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李崖似乎也觉得这有点太荒谬，转身给了王意一拳。
姜婳还未理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就看见被打了一拳唇角流血的王意迎面撞上了刚刚从夫子那里回来的谢欲晚。
她没有像从前一般移开眼神，只是静静地看着。
也没有发生什么。
隔日，王意没有来上学。李崖来寻她道歉，说那日他是被王意求的鬼迷了心窍，只以为王意惹了她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事情，王意又许了好多好多好处还有她最喜欢的杏仁酥的方子，他想拿了方子给她，这才听了什么帮王意道歉的法子。
她那时其实已经没有很生气了，轻声道：“和你没关系。”
李崖笑着说：“哼，我昨日回去后又把他打了一顿。他让我向你道歉，这是手写的道歉书，那小子喜欢婳婳妹妹就好好告白呀，没有告白怎么知道是不是两情相悦，不是两情相悦想直接亲上去算什么，那小子也想的太美了吧。”
“出不出气，不出气我再去帮婳婳妹妹打一顿。”李崖小声道。
姜婳看着手中的道歉书，终于弯了眸：“不用了。”已经够了，她才没准备就这样掀过，要是李崖没有帮她出气，她就去告诉爹爹娘亲了。
她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又礼貌的小女郎，这种事情自然是要爹爹娘亲处理的。
李崖挠挠头，其实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但是那个人让他别说。昨日他打王意时，王意还嘴硬，说他只是喜欢婳婳妹妹，他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个人一出现，王意就不说话了，后来还乖乖写了道歉书。
李崖望向夫子旁的谢欲晚，在想什么谢欲晚一句话没说都比他的拳头威力大。李崖捏紧拳头，左右看看，对着一旁的婳婳妹妹傻笑了下。
姜婳眨了眨眼看着手上的道歉书。
这要是李崖能想出的法子王意能写出的道歉书，她姜婳也就不叫姜婳了。她望向夫子旁边的谢欲晚。
马车停下，姜婳是思绪就停下了。
看见门口的人后，姜婳扑进了他的怀中，撒娇道：“爹爹。”她挽着季允的手：“爹爹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信中说的不是明日吗？爹爹回来了，娘亲应该也回来了吧。娘亲是在睡觉吗，那我睡醒了之后去看娘亲。”
季允还没说话，话已经被女儿说完了，他只能换了个话题：“宅子还喜欢吗？”
姜婳点头：“喜欢，爹爹什么时候去做的秋千，我怎么不知道。还是小时候爹爹给我做的那种秋千，我好喜欢。”
季允疑惑道：“什么秋千？”
姜婳怔了一瞬，也疑惑道：“管家伯伯装的吗？我明日去问问管家伯伯，很像小时候爹爹给我装的那个秋千，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木板，什么都没有。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坐上去秋千直接断了。”
季允心中有了些想法，笑着回道：“那不是你那时霸道，爹爹做好秋千了都不让爹爹试一试就要自己坐。”
姜婳小声道：“我不听我不听。”
“明日就要去学堂了。”
姜婳更大声了些：“我不听我不听。”
“今日谢伯伯和李伯母要过来用膳。”
姜婳直接捂住耳朵，随后小声道：“什么时候，谢欲晚会一起过来吗？”
季允已经很久没有从女儿口中听过谢欲晚这个名字了，闻言不由打趣道：“小时候都唤哥哥的。”
“爹爹也说是小时候了。”姜婳习以为常地敷衍过去，随后心中想早知谢伯伯李伯母要过来，她下船的时候就问一声谢欲晚了，不过也不是她的问题。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姜婳在院子中看见了谢欲晚。
他不再是白日那身雪衣，换了一身青色的长衫。
吃饭的桌子是圆桌，他们坐在一起。姜婳碗中时不时有长辈们用公筷给她夹的菜，一桌菜都是她喜欢的，她吃长辈们夹过来的菜都吃的很开心。
长辈们饮酒，知梨也给她倒了一杯果酒。她轻轻抿了一口，发现是荔枝味的。一桌人都在饮酒，只有一人格格不入。姜婳望向谢欲晚，看着他杯中淡淡的茶。
决心不讨厌他之后，她心中的情绪反而乱了起来。
他蹲下来查看她莫须有的伤时她乱了一遭，从船舱上醒过来同他对视时又乱了一遭，现在也是，乱糟糟的，她想起那张王意写的道歉书。
谢欲晚明明就知道她看得出来道歉书是他的口吻，他想做什么。她又饮了一杯果酒，没看见旁边的少年看了她一眼。
她再想喝时，他轻声道：“姜婳，已经三杯了。”
姜婳怔了一瞬，随后望向谢欲晚。这桌上四个长辈一句话没说，他一个同辈开始管她喝几杯酒了，而且这是果酒，这才三杯，知梨甚至每一杯都没有给她斟满。
