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就见燕绥之堂而皇之调出智能机屏幕,手指轻巧地敲了一阵虚拟键盘。

    然后叮的一声,林医生的智能机响了。

    他一脸麻木地看过去,发现一条新信息,来信人就是他面前这位刚加的联系人。

    信息内容看起来特别有礼:

    -

    林医生,关于这次当事人的感染怪状,有几个专业问题想跟你聊聊,这两天有时间吗?

    林原:“……”

    屁!你俩那当事人知道你们这么关心他的身体吗?

    眼看着林原医生脸都绿了。

    以免人家交代之前就被气死,顾大律师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告辞。”然后忙不迭把某人拉走了。

    这一整天,林原医生活像气出了窍,始终没有动静。

    跟他相反的是大小网站。

    只是半天的功夫,顾晏的名字就被挂得满哪儿都是,哪里有摇头翁,哪里就有他。这反应速度,比李颖预测的还要快。

    菲兹小姐和亚当斯几乎把顾晏的办公室当成了茶水间,一个下午跑了三四趟,最后干脆赖在会客沙发里不走了。

    “你看,我就说别接这个案子别接这个案子,你偏不听。”高级事务官亚当斯简直操碎了心,他把鬓角的头发扒开,强行凑过去让顾晏和燕绥之观赏了一番,道:“一天,长了六根白头发,你们数数。”

    燕绥之道:“不,九根了。”

    亚当斯一听更来劲了,戳着自己的头皮控诉顾晏,“我原本好歹能算得上英俊吧,你这一个案子就把我生生耗老了。”

    顾晏朝火上浇油的燕绥之看了一眼,“……”

    这是人多没办法,不然早把这张嘴堵上了。

    不过亚当斯虽然长了白头发,但心还是向着顾晏的,毕竟是合作多年的朋友了。他最终还是收起了歇斯底里的模样,把炸起来的毛捋顺了,坐回沙发里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在联系一些朋友了,尽量不让舆论一边倒。最近寄给你的快递也会格外注意,查一遍再开。”

    菲兹秀了回手艺,给他们每人煮了杯刚刚好的咖啡,然后安抚道:“放心,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亚当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小姐,你跟我说说你哪来的自信?”

    菲兹一脸理所当然:“你这来的啊。”

    亚当斯:“……”

    他叹了口气,又默默喝了口咖啡,冲顾晏道:“案子既然接了,你就放宽心去打吧,其他的我努力。”

    顾晏在这种时候说话依然理性,看起来丝毫不受报道影响,简单几句话就让事务官先生和行政人事官小姐放宽了心,在他这里吃吃喝喝了一气,拍拍屁股下楼了。

    迎来送往了好几回,直到夜里准备睡觉,他都没顾得上去看一眼网上纷纭的报道。

    夜里0点12分,装了一天死的林原医生终于回复了那条信息。

    其实燕绥之选择当着面发信息,并不是故意要气林医生,而是有他的考量——

    为什么林原会帮他,为什么选择悄悄地帮他,一个字不提?

    当然,不排除林医生白衣天使做久了,做好事不好意思跟当事人提。

    但更符合逻辑的答案是他被人盯着,或者说他为了避免被人盯上,不想轻易提这件事。

    所以他才选择发信息。

    一来信息内的理由冠冕堂皇,哪怕林原的智能机并不是完全隐私的也没关系。

    二来信息给了林原充分的考虑时间。

    有些问题当场问出来,会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力,好像他不立即给个答复就过不去,而在有压力的情况下,很多人会下意识选择否定的答案,以回避压力。

    但信息就不一样,你可以选择回,也可以选择不回,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给答复,而那时候的答复更理性一些。

    林医生的回复信息就充分体现了他的理性:

    -

    很抱歉刚看到,我明天早上不用坐诊,有什么问题可以一起问。

    还刚看到……

    说得跟真的一样。

    燕大教授突然发现这些人真正演起戏来一个比一个精,相比而言,反而是他演得最不上心。

    不过这样的回复刚好证实了燕绥之的猜想。

    他顺手截了个图,挑出“醋溜顾晏”的界面,给对方发了过去,配字:“看,演技跟你不相上下。”

    发完,他又配合着林原医生回复一条:

    -

    谢谢,去办公室找你?或者找个方便的地方?

