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终于咳完的乔小少爷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胸口半死不活地起伏着,他从半睁的眼睛里瞥了燕绥之一眼,又瞥了劳拉一眼,接着被马蜂蜇了一般收回视线,心说现在让公墓给劳拉小姐留个位置还来不来得及。

    燕绥之放下咖啡杯,见顾晏瞥眼看着他,忍不住挑起眉道:“我觉得有点亏。”

    说完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伸手捏了一下顾晏的脸,然后满意地翘起嘴角:“这样就平衡了。”

    顾晏:“???”

    要说亏,这里有比他更亏的人吗?

    偏偏浑身是胆的劳拉小姐看见这一幕,自认为被喂了一大口狗粮,撑得慌,遂竖起拇指冲燕绥之道:“生平头一回看见有人敢捏他,小实习生你让我开眼了,勇士。”

    “……”

    真的猛士总是忽略自己。

    乔默默捂住了双眼,觉得自己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

    智能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把高位截瘫的乔少爷震活了。

    他抹了一把嘴唇,半死不活地坐起来,点开智能机屏幕,来电的是那个帮忙查进入港记录的朋友。

    乔少爷顿时来了精神,他目光一变,狠狠搓了两下脸,点了接通:“喂?有结果了?”

    对方道:“算是有一点吧。”

    “什么叫算是有一点?”

    对方说,“搞了几个系统,一部分从后往前搜,一部分从前往后搜,用的是精确筛找,先把柯律师出事那一年的筛完了。我知道你等得心焦,这部分结果先发给你看看,免得耽误你的进度。不过——”

    乔一听这种转折就拎起了心,“不过什么?”

    “我觉得这种筛查方式还是会遗漏很多,把一只鸟儿混进来的方式实在太多了。”通讯那头的朋友试着解释了两句,又放弃道:“算了,你看了结果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知道,有结果就行。”乔点了点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有很多鱼目混珠的方法,不过有信息总比没信息好,查到一点是一点。”

    “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对方又交代说:“往前几年还有最近几年的都正在筛查,每查完一年我就给你发一部分,就不一一给你拨通讯了,你记得盯着点,注意查收。”

    乔干脆地说:“行,我一直盯着呢,谢了。”

    他说得淡定,挂了通讯之后却深吸了几口气。

    “怎么说?”顾晏他们都看了过来。

    一个通讯彻底岔开了之前的话题,焦点又重新落到了清道夫的身上。

    话音刚落。

    乔的智能机便“叮”地响了一声。

    “来了。”乔盯着蹦出来的界面,道:“他说先搜了柯谨出事那年的进出港记录,有一些东西,已经给我发过来了。我——”