季允开口：“没事，小婳开心，让她喝吧。”
姜婳小鸡啄米般点头，季窈淳看着无奈笑了笑，同一旁的李夫人低声交谈起来。姜婳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第四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得意地看了谢欲晚一眼。
她看过去时，恰好撞入谢欲晚含笑的眸。她一怔，不知怎么就慌乱转开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又抿了一口酒。
甜甜的果酒才三杯，她姜婳怎么可能喝醉......后来她也没喝许多，喝到第五杯酒停下了。爹爹娘亲伯伯伯母还在交谈着，不知怎么说着，就让谢欲晚送她回去了。
知梨那时恰好去取药了，一路上就只有她和谢欲晚两个人。
三月夜间的风有些冷，她轻轻垂下眸。
月色映出两个人淡淡的影，姜婳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醉了。她望着不远处的秋千，轻声道：“谢欲晚，我想坐秋千。”
一件外套被披到她身上，少年的声音像是她白日所见的那一大片柳絮。
像雪，却不是冷的。
她坐到秋千上，谢欲晚像很久以前一样为她推着秋千。他没怎么用力，秋千荡的幅度很低很低，姜婳觉得自己用脚蹬地都比他推的高。
可能是借了酒劲，她气呼呼望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谢欲晚认真看她的眼。
她继续气呼呼，但是很快就败下阵来，算了谢欲晚一直都这样，十年前就这样了。她想转过身，果酒似乎麻痹了她的意志，她也像他望着自己一样望着他。
喧嚣的十年在她们的人生各自而过去，秋千停下本就微小的幅度。
姜婳望着谢欲晚，十年之后，她后知后觉原来她生了十年的气。什么喜欢，什么讨厌，这些东西都只是因为和谢欲晚纠缠在一起显得重要。你看王意之前喜欢她被她打了一巴掌后讨厌她她在不在意。
在这十年中，她嘴硬，远离，观望，在谢欲晚面前像一个很礼貌的小刺猬。果酒让她露出软乎乎的肚子，那是刺猬身上唯一没有尖刺的地方。
谢欲晚蹲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喝了酒又吹风，现在是不是不舒服？有哪里疼吗，头，还是肚子。”
晚风吹得谢欲晚的声音格外温柔，姜婳像小时候一样垂着头。
谢欲晚又摸了摸她的头，随后轻声道：“先回房间，我让知梨去熬醒酒茶了。”
“太苦，不好喝。”姜婳摇头：“我没有醉。”
她以为谢欲晚会说‘每个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但是谢欲晚笑着道：“不苦，我让知梨放了很多很多疼，嗯，你没有醉。”
“我想坐秋千。”姜婳转过身，不再看谢欲晚的眼睛，谢欲晚的眼睛似乎比酒还要迷惑人，她不想让自己说出一些不该说出的话。
她脑子有些乱，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和小时候的事情搅在一起，她坐在秋千之上淡淡垂着眸。
“王意前两日来向爹爹提亲了。”这是姜婳今天才知道的，她不知道有那个道歉书在前，王意怎么好意思向爹爹提亲，但是王意就是提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谢欲晚听，但是她就是说了。
“嗯，我知道。”谢欲晚给她推起了秋千，力道依旧很轻。
姜婳本来就有些醉酒，脑子一乱：“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说出去之后姜婳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太好，但是一想这是谢欲晚她又觉得没事了。
谢欲晚的声音很淡：“季伯父对我说的。”
姜婳有些不明白这种事情爹爹怎么会和谢欲晚说，还未等她问出来，就听见谢欲晚轻声道：“所以你喜欢王意吗？”
姜婳垂眸：“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她从来没有对王意表达过中意爱慕的意思，王意也不曾对她表达过中意爱慕，为何能够在那天差点轻薄她。她知道谢欲晚知道王意的事情，转过身望向谢欲晚，轻声道：“那是你让王意写的道歉书，你做了又让李崖不要说，你知道我看的出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谢欲晚身上，她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这是她最能够问的出口的一件。