    林原医生秒回:

    -

    不客气,医院前面有一条春林街,街角有家咖啡店,那里的早点不错,8点见?

    燕绥之:

    -

    好。

    正说着,顾晏的信息来了:

    -

    直线距离不到四米,发信息?

    燕绥之收到信息,干脆起身下了楼。

    他敲开了主卧的门,却见顾晏刚从卫浴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向后耙梳着,露出整张轮廓英俊的脸。他上衣还没来得及穿,正在把尾戒状的智能机往小指上套。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转头看过来,发梢的水珠因为动作滴落下来。

    那些线条恰到好处的肌肉纹理说明楼下的健身区并不是个摆设,尽管这些天因为频繁出差的关系,他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状态依然保持得很好。

    “怎么不说你还在洗澡。”

    “洗完了。”顾晏把智能机转了一圈戴好,弯腰从床上捞起一件上衣,

    动作间,腰腹的肌肉绷得更漂亮了。

    他把卫浴间里没散的水汽一起带了出来,尽管他站着没动,那股温热潮湿的水汽依然扑到了门口。

    燕绥之靠在门边眯起了眼,像是被热风撩到的猫。

    他忽然觉得顾同学大概是故意的,企图以美色相诱骗他当昏但他同时又觉得讶异,毕竟要是在几年前,有人跟他说他“色相”这种东西能在他身上起作用,他恐怕会面上浅笑心里讥嘲地敬对方一杯红酒——

    说醉话呢。

    没想到这会儿居然真的有用。

    昏庸潜质被勾出尖的那一瞬间,自救心理倏然占了上风。于是燕大教授就来二楼门口转了囫囵,在顾晏拎着上衣要往这边走的时候,转头就把门关上了,然后脚步匆匆上了楼。

    重新靠回床头的时候,燕绥之回味了一下刚才条件反射似的举动,又有点哭笑不得。

    白长这么多岁,出息?

    这大概是燕大教授生平头一回这么怼自己。

    楼下主卧半天没动静,不知道顾同学是不是被他弄得无话可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智能机里来了一条新信息。

    来信人:醋溜顾晏

    -

    我是鬼?

    “……”

    这话看着眼熟,似曾相识。

    只是风水轮流转。

    燕绥之想了想,回复道:

    -

    突然想起点急事。

    醋溜顾晏

    -

    什么急事?

    燕绥之余光瞥到收件箱,回道:

    -

    房东找我。

    醋溜顾晏:

    -

    不租他的房子了还找你?

    燕绥之正经了一些:

    -

    联系还是要保持的,那位房东我其实有些在意。

    醋溜顾晏:

    -

    ?

    燕绥之回复了一句:

    -

    他那样的房子要找租客太容易了,之前何必一直等着我去看?不觉得有些怪么?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他上楼的那一瞬间,只因一股强烈的直觉支配了他那双长腿——

    他倒不介意感受一下色令智昏,只是他这个昏君在楼下可能讨不到什么便宜。

    第104章

    林医生(三)

    早上的春林街暴雨倾盆。

    雨水顺着风浇灌在咖啡厅的落地窗上,一阵猛过一阵,将店内店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谁看谁都是模糊的。

    天色太过阴黑,以至于早8点晦暗得像凌晨。咖啡厅里灯火通明,客人却很稀落,老板打着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招呼着店员往靠窗的一桌送餐点。

    “早上好,一杯马式浓调黑咖,一杯热巧。”服务生将托盘里的东西一样样放下来,“两份松子酥皮馅饼,一份煎肉蔬果卷,还差一杯热牛奶,稍后给你们送过来。”

