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以前非常不喜欢这种天气。”燕绥之又说。

    他聊完一个话题,又很随意地开了另一个。

    顾晏朝他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燕绥之乌黑的发顶。

    但即便看不到表情,也能从语气中感觉到,燕绥之很放松。就像昨晚答应的那样,不管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管有趣还是无聊,哪怕只是路边新长出一支花,都可以说给顾晏听。

    顾晏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

    准确地说本就不错,这会儿变得更好了。

    刚才喝下去的两口金酒慢慢起了点作用,明明量少得不足一提,却莫名让人有些微醺的感觉。

    他索性也阖上眼,顺着燕绥之的话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燕绥之笑了一下,“我十来岁的时候很懒,不喜欢会出汗的事情,假期在家不是窝在花园里画画,就是窝在花园里看书。夏天不常会有暴雨么?说来就来的那种,每次我都会被淋到,很狼狈,偏偏那时候少爷脾气,要面子,死活不承认是不看预告忘了架伞的缘故。我母亲喜欢逗我,就总说她最喜欢暴雨天,她在屋里喝着茶,看着我在花园四处逃窜。”

    “后来他们过世了,碰到暴雨天我也会站在窗边看看,不过没什么滋味,心情不是很好,一般那种时候谁找我谁倒霉。”燕绥之翘了翘嘴角,“一般碰上这种天气,我都会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呆着,喝一点这种金酒,以免气跑太多人。”

    “所以你之前倒了一杯?”顾晏说。

    燕绥之“啧”了一声,“听话听重点,你怎么老记着这酒。”

    “什么重点?”

    “重点就是以后对这种糟糕天气的偏见要变了。”燕绥之说。

    “为什么?”

    燕绥之:“因为最近两次碰上这种天气,两次我的腰都不太舒适,你就说说吧,你是不是对这种天气有什么特殊兴趣?”

    顾晏:“……”

    顾大律师沉默半天,愣是没找出什么辩解之词,只能以后努力改善这种片面印象。

    不过说到暴雨天,他也少见地提了两句久远以前的事:“我小时候看见雨天也很头疼。”

    “是么?为什么?”燕绥之隐约能想起当年八九岁时候的顾晏,听到这话时,又故意在脑子里往小缩了一圈。想想就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我的外祖父担心我跟傻子一样出去疯,滚得一身泥回来,一到雨天就给我一本法典,让我依次背法条。”顾晏现在说起来,还带着一点浅淡的无奈。

    燕绥之:“你那时候多小?”

    顾晏:“五六岁吧。”

    “……你是亲生的吗?光是联盟商法典、民法典、刑法典三本摞起来就有你高了吧?”燕绥之又开始不说人话。

    顾律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刻薄了一下自己的老师兼恋人:“恕我直言,那可能是你五六岁的身高,不是我的。”

    燕绥之转头逼视他,被顾晏准确地蒙住了眼睛。

    外面的暴雨反衬出屋内的安逸。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地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偶尔挤兑两句,偶尔会笑起来。

    到最后困意又卷了上来,两个人靠着快要睡过去。

    睡着前,燕绥之咕哝了一句:“顾晏,有时间陪我去一趟赫兰星,带你去看看我的父母。”

    顾晏“嗯”了一声,应道:“还有我的外祖父。”

    ……

    说是补眠,顾晏也只补了一个多小时。

    10点左右,他跟燕绥之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同样醒过来的还有乔。他伸着懒腰,顶着两个掉到脸颊的黑眼圈,在沙发上仰得像个“尸体”。

    “困成这样何必自我折磨?”燕绥之搁了一杯新泡的咖啡在他面前,自己端着牛奶,挑了个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来,姿态相当优雅,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腰不太舒适。

    乔少爷仰了半天,终于诈尸,坐起来搓了搓脸,灌下一杯黑咖,道:“浑身的肌肉都在提醒我,不能放纵。”

    身材废了以后怎么拐柯谨。

    乔少爷内心如是说。

    他吃了点早餐,开了个健身单车。有了上回血的教训,乔现在开始躲着跑步机走了。他坐上单车,没扶车把。脚上蹬着,手指则在翻着智能机。

    “我昨天拉着我姐聊到凌晨三点,当然,没让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乔说翻出一张鬼画符一样的页面,道:“讨论了一堆,可能都是些很细节的东西,挺乱的。我也不知道院长你还能不能记得了。”

    他说着,又有些头疼的模样,“哎……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燕绥之朝顾晏看了一眼,又冲乔笑了笑,问道:“如果,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而你又不那么介意的话,可以试着说一说你跟你姐觉得你父亲做过些什么,哪里令你们疑惑,这样我也比较容易找到医疗案里哪些细节是跟你们有关的。当然,你可以选择说一部分,保留一部分。”

    乔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又在看向顾晏和燕绥之的时候慢慢稳下来,道:“对啊,这样其实容易得多。”

    他昨天一夜一直在头疼,因为燕绥之接触的医疗案属于下游的案子,从下游往上游推,尤其在不告诉燕绥之背景的情况下,真的很难对接,无从下手。但如果调转一下,从上游往下游走,就顺手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现在已经转头就走了。但是你们……我放心的。”乔说。

    第129章

    埃韦思(二)

    乔搓了搓脸,“从哪里说比较好……顾?”

