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刚被抡下来的那一瞬间,乔大少爷的大脑是空白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膝盖有点疼,手掌有点麻……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他已经条件反射地一手捂住脸,一手拽住裤腰。

    两只胳膊肘分别被人架住,乔知道那是匆忙来扶他的顾晏和燕绥之。

    “脸伤了?”燕绥之问,“唉你别捂着。”

    顾晏试图去拉开他的手,想看看他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少爷死活不撒手,他摇摇头含混地说:“没事——没事没事没事——别拽别拽,我缓缓。”

    “先让我们看看有没有流血。”燕绥之说,“屋里有药箱,起码先处理一下,你不能这么闷着。”

    乔依然不抬头,“没碰到脸,我手撑住了。”

    “那你捂着干什么?”

    “……”乔少爷捂着脸崩溃了一会儿,故作平静地说:“惯性。”

    顾晏毕竟是好朋友,一听就懂。

    燕绥之疑问道:“什么惯性?”

    顾晏:“……丢人先捂脸。”

    这是乔少爷的人生信条。

    乔少爷有记忆以来,姐姐尤妮斯就是这么嘱咐他的——丢人的时候,要么把别人捂上,要么把自己捂上。

    本意可能是逗他玩儿,但是两三岁时候的乔少爷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傻子,照做的次数多了,就习惯成自然了。

    对此,顾晏也不是第一回

    碰见。

    乔少爷腾出一只手无声冲顾晏比了个拇指,表示你说得对。

    燕绥之:“……”

    对这时候的乔少爷来说,抬头见人比受伤流血可怕多了。

    不如行行好放他一马。

    “真没伤到?”燕绥之又确认了一遍,“膝盖呢。”

    乔摇头。

    燕大教授有些无奈的看了这小傻子一会儿,脑中蓦地想起刚才那一幕。

    万分魔性地重播了几遍。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乔算作安慰,然后抵着顾晏的肩膀无声又混账地笑起来。

    顾晏:“……”

    客厅另一角落,坐在阳光里的柯谨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盯着乔看了很久,像是不能理解他出了什么事,又像一个极致困倦的人企图从朦胧模糊的意识中挣扎出来。

    他茫然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思考发生了什么,却又怎么都做不到。他的睫毛翕张了几下,目光明显变得焦躁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可以站起来,走过去。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有些乱,起身的时候手指不注意碰到了旁边搁着的水杯。

    咣当——

    玻璃碎片混杂着水溅了一地。

    乔原本能在那里捂到世界尽头。水杯的啷当脆响却让他把“丢人”扔到了一边,几乎是在听见声音的同时就抬起头来,直起上身。

    他看见柯谨隔着一段距离站在那里,眼睛颜色被阳光映照得很浅,非常无措。

    柯谨在安静的时候状态会好一些,舒适温暖的环境对他有益,相反,一切突发状况,尖锐的声音和破碎的东西都容易引发他的失控。

    眼看着他越来越无措,乔张开手冲他展示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没有受伤。接着满不在意又略带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今天的腿脚可能有点笨,一不小心摔了个马趴。”

    他这么一开口,柯谨的注意力又被引开了。无措的模样收了一些。

    乔不动声色地抓住打算收拾玻璃碎片的燕绥之和顾晏,顺势借了把力让自己站起来。

    “嘶——”乔搓了搓自己的膝盖,絮絮叨叨地对柯谨卖了一会儿惨,假装自己站不动,可怜巴巴蹲在那里。

    柯谨听他说完,缓慢地反应了一会儿,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把他从碎玻璃旁引开,确认他不会再去看那一地狼藉,乔这才按了客房服务。

    原本挺安逸的下午茶时间,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状况,被搅得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好在管家很快安排了保洁人员,清理起来干净利索,一点儿玻璃渣都没剩下,又仔细铺起了新的地毯。

    因为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摔,乔获得了柯谨自始以来最长时间的关注,甚至还似懂非懂地揉一下他的膝盖。

    乔大少爷就像达成了史诗成就一样,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他是因为什么才被跑步机抡出来。

    十分钟后,两名保洁人员收起新地毯的包装纸膜,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离开房间,还体贴地替他们关好了密码门。