    “早上好,谢谢。”林原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跟服务生还打了个招呼。

    他今天难得没穿白大褂,只穿了一件米色外套和牛仔裤,显得比之前高挑年轻许多,看着还有些不习惯。

    “今天早上我本来可以睡个回笼觉的。”他耷拉着眼皮冲对面坐着的两人说。

    服务生已经走远了,他们坐着的位置周围都空着,雨稍急一点都能盖过他们的声音,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都听不见。

    “这好像是你订的时间,林医生。”燕绥之提醒了一句,手里的银匙搅动着黑咖啡。

    林原似乎被店长传染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抹了抹眼角泛出的生理性泪花,目光在燕绥之和顾晏之间打了个来回,道:“我是处理一个研究报告睡得晚,你们两个怎么也跟一晚上没睡似的。”

    说话间,服务生又端着托盘来了,“蜂蜜牛奶,热的。”

    燕大教授眼睛都不眨就开始说瞎话,“我是因为隔壁院子里的猫闹了一晚上,太吵。”

    然而隔壁的猫早就被人道处理过了,冤得不行,要知道自己这么被污蔑,准得挠花某些人的脸。

    燕绥之自己胡编乱造了个理由,又开始坑害别人,“至于顾老师为什么也没睡好,我就不清楚了。”

    顾晏瞥了他一眼,直接将他端起来的黑咖啡截了过去,把那杯蜂蜜牛奶搁在他面前,冲林原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楼上的住户不消停,扰人睡眠。”

    燕·楼上的住户·绥之:“……”

    林原哪懂他们这些哑谜,听了顾晏的话还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理解理解,我楼上那位大概天天在家打篮球联赛,还不铺地毯。”

    服务生最后又来了一趟,搁下餐厅赠送的一小份鲜果。

    “好了,几位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我,我就不打扰了,用餐愉快。”他说完点点头就离开了。

    直到确认不会再有闲杂人靠近,三人这才心照不宣地奔向正题。

    林原说:“聊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下——”

    他手指在燕绥之和顾晏之间来回指了两下,“你们之间,该知道的都知道?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我需要有个数,也好清楚这个聊天能聊到什么程度。”

    这话说是“你们”,其实问的就是燕绥之。

    燕绥之毫不避讳,笑着道:“没有需要回避的,我能听的他都能听。”

    林原点了点头,“好。”

    其实他刚才的问话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和立场,一是他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二是他跟燕绥之和顾晏并不对立,甚至是为他们考虑的。

    燕绥之老老实实地喝了一口蜂蜜牛奶,问道:“我的基因修正是你做的?”

    林原:“是我。”

    “所以当初是你从酒店把我弄出来的,这个智能机也是你留的?包括假身份,绑定的资产卡,还有那张单程飞梭票?”

    “不全是。”

    “什么意思?”燕绥之疑问道,“还有别人?”

    林原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终于精神了一些,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其实是这样的——”

    “那时候有一位长辈,算是我曾经的老师吧,托我帮一下这个忙。”林原说,“其实最初我不太想乱蹚浑水,我是救人的,不是帮别人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尤其还是在未经登记和授权的前提下,很容易出纰漏。”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改主意了?”

    “因为知道了需要修正的人是你。”林原说。

    这话听着就很奇怪了,燕绥之开始重新打量林原,“我们之前认识吗?我对人脸的记忆应该不算差,但是确实不记得你。”

    “确实不认识,不过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林原说,“因为我弟弟。”

    “你弟弟?”