    他朝顾晏看了一眼,又摇头说:“算了,我也不记得这么几年有没有跟你念叨过什么,那些提过哪些没提,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啊。我跟曼森家算世交,这个你们肯定知道的吧?”

    “当然。”燕绥之点点头,“全联盟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如果那些网站小报内容有30%左右属实的话……你们两家交好了有三代?”

    乔说:“不连我在内是三代,算上我跟乔治·曼森一波三折的关系,勉强能算三代半吧。曾祖父那辈关系就很好,我家是原材金属行业发迹的,搭上了联盟军队装备更新换代的车。”

    那个年代星际海盗猖獗,再加上一部分行星组织起来闹分裂,冲突和战争在那一百来年里没断过,消耗大,需求也大。乔的曾祖父联合他的弟弟,成了当时发家速度最快的人,被称为众所周知的埃韦思兄弟。

    战争冲突最激烈的十年里,他们不仅供应原材,还在紧急时刻给德卡马这一条战略线送过武器装备,借着私人航轨搞军需运输,某种意义上来说帮了联盟不少忙。

    在那段时间里,埃韦思兄弟俩在战争前线穿梭,基本是拎着脑袋过日子,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

    “据说我曾祖父讲究情怀和道义,很直爽,但弟弟特别精明圆滑,主意也多。所以几次麻烦临头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只有两次吧,在赫兰星转德卡马的航线上,差点儿被轰成烟花。也算是缘分吧,两次都被同一伙流浪者给救了。”乔可能从小没少听这些,讲来一套一套的。

    那时候因为战乱,有些星球总在遭殃,星球上的人根本住不安稳,试图往其他星球移居。其中有一些找不到心仪的落脚点,又偏爱冒险的,就成了流连于各个星球间的“流浪者”,拾取冲突残骸中的物资倒买倒卖,撇开奔波不定这点,其实过得不错。

    那伙救了埃韦思兄弟两次的流浪者领头人,就是曼森家的曾祖父。

    “说着我想起来了,曼森家那个曾祖父,小报八卦上面提到的时候,好像都直接写的全名吧?”乔蹬着车的腿慢慢放慢了速度,仔细回忆着。

    顾晏本就不是爱看小报扯淡的人,只不过工作圈会跟这些人有些交集,所以被动知道一些小报内容,但有限。

    燕绥之同样不热衷于小报,但因为父母的事情,他一度养成了什么报道都扫一眼的习惯。

    两人回忆了一下,道:“是的吧,还有别的?”

    乔点点头道:“我出生太晚,没见过曾祖父,我姐小时候见过。据尤妮斯女士八卦说,她小时候偶尔会去老宅陪曾祖父住一周,那时候曾祖父老得行动不便,思维也不是很清楚,有点记忆混乱。有两回,她听见老爷子含含糊糊提起曼森家曾祖父的时候,叫的是草花老K。我跟尤妮斯女士琢磨过,应该是那位老爷子当流浪者时候的诨名。”

    那之后埃韦思兄弟本着感恩,牵线搭桥,老K也跟军方做起了生意。

    他们本来是安顿在天琴星的,但可能老K作为流浪者的心骚动不断,对战乱格外偏爱,所以去冲突最多的赫兰星呆了很多年,收了一批矿线在手里,声势也慢慢做大起来。

    就此,埃韦思兄弟和老K走了两条不同的发展路线——

    埃韦思兄弟因为在战乱中帮过联盟,显得更正统一些,各个邻域都有涉及,但多少都跟军方或政府有牵连。

    而老K路子更野一些,他干的所有事情都以那些矿线为基础,同时,他还有流浪者那边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跟星际海盗有些微妙的牵连,脚踩黑白两道。

    “总的来说,那位老K先生是个讲义气的精明人,再加上有过患难情和救命之恩吧,所以跟我的曾祖父兄弟俩一直关系很好。最初约定是生了就让他们小一辈的结婚。”乔说着啧啧两声,“毫无新意。然后老K努力生了三个,都是男孩,我家这边更好,兄弟俩一共生了五个,倒是有一个女孩,最小的那位。但是她出生太晚了,年龄差距太大,老K先生那群儿子也不是变态,所以没成。”

    这就是乔的爷爷那辈,曼森家估计有内斗的传统,老K那三个儿子暗地里没少较劲,老K是个精的,根据各个儿子的特点放了三条线到他们手里,于是明争暗较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很拼,发展得不错。