    他盯着那个界面看了几秒,呼出一口气,点了拆解。

    一长排记录截图和动态图像文件都依次排在了茶几上方。

    乔把屏幕切换成共享模式,文件以滚动的形式开始自动播放。

    记录显示,当年1月初,德卡马的进港闸口托运单上显示运进一批灰斑雀,总共300只,属性是肉雀,检查方式是筛查。备注上显示是肉雀商贩艾迪·沃特森托运。

    然而紧跟在这条记录后面的是图像的精确搜查结果。

    影像中,300只食用性灰斑雀挤挤攘攘,关在一个硕大的鸟笼里,看上去雀羽乱飞,非常混乱。但在其中某个瞬间,搜索框在300只灰斑雀中圈定了一只。

    那只刚巧在那瞬间露出了一片尾羽,单从那片尾羽就能看出来,那是混在灰斑雀中的牧丁鸟。

    众人目光一紧。

    正如刚才那位朋友所说,看了记录就知道牧丁鸟查起来其实很不容易,就好比这段影像,如果鸟更多更挤一点,挤到把那只牧丁鸟遮得严严实实,那精确筛查也很难搜出这一段来。

    由此可见,遗漏的部分肯定很多。

    这段影像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条记录。

    记录上显示,这300只灰斑雀进港之后的第二天,有人来提走了这批货。提走的人同样是个肉雀商贩,名叫章玟迪。

    “没有李·康纳……”劳拉道。

    “再往后看。”燕绥之提醒了一句。

    乔闻言立刻朝后翻了翻。

    按理来说,牧丁鸟换了环境,不可能长期存活。也就是说,这只牧丁鸟来了,只要不希望它死在德卡马,就一定会在不久之后有相应的出港记录。

    但是没有。

    第二次记录就已经到了数月之后,这就意味着它出港的那次隐蔽得很好,没能查到。

    数月之后的那次记录,是5月中旬,一只动物表演为主的剧团从德卡马港口入境。剧团中魔术表演部分用到的大多是最为常见的灰斑雀,毕竟便宜,而且量多。

    牧丁鸟再一次混在了灰斑雀中进入了港口。

    经过筛查合格后,又由整个剧团带进了德卡马星球,在好几个区表演停留过。

    同样,剧团登记的组员中,依然找不到康纳·李的任何踪迹。

    “有查过康纳·李的进出港记录么?”燕绥之说,“很有可能他一直在借助其他人把牧丁鸟带进来。”

    好在乔拜托的那位朋友也想到了同样的情况,他在这两次记录之后,附了一份李·康纳的进出港时间。

    意料之中,他在那段时间来来往往有过八次进出港记录,当中有两次跟牧丁鸟的托运时间十分接近,一次相差1天,一次相差3天。

    看到这个结果,乔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猜测是一回事,看到图文一点点证实猜测又是另一回事。

    他拳头都捏起来了,差点儿砸在茶几上。但瞥眼看见一旁打瞌睡的柯谨,他又及时刹住了手。用极低的声音连着咒骂好几句。

    康纳·李就是那位清道夫。

    这个猜测基本不会有错。

    但最重要的不在于这点,而是在于他之后去了哪里,又变成了什么人,现在身在何处,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筛查这么久,不是为了在这些记录里多看这个名字几眼,而是想让这个人,这个跟很多条人命牵扯了关系的人罪有应得。

    但很遗憾……

    这一年的最后一条记录在年底,大约12月左右,这次既不是出港记录也不是进港记录,而是在港口的监控里找到了牧丁鸟的踪迹,跟着浩荡人流飞了一小段距离,停歇在港口的金属闸口柱子顶。

    很难通过这段监控查到这只牧丁鸟正跟着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乔拜托的那位朋友效率很高。

    大约一个小时候就又传来了一份新的结果,附有的信息提示说:系统从两头同时往中间查,这是最近一年的,就从1月到现在为止。

    乔满怀着希望点开了文件,却发现里面的东西寥寥无几,总共就只有一次记录和一条影像。

    光是看到这可怜巴巴的数量,乔就叹着气靠回沙发。

    劳拉也“啧”了一声,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失望。

    但点开之后,他们就发现了不同。

    这次的牧丁鸟进港没有混在大片的灰斑雀里,也没有做什么过多的隐蔽,只是由一个人光明正大地以宠物名义带了进来。

    携带者的名字叫马库斯·巴德。

    紧随其后的影像拍的就是马库斯·巴德提上鸟笼过闸口的瞬间。

    无损放大之后,马库斯·巴德的容貌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长相平淡无奇,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走在路上瞬间就能淹没在人群里,就是个典型的大众脸。

    “就这样的脸,我看三遍都不一定能记住。”乔皱着眉咕哝,“故意的吧。”

    影像中的马库斯·巴德看起来心情一般,总去摸自己的侧脸和脖子,就像不习惯或是不舒服一样。不过他倒是很照顾鸟儿的感受,刚审核完,他就打开了鸟笼。

    牧丁鸟扑棱了两下翅膀,从笼子里飞出来,绕着他盘旋了两圈,先是停在他肩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似乎是跟他打个招呼,接着便飞高飞远了。

    乔咬着舌尖看完这段影像,转头就开始用这张大众脸精确搜索全网图像。

    可惜在公共网络能搜到的各个角落,这个名叫马库斯·巴德的男人存在感也极低,根本没有他什么信息。

    “再等等。”乔说,“等我朋友再多提供一些,我一起找媒体的朋友帮忙搜。”

    劳拉却说:“媒体那边能搞到的其实也有限,他们顶多能把已发布的,还有虽然没发布但向上级提交过的那些报道及影像找出来。还有很多不会发上网络或者不准备发上网络的,他们就找不到了。”

    乔又道:“那再找找档案系统的人吧……”

    他说完,自己又无奈道,“但档案系统的同样有限制。”

    倒是顾晏,突然想起什么般看向燕绥之,“说到没有发上网络的……你记得那两位记者么?”