谢欲晚望着她，少女坐在缠满花的秋千上，月光映出她瓷白修长的脖颈。那件青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一部分垂到地上同毛毯缠在一起，她仰头望着他。
他将她垂下去的衣服给她整理好，轻声说道：“因为小婳好久没有理我了。”
这是十年之中，谢欲晚第一次唤她‘小婳’。姜婳一怔，被衣袖掩住的手轻轻捏紧，她唇张了半天说不出‘胡说’二字，最后只能默认。
她就是不想理他。
他轻声笑了一声：“直接默认了？”
姜婳低下头，剩下的一点醉意也被晚风吹醒了，她想像平常一样，但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不想理你。”
少年眼眸怔了一瞬，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好。”
姜婳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温柔地对她说：“那先回房间。”
姜婳闷声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然后就听见他轻声道了一句：“真的有这么讨厌吗？”她不说话，只是许久都没有动。
许久之后，她背着良心回了一句：“有。”
她要不还是讨厌谢欲晚吧。
谢欲晚顺着她的话：“哪里讨厌？”
“说了你会改吗？”姜婳不喜欢这种对话，声音都带了三分自弃。
他平静地望着她：“说了我就改。”
姜婳抬眸，她坐在秋千上，他半蹲在她身前，所以她比他还高一些。秋千旁常年有不灭的灯盏，所以她能够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楚。
她望着他，看着许久。
她是一个礼貌胆小的小女郎，她看着谢欲晚那张脸，吻了上去——
不，是差点吻了上去，在快亲到时她停了下来。她和谢欲晚之间只有一张宣纸的距离，她没有再动，只是看着谢欲晚。
她不笨。
她知道自己千般纠结百般别扭是因为她喜欢谢欲晚。儿时的事情她不了解，但是她觉得现在的谢欲晚喜欢她。
所以她想试一试——
她望着谢欲晚。
少女温热的呼吸几乎洒在他的脸上，谢欲晚身子一僵，整个人怔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婳望着谢欲晚。
她在想，谢欲晚亲上来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欢她？
她怀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在十年的‘讨厌’之中养出来的恶劣，看着谢欲晚的决定。
谢欲晚向后退了一步，蹙眉望着她。
姜婳眉间的恶劣一点一点褪去，轻声道：“开个玩笑。”
她莫名觉得谢欲晚很生气的样子，起身就想走。手被拉住的那一刻，姜婳还是没有想出来谢欲晚为什么会生气。
看着也不像是因为不喜欢她而生气呀？
像是......像是她小时候背着他一连吃了三十颗糖隔日牙疼了半个月而生气的样子。她眨眨眼，小声道：“谢欲晚，我冷。”
原本还拉着她的衣袖的手果然松了一瞬，然后她就被他带到了长廊下。
“还冷吗？”姜婳有时候希望自己的记忆力不要这么好，谢欲晚现在的语气就和小时候她牙疼时问她‘还偷偷吃那么多吗’一模一样。
温和的，平静的，谢欲晚的。
她怔了一瞬，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她才不怕谢欲晚了，不，她小时候也没有怕过。她抬起眸，刚想‘质问’谢欲晚为什么莫名其妙凶人——
谢欲晚就吻了上来。
在她整个人身体怔住的时候，谢欲晚停住了，就像她刚刚一样，他的唇离她只有一张宣纸的距离。
她心莫名其妙地快，比她刚刚自己差点亲上去时快得多，她望着谢欲晚，月光晃在如皎星一样的眸中，少年一双凤眼徐徐映着她的模样。
她踮脚亲了上去。
这一次真的亲了上去。
她自己心明明也跳的很快，像是要突破这具呆了快十五年的躯体，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看着谢欲晚的反应。
嗯，他喜欢她。
她移开身体，轻声道：“再开一个玩笑。”
说完，她便想跑，然后还不等迈出一步就被谢欲晚拉住。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当然事态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谢欲晚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吻了上来，再没有一张宣纸的距离，也没有呼吸交错间的试探。
他吻地很温柔，但是比适才她那个转瞬即逝的吻要缠绵的多。