    那三条线一条是智能金属矿,遍布联盟生活各个角落的智能系统都跟这种矿脱不开关系。一条是能源矿,有点类似于反物质喷泉,飞梭机的主要供能之一。一条是药石矿。

    这三条线发展得好,曼森家一跃而上,声势甚至隐隐超过了埃韦思家族。

    “虽然都发展得不错,但是相对于智能金属和能源,药石矿就有点逊色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乔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掰弯了其中一根,“搞药石的那位曼森就跟不上步子了,据说年纪大了之后精神也不太正常。曼森家的药石线也被砍了。不过我也听说过一种八卦,说是那位曼森试图利用药石矿发展毒品线,那个利润惊人,但也确实危险,曼森家另外两位就趁机把他摁掉了。”

    那之后的曼森家,就没人再碰药矿了。

    到了乔的父亲德沃·埃韦思这代,曼森家空前绝后生了一群。后来的掌权人肯·曼森排行倒数第三,堪堪吊在中间,上下不靠,一不小心就被忽略了。

    “据说老曼森小时候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每次家族聚会下午茶,他都孤零零的,还总被兄弟姐妹欺负,因为他小时候有点结巴。”乔说,“我看小报都吹说他一直是家里钦定的继承人,太假了。”

    德沃·埃韦思一开始也看不上肯·曼森,一句话结结结个半天,累都累死了。但他更不喜欢肯·曼森的那些兄弟姐妹,为了跟他们唱反调,他帮过肯几次。

    所以这两人关系好,最初全靠他人衬托。

    很难说是谁的本性影响了谁,总之经常混在一起的德沃·埃韦思和肯·曼森慢慢长成了老狐狸和笑面虎。

    肯·曼森后来为了修正小时候的结巴,说话语速会放得很慢,慢到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标志。在曼森家风头最盛的时候,肯·曼森的这种语速给他添了不少威严。

    肯·曼森当家的这么多年里,曼森家依然着重在金属和能源上,顺便搭上专注于智能金属、专注于星际运输的家族,发展出了一张网,网上的人就成了曼森家定期聚会的利益联盟。

    不过再怎么发展,曼森家也一直不碰药矿。

    “不知道他们是觉得没赚头所以不碰呢,还是因为老一辈的阴影。”乔说,“我是不太理解,但这确实是老曼森不成文的一个铁律吧。后来布鲁尔·曼森和米罗·曼森陆续成年了嘛,老曼森开始让他们接触家族生意。他们比我姐大一些,早那么几年吧。这两位你们知道的……老大看着就不好惹,老二特别嚣张。据说他俩从小就耳濡目染听祖辈的故事,对那位草花老K曾祖父特别崇拜。就是人太阴了,撇开这些不谈,这两人能力还是挺厉害的,几年的功夫吧,感觉曼森家一半都是他俩说了算了。”

    “大概是我姐尤妮斯大学毕业刚参与家里事,我两三岁的样子吧,老曼森生了一场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持续了有一年吧,才慢慢养过来,那之后,曼森家突然就转了态度,开始对医疗和药矿感兴趣了。这在当时其实挺让人惊讶的,包括老狐狸都挺意外,因为真的挺突然的。医疗对我家来说是个大头,这方面人脉也足,曼森家就希望借着老狐狸的介绍,认识一些这方面的人,尤其是赫兰星一带的。”

    乔撑着车把想了想,掰着指头数:“从我四岁左右,到我八九岁,那四五年的时间里,家族聚会上就开始出现一些陌生面孔了,我印象里有几位说话腔调偏温软……形容不来,反正斯斯文文感觉特别好听,看着不太像商人的那种,你们懂的,基本都是赫兰星特产。我姐说那都是老狐狸邀请来帮曼森搭线的。就是这些人,让我跟我姐意识到有问题——”

    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从单车上起身,调出智能机屏幕说:“她昨晚还翻出来几张动态照片,都是那时候拍的,年代有点久。因为我也不清楚那些人的名字,我觉得拿着照片跟你们说更清楚。”

    “喏——”

    乔很调转屏幕,换成全息大景,点了播放。

    第130章

    埃韦思(三)

    乔开的是等比例模式,所以智能机投出来的屏幕占据了大半客厅。

    音画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被拉进了当年的场景中一样,以拍摄者的视角,看着数十年前某个午后的一幕。

    乔愣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感慨。

    他昨晚观看用的是小屏幕,注意力都在数人头上,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开了最还原的模式,一下子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影像里的庄园建筑就落在客厅另一端,像真的一样。

    虽说入镜的只有第一层以及二层窗户的下沿,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完整的庄园应该精致又气派。

    楼前是搭好的花架,架在葱郁的草地上,有高大繁盛的果树遮阴。

    树荫下是一张张高脚桌,搁着丰盛的下午茶点。桌椅摆放得错落有致,大体围成了圈,一群穿着讲究的人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聊笑,男女都有,气氛乍一看还不错,因为能听见几声颇为爽朗的笑。