    “确切地说并不是亲弟弟,是我旧领居家的儿子,他母亲跟我母亲沾着远亲。”

    远得不能再远的关系,除了姓氏一样,就再找不出任何相似的点了。

    林原对那对邻居最深的印象就是总有吵不完的架,屋里永远是鸡飞狗跳,隔三差五就能听见碗碟摔砸的声音。那时候林原自己还在念中学,每天早晚乘快轨往来于两点之间。十次回到家,起码能有八次会在楼道里捡到邻居的儿子。

    那时候那个孩子顶多五六岁,就坐在楼道台阶上呜呜地哭。

    邻居家的争执隔着密码门听见,林原也不好把哭着的孩子强行塞进门,就只好领回自己家。给点零食,给点玩具,那孩子就慢慢开心起来。

    领的次数多了,那孩子几乎就成了他半个弟弟,就连他爸妈都这么说。

    但林原一家并不是常住的,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年就搬走了。搬家不可能拉着邻居一起,那之后的几年,林原再见到那个弟弟的机会就骤然减少。

    关系日渐疏远起来,以后可能也再没什么交集了。

    那时候的林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没几年他就听说老邻居家出了事。

    男主人中年之后遭遇危机,酗酒越来越严重,原本只是吵闹的关系,慢慢发展成动手,一次比一次严重。十岁刚出头的儿子为了护住妈,也总是一道遭受拳打脚踢。

    “我有几回碰见他,他脸上身上都带是伤,让人挺不好受的。”林原说。

    那段时间里他跟那个弟弟的联系又多了起来,试着给他处理过很多伤口,慢慢就成了熟练工。那时候刚好要升大学,他干脆就选择了学医。

    林原上大学的第一年,那个弟弟13岁,他的母亲忍无可忍在一次毒打中冲进厨房抽了一把水果刀……

    “他母亲的案子是你接的。”林原看向燕绥之,“很多年前的事情,你可能记不得了。”

    这么多年来,燕绥之接过的大大小小的案子太多,林原没提之前,燕绥之确实不记得还有那么一桩案子,听他提了几句后,倒是被勾出一些模糊的回忆。

    “有点印象。”燕绥之说。

    “如果不是你的话,他母亲当时的境况会很麻烦。”林原道,“那之后我那位弟弟就非常崇拜你,但他很腼腆,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就总跟我念叨,还说以后大学也要学法。”

    燕绥之莞尔:“学了么?”

    林原轻轻摇了一下头,“没有,他有遗传性的病症,你知道的,赫兰星那一带这种情况不少见。那时候的基因修正手术可不像现在成功率这么高,作为治疗手段还很不成熟,死在手术台上的不少见。”

    燕绥之略微出神了一瞬,垂着目光“嗯”了一声,“确实不少。”

    那位弟弟过世的时候,林原大学还没彻底毕业,在医院轮岗实习,还没定下明确的方向。从那之后,他就钉在了基因大楼。

    不过即便他再怎么学有所成,再怎么完善基因设备,再怎么提高手术成功率,那个曾经让他们一家都跟着心疼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这是我愿意蹚一下浑水的原因。”林原的语气温和但笃定,“我那个弟弟有点傻,总对我们家说好人有好报,后来也总这么说你。这些年在医院呆久了,对我来说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见多了生离死别,有意外的有人为的,自己都变得麻木起来,好像不麻木一点都做不稳手上的活。但可能被他念叨多了的缘故,那句话我其实也挺信的。或者说不是信,是希望。我希望好人有好报……所以怎么可能对你袖手旁观。”

    “谢谢。”

    “那倒不用。”林原道,“我夹了一点私心的,倒希望你别太介意。”

    燕绥之没反应过来:“什么私心?”

    “你的假名,我私心用了弟弟的名字。”

    “你弟弟的名字?”燕绥之揪着模糊的印象回忆了一番,“我记得你弟弟不叫这个,记错了?”