    柯谨两手握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是新倒的温水。他似乎暂时忘记了刚才打碎过一只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房内一时变得安静下来,比起之前的兵荒马乱,气氛似乎很不错……

    就有鬼了。

    乔大少爷从房间拿了条毯子来,刚一在沙发上入座,就和对面的燕绥之来了个面对面。

    “……”

    活生生的人提醒着他一系列活生生的事实——

    实习生就是院长。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形容过对方是“笑面大魔王”……

    当面。

    再久一些,他说过法学院的学生全是受虐狂……

    还是当面。

    他说好像还说过,能气到顾晏不容易,有那火候的的至今就一位……

    哦,这倒没有当面,而是发的信息,能留证据能回顾的那种,还他么还不如当面呢。

    他还说过什么来着???

    乔大少爷觉得往事不能细想,想得他连呼吸都痛。

    他忘了是谁说过来着:说这辈子无论取得多大成就,转头见到老师依然会怂。

    这话在其他人身上真假不论,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在这间客厅里,他还真的有点怂。

    尽管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可怂。

    真说起来,难道不该是身份被揭露的那一方更紧张吗???

    但他可能是瞎的。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死活没能从某院长身上看出丝毫紧绷来。

    可同时,这种反应也更加证实了一点——

    淡定成这样的,不是那位还能是谁?!

    正常人的话……好歹要再挣扎一下吧?

    但他转而一想,那种情况再挣扎作用也不大。以院长的性格,可能就索性干脆些了。

    乔大少爷抹了把脸,不太敢直视燕绥之,只能转而去盯顾晏。

    他崩溃地抱怨:“你怎么不告诉我,不方便说实情没关系,你可以在恰当的时候让我闭嘴别说话啊!”

    顾晏:“我其实说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怎么说的?”乔绞尽脑汁试图回忆。

    顾晏:“月初,酒城,皇帝的新装。”

    要说别的,乔可能想不起来。可“皇帝的新装”他倒真的记得,还有什么“皇帝烫了脚”之类的。

    但是……

    没有前因后果,这他妈是人能听懂的?

    “皇帝的新装?”燕绥之闻言挑起一边眉稍,看向顾晏。

    “……”

    顾大律师觉得,再这么让乔小傻子乱问,迟早把他也搭进去。

    “晚点跟你算账。”燕绥之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

    乔仰头又在沙发上靠了半天,一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胃,企图帮自己消化消化。想问的东西太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就在他直起上半身,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因为运动搁在大理石方几上的智能机突然振动起来。

    他点开屏幕,只瞥了一眼就是一声:“操?”

    “怎么?”顾晏问。

    乔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毫不介意地把屏幕摊出来给两人看——

    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只蹦跳着一张虎着脸的中年人照片。

    乔说:“老狐狸居然给我打电话了。”

    第119章

    后遗症(二)

    乔口中的老狐狸,他的父亲德沃·埃韦思先生,放在全联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都停留在各种新闻报道中,埃韦思先生总是带着平易近人的礼貌笑意,一头银发打理得很整洁,发尾带着一点儿未褪的金。

    即便已经过了盛年,开始衰老了,也依然是个绅士。

    埃韦思家接连几代对外都是这种气质,所以大众好感度非常高。

    祖辈从最初的军工用材起步,到后来转民用,再涉足到各个领域,埃韦思家总能进行得特别顺利,这跟他们的家族气质和形象也不无关系。

    到了乔少爷这代……大概是基因突变——

    姐姐凶,弟弟傻。

    不过,乔少爷屏幕上的德沃·埃韦思先生却很罕见。

    那张一跳一跳的照片里,埃韦思正坐在书房,两眼瞪着镜头,一手抄着玻璃烟灰缸,似乎下一秒就要往镜头这边扔过来。

    什么绅士什么礼仪都不见了,跟他一贯的公众形象相差甚远。

    这种照片一看就是乔少爷的手笔,也只有他能把大众眼中的绅士埃韦思先生惹成这样。

    乔虚空弹了弹屏幕,欣赏着他父亲暴跳如雷的英姿,嗤了一声咕哝道:“又手抖了吧……”