    镜头近处,也就是燕绥之他们坐着沙发旁边,有一片修剪别致的树篱,还有秋千椅。可以看得出,拍摄的人就倚靠在秋千上。

    “这是——”乔伸手想介绍一下地点,却卡了一下壳。

    “曼森家的老庄园。”有人接了他的话。

    “啊……对,曼森家的老庄园。”乔下意识转头,才反应过来接话的人是燕绥之。

    “院长你认识?”乔有些惊讶。

    关于曼森家族的各类报道时不时会在配图里放上他们家的几处豪宅,这座老庄园是个例外,几乎没在任何报道里出现过。就因为这座庄园会时不时搞一场聚会,所以曼森家看得很严。

    除非是曼森家主动邀请过的客人,否则还真没什么人认识这里。

    “你去过?”乔问。

    燕绥之摇头:“恰好知道。”

    他杯子里的牛奶还剩一半,却没再喝,而是两手松松地握着杯子,搁在膝盖上。他上半身靠着椅背,看上去优雅而放松,目光落在稍远处,扫过树荫下的客人们,脸上的神情很淡。

    乔没有在法学院挣扎求生过,不如顾晏、柯谨、劳拉他们那么了解燕绥之的脾性。但他依然能感觉到,燕绥之的心情不至于很差,但也没那么好。

    至少不如刚起床那阵子。

    镜头稳定之后,客厅里响起了一个女声:“厄玛公历1227年5月22日,地点依然是曼森庄园,我又被亲爸骗来参加这个见鬼的无聊聚会,装了两个半小时的假淑女,新买的高跟鞋不如试穿的时候合脚,两只脚跟都在流血,痛得要死我还得保持微笑。很怀疑刚才那半个小时里,我笑得可能像要吃人……”

    乔干笑两声,趁着女声说话的间隙,解释道:“尤妮斯女士年轻时候酷爱拍这种动态日记,因为她坚持认为自己170岁以后会想要重温过去的点点滴滴,谁没个冒傻气的时候呢。你们忍一忍。”

    尤妮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如今这样干脆利落。二十多年前,她刚参与家族事务没几年,语气还有股从学校带出来的活泼,有些抱怨的语句尾音还有点娇。

    “趁着刚才中场休息,我逃出来了,我在——”镜头往回转了一下,能看到大片的花园和两根近处的秋千绳,“我在秋千这里躲一会儿懒,希望花园里滚来滚去的小鬼们不要靠近我,包括我的傻子弟弟。”

    乔:“……”

    他有点后悔昨天直接拉了快进,没有审阅开头这部分内容。

    尤妮斯女士果然不说他好话。

    镜头重新切回到客人方向,焦点对准了树荫下坐着的一个男人,那是略微年轻一些的德沃·埃韦思。他手肘放松地搁在椅子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眼镜。

    在他左手边,有一位圆脸男人正比划着跟他说些什么。

    “从最右边开始吧,这位是医疗舱生产商贝文先生,他今天一直企图说服我们换掉春藤医院所有的医疗舱,然而那批医疗舱去年刚换,就是从他那里订的。”镜头在圆脸男人脸上定了几秒,尤妮斯调侃似的低声道:“爸爸心里肯定在说:去你妈的,别做梦了。不过贝文先生收获也还行吧,毕竟刚才曼森兄弟俩又当场跟他订了一批最新的医疗舱,放在各个住处,说是为了随时随地给他们的父亲调养。剩下的送在场宾客一人一套。”

    乔趁着镜头没转,接着尤妮斯的声音说:“我之前不是说老狐狸给曼森带了一些医疗、药矿方面的人么?这位贝尔就是其中一位,我印象里这个聚会他来过三次左右。他家医疗舱每年都升级换代,曼森兄弟也每年都当场定一批,送给老曼森和所有宾客。其实数量不算多,顶多40套。有一件事是尤妮斯后来发现的,她通过一些途径,看到了当时的出货单。单子上填写的数量是没什么问题,40套,但是运送载具每次用的都是银蛇。银蛇你们知道的,那个载货量装200套医疗舱都没问题。这些商人个顶个的精打细算,放着更合适的载具不用,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说着犹豫了一会儿,又道:“春藤的医疗舱也基本都用的他家,后来有一年老狐狸好像跟他闹了些不愉快,我听见老狐狸提过要终止他家的订单,换成另一家,但没什么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之后没多久……可能两三个月?他就……死了。之后春藤医院的医疗舱就换了。”

    “死因?”顾晏问。

    二十七八年前,他也才四五岁。联盟每年死那么多人,商人也不在少数。他对这些陈年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印象。

    乔说:“用药过量,一种止疼药。”

    “止疼药?”