他没有持续很久，在他的唇也染上果酒的香气之时，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
少女被亲得眼睛有些红，也没了平日故意伪装的疏离和厌恶，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认真。
“不是玩笑。”
“小婳，你亲了我。”
“你喜欢我。”
姜婳觉得谢欲晚真的很不讲道理，她像是小时候被发现偷偷吃糖一样嘟囔道：“可是你也亲了我。”
她话音还未落下——
“我喜欢你。”
心脏跳的越发厉害，这一刻姜婳开始觉得，谢欲晚真的真的很不讲道理。
“但我不要嫁给你。”姜婳小声道。话说完之后，她发现这和承认她喜欢谢欲晚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以为谢欲晚会焦急，但是谢欲晚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小声道：“你退了我一次亲，我也要退你一次亲，这样才公平。”
谢欲晚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他怔了一瞬，轻声道：“那天你不是睡觉了吗？”
“你不让我吃糖，我想等你走了再寻糖吃，然后就——”
“那时候你牙齿刚疼了半个月，两日前才和我说一年都不吃糖了。”
姜婳发现自己解释地将自己陷进去了，捂住耳朵：“等等，那是重点吗？”她那天也就偷偷又吃了五颗，吃了又怎么了。
谢欲晚怔了一下，然后将当初那个二小姐的事情同她讲了。姜婳听着听着，沉默了。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是笨蛋还是谢欲晚是笨蛋，为什么能够因为这种事情互相‘讨厌’十年。
她不愿意面对自己，低声道：“反正你退了我一次婚，我也要退你一次。”
谢欲晚看着少女委屈的模样，低声笑了笑。
他低头，轻声问道：“小婳刚才说，不要嫁给我。”
姜婳脸有些红，但还是大着声音说道：“嗯，姜婳不要嫁给谢欲晚。”
他温声问着：“不要吗？”
姜婳坚定点头：“不要。”左右她也要退他一次婚，这样才能祭奠他们死去的十年。她想的很好，只是下一刻听见他低声问道：“那谢欲晚嫁给姜婳好不好？”
她‘啊’了一声，然后莫名其妙点下了头。
她可能是被哄骗了。
但是一个礼貌的小女郎想知道谢欲晚怎么才能够‘嫁’给姜婳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完结快乐~
姜婳还未理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就看见被打了一拳唇角流血的王意迎面撞上了刚刚从夫子那里回来的谢欲晚。
她没有像从前一般移开眼神，只是静静地看着。
也没有发生什么。
隔日，王意没有来上学。李崖来寻她道歉，说那日他是被王意求的鬼迷了心窍，只以为王意惹了她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事情，王意又许了好多好多好处还有她最喜欢的杏仁酥的方子，他想拿了方子给她，这才听了什么帮王意道歉的法子。
她那时其实已经没有很生气了，轻声道：“和你没关系。”
李崖笑着说：“哼，我昨日回去后又把他打了一顿。他让我向你道歉，这是手写的道歉书，那小子喜欢婳婳妹妹就好好告白呀，没有告白怎么知道是不是两情相悦，不是两情相悦想直接亲上去算什么，那小子也想的太美了吧。”
“出不出气，不出气我再去帮婳婳妹妹打一顿。”李崖小声道。
姜婳看着手中的道歉书，终于弯了眸：“不用了。”已经够了，她才没准备就这样掀过，要是李崖没有帮她出气，她就去告诉爹爹娘亲了。
她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又礼貌的小女郎，这种事情自然是要爹爹娘亲处理的。
李崖挠挠头，其实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但是那个人让他别说。昨日他打王意时，王意还嘴硬，说他只是喜欢婳婳妹妹，他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个人一出现，王意就不说话了，后来还乖乖写了道歉书。
李崖望向夫子旁的谢欲晚，在想什么谢欲晚一句话没说都比他的拳头威力大。李崖捏紧拳头，左右看看，对着一旁的婳婳妹妹傻笑了下。
姜婳眨了眨眼看着手上的道歉书。
这要是李崖能想出的法子王意能写出的道歉书，她姜婳也就不叫姜婳了。她望向夫子旁边的谢欲晚。
马车停下，姜婳是思绪就停下了。
看见门口的人后，姜婳扑进了他的怀中，撒娇道：“爹爹。”她挽着季允的手：“爹爹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信中说的不是明日吗？爹爹回来了，娘亲应该也回来了吧。娘亲是在睡觉吗，那我睡醒了之后去看娘亲。”