    “没记错,他原本叫盛野。后来改成了他母亲的姓,跟我母亲算一家,姓阮。”

    燕绥之了然。

    听了林原的初衷,他忽地想起了在酒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些感慨,又有些没好气:“别的不说,演技是真的厉害,当初我烫了脚去你诊室,你那反应活像根本不认识我。”

    林原干笑着摆了摆手,“没那演技没那演技,不是装的,是真没认出来。基因修正起效和失效不一样,不会立刻有反应,得有几天缓冲过程。我当时给你做完修正术就走了,确实不知道修正完成之后你的长相。”

    那天在酒城,他是真的没认出来燕绥之是谁。

    还是在光脑上点开病患诊疗单的时候,他才看到“阮野”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就好像他跟弟弟阮野只是联系渐疏,多年没碰面。他忙于工作,而阮野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沿着生命线继续悄然长大。然后某年某月某个上午或下午,懒懒的阳光顺着窗子爬进诊室,他碰巧接到一个来就诊的年轻男生,也许有点小毛小病,但三五天就能好,无伤大雅。

    他会看着诊疗单上的名字一愣,然后大笑起来,说,“好久不见,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第105章

    房东(一)

    想起那些往事,林原有些怔愣。

    等他再回过神来,对面的顾晏正用银匙轻搅着咖啡,而燕绥之又慢慢喝了一口蜂蜜牛奶,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平静。

    他们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毕竟刚才聊的内容不知不觉偏向了林原自己,而对他们来说,还有很多事情依然被掩盖在云雾中,并不清楚。

    但他们谁都没有催促的意思。

    就好像他们只是单纯地来陪林原吃一顿早餐,陪他回忆一个故人。

    林原忽然觉得,之前打过的交道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就是两个内心温柔的好人,符合他对“朋友”的一切定义。

    这就够了,其他都不再重要。

    “说远了,有点走神。”林原抱歉地说。

    “没事。”燕绥之笑了笑:“我不觉得回想这些人和事是在占用时间,是么顾老师?”

    林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等等啊,谁是谁老师?你不是……那什么……院长么?”

    说到“院长”两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吐字哼哼唧唧的很含糊。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周围没有杂人,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先前燕绥之也说过这个称呼,但林原以为那是因为不确定他的身份和知情程度,所以连称呼都很注意不露马脚。

    现在看来,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

    “我是啊。”燕绥之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说:“但是某些人以前做学生的时候总拉着脸,可能挺想造反的。我毕竟很开明,不介意让他过过瘾。”

    “……”

    谁要造反?

    顾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但略作细想,这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没错。

    于是顾大律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作反驳,挑着眉一脸淡定地端起了咖啡杯。

    林医生心说闹了半天原来就是逗着玩儿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懂你们这种师生。

    “好吧。”林原又问,“我知道你们还有想问的,有什么说什么。”

    “你之前说,帮我做基因修正是受一位长辈所托?”燕绥之问,“我很好奇你的那位长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救我,又是从哪里得知我可能会有危险的?”

    “他说是因为听到了一通通讯,更具体的他不太愿意说,因为说多了就真会把我搅和进去。对了,他是雅克的养父。”林原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对面两位对“雅克”这个名字并不熟,“上次你们说有点印象的,那位跟我一个办公室的卷发医生,就是原本要给你做基因检测的。”

    “哦,卷毛医生?”燕绥之和顾晏都点了点头,表示想起来了。

    “对,他的养父。”

    这就奇怪了,燕绥之根本不认识那位卷毛医生,对他的所有印象也不过就是擦肩而过的随意一瞥。他的养父又是哪位?这一竿子叉得是不是有点远?

    “你应该不认识他。”林原说,“他托我帮忙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你不认识他。”

    燕绥之更觉得奇怪了:“我不认识?不认识他为什么救我,也是因为以前接过的案子?”