    “他一直有严重的神经痛病症。”

    在他们交流的过程中,尤妮斯已经转了几次镜头,挨个提了几位客人,这些都算是熟人。

    “……克里夫先生,不出意外,他又拽着我爸和肯·曼森先生发表感言了。‘没有二位,我起码要多花六十年才能抓住这条飞梭机生产线,还有那几条A级运输轨道’,巴拉巴拉,年年都是这个开场白,我都会背了。”

    “啊——坐在他旁边的是他儿子,比我略大一点,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姑且称他小克里夫。我不是很喜欢他的眼神,他看他爸后脑勺的眼神,活像在说‘什么时候你们这帮老不死的才能退位让贤’,他看我爸的眼神更讨厌。我觉得他不喜欢任何根基深厚的家族,可能是嫉妒?再等二十年他估计能继承家业,提前为二十年后的我自己默哀,要跟这种人打交道真是见了鬼了。”

    燕绥之表情依然很淡,眉尖却挑了一下。

    现在住在悍金酒店的,就是所谓的小克里夫。二十多年过去,果然一代换一代,一家之主的位置已经换了人。

    “他不喜欢家族?”燕绥之顺口提了一句。

    乔说:“我跟他打交道有限,尤妮斯更多,据她说是这样。跟他聊久了,能从他的某些语气和目光还有一些细节动作上感觉到,他不喜欢家族,尤其不喜欢我家。”

    燕绥之点了点头。

    “怎么了?”

    “没什么。”燕绥之淡淡道,“想起他之前玩扑克的样子,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

    “什么样?很拽很欠揍?”乔咕哝。

    “黑桃和红桃很随意地丢在远处,方片放在面前,手里把玩的是草花。”燕绥之记忆力很好,回想的时候甚至能复刻克里夫当时的表情和小动作。

    “所以呢?”乔茫然地看看他,又求助似地戳了顾晏一下,“帮帮忙,我感觉我又回到当年选修课的时候了。”

    乔小少爷脑子进水选修法学院的课时就是这样,全班大部分人都在燕绥之的提示下若有所思,唯独他一窍不通,只能左戳柯谨,右捅顾晏,求个更明白的解释。

    顾晏也被戳成习惯了,“扑克花色理论记得么?草花代表地位、权利和声望,指代像你家或是曼森那样的家族,方片代表金钱和资源。”

    “哦哦哦哦——”乔少爷公鸡打鸣似的连连点头,道:“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搁在自己面前的,总是最贴近自我意识的。方片代表克里夫自己。

    而他把玩草花则表明,他对那些家族并不心存敬重。甚至是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不屑和不服,也许是觉得他们在吃祖辈的老本,并不代表自身能力有多强。

    乔:“但他跟曼森兄弟关系很好,还不是那种拉拢势力的好,小时候就玩在一起了。”

    燕绥之:“所以觉得有点儿意思。”

    ……

    尤妮斯依次介绍了很多人,乔也挑着补充了一些。

    “这位一字胡的周先生,是巴特利亚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他很厉害,当时春藤医院很多名医和研究人员都是他的学生。曼森兄弟每次都会跟他聊很久,关于老曼森之前的病,包括今后的预防以及休养等等。这位也是……老狐狸后来突然开始不用他的学生了,后来三四年的时间里,春藤医院里跟他有关的医生和研究员被调走的调走,解雇的解雇。之后也是没多久吧,这位教授突然得了闹钟症。”

    这是现今联盟内很难治疗的大脑退化痴呆症,老人是高危人群。得了这种病症的人大部分事情都会遗忘,只记得定时定点的一些习惯,每天不断重复,而且对时刻极度敏感,差几分钟都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

    ……

    “这位卢斯女士很厉害,应该算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一位了。据尤妮斯说拍摄的时候还不到40岁,活泼直爽,挺讨人喜欢的,在场的人里就有几位男士在追求她,不过她一个也没理,就这第二年,很任性地嫁了一位普通老师,默默无闻,姓什么叫什么都没人记得的那种,据说生了个女儿?她手里握着两条药矿线,当时市场内常见的一批药剂原料都来自于她的药矿,后来惹上了一次大麻烦。说是市面上有一些药被查出来有问题,导致不少服药者精神失常。偏偏这批商界大佬们常用的助眠药也在其中,最后追根溯源,把锅给了药矿。但这其中牵涉到很多利益,消息捂得很死,最终悄悄把那两条药矿线废了,那位女士进了监狱,第二年自杀了。”

    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点巧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位用药过量去世的贝尔先生,他吃的止疼药,也在这批有问题的药里。”

    ……

    尤妮斯的动态日记不算短,前前后后拍了四节。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尾声。

    乔重点介绍了七八个人,每个人的事情单独看来好像没什么,不算离奇。但凑在一起确实会让人多想——这些跟德沃·埃韦思相识又被介绍给曼森家的人,各个都死得很匆忙。

    “他们每一个出事之前,老狐狸都或多或少有些表示和举动。”乔说,“查的东西越多,越证明他那些反应不是巧合。其实还不止这些,这次聚会上还有几位,只不过录视频的时候不在树荫下,尤妮斯说有的去了洗手间,还有一对夫妻因为有事耽搁来得晚——”

    说话间,尤妮斯的镜头里突然传来了嗒嗒嗒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跑过来了。

    乔倏然住了嘴。

    一个小鬼的声音传进镜头,由远及近,“姐姐!你!又!偷!拍!不是说这边不准乱拍吗!”

    “嘘嘘嘘嘘——”尤妮斯连嘘几声,警告那个小鬼小声一点,接着镜头一转,无奈地说:“老天,傻子来找我了!”