季允还没说话，话已经被女儿说完了，他只能换了个话题：“宅子还喜欢吗？”
姜婳点头：“喜欢，爹爹什么时候去做的秋千，我怎么不知道。还是小时候爹爹给我做的那种秋千，我好喜欢。”
季允疑惑道：“什么秋千？”
姜婳怔了一瞬，也疑惑道：“管家伯伯装的吗？我明日去问问管家伯伯，很像小时候爹爹给我装的那个秋千，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木板，什么都没有。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坐上去秋千直接断了。”
季允心中有了些想法，笑着回道：“那不是你那时霸道，爹爹做好秋千了都不让爹爹试一试就要自己坐。”
姜婳小声道：“我不听我不听。”
“明日就要去学堂了。”
姜婳更大声了些：“我不听我不听。”
“今日谢伯伯和李伯母要过来用膳。”
姜婳直接捂住耳朵，随后小声道：“什么时候，谢欲晚会一起过来吗？”
季允已经很久没有从女儿口中听过谢欲晚这个名字了，闻言不由打趣道：“小时候都唤哥哥的。”
“爹爹也说是小时候了。”姜婳习以为常地敷衍过去，随后心中想早知谢伯伯李伯母要过来，她下船的时候就问一声谢欲晚了，不过也不是她的问题。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姜婳在院子中看见了谢欲晚。
他不再是白日那身雪衣，换了一身青色的长衫。
吃饭的桌子是圆桌，他们坐在一起。姜婳碗中时不时有长辈们用公筷给她夹的菜，一桌菜都是她喜欢的，她吃长辈们夹过来的菜都吃的很开心。
长辈们饮酒，知梨也给她倒了一杯果酒。她轻轻抿了一口，发现是荔枝味的。一桌人都在饮酒，只有一人格格不入。姜婳望向谢欲晚，看着他杯中淡淡的茶。
决心不讨厌他之后，她心中的情绪反而乱了起来。
他蹲下来查看她莫须有的伤时她乱了一遭，从船舱上醒过来同他对视时又乱了一遭，现在也是，乱糟糟的，她想起那张王意写的道歉书。
谢欲晚明明就知道她看得出来道歉书是他的口吻，他想做什么。她又饮了一杯果酒，没看见旁边的少年看了她一眼。
她再想喝时，他轻声道：“姜婳，已经三杯了。”
姜婳怔了一瞬，随后望向谢欲晚。这桌上四个长辈一句话没说，他一个同辈开始管她喝几杯酒了，而且这是果酒，这才三杯，知梨甚至每一杯都没有给她斟满。
季允开口：“没事，小婳开心，让她喝吧。”
姜婳小鸡啄米般点头，季窈淳看着无奈笑了笑，同一旁的李夫人低声交谈起来。姜婳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第四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得意地看了谢欲晚一眼。
她看过去时，恰好撞入谢欲晚含笑的眸。她一怔，不知怎么就慌乱转开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又抿了一口酒。
甜甜的果酒才三杯，她姜婳怎么可能喝醉......后来她也没喝许多，喝到第五杯酒停下了。爹爹娘亲伯伯伯母还在交谈着，不知怎么说着，就让谢欲晚送她回去了。
知梨那时恰好去取药了，一路上就只有她和谢欲晚两个人。
三月夜间的风有些冷，她轻轻垂下眸。
月色映出两个人淡淡的影，姜婳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醉了。她望着不远处的秋千，轻声道：“谢欲晚，我想坐秋千。”
一件外套被披到她身上，少年的声音像是她白日所见的那一大片柳絮。
像雪，却不是冷的。
她坐到秋千上，谢欲晚像很久以前一样为她推着秋千。他没怎么用力，秋千荡的幅度很低很低，姜婳觉得自己用脚蹬地都比他推的高。
可能是借了酒劲，她气呼呼望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谢欲晚认真看她的眼。
她继续气呼呼，但是很快就败下阵来，算了谢欲晚一直都这样，十年前就这样了。她想转过身，果酒似乎麻痹了她的意志，她也像他望着自己一样望着他。
喧嚣的十年在她们的人生各自而过去，秋千停下本就微小的幅度。
姜婳望着谢欲晚，十年之后，她后知后觉原来她生了十年的气。什么喜欢，什么讨厌，这些东西都只是因为和谢欲晚纠缠在一起显得重要。你看王意之前喜欢她被她打了一巴掌后讨厌她她在不在意。
在这十年中，她嘴硬，远离，观望，在谢欲晚面前像一个很礼貌的小刺猬。果酒让她露出软乎乎的肚子，那是刺猬身上唯一没有尖刺的地方。
谢欲晚蹲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喝了酒又吹风，现在是不是不舒服？有哪里疼吗，头，还是肚子。”
晚风吹得谢欲晚的声音格外温柔，姜婳像小时候一样垂着头。
