判斩立决。

    老王爷这两天不知道受的什么刺激,上书控诉摄政王不念手足之情,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先皇在天之灵。

    萧昀还是面无表情,扔进火盆中继续烧。

    又拿起一本奏折,依旧是骂他的……

    这次是魏珩写的。

    说他为了往兵仗局安插自己的人手,随意巧立名目将官员革职,目无法纪,枉顾朝廷法度。还说他在禁军中排除异己,随意杀害朝廷命官……

    写到最后,几乎就是谩骂了。

    魏珩心里也很清楚,这份奏折最终肯定会送到他面前来。

    几乎就是指着他鼻子骂的写法。

    萧昀只给他批了一句话——

    与君共勉。

    这些事情魏家做的少吗?还好意思说他?

    面无表情批完一大摞折子,萧昀停止喝口茶的功夫,正好看见玄青在门外与暗卫说

    他听不清,眉峰微动:“什么事?”

    玄青忙挥退暗卫,进门禀报:“回王爷……最近朝中多了些流言蜚语,有人说王爷您多日不上朝是在秘密练兵,有不臣之心。还有人说,王爷您故意称病,就是为了看世家和文官互相内斗,还有人说……您……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没准想借着年末的机会,又来一次抄家灭九族……”

    萧昀挑眉:“本王之前已经放出消息,本王正带着谢夫人在外求子。难道就没有人以为,本王是被美色所惑?”

    玄青:“……没有。”

    啪——

    萧昀突然脸一沉,狠狠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桌上。

    果然在世人眼中,他萧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祸国殃民……

    文殊庙里,谢妙仪刚送走孙源,出去打探消息的长乐正好回去。

    她照摄政王的吩咐模棱两可敷衍一通,谢妙仪若有所思:“可打听出究竟是哪位贵人?”

    长乐赶紧摇头:“这庙里的和尚口风可紧了,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还是我找借口到处瞎转悠时,正好撞见几个护卫模样打扮的人。t?那架势,可比清宁县主身边的护卫还威风。我估计啊,不是皇室也是公府。”

    “究竟是哪家的也不知道?可看见什么徽记?”

    “没有,都是轻装,挺低调的。如果不是我见多识广,都分辨不出那几人是护卫。”

    “这样啊……既然是贵人,咱们尽量绕着走,千万别冲撞了人家。再加上周家人不长眼,已经得罪了人。咱们更要避开些,免得贵人迁怒。”

    越是打探不出来,越说明身份尊贵讳莫如深。

    谢妙仪向来识趣,如今既然知道是这种情况,更加退避三舍。

    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

    回梅林别院途中,谢妙仪特地留心观察,果然在山门外看见几个冷冰冰的护卫巡视。

    确实如长乐所说,能养得起这帮护卫的恐怕不是普通人家。

    周帷母子三人果然是作孽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竟让他们撞上一位脾气不太好的贵人……

    谢妙仪心情大好,特地从梅林路过,折两枝梅花打算拿回去插瓶。

    刚进别院的院子,她一眼就看见萧昀站在院子里。

    他并未披斗篷,就这么一身青衫站在白茫茫的院子里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天空,平白生出几分孤寂感。

    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谢妙仪从未见他露出这般神色,心中顿时有些不忍。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昀依旧眉眼低沉望着黑暗的天空,嗓音也跟着低沉下来:“我想静一静。”

    “你……”

    谢妙仪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这是云萧头一回对她下逐客令,看来是真的心绪很不佳。

    按理说她应该劝劝,但他们俩的关系……其实还挺尴尬的。

    一时之间,谢妙仪竟不知该从何劝起。

    她最终轻轻叹了一声,用委婉的方式安慰他:“早点回去吃饭,我等你。”

    萧昀眸中浮现出几分迷茫:“你说什么?”

    谢妙仪笑了笑:“孙源今早正好送了新鲜的羊肉上山,最近天冷,咱们吃羊肉锅子吧。天色不早了,我现在就去准备。你今日就少读一会儿书,早点回去吃饭。”

    萧昀一下子恍惚了,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早点回去吃饭。

    这句话他从无数人嘴里听到过。

    年幼的时候,皇兄皇弟们温柔慈爱的母亲会抚摸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早点回宫吃饭。

    年少时,还是皇后的魏太后也会经常对皇兄说:早点回来,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

    再后来,萧昀偶尔会撞见魏珩的夫人对他依依不舍,说:你早点回家,我给你炖了汤。

    偶尔听见朝臣们闲聊,他们家里的夫人或母亲,似乎也会这样记挂着他们。

    好像人人都有个家,人人都有个归处,人人都被人记挂着。

    只有他萧昀,来时孤身一人,走到如今也是孤身一人。

    无人记挂,没有归处。

    可是现在,谢妙仪对他说:“早点回去吃饭。”

    第177章云公子竟还有这般抱负

    孤身一人二十多年,时至今日,他终于……也有人等待。

    萧昀不由自主缓缓勾起唇,眉眼间如冰雪消融:“好,忙完了就回去。”

    已经转过身的谢妙仪脚步微顿,随即俏脸一红,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这人……怎么这么流氓呢?