    然而她转的时机不太巧,刚巧被那发射过来的小鬼撞到了,镜头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咣当一下,掉落在地上。

    “草?还有这段?我昨天怎么没看见这段……”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对这一幕真是印象深刻,我没刹住车撞在她后膝盖弯了,她腿一软没把住平衡直接跪下了。还好有树篱挡着,没有被那些人看见……但她可能从没丢过那样的脸吧,非常生气。后来我被尤妮斯女士揍得很惨。”

    “姐姐对不起。”

    镜头里迷你版的金发小少爷把脸怼到了镜头面前,看起来吓呆了,慌里慌张要扶尤妮斯,又因为尤妮斯作势要抽他,扭头逃窜,没跑几步又硬着头皮回来。

    尤妮斯捡起了镜头,忙乱间忘了关。就那么往领口一夹,一瘸一拐地穿过树篱和花园,找了个水池清洗了一下手掌和膝盖沾的灰。

    洗干净后,她冷笑了一声,转头就要去捉傻弟弟来揍。

    “这就没什么了,我关了啊。”乔少爷捂着脸,打算把黑历史关掉。

    结果就在他要收起屏幕的时候,镜头里,尤妮斯冲出一排树篱,差点儿撞上一个人。

    那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她被尤妮斯惊了一跳,为防撞上,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被跟在身后的一个高个儿男人握着肩扶住了。

    看他们走的方向,应该从曼森庄园正门过来的,是乔口中那对“有事耽搁姗姗来迟的夫妻”。

    屏幕中,尤妮斯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走得太急了,没看到你们拐过来。”

    差点儿被撞到的女士摆手笑了笑,将散落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漂亮的双眼弯起来,连眼角的一枚小痣都因此变得温和又生动:“那我也该说抱歉,花园很漂亮,我一直在东张西望。”

    那个扶着她的高个儿男人斯文英俊,冲着尤妮斯这边点头打了个招呼。

    尤妮斯给两人让开路,匆匆去追树篱间流窜的弟弟,只是没走出两步,又转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对夫妻又出现在了镜头中,只不过这次是背影,走得远了一些,不一会儿又停下了。

    那位女士绕到了丈夫身后,轻推了推他的背说:“你走前面,这样万一我再走神,倒霉的就不是别人了。”

    男人个子很高,被推也没动,转头看她,“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背后没人抵着,撞完你就该坐地上了,倒霉的当然不是别人。”

    女士:“……”

    镜头外的尤妮斯笑了一声。

    沙发上的顾晏看着那对夫妻的脸,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尤妮斯终于意识到视频还在拍,抬手关了镜头。

    客厅内的全息屏幕骤然一暗,光影都消失了。

    顾晏眉心还没松,脑中正要冒出一些什么念头。

    紧接着,身边的燕绥之突然开了口,说:“乔,帮个忙。”

    顾晏转头看向他,就见他目光依然落在刚才那对夫妻所站的地方,有些微微出神。

    “嗯?”乔少爷愣了一下,“哦好的,什么忙?”

    “把刚才那段重放一遍。”燕绥之说。

    “当然可以。”乔重新调出影像,一边调整进度一边说:“这段怎么了?有什么细节我没注意到吗?”

    燕绥之有一会儿没答话,直到全息影像在乔的拉动中快速前进,尤妮斯的背景音被拉得高而尖锐,他才回过神来,状似平静随意地答了一句:“哦,没什么细节。只是想再见一见那两个人,让顾晏也见一见。”

    影像在话语间已经调到了末端,镜头再次抖晃起来。

    那是尤妮斯在追窜进树篱的弟弟。

    然后又是拐角,又是一阵轻轻地惊呼,又是急刹的脚步声……

    那对夫妻距离镜头很近,也离沙发上坐着的三人很近。

    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站在那里,冲着燕绥之的方向弯起了眼睛。

    第131章

    埃韦思(四)

    简简单单一句话,顾晏知道了这对夫妻是谁。

    刚才心里冒出的隐约猜想也落到了实处。

    在这之前,他其实设想过会怎么见到燕绥之的父母……

    他们应该会坐着飞梭机回到赫兰星,在某个平静寻常的清晨或午后,也许是阳光明亮的晴天,也许下着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雨,他们会穿过公墓茂盛的冬青和金丝松,拾级而上,在某个双人墓碑前停下脚步,放上一束准备好的白色安息花。他会在燕绥之的介绍下,跟墓碑下安息的长辈打声招呼,也许会感谢也许会承诺,但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因为燕绥之应该有很多话想跟父母聊聊,而他会一直陪在旁边。

    他从没想过,第一次见到燕绥之的父母居然会是这种方式。

    他们站在他和燕绥之面前,一个笑起来的时候有着跟燕绥之相似的眉眼,一个举手投足间有着跟燕绥之一样的从容优雅。

    寥寥几个瞬间就能看出来,他们应该是很好的人,如他所想的一样温和有趣。

    只是比他想象的要年轻很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顾晏才又忽然意识到,近在咫尺和触手可及只是看起来而已,这一步之遥隔着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