    “本奇和赫西?”燕绥之了然地点了点头,“差点儿忘了这两位,上次在天琴星,我们从他们两位的相机里收了不少东西,试试看?”

    第147章

    匿名者(一)

    他们总是下意识去筛查本奇主动给他们的那部分照片,却忘了其实智能机里早就存了另一部分。

    刚巧是本奇和赫西两人近一两年拍摄的内容。

    如果这位带着牧丁鸟的马库斯·巴德不是单纯的巧合,而是清道夫的又一重身份,那么他来德卡马一定有他的目的。也许本奇和赫西拍摄过的某个事件现场会出现他的身影。

    没准马库斯·巴德现在依然顶着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呢。

    那他们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燕绥之在智能机里翻到了当初备份的那部分照片,以马库斯·巴德的脸为搜索源,进行了精细筛查。

    搜索界面运转了几秒钟,很遗憾,给出来的是一片空白——

    没有相符合的结果。

    乔刚刚冒头的一点儿希望就被彻底打散了。

    “牧丁鸟呢?”乔又问,“你们搜过么?”

    燕绥之又以牧丁鸟为搜索源,把这部分照片筛了一遍,结果依旧——

    还是一片空白。

    这一晚上,他们的好运气似乎就已经用尽了。

    之后不论是那位负责查进出港记录的朋友,还是他们自己,都没能再翻出什么更有用的信息来。

    好像再一次碰到了瓶颈。

    就连天气都格外配合,当天夜里,酒城就变了天,第二天清早,大雪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众人起床的时候,外面一片莽莽,雪密得像雾,偏偏酒城的环境总是脏兮兮的,就连雪雾都显得有些灰黄,能见度低极了。

    起来晨练的乔少爷本想开窗透个气,结果遥控一按,八方来风,瞬间就把人吹成了傻鸟。

    他给柯谨裹了两层毛毯,又给自己裹了一层,挺尸在餐桌旁瑟瑟发抖。

    直到劳拉女士裹着大披肩下楼,老远就冲燕绥之打了个招呼,“早啊。”

    一看见劳拉对上燕绥之,冻成傻鸟高位截瘫的乔少爷瞬间来了精神,像个诈尸的木乃伊。

    燕绥之早上起来有点低血糖,起床气很重,反应也比平日要慢一些,甚至没听见劳拉在跟他打招呼。

    他站在酒店送来的餐车旁挽着衬衫袖口挑挑拣拣,找想吃的早餐。

    这人挑食很严重,哪怕脸上都没了血色,依旧倔强地把餐点看了个遍。

    劳拉见他毫无回应,有些纳闷地走过来,一看就吓了一跳:“我的老天你脸怎么白成这样,低血糖?别挑了先吃两口垫着。”

    燕绥之敷衍地嗯了一声,行动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哎……”劳拉叹了口气,大姐姐的脾气又上来了,“顾呢?你管不管啦?不管我给他塞吃的啦!”

    木乃伊乔站起来了,连忙道:“别!劳拉小姐!我劝你别,你让他挑吧。”

    说话间,顾晏已经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碗刚洗好的甜桑,二话不说先往燕绥之嘴里填了一颗,“你不是说要再睡一会,怎么又起来了?”