    她就是看他可怜,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安慰安慰他,他怎么还上赶着来?

    瞧瞧他说的这话,就好像她是他媳妇一般。

    读书人,果然是最会耍流氓的……

    萧昀又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始终记着谢妙仪的那句话,难得放下公务,直接转身回内院。

    远远的,他就闻到羊肉的味道。

    走进暖阁后,果然见桌上已经摆着一只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铜锅。

    新鲜的羊肉切成薄片在盘中铺成花朵形状,鲜嫩的豆腐,爽口的白菜萝卜也应有尽有。

    “你回来的刚刚好,快坐下吃吧。我特地加了些当归、黄芪、党参、枸杞、山药,用羊骨熬的汤。不但好喝,还能滋补……”

    正忙着摆碗筷的谢妙仪见萧昀进门,急忙起身拉着他坐下。

    又殷勤地涮了两片羊肉直接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满脸期待:“尝尝看,好吃吗?”

    没有人能拒绝心爱之人的温柔小意,萧昀也不能。

    他夹起肉片放进嘴里轻轻咀嚼,果然嫩滑鲜香。

    吃在嘴里,仿佛全身都是暖的。

    “我看你在雪里站了大半天,先喝碗汤暖暖身子。”谢妙仪又殷切地给他盛一碗汤吹凉。

    萧昀依旧没有拒绝,拿起勺子全部喝光。

    谢妙仪这回是真的笑了:“再尝尝这个,萝卜配羊肉,肥而不腻,我最喜欢的……”

    铜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升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她的笑脸氤氲在水雾里,越发的灿烂明媚。

    萧昀一时看呆了,就这么呆呆的,看着……

    “快吃,我再给你烫。人肚子饿的时候就容易心脾两虚,心脾两虚则会心绪不佳。只要吃饱了,自然就会好的。这么冷的天,喝一碗热汤,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谢妙仪忙着煮东西,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萧昀也来者不拒,她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于是……

    两人喜闻乐见都吃撑了。

    用完晚膳后,不得不出去走走,消消食。

    因一身羊肉味,回到房间后,谢妙仪花了些时间洗漱。

    洗漱完毕后依旧睡不着,她干脆拿起绣到一半的香囊,散着头发靠到软榻上,就着烛火一针一线慢慢绣。

    绣到一半时,像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看书的萧昀突然放下手里的书,深深叹口气:“我今日……确实有些心绪不佳。”

    “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谢妙仪当然知道。

    只是他之前不提,她也不愿主动戳人痛处。

    萧昀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幽幽看着窗外的雪光:“这些年,我一直想做好我该做的事,也一直在努力去做,但我不知道……我最终究竟能不能做得好。”

    谢妙仪有些不解:“你想做什么?”

    萧昀凝滞了一瞬,换个说法郑重地道:“我想……朝堂清明,天下太平。”

    谢妙仪忍不住笑出声:“今日才知道,云公子竟还有这般抱负。”

    萧昀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谢妙仪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昀单手撑着脑袋,疲倦地阖上眼:“算是吧。今日我收到一封信,是我多年的学友写来的,他又骂我了。”

    “骂?”

    “我俩已经相识多年,但在策论上总是意见不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骂我的人多了,我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得好。如果有朝一日入朝为官,我究竟能不能肃清朝堂,能不能安内攘外让天下太平?”

    “???”

    这话有点深奥,谢妙仪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猜测:“你……这是焦虑了吧?因为春闱将至,所以你焦虑了?”

    萧昀自知失言,赶紧找补:“我偶尔也会与其他学子交流,我的政论固然有人支持,但也有人反对。春闱将至,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榜上有名。更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能大展宏图。”

    “你一定可以的。”谢妙仪斩钉截铁说。

    “这么信任我?”

    谢妙仪坚定点头:“以你的才学,一定可以的。摄政王如今有意提拔寒门制衡世家,只要你能榜上有名,就一定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虽然她前世消息闭塞,除了林怀瑾之外,并不知道文殊庙其他寒门学子的姓名。

    但从云萧的谈吐来看,真不是一般人。

    而且,他看的书也很杂,兵法、政论、史书,几乎看完一本就换别的。

    涉猎如此广博,必定胸有丘壑。

    就算被林怀瑾拔得头筹,他必定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你从哪看出摄政王有意提拔寒门制衡世家?”萧昀被谢妙仪的话惊到。

    “不明显吗?”她单手托腮,笑着眨眨眼。

    “……好像……是挺明显的。”

    “哈……是吧?挺明显的。”

    “有多明显?”摄政王还真挺好奇的。

    谢妙仪理所当然道:“摄政王痛恨世家跋扈专权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原本势弱的文官逐渐能与世家分庭抗礼,难道不是他故意拉偏架造成的?”

    “嗯?”