    而在那之前,这对夫妻本就该正当盛年。

    如果他们真的站在这里,真的这样看着燕绥之,是会欣慰那个15岁的懒洋洋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还是会心疼他独自走过的28年漫漫长路。又或者会奇怪他怎么变了模样,眼角那枚遗传自母亲的小痣怎么不见了,为什么顶着别人的名字,碰到了什么事……

    顾晏下意识朝燕绥之看过去,他依然靠在座椅里,手里握着玻璃杯,搁在膝盖上。他没有前倾身体,没有站起来,之前的那一丝丝意外也已经消失,看起来异常平静。

    他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又这么多,见到父母总该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不是墓前,所以他并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

    然后……在那对夫妻笑意盈盈的时候,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也对着他们笑了一下。

    没有难过,没有伤感。

    至少在这一瞬间,在他和父母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这些。

    就好像……他只是靠着顾晏坐在旧宅的花园里,像很多年前无数个假期午后一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然后不经意地抬起眼,发现父母正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他,而他被阳光晃眯了眼,回以一个浅淡的笑。

    放松的,毫无棱角。

    ……

    乔坐在沙发里,两手撑着膝盖,姿态僵硬,似乎卡在某个瞬间一直没有缓过来。

    直到这一段影像再次放完,屏幕一黑,整个客厅跟着骤然一暗,他才猛地回神。

    “我……”乔张口蹦出一个字,又摇头改口道:“不是,院长,刚才这对夫妇,你让顾晏见一见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您的……”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倏然轻了,好像有点不敢说出口。

    燕绥之似乎还有一点出神,过了片刻才转了目光看向乔。

    乔小少爷板直着身体,莫名就怂了:“那什么……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燕绥之被乔的语气弄得笑了一下,也可能是刚才冲那对夫妇露出的笑意还没有收起。他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问乔:“你刚才之前说的那些话有假的么?”

    乔其实没弄懂他问这话的意思,但就像是上法学院选修课被点了个正着似的,举起两根手指认真道:“没有,全部都是真话。”

    “有隐瞒和保留么?”燕绥之又问。

    乔小少爷继续举着手指:“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故意藏话,你们要不嫌啰嗦,我还能再说一天一夜。”

    “你会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不该说的人么?”

    “当然不会,我嘴巴很紧的。”

    燕绥之神色未变,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乔试探着问:“所以?”

    燕绥之道:“所以,那是我的父母。”

    乔张着嘴,“啊”了一声。

    其实刚才这个猜想在他脑中已经呼之欲出了,但真正被燕绥之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很……震惊。

    “可是……不对啊……”乔在脑中努力回想着那对夫妇的脸,五官细节依次回忆了一遍,又将目光钉在了燕绥之脸上,五官细节依次看了个遍……

    没有找到一处真正相似的点。

    “你们长得不像啊!”乔说。

    说完,他在顾晏看傻子的目光里猛地回过神来,啪地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噢——对,院长现在是实习生的脸,瞧我这猪脑子,我就是冷不丁知道这个有点、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顺势揉了揉脑门,又愣住:“还是不对……那对夫妻姓林啊,怎么会是院长你的父母?”

    他可能真的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了,说起话来都有点找不到调。说完之后,他又发觉自己这话有点别扭,纠正道:“我的意思是,院长你姓燕,我印象里老狐狸管他叫林先生,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乔努力回想,不仅是那位先生不姓燕,那位夫人也不姓燕。

    “没有记错。”燕绥之说。

    他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变得非常温和,又带着一点儿无奈。他原本其实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但转头看见顾晏,又忍不住补充道:“我父亲姓林,母亲姓卢。首字母一样,所以他们在外签名更喜欢用L,代表哪个都可以。可能是物以类聚吧,我家里人都不是很在意姓氏或者继承这种事,所以我出生前他们觉得给随谁姓都可以。换句话说,他们也一直没决定我姓什么。我母亲的性格比较——”

    他笑了一下,斟酌了一个用词,“算活泼吧,不是很喜欢按照常理出牌的那种。她后来想了个点子,说我出生之后,最先握住谁的手,就随谁的姓。”

    “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不是?”燕绥之说。

    顾晏摇了摇头,老实说,从燕绥之后来的性格看,他的家里人想出这样的点子,也……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讨论姓氏虽然在燕绥之出生前,但他并没有错过那些细节。因为家里长辈有拍摄家庭影像的习惯,刚好记录下来了。

    那个视频,燕绥之看过不止一遍。

    视频拍摄于他出生前一年的某个冬季夜晚,地点不在旧宅,而在赫兰星东部某个秀丽小岛上,燕绥之的外祖父外祖母家里。

    燕绥之记得视频的开头,母亲当时坐在客厅厚实干净的地毯上,正抱着一只猫看电影。她把丈夫的腿当靠背,长长的卷发垂落下来,显得悠闲又居家。

    父亲拍了拍她的头顶,半真不假地说:“卢小姐,我的腿麻了。”

    她笑眯眯地背手捶了几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搭着丈夫的膝盖问:“我最近总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以前咱们聊过的,有了孩子叫什么。”卢小姐撸着猫,认真说:“我觉得快要有了。”

    林先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叫你觉得?”