    燕绥之睨了甜桑一眼,老老实实把嘴里的吃完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温水,才道:“想起点东西,就下来了。”

    有了东西打底,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

    他又喝了两口温水,这才回想起刚才劳拉操碎的心,转头冲那姑娘道:“谢谢,别管我了,你挑点早餐吃吧。”

    劳拉看着他脸色恢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冲顾晏道:“你的这位小朋友可真吓人。”

    小朋友……

    顾晏:“……”

    燕绥之一脸牙疼。

    乔用毯子把自己的脸捂上了,只露了两只眼睛。

    然而勇士劳拉在新的一天依然没能觉察出哪里不对,她逗完人就自顾自地拿了一份甜点和一杯红茶,走向了餐桌,完全没看到身后顾晏和燕绥之的表情,只注意到了乔。

    而乔少爷在这位女士心里的形象一贯有点二傻子,所以她见怪不怪。

    “对了,小实习——”劳拉说了一半,又打住,“算了,总叫实习生也挺见外的,搞得好像谁都是你老师似的。你被顾拐到手了,那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喊我姐姐就好,我喜欢亲近一点的称呼,显得关系好。”

    “……”

    乔又拉了拉毯子,把眼睛也一起蒙上了。

    劳拉说:“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劳拉女士其实是个很贴心的人,确定称呼前还会征求一下对方的偏好,毕竟有的人在称呼上就是有怪癖。比如挺尸的乔小少爷,就不喜欢别人喊他埃韦思先生。

    “你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你?”劳拉问。

    燕大教授又吃了一颗甜桑,然后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指,喝着温水冲劳拉道:“随意。燕绥之就可以。”

    劳拉:“哦。”

    两秒后,劳拉活像见了鬼似的,猛地扭过头来,“你说叫什么就可以?????”

    那一瞬间,乔怀疑她的脑袋会因为转动的力度太大,动作太猛,而就此掉下来。

    好了,公墓估计是来不及订了。

    乔小少爷如是想。

    第148章

    匿名者(二)

    人嘛,在关键时刻总有些潜意识的鸵鸟行为。

    劳拉女士就很典型。

    她双眼瞪得溜圆,盯着燕绥之看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出声疑问道:“你在故意吓我是不是?”

    惊吓过度,她连嗓子都劈了,声音显得非常轻细。

    “你——”她清了清喉咙,把嗓音压住,让自己在气势上显得不那么虚,“是不是因为昨晚我不打招呼就掐了你,又逗了你那么多回,所以你现在开始逗我了?”

    这个逻辑好像是成立的。

    劳拉女士越说越觉得有可能,成功给自己打了一剂强心针,脸色渐渐好了一些。

    燕绥之:“……”

    他都对劳拉说了,希望她忘记昨天那一幕,结果这倒霉姑娘今天非要再提一次。

    不是在作死,就是飞奔在作死路上,一天还比一天强。这确实是劳拉能干出来的事。

    燕院长佩服地点了点头。

    肢体语言博大精深,可怜的劳拉小姐理解错了点头的意思。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是吧?是故意吓我的吧,我就说嘛……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吓得很成功。我刚才心脏都停跳了!”

    “手心现在都是汗。”劳拉摊出自己两只爪子展示了一下,确实亮晶晶的。

    卖惨卖得有凭有据,燕绥之都有点不忍心了。

    他走到餐桌边,把杯子随意一搁,拉开面前那把椅子正对劳拉坐下来。

    他在思索怎么说才能更委婉一点,对这姑娘的冲击能更小一点。

    但作死小能手劳拉根本不给机会——

    她抽了张除菌纸擦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又瞄了燕绥之两眼:“好了,吓也吓过了,场子也找回来了。现在不开玩笑,我该叫你什么?”

    燕绥之两手交握着搁在桌面上,闻言点了点头,“好,不开玩笑。”

    他想了想,道:“全名你可能也叫不出口,或者就按照你以前的习惯,老师或者教授,随意。”

    “……………………”

    燕大教授已经用了最温和的语气,但依然没用。

    从静止的状态来看,劳拉女士的心脏可能又停跳了。

    顾晏也拉开了一把椅子,在燕绥之身边坐下,语气平静地补充一句:“老师不行,喊教授吧。”

    “……”

    燕绥之没好气地看向他。

    乔也终于扒开了毯子,坐正身体干咳一声道:“或者跟我一样叫院长。”

    他们的反应彻底证实了燕绥之的身份。

    场面一度变得令人窒息。

    从劳拉女士的脸色来看——

    看不了了。劳拉女士已经撅过去,彻底凉了。

    凉了不到五秒,她又猛地炸了尸。

    “不是,等等!你干什么去?”乔离她最近,眼疾手快抓住她。

    劳拉:“找绳子。”

    “找绳子?”乔少爷满脸不解,“你找绳子干什么?”