    “不是吧。”林原摇头道:“他说是要还债,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还债?”燕绥之发现林原不比他们清楚多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你当时都不问问清楚,就来蹚浑水了?万一是诈你的呢。”

    “那倒不会。”林原笑了笑道,“辫子叔……哦,就是那位长辈虽然是爱开玩笑的性格,挺不受拘束的,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贪玩出了意外,在医院住了有两个月吧,刚好跟他雅克,就是你们所说的卷毛同病房。他来陪卷毛的时候,总会顺带着一起逗我,一来二去就熟了。要真不是好东西,我那时候就该被拐了卖了。”

    “他教过我不少东西,没上大学前,那些简单的伤口处理、急救包扎之类的都是跟他学的。上大学之后,有些专业方面弄不明白的也会问他,所以能算我半个老师了。”

    看得出来,林原对那位长辈非常尊敬。

    会教专业的东西……

    “也是医生?”顾晏问。

    林原说:“对,以前是。”

    “为什么说以前是?”

    “后来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辞职不干了。”林原说着,又补充道,“这个是他唯一不太爱提起的话题,所以我知道的不多。好像是手术成功率不高,病人过世了。我后来琢磨着估计是基因方面的手术,那时候这种手术成功率很低。不过我倒觉得这种事其实跟他关系不大,毕竟他又不是负责做手术的医生,他天天都蹲在研究室,就是医疗事故也扯不到他头上啊……”

    他嘀咕着说完,抬眼一看,却发现燕绥之目光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似乎正在出神想着什么。他看起来心情有了变化,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放松温和,因为眉心是皱着的。

    “怎么了?”林原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手。

    “嗯?”燕绥之回过神来,皱着的眉心依然没松:“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林原想了想,“很久了,具体哪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二十五六年前?”

    燕绥之沉默了一会儿。

    单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忐忑。

    林原踌躇着刚想开口问两句,就瞥见顾晏握住了燕绥之搁在桌面上的手。

    嗯……

    师生感情这么好的吗?

    林原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他听见顾晏低声问了一句:“怎么?”

    燕绥之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看得出来他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被顾晏询问之后,还是答了一句:“想起我父母了,他们也是手术出了些问题。”

    他说着,反手拍了拍顾晏的手背算宽慰,目光重新投落在林原身上,道:“可能我想多了,不过时间确实有些巧。”

    但是……再结合那位长辈所说的救他的理由——为了还债。

    巧合是不是多了一些?

    燕绥之问:“你有那位长辈的联系方式么?帮我拨个通讯,我想跟他谈一谈。”

    林原在通讯录里翻出备注着“辫子叔”的那条,然而很是不巧,接连拨了四五次都没人接听。

    “过一会儿在试试,可能现在正忙。”林原说。

    “那么,有他的照片么?”

    林原:“你等等。”

    关于医疗事故和燕绥之父母的关联,他不敢细想,因为担心那位敬重的长辈真的跟燕绥之父母的手术有关系。林原点开自己的智能机,翻找得极其专注,一方面希望能找点什么转移一下燕绥之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多帮到对方一点。

    然而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墨菲定律。

    他担心自己找不到照片,于是他还真就没找到。

    翻遍了智能机所有角落,愣是一张没有。

    “居然真的没有,说来也真是……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居然连张合照都没拍过。连他的社交平台我都翻过了,空空荡荡万年没一条状态,更别提照片了。”

    燕绥之提醒道:“卷毛呢?他有么?”

    林原的笑容更尴尬了,“这个……不太好问。”

    “怎么?”

    “小的时候卷毛跟他养父关系是很好,特别亲。但是卷毛大学毕业那阵子不知怎么两人闹崩了,后来卷毛的亲生父母家又来找他恢复联系了,这就更尴尬。总之,他们两个现在几乎是断绝关系的状态。在卷毛面前提辫子叔,和在辫子叔面前提卷毛……说不上来哪个更找死一些。要不然辫子叔也不会选择找我帮忙给你做基因修正了,肯定先找卷毛,你说是吧?”

    他解释了一通,又显露出一些羞愧来:“这么看来还真是抱歉,其实除了给你做基因修正,我在这件事上基本就是个局外人。如果能再多给你提供些信息就好了……”

    林原自我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调出了信息界面,给卷毛拨了个通讯。

    等待接通的表情活像进了灵车。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在灵车里躺太久。

    “喂?雅克?”