    “直觉啊。”

    卢小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趴在他膝盖上笑了半天,才又抬起头道:“我刚才想了个很棒的点子,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等他出生后,冲着谁哭就跟谁姓吧。”

    林先生:“那咱们可能得先挑个姓氏好听的产科医生。”

    卢小姐:“……”

    看到妻子的表情,林先生也笑起来。

    “那要不还是回家之后……他第一个抓住谁的手就跟谁姓?”卢小姐说。

    “这倒是可以。”林先生夸了一句,“想法不错。”

    有了这么个点子,卢小姐坐不住了。她抱着猫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跟她正在煮牛奶的父亲说了,再次得到了夸奖。然后又去了楼上房里,跟休养中的母亲说了。

    那之后没多久,这个点子又得到了林先生父亲的欣允。

    于是燕绥之出生后,不止父母,连祖辈也抱着逗他玩儿的心思来凑热闹了。

    婴儿床边围着逗他笑的母亲、给他拍视频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坐着轮椅的外祖母,推着轮椅的外祖父,还有故作镇静但绷不住笑的祖父。

    “所以你抓住了谁?”顾晏问。

    “外祖母。”燕绥之笑了,“她当时并没有把手伸到我面前,只是在帮我掖被角,所以当时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的外祖母受到过一次战争的波及,刚好是在她怀孕后期。那之后她受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才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但战乱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这导致燕绥之的母亲和燕绥之基因都出了一点问题。她对此始终心怀歉疚,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燕绥之的父母一直希望她能释怀,不要在意这件事。

    毕竟没有外祖母的艰难坚持,就不会有燕绥之的母亲,燕绥之的父亲也不会碰到心爱的妻子,自然也不会有燕绥之。

    “我出生的第二年,外祖母去世,唯一一个反对的人过世,剩下的长辈一致决定我随她的姓。”燕绥之顿了顿又说,“再加上我父母一直不希望太限制我的生活,至少在我成年之前,可以自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免受他们那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或是其他方面的影响,能更纯粹地决定自己的路。跟他们不同姓,某种意义上刚好能达到这个目的。”

    乔听着有些感慨。

    至少在他们所知的范围里,那对夫妻说到做到,真的把孩子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从来不知道,他们当年好奇了很久的那位不为人所知、不受打扰的人,居然是燕绥之。

    他很羡慕,羡慕这样温柔的家庭和这样温柔的长辈们。

    但也正是因为他见过这样温柔的人,才会在各种家族纠纷和尔虞我诈里,数以十年,努力保持一份真心。

    第132章

    关联(一)

    “乔。”燕绥之突然开口说。

    “啊,抱歉啊院长,刚才有点走神。什么事?”乔从羡慕中回过神来,问道。

    “尤妮斯女士的视频日记介意发给我一份么?”燕绥之问。

    正如影像中迷你版乔小少爷嚷嚷的那样,曼森庄园中的聚会有一个默认的规矩——不允许拍照摄影。

    参加的宾客大多是圆滑精明的商海老手,秉持着“不找别人麻烦,也不让别人找自己麻烦”的原则,不会没事找事地违反规矩。还有一部分则比较讲究礼仪,不会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四处乱拍。

    因此,尤妮斯手里的这些都是世上独一份的。

    乔比谁都清楚这些视频有多稀奇,也万分理解燕绥之的心情。当即点头,“没问题,随便拷,我这就发给你——”

    “我建议你先征求一下你姐姐的意见,毕竟这算是她的日记。”燕绥之提醒道。

    乔“噢”了一声,咕哝道,“也对,我问问她。不过我觉得她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豪爽得让我自叹不如。”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飞快地给尤妮斯去了一条信息。

    低着头等尤妮斯回复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对温柔养眼的林氏夫妻也跟那些人类似,受到老狐狸的邀请,去过一两次曼森庄园的聚会,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让他一度觉得很遗憾。

    不同的是,关于那些人,尤妮斯跟他说过很多,他后来长大有自己的消息线了,又顺着查过不少。

    但林氏夫妻尤妮斯没怎么跟他提过,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两人的名字,也没去查过两人的消息。也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想查,更希望那两位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着。

    乔看着智能机犹豫了片刻,又给尤妮斯去了一段信息:

    -

    我刚发现我漏看了那些视频的结尾,那对夫妻……他们已经过世了吧?怎么过世的你知道么?

    “呃……她可能在开会,又或者在处理什么事情,不一定能立刻回复。”乔解释了一句。

    他有点说不上来的紧张,在知道那对夫妻就是燕绥之的父母后,他更怕了。怕他们的离世又跟老狐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妮斯的信息回得还算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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