    说着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讯。

    “不接?。”顾晏问。

    “不接!他肯定是手抖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给我拨过通讯,有事都是让尤妮斯转达的。”乔哼了一声说,“你是不知道,去年我就上过一回当。就他住院那次,我以为真有什么事,想也没想就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老狐狸一听我的声音就说‘打错了’,说完就把通讯给挂了。这换你你能忍?反正我不。”

    结果这话刚说完,新的通讯请求就又跳了出来。

    他的屏幕设置还没改,角度依然是平摊着的,通讯请求一出来,燕绥之和顾晏就看得清清楚楚。

    依然是那张暴跳如雷的老父亲。

    “又来?”乔挑起眉尖。

    连着两次手抖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这回大概真的有事。

    乔迟疑了两秒,还是绷着脸捏着鼻子点了确认。

    “有事?”他连招呼都没打,接通就丢出这么一句。

    对面不知怎么了,突然悉悉索索一阵响,接着一个女声传过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道:“喂!”

    乔愣了一下,“尤妮斯?你拿老……你有事拿你的智能机啊,你拿他的干什么?生怕我接啊?”

    “我有病?”姐姐尤妮斯道:“就是他拨的,临到说话了又把耳扣扔我手里。不多废话,我们去不了悍金花园酒店了。”

    “……哦,拍手叫好。”乔哼了一声,“不是,他拨过来就为了让你说这个?警署都封场了,谁进得来啊,还用他特地告诉我?还告诉得这么迂回。你们在哪?”

    尤妮斯道:“就在法旺区。原本已经去酒店了,在路上突然收到的消息。老头子不放心你,所以我们在这边先住下了。”

    这话刚说完,尤妮斯旁边隐约传来了德沃·埃韦思饱含威严的声音,“放屁!”

    尤妮斯一点儿不怕他,继续跟乔说:“别理他,他就是听说出了命案,心里不踏实,找借口跟你通话呢。死要面子矫情一个小时了。”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德沃·埃韦思毫不绅士地在那边训斥。

    尤妮斯:“怎么胡说八道了?上次天琴星你不也催着我给这傻子拨通讯么?”

    乔:“……尤妮斯女士,我还听着呢,你能不能注意点用词?”

    尤妮斯:“你闭嘴,等会。”

    她那边似乎是跟德沃·埃韦思兜起了圈,埃韦思怒道:“说什么废话,你把耳扣给我!”

    “晚了。”尤妮斯说。

    “你抢我智能机干什么!”埃韦思又在一番乒乒乓乓中说。

    这对父女对吼时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即便乔没开公放,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燕绥之出于礼貌,跟乔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跟顾晏先回避一下。

    结果乔大少爷磊落得很,冲他们摆摆手,用口型道:“跑什么,犯不着,又不是什么机密。”

    他们说话间,耳扣里传来一串蹬蹬蹬的高跟鞋脆响,接着是锁门声。

    尤妮斯的声音放低下来,“不扯那些了,你们那边酒店的事你小心点……可能跟曼森他们那边有牵扯。”

    “什么意思?你们怎么知道跟曼森有关?听见什么消息了?”乔问。

    顾晏和燕绥之看向他。

    “没有。”尤妮斯道,“警署只是简单跟我们说了一声你们那边出了点事,一个监控室的值班员是吧?”

    “嗯,是啊。”

    “所以才奇怪。一个值班员联想到曼森他们是不是有点勉强?但是老头子就这么觉得。”尤妮斯顿了一下说,“我觉得咱们之前对老头子跟曼森家的关系可能有点误会,以前的事情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乔沉默了片刻。这一两年里,他偶尔会产生一种跟父亲埃韦思关系也不至于那么差的错觉,比如刚才。

    一方面是埃韦思确实在慢慢跟曼森家疏远,另一方面是因为尤妮斯在当中调和。

    可一旦提起“以前”相关的话题,他就又会产生一丝淡淡的厌恶。

    尤妮斯想了想又道,“不过那些事现在想翻也有点麻烦,信息不全,想避开老头子的关系网更难,毕竟有些案子负责处理的人就不简单。”