    劳拉:“上吊。”

    乔:“……”

    他突然觉得跪在跑步机前也没什么丢脸的,看,还有要表演自杀的呢。

    “别闹。”乔大少爷作为朋友劝说道,“绳子还得跟酒店要,这里找不到的。再说了,你能往哪吊啊?”

    劳拉被他拽得又坐回到椅子上,颓然片刻后伸手揪住了他的毛毯,一把揪过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给你给你。”乔少爷很大度。

    劳拉把自己捂在毛毯下,崩溃道:“我都干了什么……不想活了……”

    她可能真的不太想活,密不透风把自己裹得像座坟包,一动不动。

    燕绥之哭笑不得:“不喘气了?”

    “不喘了。”劳拉瓮声瓮气地说,“不想露脸。”

    乔少爷感慨万分:“多么熟悉的一幕,似曾相识。你们上次看我是不是也这样?”

    “所以你们什么毛病?”燕绥之没好气地问,“我回想了一下,当年没对你们做过什么吧?”

    乔乖乖摆手,违心说:“没有没有。”

    顾大律师就很理性:“当面问,你指望能听到什么答案?”

    燕绥之“啧”了一声,“问你了么?”

    可能因为不止一个丢人的,还有乔这位先驱。

    也可能燕绥之的态度平淡又平常,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劳拉身上,恰到好处地照顾了劳拉那点丢人心理。

    于是她缓和了一些,瓮声瓮气又开了口:“教授……你真的是教授吗?”

    “你觉得呢?”燕绥之道。

    都喊教授了,还能怎么觉得。

    “您没有在那场爆炸中出事是吗?”劳拉又问。

    “算是吧。”

    “墓地也不是真的?”

    “大概像一般爆炸事故处理的那样,放了一些纪念性的物品吧。”

    “以后给您发信息不会毫无回音了是吗?”

    “当然。”燕绥之语气温和。

    “冬天的酒会还能继续吗?”

    “如果你们想聚一聚的话。”

    “想。”劳拉终于把毯子掀了下来,露出红通通的快哭的眼睛,“特别想。”

    她用两只手捂住了眼睛,白皙的手间是发红的鼻尖。

    过了半晌,她用力地吸了鼻子,放下手红着眼睛冲燕绥之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那就别哭了。”燕绥之抽了一张除菌纸递给她。

    第149章

    匿名者(三)

    酒城晨昏周转快,这一天的日暮时分,偏巧是德卡马上午9点整。

    联盟医药协会以及各大小网站同时放出一个消息——西浦药业联合曼森集团在各大星球设立了感染治疗点,所有针对感染的治愈及预防药类即刻起公开贩售。

    除此以外,那些报道中还提到,治疗点所利用的全部都是废弃老楼及荒地,几乎是一夜之间,旧面换新颜。

    虽然是旧楼改造,但里面有齐全的设备,不比任何一人差的就医环境,充足安全的隔离区以及药物研究中心,可以紧跟感染事态发展。

    在感染日益严重的情况下,这种消息确实安抚了大批民众,说是振奋人心也不为过。

    一时间,各大医院的感染中心手续界面都出现了大规模拥堵——

    需要办理出院或转院的人太多了。

    这当中受影响最为严重的恐怕就是春藤医院了。

    无论是老狐狸德沃·埃韦思本人,还是在春藤集团中占有极高地位的尤妮斯,这一整天都淹没在各式各样的通讯和紧急会议中。

    就连众所周知不干预家族事务的乔小少爷,也被骚扰得够呛。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干预任何家族事务,春藤集团的发展情况他也毫不在意,跟老狐狸更是没有联系,但真正发生动荡的时候,他还是会悬起一颗心。

    “就连酒城这边都……”乔叉着腰站在窗前,一脸糟心地跟尤尼斯连着通讯,“你那是没看见,酒城老壶区的人都学会排队了,多吓人啊。曼森兄弟买下来的地比我们之前探到的消息还要多,少说也有三四倍,酒城这边都没放过。我之前对应消息,在电子地图上标记了一下,每个治疗点所辐射的圈子都能相互重叠,几乎没有漏掉的地方。”