    “自从摄政王掌权后,很多勋爵人家突然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削爵,这难道不是对世家的一种打压?或许他大肆削爵,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大盛开国太久,勋贵太多。这些勋贵不事生产需要朝廷来养。他想拔除这些蛀虫,将国库的银子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但其中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世家结党营私,导致百姓越来越苦。”

    萧昀自嘲:“但凡勋贵,都是曾经为朝t?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家。摄政王大肆削爵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说他忘恩负义,罔顾列祖列宗,是不仁不义的不肖子孙。”

    第178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妙仪叹气:“摄政王削爵,都是师出有名的。比如我们长庆侯府,老侯爷身上有官司,还牵扯进一桩贪污受贿的案子里。摄政王也给了改过的机会,命侯府交罚罪银。但凡被直接削绝的人家,子孙后代都不孝,肯定做过很多危害朝廷和百姓的事,而且死不悔改……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啊。”

    满朝文武,竟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看的透彻。

    或许,他们也并非是真的看不透。只是习惯了高高在上,总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奈何不了他们。

    一旦被人打破,就开始狗急跳墙的狡辩而已。

    “呵……”萧昀嘲讽的笑了一声,又问她:“还有人说,摄政王拥兵自重,其实早有谋反之心。他知道自己是异族血脉,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大肆提拔寒门,拉拢文官。想借此削弱世家的影响力,结党营私谋朝篡位。”

    “不可能。”谢妙仪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为何?”萧昀自己都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坚定的相信自己。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结党营私,就不该重用林怀瑾这样刚正不阿的人。一个想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又岂会大肆提拔一群刚正不阿、忠君爱民的臣子?”

    “你怎么知道他会重用林怀瑾?又怎么能确定林怀瑾真的刚正不阿?”

    “……”

    当然是因为上一世,林怀瑾科举及第后很快得到摄政王重用。

    他本人也没有辜负摄政王的期望,不但是个能臣,还兼任太学博士教小皇帝读书。

    渐渐成为天子心腹,也成为寒门学子中的领头人物,身边聚集了一批有识之士。

    这些有识之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权贵世家称他们又臭又硬,平民百姓称他们刚正不阿。

    这帮人与其说忠于小皇帝,不如说忠于天下百姓。哪怕是皇帝本人犯错,他们也绝不客气。

    未来的事虚无缥缈谢妙仪不能明说,只能委婉道:“我感觉摄政王除了对世家不满,他对结党营私的文官,对拥兵自重的武将们,也没有满意到哪里去。他是真的无心权势,反而想肃清朝局,还天下太平。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从三四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尝试用寒门来打破这种僵局。

    大盛开国这么多年,世家林立树大根深。轻易打破这种局面难免伤筋动骨,最后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我猜他应该是想循序渐进,让寒门的兴起打破如今的僵局,也让那些个世家们有所忌惮不敢再乱来。林怀瑾这样的人,有才有志,饱读诗书却不迂腐,懂得变通又有底线。他能游刃有余的夹缝中生存,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正是摄政王需要的人才……”

    “妙妙。”谢妙仪话音刚落,萧昀突然挨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她有些不明所以。

    萧昀将脸埋在她肩膀上深深吸口气,嗓音有些沙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些年他一直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一直在履行对先皇的承诺。

    也一直遭朝野非议,遭万人唾骂。

    曾经有几个御史言官,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骂他后,当着他的面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几乎在所有人心里,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权臣。

    可是在谢妙仪眼里,他永远都是好人。

    她能理解他清除江南士族,理解他打压世家,针对文官武将。

    甚至能看得出,他正在用寒门士子平衡朝局。希望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让朝局清明,天下太平。

    那林怀瑾,也确实是他目前看中的人。

    好像他萧昀无论做什么,在谢妙仪眼里都是好的。

    是她眼睛里,为国为民的英雄。

    虽然他这一辈子六亲缘薄,可是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真的不枉此生。

    “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谢妙仪有些不明白。

    “我没想到,你与我所思所想,竟如出一辙。”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谢妙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胡乱猜测的,或许,只是我一介内宅妇人瞎说罢了。”

    “没有瞎说,就是这样的。”萧昀依旧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哎……没瞎说也不能乱说。出了这座别院,就不能再说了。你日后与学子们谈论文章时注意点,千万别口无遮拦。”谢妙仪提醒他。

    萧昀忍不住笑出声:“不能瞎说的话,在我面前倒是坦荡。”

    谢妙仪道:“你不是说了吗?你我所思所想如出一辙?难道我不说,你就不这么想了吗?”

    萧昀轻叹一声,轻轻抚着她的背:“能得你在身边,我果真是三生有幸。”

    谢妙仪微微一愣,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

    她真的没他想的那么好,或许也做不了他的妻,做不了他一生一世的红颜知己。

    但至少这一刻,她是真的愿意陪着他,愿意安慰他,也愿意伸出手……抱抱他……

    屋内红烛高照,窗外落雪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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