    乔抓了抓头发,对这种话题本能地排斥。他听完在喉咙里含混地“嗯”了一声。

    对于尤妮斯的话,他的感觉很复杂。

    一方面,如果他这几十年对自己父亲的猜测是个误会,其实是好事,他甚至有点期待。

    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查出来的结果是给以前的猜想板上钉层钉。

    “也有不是那些人办的。”乔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是说完,他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这话听起来实在很像鼓动。

    果然,尤妮斯等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她立刻道:“对,也有那么几件边缘化的事情,当时负责处理的律师、法官、警署也许跟那些疯子家族们没关系,但是……”

    尤妮斯说着又陷入了难题,“这其实很难认定,谁能肯定哪个是真没关系,哪个是装没关系。”

    有埃韦思这个家族名片在背后撑着,他们曾经办什么都要比别人容易些。消息比普通人来得快,查东西比普通人来得简单。有的人耗费十数年才能摸到边,他们可能起点就在中心了。

    但真到了某些时候,他们又会因为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止步不前,比普通人更受束缚,最后反倒又要向那个关系圈外的人求助了。

    “诶?对了,顾呢?他是律师,又是少有的可以放心的,你要不……尤妮斯说。

    乔心说我面前三个律师呢,哪个都挺让人放心的,一点儿也不少有。

    他朝沙发上的几人看了一眼。

    老实说这种事情,他根本不想把自己在意的人牵扯进来,最好一根指头都不要碰。免得真查出点什么脏了他们的手,还影响关系。

    但是……

    如果真的提都不提,完全对朋友保持缄默,同样也不是好事。

    乔少爷觉得自己半个脑子都要纠结散了,他实在不擅长这种需要反复考量斟酌的事情,闲不住的手把脸搓变了形,“他比我还小几岁呢,根本没接触过那些啊。”

    “那还有年长一些的么?”尤妮斯问。

    她说着又有些遗憾,“哎——”

    “你哎什么啊?”乔丧着脸。

    “想起一个人,要是他还在的话,倒是能问问。”尤妮斯说。

    “谁?”

    “你们那个法学院的前院长。”尤妮斯说。

    乔有点震惊:“你跟他还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废话我哪天见了谁还要跟你汇报?再说了你不是一点儿家族事情都不想沾,知道个屁!”尤妮斯骂完他又说,“算不上有交情,因为集团里的一些事情打过几次交道,但我倒是能确定他跟曼森之流扯不上关系。而且我也是这几个月才发现他早年办过的一件案子其实跟以前那些事有点关联……”

    乔愣了一下,“什么案子?”

    “挺早的了,一个医疗案子。”尤妮斯说。

    医疗案子?

    乔反应了一下,他不是法学院的受虐狂,也不是什么暗恋十年的苦主,所以对燕绥之的人生履历知道得并没有那么细致。大多数还都是从顾晏那里听来的。

    在他所知道的那些里,医疗案子还真有……当初让顾晏写了一个月分析报告又废了的那个旧案不就是么?

    他正在脑子里搜索着呢,尤妮斯又说:“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人都没了。”

    乔“……”

    嗯……起死回生了解一下?

    燕绥之和顾晏都没有什么变态癖好,对偷听别人的家庭对话也没什么兴趣。

    即便牵扯到了曼森,也可以等挂了通讯再问乔。所以,当尤妮斯的声音降下去之后,顾晏和燕绥之都自觉闭了耳朵。

    他们这时候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德沃·埃韦思那张扔烟灰缸的照片上。

    因为他们在德沃·埃韦思的书桌角落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装饰品——

    一个做成扑克牌“草花”造型的摆件。

    “你觉得呢?”燕绥之拨了拨顾晏的手指,低声问道。

    顾晏朝他乱撩的指头尖瞥了一眼,“嗯,过会儿问问。”

    两人说着一抬头,就发现乔大少爷挂断了通讯,耳扣还没摘,幽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燕绥之,带着迟疑、期待、纠结和……怂。活像压了什么话,欲言又止。

    燕绥之:“?”

    顾大律师:“???”