    “可不就是。”尤妮斯没好气道,“德卡马,红石星,赫兰,天琴……全联盟那么多星球,哪个地方不是呢。数量都快赶上春藤了。凌晨起到现在,我的耳扣都没有摘下来过,就算摘下来了耳朵里头也在嗡嗡直响,我都快要对通讯有阴影了。”

    “需要我做点什么么?”乔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说,“老狐狸怎么说?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我这边也能提供一部分。”

    这位小少爷虽然志在吃喝享乐,从没有什么过大的野心和过高的目标,但这些年单打独斗下来,还是积攒了一些底子的,关键时刻也能帮上忙。

    “不用,你别插手。”尤妮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你都不用考虑一下的吗?好歹想了三五秒再说吧。”乔少爷好气又好笑,“我建议你还是去问一下老狐狸吧,别让我听见就行。”

    “问什么呀?不用问。”尤妮斯说,“他才是最不着急的那个。”

    “最不着急?”乔扭头看向客厅里硕大的全息屏幕。

    从西浦药业和曼森集团出联合公告起,顾晏他们就把全息屏幕定在了专题新闻那块,一直在滚动播放感染治疗中心的情况。

    有人直接去附近的治疗中心搞起了现场直播,还有一部分记者则联系各医疗行业大佬做起了采访。这当然少不了德沃·埃韦思。

    毕竟医疗行业就属他最大。

    乔少爷转头的时候,屏幕正好放到老狐狸德沃·埃韦思的一段视频。

    视频拍摄于他们下塌的酒店。

    镜头中的德沃·埃韦思先生穿着简单干练的休闲服,手里还拎着球杆包。

    他被记者们拦下的时候,表情和语气依然绅士得体,甚至还冲记者们弯了一下嘴角。他表示自己最近身体微恙,正在别墅酒店享受几年都少有一次的假期,顺便调理健康。对于西浦药业和曼森集团联合创立治疗中心的事情,他感到非常欣慰,有这样优秀的始终走在研发前端的同行,他很骄傲。也希望身受感染的病患们早日脱离困扰,恢复健康。

    怎么说呢,他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很符合一贯形象,无可挑剔,也很有长辈风范。

    但媒体朋友们从中解读出了很多信息。比如他说“我很高兴”的时候,笑容只停留在嘴角,净透的护目镜下,灰蓝色的眼睛里毫无笑意。

    再比如说,他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了两缕下来,眼下有微微的青痕。这说明他睡得不踏实,早上出门也没那么精细,也许是没心情?至少可以看得出几分疲态。

    而且身体微恙……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个关头微恙了呢?

    总之别说媒体了,连亲儿子都觉得老狐狸在强颜欢笑。

    乔把收音范围扩大,让尤妮斯清楚地听见这段访问内容,然后道:“你确定老狐狸不着急?”

    尤妮斯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那我就问你,你见过爸大清早出门运动么?”

    “没有。”

    “那不就得啦!”尤妮斯说,“他特地把自己送到那帮记者面前让他们采访的,还真以为是半路被拦住的呀?”

    “那他头发——”

    “出门前我亲眼看到他自己撩了两绺下来。”

    乔:“……黑眼圈呢?”

    “我跟他面对面吃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东西。”

    乔:“……眼睛里的红血丝呢?”

    血丝其实不算多,但在灰蓝的眸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那三分疲态起码有两分显露在这里。

    “谁知道呢,揉的吧。”

    “……”乔少爷沉默两秒,终于还是没忍住,“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翻白眼。”

    尤妮斯呵呵一声,“翻吧,我都翻一个早上了。”

    “所以老狐狸现在根本不着急,那些样子是装出来故意给媒体看的?”

    尤妮斯想了想道:“我理解的是这样。不过你要知道,给媒体看就意味着给所有人都看了。”

    当然也包括他真正针对的人。

    “所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乔问,“你在处理那些随之而来的麻烦吗?还是安抚高层?”