    “啊对,不是,没有忙不开,不用急着赶回来。你最近还在中心医院?老人家怎么样了?”

    “哦,那还好,放心。那什么……问你一件事。”

    “你那有辫子叔的照片么,发一张给我?他的通讯我怎么也拨不通——”

    这话刚说完,他就顶着一张灵车炸了的脸,把耳扣摘下来了,“他直接挂了通讯……”

    不过燕绥之却抓住了另一个词:“等等,你刚才说中心医院?是指区立中心医院?卷毛在那里?”

    林原点了点头,有点茫然于他的重点:“对啊,我上次跟你们说过吗?他家里有人因为小作坊的事故去世了,呃,就是他亲生家庭那边。然后他的外祖父母伤心过度也进了医院,好像还不肯转来春藤,所以他有些烦心挂通讯也正常,就是照片可能要不到了。”

    燕绥之又朝顾晏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想起了同一件事。

    当时在酒吧碰到的那位蓝眼睛医生去的也是区立中心医院。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卷毛医生的眼睛好像是浅棕色,或者金棕色?总之并不是蓝色。

    就在他试着回想这些的时候,林原的智能机震了一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把照片发我了!”林原看着新信息,满脸诧异。

    他傻了两秒便干脆地把屏幕翻转过来,伸到燕绥之和顾晏面前,“喏——辫子叔长这样,你有曾经在哪见过么?”

    燕绥之看着屏幕默然片刻,干巴巴地说:“有点眼熟。”

    “是么?”林原惊讶了一下。

    顾晏也看着他,“眼熟?”

    燕绥之点了点头,语气毫无起伏,“说来挺巧,他跟我的房东长得一模一样。”

    顾晏:“……”

    林原:“……”

    第106章

    房东(二)

    林原干笑一声,说:“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真的巧吗?

    这其实已经根本不是巧合了,而是这些“巧合”本就目的明确,径直奔到了他身边。

    他当初醒来之后没有用那张飞梭票,转而去了南十字律所。如果房东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的举动,想要知道这些并不困难。

    那个用来安置他的公寓租期结束,他自然需要新的住处。

    房东可以算好了时间,以合适的身份出现。

    他上回就说过,他认识很多曾经在南十字工作的学生,通过这些关系线,想要跟帮燕绥之找房的洛克碰上面,再简单不过。

    难怪燕绥之因为出差错过看房后,他会愿意迎合时间重新再安排一次。

    也难怪他会愿意给七天的试住期,让燕绥之先安顿下来,就连房租的支付方式都相应跟着改了口。

    “你之前有觉察吗?”林原问。

    燕绥之摊了摊手,“很难不觉察,毕竟除了原定房租超出了我现在的承受范围,其他几乎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时间很巧,就连卧室里摆放的照片和装饰都很巧。”

    “房租多少?”林原有点诧异,“既然都奔着你去了,辫子叔干嘛把初始租金定高?为了不那么显眼?他也不怕你一看初始租金就跑了?”

    燕绥之默默喝了一口牛奶,含糊地说:“听起来没什么,但他可能忘了我现在只是个实习生。”

    顾大律师看不下去了,开口帮房东说了一句话:“恕我直言,那个租金其实定得很巧妙。刚好压在一般实习生的承受线上,正常学生商量一下就能租。他显然考虑到了你是个实习生,只是没想到你连钱都不存就敢租房。”

    燕绥之:“……”

    他怎么找了个这么会拆台的人坐旁边?

    林原缓和了一下场面:“……这样的租客确实闻所未闻。”

    燕绥之哭笑不得:“你的早餐要凉了,医生。”

    换句话说就是——你先塞两口吃的闭嘴好吗?

    林原低头咬起了煎肉蔬果卷饼。

    咬了两口,他又笑起来:“这么看来,虽然辫子叔万分努力,你俩能碰上面依然靠的是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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