    第120章

    后遗症(三)

    “有话说话。”顾晏说。

    “都是学生,我看两眼还不行了?”乔少爷难得敏锐,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微妙成分,“以前开一回讲座底下几百人盯着,你怎么不挨个发眼罩呢?”

    顾晏:“……”

    乔惯性作了个死,逗完顾晏,一转头就看见燕绥之正冲他微笑。

    乔:“……”

    当初在学校太无聊,乔为了跟柯谨和顾晏混着,选修过一门法学院的课,讲课的就是院长大人。那大概是乔在大学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那课上得他感觉自己头发都薄了一层,一度搞得他很恐慌,觉得自己迟早要秃。

    结课那阵子,他抓着柯谨跟顾晏的裤腿哭了三天,才勉强混到了合格线。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法学院的楼都绕着走,同时还落下个毛病,看见院长毫无理由地冲他笑他就有阴影。

    这毛病持续了有小一年才好,这会儿突然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原本斟酌好的开场白,就这样被燕绥之笑没了。

    乔少爷话到舌尖打了个秃噜,“我……其实我从刚才到现在都很懵,脑子有点木,问题挺多的,都能问么?”

    “你问,我听听看。”燕绥之笑了笑。

    他下意识想问燕绥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实习生的模样,但他转而又想起之前顾晏让他帮的忙——找一个话少嘴紧的专家,帮忙安排一次基因检测。

    现在看来,给谁安排的,不言而喻。

    他还想问,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恢复身份,还要做基因修正?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很明显。

    谁会放弃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生活优渥的身份,转而去做一个毛头小子实习生?

    乔一句都没问呢,先自己想通了大半,也差不多能明白燕绥之现在的处境。

    他嘴唇张张合合好几回,最终问道:“院长你……这个状况还有谁知道?”

    这问题问出来,就说明他已经猜了大半了。

    燕绥之笑了:“这不挺聪明么。”

    他跟顾晏两人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乔倒是有点受宠若惊,“所以……实际上你主动告知的就只有我跟顾?连劳拉他们都还不知道,却告诉我了?”

    顾晏无声地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是沾你的光,托你的福。”乔说冲顾晏说。

    事实上这话也确实不假。

    虽然在他眼里,院长是个什么事都不当事的人,但并不好亲近。当年在学校里,他们就从不曾听燕绥之提过私事,可见不是容易漏话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他一句话就试出身份来呢?

    无非是他跟顾晏一起的时候不设防备,非常放松。

    又或者,他并不介意让乔知道这件事情。

    但乔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他对于燕绥之来说,唯一的特别之处可能就是“顾晏最好的朋友”。

    一切待遇大概都基于这一点。

    可这并不妨碍乔大少爷感动,他本来就是“你对我释放善意,我就加倍砸给你”的人,更何况这都不止是善意,还有难能可贵的信任。

    于是,乔少爷当即举着手指开始表忠心:“好了,不开玩笑,放心,我最讨厌辜负人。这事儿到我嘴里就是终点了,未经同意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关系再亲近的都不行。乱说一个字,我就把舌头切了给你们下酒。”

    燕绥之温和地婉拒了,“那倒不必,自己留着下吧。。”

    乔:“……”

    他不太想再讨论舌头给谁下酒的问题,干脆换了个话题,“对了,之前你们说要问我什么来着?就是我跟尤妮斯快要讲完通讯的时候。”

    顾晏问:“我们在你屏幕的照片上看到,埃韦思先生的书桌上有个装饰摆件?”

    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好几个呢,你们说哪个?”

    他干脆调出那张暴跳如雷的老父亲,把书桌桌面放大,竖着屏幕送到燕绥之和顾晏面前,“这一排不都是摆件么?”

    燕绥之指了指那个“草花”,“这个。”

    乔“哦——”了一声,“据说是别人送给他的,有点年代了,进家门比我还早,保不齐我得叫它一声哥。”

    “为什么送这个?埃韦思先生爱玩扑克?”

    “哪儿啊!他玩起扑克来就是给全桌送钱的,爱个屁。”乔说,“这东西是别人送来拍马屁的。”

    “送草花拍马屁?这个角度是不是太新颖了?”