    被尤妮斯这么一搅和,他那点担心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还是免不了多问一句。

    “之前到时忙得脚不沾地的,处理了一部分。”尤妮斯没好气地说,“现在闲下来了。”

    “怎么,这就处理完了?”乔一脸诧异,“我以为那帮子元老大爷们要排着队去你办公室表演呕血三升和以头抢柱呢。”

    “怎么可能处理完。”尤妮斯说,“但那些事情已经全部移到老狐……爸自己手里了,我被架空了。”

    乔掏了掏耳朵,“你被什么?”

    “架空夺权。”尤妮斯说,“不明白吗?原本在我手里的事情,现在全部是爸亲手处理了。”

    “他要干什么?”乔突然有点紧张。

    “不知道。”尤妮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百无聊赖,“我现在出不去办公室,正窝在沙发床里看小时候存档的家庭视频思考人生。”

    乔:“……”

    德卡马法旺区别墅酒店里,尤妮斯上半身穿着精致稳重的定制套装,为了应付之前频繁的视频会议,脚上却穿着毛茸茸的拖鞋。

    自从被“夺权”后,她更是把拖鞋都脱了,盘腿坐在沙发床上。

    这可能是她这些年来最不管形象也最放松的一刻。

    她耳朵上戴着耳扣,怀里搂着抱枕,沙发床前面的空地上,全息屏幕一个接一个的自动播放着家庭录影。

    正在播放的是她六岁时候的一段影像,起初镜头很晃。

    德沃·埃韦思的声音像背景音一般响起来,“以后你就可以这样,把自己想记住的事情记录下来。”

    那是将近50年前的德沃·埃韦思在教她怎么录视频日记。

    尤妮斯轻轻“啊”了一声。

    那头的傻弟弟乔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紧张兮兮的问道:“怎么了?”

    “哦没有。”尤妮斯说,“只是突然想起来,录视频日记这个习惯还是爸培养的……如果不是又看到这个,我已经忘了。”

    感谢这个习惯,让她在不知不觉的遗忘之后,还能有机会重新记起一些琐事。

    “是吗?没听说过,你在看什么时候的视频?”乔顺着话问道。

    “随便看看,缅怀一下宠着我的爸爸。”尤妮斯说,“他那时候会跟我比赛背书,抓着我的手纠正我的握笔姿势,还能给我表演左右手同时写字画画呢……万万没想到还有夺我权的一天。”

    乔:“……尤妮斯女士,别装惨了。”

    尤妮斯笑了一下。

    全息影像里,6岁的尤妮斯头发还不是很长,在脑袋顶扎了个揪。

    “这么拍吗?那我要拍我画画。”稚气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有点儿微微的尴尬。

    这位女士看当年的自己也是一副“瞧这傻子”的心态。

    影像里的尤妮斯以极其不标准的姿势伏办公桌上,被陡然入镜的德沃·埃韦思半真不假地批评了一句。

    他捏着尤妮斯脑袋顶的揪,把她往上提了提,“抬头,你这样以后要换眼珠的。”

    “我不怕。”尤妮斯哼哼。

    德沃·埃韦思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怎么。

    被批了几次,尤妮斯有点不耐烦,丢了笔趴在桌上不想画了。

    德沃·埃韦思淡定地欣赏了一会儿她撒泼的姿态,“来,咱们比个赛。”

    一听比赛,尤妮斯来了精神,“比什么?”

    “左右开弓。”德沃·埃韦思说着,一手拿了一支笔。

    ……

    酒城的暴雪依然在下,但这并不妨碍受感染的人蜂拥进新成立的治疗中心。

    热闹程度堪比声名最盛时候的春藤医院。

    其中最近的一家就位于双月街和棚户区之间的交叉点。

    燕绥之原本是打算去就近的那家春藤医院查一些事情,关于那位带着牧丁鸟出现的马库斯·巴德先生,他们想到了新的搜找方式。

    但在路过治疗中心的时候,还是被人群吸引了注意力。

    “进去看看?”燕绥之朝大门偏了偏头。

    劳拉从早上得知燕绥之的身份起,就一直很老实,老实得反应都慢了几拍。平日里泼辣和爱逗人的劲儿都收敛起来,显得前所未有的乖巧。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