谢欲晚又摸了摸她的头，随后轻声道：“先回房间，我让知梨去熬醒酒茶了。”
“太苦，不好喝。”姜婳摇头：“我没有醉。”
她以为谢欲晚会说‘每个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但是谢欲晚笑着道：“不苦，我让知梨放了很多很多疼，嗯，你没有醉。”
“我想坐秋千。”姜婳转过身，不再看谢欲晚的眼睛，谢欲晚的眼睛似乎比酒还要迷惑人，她不想让自己说出一些不该说出的话。
她脑子有些乱，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和小时候的事情搅在一起，她坐在秋千之上淡淡垂着眸。
“王意前两日来向爹爹提亲了。”这是姜婳今天才知道的，她不知道有那个道歉书在前，王意怎么好意思向爹爹提亲，但是王意就是提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谢欲晚听，但是她就是说了。
“嗯，我知道。”谢欲晚给她推起了秋千，力道依旧很轻。
姜婳本来就有些醉酒，脑子一乱：“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说出去之后姜婳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太好，但是一想这是谢欲晚她又觉得没事了。
谢欲晚的声音很淡：“季伯父对我说的。”
姜婳有些不明白这种事情爹爹怎么会和谢欲晚说，还未等她问出来，就听见谢欲晚轻声道：“所以你喜欢王意吗？”
姜婳垂眸：“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她从来没有对王意表达过中意爱慕的意思，王意也不曾对她表达过中意爱慕，为何能够在那天差点轻薄她。她知道谢欲晚知道王意的事情，转过身望向谢欲晚，轻声道：“那是你让王意写的道歉书，你做了又让李崖不要说，你知道我看的出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谢欲晚身上，她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这是她最能够问的出口的一件。
谢欲晚望着她，少女坐在缠满花的秋千上，月光映出她瓷白修长的脖颈。那件青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一部分垂到地上同毛毯缠在一起，她仰头望着他。
他将她垂下去的衣服给她整理好，轻声说道：“因为小婳好久没有理我了。”
这是十年之中，谢欲晚第一次唤她‘小婳’。姜婳一怔，被衣袖掩住的手轻轻捏紧，她唇张了半天说不出‘胡说’二字，最后只能默认。
她就是不想理他。
他轻声笑了一声：“直接默认了？”
姜婳低下头，剩下的一点醉意也被晚风吹醒了，她想像平常一样，但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不想理你。”
少年眼眸怔了一瞬，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好。”
姜婳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温柔地对她说：“那先回房间。”
姜婳闷声应了一声，准备起身，然后就听见他轻声道了一句：“真的有这么讨厌吗？”她不说话，只是许久都没有动。
许久之后，她背着良心回了一句：“有。”
她要不还是讨厌谢欲晚吧。
谢欲晚顺着她的话：“哪里讨厌？”
“说了你会改吗？”姜婳不喜欢这种对话，声音都带了三分自弃。
他平静地望着她：“说了我就改。”
姜婳抬眸，她坐在秋千上，他半蹲在她身前，所以她比他还高一些。秋千旁常年有不灭的灯盏，所以她能够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楚。
她望着他，看着许久。
她是一个礼貌胆小的小女郎，她看着谢欲晚那张脸，吻了上去——
不，是差点吻了上去，在快亲到时她停了下来。她和谢欲晚之间只有一张宣纸的距离，她没有再动，只是看着谢欲晚。
她不笨。
她知道自己千般纠结百般别扭是因为她喜欢谢欲晚。儿时的事情她不了解，但是她觉得现在的谢欲晚喜欢她。
所以她想试一试——
她望着谢欲晚。
少女温热的呼吸几乎洒在他的脸上，谢欲晚身子一僵，整个人怔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婳望着谢欲晚。
她在想，谢欲晚亲上来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欢她？
她怀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在十年的‘讨厌’之中养出来的恶劣，看着谢欲晚的决定。