    “不是,这个其实有含义的。”乔解释说,“我听我姐姐说,很早之前……具体是四十多年前还是五十多年前我也弄不清了,尤妮斯女士不把我当人,每回讲故事时间之类的细节都有出入,搞得我总以为是她瞎编的,而且很难求证。反正差不多那些年,有大家族牵头,想搞一个集团联合之类的东西,把更多的资源集中整合起来。”

    联盟内可居住星球数量多得难以计数,它们是一个整体不错,但彼此之间的差距也很明显——

    有繁华如德卡马这样的,也有破烂如酒城的。

    有海盗永远打不着的红石星,也有永远都在打的赫兰星。

    联盟上下有意缩小这样的差距,但单凭某一部分的努力,永远不够。

    “那个联合集团的初衷大概就是这个吧。”乔说,“这其实是个挺理想化的东西,但响应的还不少,主力军就是赫兰星出生的那帮商人们,他们比较……善良热情。尤妮斯小姐的原话,真假不知。据说,酒城如果跟赫兰星一样特产商人,没准儿也是主力军。”

    “当初那些人还当真聚在一起商讨过,毕竟还没正式搬上台面,所以商讨的时候也不那么严肃。前前后后商讨了好几年吧,从我姐还是胚胎,商量到我姐能操着流利的联盟官话凶人——尤妮斯小姐原话。我姐说她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有幸参与过一次那种派对,那回是在木托大雪山的山庄里,那帮人喝着酒玩着扑克的时候,又聊起联合的事情。可能是酒喝多了,聊到兴头拿扑克牌的花色搞起了事。”

    “哦?花色什么说法?”燕绥之问。

    乔再次强调:“以尤妮斯小姐不到五岁的记忆做担保,这内容准确度有限,随便听听吧。说是草花代表家族还是什么来着?方片代表金钱财富,黑桃代表衷心,也可能是工人?红桃……呃……不太记得了。”

    燕绥之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乔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我在扯些什么,你就知道啦?”

    “联盟古早时候的经典扑克花色论。”燕绥之说,“草花是权杖的杖头,象征权利和地位。方片是古早时候一度流行过的菱形钻石,指代财富。黑桃是箭尖,代表士兵。红桃代表信徒。”

    “如果放在那个所谓集团联合里。草花指代的应该是有声望有地位的家族,诸如你和曼森家,它们能提供最广的人脉和资源。方片代表出钱为主的角色,黑桃则代表出力为主的,至于红桃……”

    乔少爷举一反三,学会了抢答:“红桃可能就献上一颗心吧,纯凑热闹……有用?”

    顾晏:“……”

    “有用,不要小觑那些凑热闹的,凑热闹的达到一定规模,往往能影响最终结果。”顾晏提了一句。

    “啊——那就难怪了。”乔少爷说,“据尤妮斯女士说,那个倒霉的联合设想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落实下来,后来就不了了之了。那个什么花色理论也就是当晚参与人之间的一个玩笑吧,但后来偶尔会有人借那个理论拍拍马屁,比如送老狐狸一个草花摆件,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表示‘你有地位!你有名望!你好厉害!’之类的么。”

    他回味了一下,又点评道:“这事儿吧,初衷挺好的。但是没能成也在意料之中,人太多了,人少点也许能成。我记得好多年前不是有个匿名财团帮扶过酒城么,据说那个匿名财团就是两家人悄悄合作的。虽然酒城有点扶不起,后来财团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没落不见了,但至少最初能成啊。”

    乔还在嘟囔。

    在他眼里,那个联合是个不了了之的夭折品,花色论更是某个雪山夜里的闲聊扯淡,都是陈年旧事,没什么多提的价值。

    但是燕绥之和顾晏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觉得这些“陈年旧事”根本没有像乔和尤妮斯以为的那样终结在数十年前,反而以另一种……也许早已扭曲的形式延续到了现在。

    酒吧里的扑克花色分区、德沃·埃韦思书桌上的摆件、甚至克里夫把玩扑克时的习惯,似乎都跟这个有着牵连。

    还有布鲁尔·曼森的戒指,米罗·曼森的耳钉……

    现在想来,那三枚黑钻组成的图形就是草花,没有“把柄”的草花K。

    第121章

    后遗症(四)

    关于监控室值班员巴里·约翰逊的死,警署全员依然在紧张的调查中。

    在悍金花园酒店下榻的客人没一个简单的,法旺区警署不敢掉以轻心,几乎调用了全部警力,一边查着巴里,一边还在查闯入406号房间的人。

    他们的调查进展属于警署机密,不可能轻易泄露昭告天下,否则会容易打草惊蛇。

    外面还有那么多狗仔和记者全程跟进,以至于酒店内进驻的警员们警惕性很高,一个个都三缄其口。

    整个下午,悍金花园酒店内热闹异常,又沉寂异常——

    人比什么时候都多,气氛也比什么时候都丧。

    到了夜里用餐的时候,这种氛围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警方似乎缩小了嫌疑圈,很多客人得以重新自由活动起来。

    其中一小部分散户对于这种人命意外很忌讳,不愿在酒店里多待哪怕一晚,餐点也不想用,闹着要先行离开,又在院子里被肖警长拦下。

    “女士先生们,当然,我们并不是要限制你们的自由。”肖警长说,“而是这次的案子实在有些古怪,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请尽量不要选择在夜里出行。如果一定要走,最好选择明天白天。”

    那部分客人很不满,在院子里跟他起了一些不愉快。

    肖警长顶着一张棺材脸,说:“我替祖辈们感谢诸位的问候,但我依然要说,劝你们多留一夜,压力最大的其实是我们警署全员,因为这意味着我们要保证你们在这一夜的安全,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如果不是真的为你们着想,我何必没事找事。”

    他的话成功说服了一部分人,最终坚持离开酒店的只有那么两三位客人,其余都选择改为白天离开。

    而那些背景更为雄厚的客人们,也许见惯了风雨,一个个都淡定异常,该用餐的用餐,该喝酒谈事的谈事。

    乔趴伏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楼下三三两两聊笑的人,嗤了一声,感慨道:“哎你看,从他们脸上可一点儿都看不出今早出过命案。”

    顾晏站在他旁边,垂着的眸子,居高临下淡淡扫了一圈,“正常。”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跟这些人打交道,对这些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真没意思。”乔大少爷向来跟这些人混不到一块儿去,“要连人命都看得这么淡,那这日子过得可就真没意思了。那位肖警长十有八九是个二傻子,把这窝狼放在一起多住一天都容易出事,还不如早早驱散了呢。”

    顾晏朝他一瞥。

    这位二傻子居然还喜欢嘲讽别人。

    “这些人里有人的嫌疑还没解除。”顾晏说。

    警署不方便明说,担心得罪人,就会借由不安全之类的理由,把尽量多的人留下来。

    一是不容易惊动对方,二来如果最终解除了嫌疑,也不用担心闹过不愉快。

    “这样吗?”乔问。

    他一直在用智能机跟谁聊着,时不时动着手指回两句。

    “经验之谈。”顾晏说。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沙发卡座里,燕绥之正一口一口慢条思理地吃着晚餐。

    柯谨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乔回头看了一眼,“老实说,我之前还嫉妒过,心说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有那么讨人喜欢吗?怎么连柯谨都对他特别一些。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其实还挺令人高兴的,说明柯谨在某些方面比我敏锐,也许有一天他突然就好了呢。”

    智能机又震了两下,乔咬着舌尖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

    他简单回了几个字,肉眼可见地敷衍完对方,又问顾晏:“说起来我很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院长的?难不成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收了他当实习生?”

    顾晏:“不是。”

    他就算再魔怔,也不至于看见一个略为相像的人就怀疑对方是燕绥之。

    顾晏回忆着那天的情形:“第一次在律所见到他的时候,我很不喜欢他。”

    他不喜欢任何跟燕绥之相像的人,因为不管再怎么相像,那些人都不是燕绥之,却又总会让他想起燕绥之。

    这种感觉太熬人了,没人会喜欢。

    “真的假的?”乔说。

    “真的。”顾晏靠着廊柱,朝燕绥之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淡淡地说:“菲兹把他安排过来的时候我很排斥,一心想找由头把他送到视野之外,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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