谢欲晚向后退了一步，蹙眉望着她。
姜婳眉间的恶劣一点一点褪去，轻声道：“开个玩笑。”
她莫名觉得谢欲晚很生气的样子，起身就想走。手被拉住的那一刻，姜婳还是没有想出来谢欲晚为什么会生气。
看着也不像是因为不喜欢她而生气呀？
像是......像是她小时候背着他一连吃了三十颗糖隔日牙疼了半个月而生气的样子。她眨眨眼，小声道：“谢欲晚，我冷。”
原本还拉着她的衣袖的手果然松了一瞬，然后她就被他带到了长廊下。
“还冷吗？”姜婳有时候希望自己的记忆力不要这么好，谢欲晚现在的语气就和小时候她牙疼时问她‘还偷偷吃那么多吗’一模一样。
温和的，平静的，谢欲晚的。
她怔了一瞬，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她才不怕谢欲晚了，不，她小时候也没有怕过。她抬起眸，刚想‘质问’谢欲晚为什么莫名其妙凶人——
谢欲晚就吻了上来。
在她整个人身体怔住的时候，谢欲晚停住了，就像她刚刚一样，他的唇离她只有一张宣纸的距离。
她心莫名其妙地快，比她刚刚自己差点亲上去时快得多，她望着谢欲晚，月光晃在如皎星一样的眸中，少年一双凤眼徐徐映着她的模样。
她踮脚亲了上去。
这一次真的亲了上去。
她自己心明明也跳的很快，像是要突破这具呆了快十五年的躯体，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看着谢欲晚的反应。
嗯，他喜欢她。
她移开身体，轻声道：“再开一个玩笑。”
说完，她便想跑，然后还不等迈出一步就被谢欲晚拉住。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当然事态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谢欲晚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吻了上来，再没有一张宣纸的距离，也没有呼吸交错间的试探。
他吻地很温柔，但是比适才她那个转瞬即逝的吻要缠绵的多。
他没有持续很久，在他的唇也染上果酒的香气之时，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
少女被亲得眼睛有些红，也没了平日故意伪装的疏离和厌恶，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认真。
“不是玩笑。”
“小婳，你亲了我。”
“你喜欢我。”
姜婳觉得谢欲晚真的很不讲道理，她像是小时候被发现偷偷吃糖一样嘟囔道：“可是你也亲了我。”
她话音还未落下——
“我喜欢你。”
心脏跳的越发厉害，这一刻姜婳开始觉得，谢欲晚真的真的很不讲道理。
“但我不要嫁给你。”姜婳小声道。话说完之后，她发现这和承认她喜欢谢欲晚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以为谢欲晚会焦急，但是谢欲晚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小声道：“你退了我一次亲，我也要退你一次亲，这样才公平。”
谢欲晚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他怔了一瞬，轻声道：“那天你不是睡觉了吗？”
“你不让我吃糖，我想等你走了再寻糖吃，然后就——”
“那时候你牙齿刚疼了半个月，两日前才和我说一年都不吃糖了。”
姜婳发现自己解释地将自己陷进去了，捂住耳朵：“等等，那是重点吗？”她那天也就偷偷又吃了五颗，吃了又怎么了。
谢欲晚怔了一下，然后将当初那个二小姐的事情同她讲了。姜婳听着听着，沉默了。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是笨蛋还是谢欲晚是笨蛋，为什么能够因为这种事情互相‘讨厌’十年。
她不愿意面对自己，低声道：“反正你退了我一次婚，我也要退你一次。”
谢欲晚看着少女委屈的模样，低声笑了笑。
他低头，轻声问道：“小婳刚才说，不要嫁给我。”
姜婳脸有些红，但还是大着声音说道：“嗯，姜婳不要嫁给谢欲晚。”
他温声问着：“不要吗？”
姜婳坚定点头：“不要。”左右她也要退他一次婚，这样才能祭奠他们死去的十年。她想的很好，只是下一刻听见他低声问道：“那谢欲晚嫁给姜婳好不好？”
她‘啊’了一声，然后莫名其妙点下了头。
她可能是被哄骗了。
但是一个礼貌的小女郎想知道谢欲晚怎么才能够‘嫁’给姜婳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完结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